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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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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粮食,然后是每户上jiāo三斤铁器,以供应军队打造兵器需要的原料。

集市一片萧条,铁器店大门紧关。

村民们忧心忡忡。

「三斤铁,难道家里烧饭的锅子也要jiāo上去?我不jiāo!」

「不jiāo,你要像老罗一样?」

村子里最拮据的老罗jiāo不出粮食,如今,gān瘦的头颅被高高挂在了村口。他病了多年的老婆,第二天在屋梁上挂了绳子,吊死了。

大家不作声,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jiāo了锅子,怎么煮饭?」

「你是要命还是要锅?」

「jiāo了锅子也不够啊。」

老里长昏huáng的眼睛看着相处多年的同村相亲,嗡动着gān裂的唇:「那就把锄头也jiāo上去……」

「那何侠……就这么不讲理?」

「他手上有大军。」

「我们北漠的军呢?」

「输了。没人打得过何侠。」

「天下那么大,真没有人打得过他?这什么世道。」

「我听说有一个……」人群里飘出一句怯怯的话。

众人绝望的眼睛猛然瞪大,视线集中到说话者身上。

「谁?」

只听过片言只语的村民苦思冥想:「好像叫什么北王,什么楚什么…」

「那他人在哪?」

「那个……我就不知道了……」

众人一片失望,刚刚有了点光彩的眼眸又黯淡下去,或蹲或倚着墙角,默默发呆。

今天要三斤铁,明天又要什么呢?

砸了锅,加上一把用惯了的锄头,总算jiāo够了官兵要的铁。艳阳似乎没有发觉眼皮底下人们的忧愤抑郁,jīng神奕奕地照耀着大地。

则尹在田里汗流浃背的挥舞着锄头,这是家里剩下的最后一把锄头。

大王死了,国亡了。

官兵来来往往,肆意地策马,纵过他们辛苦耕种的田地。则尹的心彷佛被石头压着,石头很重,活生生要把心压裂了,压得流血。

他曾是上将军,他曾手握北漠最高军权,领着斗志昂扬的军队,自豪地展示北漠的军威,他曾发誓保卫他的大王和百姓。

可如今,大王已死,百姓却被践踏在马蹄下。

若对手不是何侠,若不顾虑妻儿,他是否仍会在这里默默挥舞着锄头,让那些bào戾的官兵夺去他辛苦的成果?

阳凤每晚都用担忧的眼神瞅着他,只有庆儿,还有长笑,看见两个不知忧喜的小家伙,则尹才会觉得心上的石头稍微轻了一点。

但只要一转身,石头又沉甸甸的压了上来,几乎让人窒息。

「阿哥!阿哥! 」

则尹抬起头,huáng豆大的汗水淌得满脸都是。阿汉从小路上喘息着跑过来:「阿哥,不好了!魏老弟和官兵拗起来了!」

则尹一震,扔下锄头跑上田去:「在哪?」

「在村外边的山坡上,挨着大糙地的边那地方。」

不等阿汉说完,则尹转身就朝村口跑。

魏霆,他知道魏霆的。

那个脾气bào躁的汉子,从前在军中连上级将领的脸色也不看,就知道冲锋陷阵,咬着牙打仗,宁折不曲的臭xing子。特意要他去大糙地,就是为了不让他在村里再听见何侠一道又一道bī死人的军令,怎么偏偏又和云常兵碰上了?

一路狂奔着到了山坡,则尹瞳孔一缩,停在地上的一片糙地上,糙地上上凌乱,不知被多少人践踏过。殷红的血迹,延续到山坡的另一边。

「魏霆!」则尹叫着,转过山坡。

魏霆躺在山坡下,仿佛是一路滚下去的,糙地上血淋淋一条轨迹。则尹冲了过去,半蹲下,把他轻轻扶起:「魏霆,你怎样?」

「他…他们……」魏霆头脸都是肿的,身上伤口冒着血,不知是刀口还是矛伤:「……抢了马……还有…羊……我……」

「别说话,别动。」则尹沉声说:「我知道了。」

阳凤和娉婷被则尹抱回的魏霆吓了一跳,奶娘赶紧将两个孩子带到别的屋里,两个女人则七手八脚为魏霆包扎伤口。

「马和羊…都……」

「别说话了。」阳凤柔声叮嘱挣扎着说话的魏霆,叹了一声:「抢了东西也就算了,为什么把人打成这样?」

则尹道:「他活着,已经算不错了。」

魏霆与他们一同隐居,如同家人一样,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为魏霆包扎好了伤口,留他在chuáng上休息。其它人出了房门,都若有所思。粮食上jiāo后剩得不多,阳凤熬了一碗粥给魏霆,剩下的都吃山芋当晚饭。

忙了一天,终于可以休息,阳凤躺在chuáng上,怎么也睡不着,看看身边沉睡的则尹,起身下了chuáng。

初秋,晚风极舒服。她走到小屋前,却瞥见一道寂寞的人影,在小院中静静迎风而立。

「娉婷?」

娉婷缓缓地转身。

月光下,阳凤看见了她正拿在手里摩娑的东西。那该挂在墙上的「神威」宝剑,安静躺在娉婷怀里。

阳凤走到她的身边。

「妳也睡不着?」

「那个人,真的不知所踪了?」

时光凝聚成一点,亮点幻化为光圈,重重光圈内,出现的还是同一张脸。

英气、硬朗、霸道、傲然……

攻归乐,他一招反间计,毁了赫赫扬扬百年不衰的敬安王府,攻北漠,他在堪布城下,三招杀得北漠众将心惊胆战,从此听见他的名字,就像遇了梦魇,他攻云常,云常全国震动,上至公主,下至百姓,人人惶恐不安。

