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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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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

“进城……”

二字被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起起伏伏,仿?无数回音。

云常大军,像一头刚刚睡醒的巨大野shòu一样,缓缓进入归乐都城。

何侠骑在马上,王旗随侍,亲兵簇拥,何肃等一gān降君降臣沉痛地步随在后。

进了城门,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向何侠狂涌而来,这个古老的城市,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嬉戏游走于柳巷,策马欢娱于大道。

归乐,归乐的敬安王府,归乐的小敬安王。

归乐双琴,归乐的阳凤,归乐的白娉婷。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没人能明白何侠的心qíng。

自敬安王府被焚后,他终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进入了归乐城门。

报仇的誓言已经实现,何侠却发现,这并不能使他心里时刻涌动的那一分不甘和痛楚消灭。

他得到了归乐都城。此城已经没有了敬安王府,没有了爹娘的笑脸,没有了娉婷,剩下一个何肃,成了今生今世的仇人。

他报了深仇,赢得了一个国家,却不知道能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谁?

连耀天,都已不在了。

马蹄声声,载他去从前的家园。停步时,花溅泪,鸟惊心,只余一片颓垣败瓦。

“敬安王府被大火烧毁后,一直荒废。”

何侠下马,在长满了青苔的门前凝视许久,终于一步步,缓缓登上熟悉的阶梯,跨进自家的门槛。

昔日宾客盈庭,车水马龙的景象,历历在目。

父亲在堂前与朝中大臣们畅谈政事,母亲被侍女们簇拥着闲聊宫中趣闻,偶尔见何侠从院外匆匆走过,母亲就会从椅上站起身来,隔着纱窗嘱咐:“侠儿,外面人多,乱着呢。出门记得带上侍卫,不要一个人领着娉婷乱跑。”

“知道了。孩儿也不是去外面乱跑,何肃王子派人来叫,说他们在王子府里听一个有名的先生讲兵法呢,让我也快去。”

“既然如此,你快去吧。别在城里骑马,摔了可不是好玩的,还是坐马车好。”

“知道了,娘。”

“还有,要是听兵法太晚了,要在王子府用饭,记得回来……唉……这孩子……”

未嘱咐完,何侠已兴冲冲转出院门,找到娉婷,也不管她正忙什么,牵着她的手就跑,一溜烟出了大门就上马,挥鞭去得无影无踪。

幻象隐藏在眼前的荒糙颓景中,远远近近,每一处死寂都伴随着无数回忆,挥之不去。

要忘记过去,原来竟是这样的难。

何侠驻步院中,俊脸冷漠如冰,下令:“布置此处,摆宴,本驸马要在这敬安王府,与归乐旧君畅饮一回。”

他如今权势滔天,一声令下,谁敢怠慢。

荒糙被拔除,落叶打扫gān净,被沙土覆盖的曾经打磨得光亮的地砖重新露了出来,每个门前都铺上长毯。

红绸绿缎,各色丝幔,缠绕上荒废多时的柱石,迎风招展,舞出一庭绚烂。

满屋残物收去,置上崭新的桌椅茶几,上放各色新鲜瓜果。

夕阳西下,偌大的敬安王府布置妥当,已经用了一天的功夫。

晚霞中,从王宫里立即腾挪过来的珍奇古玩,衬上被焚烧得只剩一半的砖墙,诡异得让人感伤。

酒水菜肴鱼贯送上,何侠端坐庭中,命侍卫退后百步,遥遥护卫。

归乐王后持壶,低眉敛容,静坐一边。

和他对饮的,只有何肃。

“gān。”何侠举杯,在空中虚碰一下。

何肃满腹心事,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放不开的了,死尚不惧,还怕一杯酒。举杯道:“gān。”仰头饮下,一股辛辣直下喉头。

酒入愁肠,更添愁意。

再看四周,华丽布置,掩不住敬安王府的满目疮痍,这一切,都是出自他的双手。何肃忍不住长叹一声:“没想到你我还有一起饮酒的时候。”

归乐王后倾前,默默为他们的酒杯加满。

“世事难料,对吗?”何侠怅然而笑,问何肃:“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邀你喝酒?”

“不。”

两人相识多年,少年时也算是极好的玩伴,不料会有今日。两双犀利的眸子撞在一起,毫不退却地直视彼此,许久才缓缓别过。

何侠捏着酒杯,沉声道:“我要谢你。”

“谢我?”

何侠俊俏的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烟,让人看不清他眸底的苦涩:“我能有今日这般威风,不谢你,又要谢谁呢?”

从没想过有今日的。

他本来,只是风流倜傥,笑傲四国的小敬安王。

有国可护,有家可归,有爹娘、娉婷冬灼陪着,受千万兵士爱戴,准备着,为归乐洒热血,拼衷肠。

但一切变得如此迅速,令人无暇喘息。何侠永远也无法忘记,他在回眸中看见敬安王府冲天的火光那一瞬。

归乐王后静坐一边,瞧出何侠安静的表qíng下无限恨意,暗中打个冷颤。

何肃却笑了,低声问:“你是在恨我当日对敬安王府下手?不错,你我一同长大,敬安王爷如同我长辈一般,为了护这王权,我当日确实太狠。”

何侠道:“不必说,我明白的。”

“你明白?”

“不错,我明白。”何侠仰头,又喝一杯。

苦酒,一杯连一杯的,都是苦酒。

何肃毁了敬安王府。

而他,光明磊落的小敬安王,在北漠使毒杀计毁了心爱的侍女娉婷,在云常王宫中,泪流满脸地听着耀天死去,那是他身怀六甲的妻子。

怎会不明白?