东林镇北王,楚北捷。

这东林王位的继承人,这天下敬仰的沙场名将,各国君主深深忌惮的男人,竟在云常军荼毒天下的时候,消失了踪迹。

「娉婷,这些事,妳懂得比我多。我只想知道,难道天下就没有人能阻止何侠了吗?」

「少爷……唉,何侠……」娉婷深深叹气,苦笑道:「可以阻止他的,天下恐怕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妳心里也明白是谁。阳凤,我是否应该……」

「不!」阳凤仓促打断娉婷的话,满脸惊惶,连连摇头,彷佛正经历一个曾经经历过的恶梦,好一会,才镇定下来,垂下头,幽幽道:「妳不要问我。这和当日堪布城危时有什么两样?我错了一次,绝不要错第二次。娉婷,我发过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求妳出山。况且,他已经失踪很久了,就算妳出去,又上哪儿找他?」

娉婷听了,久久不语,捧着「神威」宝剑,转身进了屋里。长笑在摇篮里睡得正香,月光温柔地撒在他的小脸上,印出漂亮帅气的轮廓,和他父亲宛如一个模子里出来似的。

娉婷瞅着儿子,微笑着喃喃道:「长笑,长笑,你知道娘为什么要给你取名长笑吗?娘希望你这张小脸总是笑瞇瞇的,每天都有让你高兴的事。」

「儿啊,愿你日后不要遇上聪明的女人。」

「太聪明的女人,总有一个地方很笨。心里打了结,自己怎么也解不开。」

「她若不喜欢你,你会难过;她若太喜欢你,那你们俩都会难过。」

云常,且柔城。

「你骗我! 」

「我骗妳什么?」

「你说会帮我送信给师傅的,番麓,你这个骗子!」

番麓轻易抓住醉jú擂打自己胸膛的玉手,皱眉道:「说多少次妳才明白?东林现在乱成一锅粥,到处都是流窜的败兵和逃亡的百姓,连东林王后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送信的人根本找不到妳师傅。还打?妳还敢打?喂,我还手啦!」

他最近诸事不顺,丞相死后,何侠那边的官员百般挑剔他们这此猛丞相提拔起来的外官。

一会要粮饷,一会又说送过去的奏报不清楚,明摆着要给他这个城守颜色看。

这一边,醉jú知道东林战乱,忧心忡忡,整天吵闹不休。「骗子!」醉jú被他扼住了双腕,只好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瞪他。

「我什么时候骗过妳?」番麓没好气地问。

「你哪次对我说过真话?」

番麓不满,脸色沉下来:「我当然有对妳说过真话。」

醉jú双腕被他抓得难受,挣又挣不出来,俏脸气得带了红晕,仰起头质问:「真话?哼,什么时候?」

番麓认真想了想,答道:「我当初和妳说过一句话——传言都说妳长得不美,我看倒也不差嘛。嗯,这句绝对是真的。」

醉jú微愕,脸上气出来的红晕迅速蔓延,很快就过了耳后,连脖子都是热的。她安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几乎靠进番麓怀里,咬着下唇,羞道:「喂,快放开我啦。」

「谁是喂?」

醉jú狠狠瞅他一眼,见他嘴角一翘,不知道又要想什么坏主意,倒有些怕了,只好不甘、心地道:「城守大人,放开我的手啦。」

番麓得意地笑起来,这才松了手劲。醉jú把手缩回来,一看,手腕通红的,那可恨的男人手劲真不小。含怨瞥他一眼,坐回chuáng边,想起也许正在难民中蹒跚的师傅,又担心又心痛,眼睛红了一圈。

番麓见她低着头不作声,完全没有平日那般泼辣活泼,也觉得无趣,走过来挨着她坐下:「我会派人再送信过去,希望他们可以找到你师傅。」

醉jú挪了挪身子:「别靠那么近。」声音像蚊子一样轻。

「妳说什么?」番麓一边大声问,一边又蹭了过去,这次挨得更紧了。

醉jú猛然站起来,跺脚道:「你这人…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吗?」

「妳这女人,」番麓站起来,比她高了一截,居高临下道:「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妳不懂吗?」

「谁口是心非?」

「妳!我靠过来,妳心里挺高兴的,怎么嘴里就说不喜欢?」

「我……我……」醉jú气得几乎哭出来,不断跺脚:「我什么时候高兴了?人家正担心师傅,你还来欺负人…早知道就让你死在松森山脉,让láng咬你的肚子,吃你的肠子……」

说到一半,庞大的yīn影已经覆到眼前,惊得醉jú蓦然闭嘴,跟蹈后退一步,不料腰间却忽然被什么紧紧搂住了。

红唇被番麓的舌轻轻划过,一片火热,几乎快烧起来了。

「啊…」醉jú大惊失色,眼睛瞪得比任何时候都圆,直直看着番麓可恶的笑脸。

番麓松了手,笑嘻嘻道:「今晚别想着你的师傅了,想着我吧。」手在僵化的醉jú眼前扬了扬,离开处理公务去了。

阳凤走进屋里,chuáng上已经空了,不见则尹的踪迹。她心中微微一动,拿里的步子轻轻走到旁边的小房里,探头一看,则尹正弯腰在堆栈得老高的杂物里翻找东西。

「找什么呢?」她低声问。

则尹僵住了,好半天才缓缓伸直了腰,转过身来。月光下,阳凤看清楚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充满神采的眼睛。

当这双眼睛显出这般神采时,他的主人一定已经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一个不可更改的决定。

阳凤记得,那一年则尹作为北漠王的使者拜访归乐,就在何肃王子府里,她隔帘弹了一曲,举起纤纤玉手,掀开了那么一点点帘子,在那一瞬间看见的,就是这双很有神采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