夕阳黯淡,残照当楼。

何侠举杯,与毁了他敬安王府的仇人对饮,杯杯苦涩。

四周让他心痛得几乎发狂的颓垣败瓦,全是此人所赐,他却在这神圣的旧地,摆宴与之对饮。

因为,他实在再找不出谁,可以和他一同喝这苦涩的酒,分享敬安王府这一片荒芜。

还有谁?

爹娘呢?娉婷呢?

他那将举国兵权jiāo付于他的娇妻耀天,又在哪里?

时间不忍停留,叹息而去,暮霭沉沉,悄悄掩上,侍卫们无声无息,在四周添上烛火。

两人默默对饮,王后轮番斟酒。

何肃一直不曾看向王后,毫无表qíng地举杯饮个痛快,抬头看看天色,月已中天。

他狠了狠心,将空空的酒杯往案几上一覆,慨然道:“时辰已到,不管是毒酒还是刀枪,尽管来吧。但别忘了,你答应过我,只要我甘愿自尽,就保我妻儿平安。”

匡当一声,银制的酒壶掉在地砖上,泄了一地酒香。

归乐王后凝在当场,半晌悲哭道:“大王!大王你……你……”扑在何肃脚下,死死咬着发紫的唇,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只道投降献玺就可逃出xing命,怎料夫君是用自己的xing命与何侠jiāo换。

昨夜之前,她还觉得夫妻已形同陌路,但此刻,心窝却仿?被锤子捣碎了似的,痛不yù生。

何侠看着归乐王后俯在何肃脚下恸哭,脸上掠过一丝朦胧的感伤,片刻后,表qíng却变得冷峻:“这女人夺权乱政,为祸归乐,令你丧失一切,你居然还要护她,这等可笑的妇人之仁,真不像你的所为。”

何肃听了,低头看着伤心痛哭的妻子,眉目里透出一点点暖意,低声道:“我原本为了乐震造反的事,心里极恨她,软禁她后,三番两次,差点颁了王令命她自尽。在云常驸马的招降信到达前,我甚至还想着,是否要在我死前,先杀了她。”

他悠长地吐出一口气,似在对何侠答话,又似在自言自语:“招降信中言明,只要我愿意献国后自尽,会保全我王族中两人xing命。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绍儿,我自尽又有什么不可?但第二个想要保全的人,我左思右想,到了最后,真想用命来护住的,竟然还是她……”

“大王!”王后凄然仰头叫了一声,哽咽道:“臣妾该死,臣妾罪该万死啊!”

“你不能死,绍儿已失了父亲,怎能再失去母亲?”何肃惨然一笑,他自从登基后,身边美人众多,又搁心于王权,对王后日益冷淡,现在死别就在眼前,才觉这女人在身边伴了这么久的日子,原是真正的心有不舍,柔声道:“成亲当日,我答应过你要一生一世爱护你。此誓言这些年都忘记了,直到今天,不知为何又忽然想了起来。王后别哭,我只是实践自己的承诺而已。”

何侠站在一边,冷冷瞅着。

他携恨而来,讨伐归乐,一路上云常军望风披靡,战无不胜,直到今日兵临城下,不费chuī灰,迫得何肃献玺自尽,原想着吐气扬眉,心头不知何等畅快。

不料胜利并非万灵仙丹,得到归乐不但没有治愈他的心病,入得城来,敬安王府满目荒芜更让他彷徨若失。

看着何肃向妻子柔声道别,归乐王后痛不yù生,何侠无声站在一旁,回望自己身边,空无一人,入目处,是旧日家园的一片废墟,空空点缀绫罗绸缎,寂寞随风不散。

一股被世人遗弃背叛的恨意,如火山爆发般,轰然涌上心头。

“大王也不是非死不可。念在你我年少时的jiāoqíng,本驸马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何侠冷冷笑道:“归乐王族三人,只要一人甘愿自尽,便让你们任意保全两个,包括大王自己本身,如何?”

归乐王后没想到忽有转机,蓦然止了哭声,转头看向何侠,极认真地问:“小敬安王说的是真的?”若是如此,只要她甘愿自尽,就能保住丈夫和儿子。

何侠尚未回答,何肃已经沉声道:“王后不要多言。这事已经说定,没有必要更改。”

何侠不料他竟如此坚决,脸上勃然变色,一手按了剑柄,只是一个劲地冷笑。忆起耀天,面前这两人一言一行,一个眼神,都似剐他的心一般可恨,杀意顿生。

“大王,”归乐王后眼圈通红,哀声道:“臣妾死不足惜,只要大王可以……”

“可以什么?”何肃瞪她一眼,目光里藏着沉重的怜意,见她哭得脸颊上满是眼泪,忍不住弯腰,轻轻替她拭去泪水。他知道这是最后能和妻子说话的机会,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叹道:“我是你的丈夫,怎么可以不保护你?天下又有哪个丈夫,可以忍心看着妻子在自己面前死去?”

他不知这无心之言,恰似一把尖刀,直cha何侠心脏。

天下又有哪个丈夫,可以忍心看着妻子在自己面前死去?

何侠听在耳里,脑子嗡一声,仿?瞬间就炸开了,眼前一片空白。

身子晃了两晃,才勉qiáng站稳,手心处冷汗浸浸,触到剑柄,不假思索地抽了出来,切齿道:“你该死!”

何肃猛然抬头,剑光已到眼前。他出生即为王子,虽不及何侠本事,但也是刚毅骄傲之人,原就打定了主意要舍命保护妻儿,不惊不惧,站在原处闭上双目,就等着那一分剧痛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