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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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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轩!”不过是一个回身的瞬间,窗外的那张面具就消失了!

“起轩!”她狂乱的扑向窗边倾身呼唤,然而回答她的却只有舞动枝叶的风声。“起轩!”不,不,他不可以就这样舍她而去!他不可以再次轻易离开!她奔出了门,在石阶与花径之间颠踬,对着无边的黑夜顾盼狂喊:“起轩!起轩你回来呀!你的魂魄有知,怜我朝思暮想,所以前来看我,是吗?是吗?那么也让我看看你吧!让我和你说说话吧!求求你别躲着不见我,求求你别这么忍心对我……”她半跌半跑着,又哭又叫着,整个人像是一束琴弦,紧悬的心随时有断裂的可能,而她的步履就是那错乱的拍子。被哭喊惊醒的映雪匆匆赶来,当下便明白了七八分,她把女儿拥在怀里哄了半天,试图让她相信面具那一幕只是梦境的片段,但乐梅却不住的哭泣摇头。

“不,那不是梦,我真的看见起轩了!今天早晨在落月轩前,您不是还说愿柯家的冤灵全都安息吗?可见您也是相信鬼魂之说的,那么现在为什么却不相信我呢?”

早晨那场对话纯粹是预先设计,目的是为了让乐梅心存惧意,远离落月轩,以免发现门后隐藏的秘密,没想到却适得其反!映雪一时又是懊恼,又是心疼。

“早知道我就什么话也别说!省得你受那些话的影响,弄得现在这么疑神疑鬼的!”

“不是我疑神疑鬼。”乐梅软弱的抗议,原先的坚持却有些动摇了。“虽然只是一瞥,可是……”

“你是思念过度,无时无刻不想着起轩,所以听到风声,你当是叹息,看到叶影,你当是什么面具人影,这完全是想念得太殷切而产生的幻觉!”映雪的声音已微带哽咽。“哦,可怜的孩子!你的心情已够苦了,若是再让这些鬼魂之说来困据你,你会更苦,我也会更心痛的!以后再别这样让我担心了,好吗?”真的是幻觉吗?真的是梦境吗?乐梅环视着暗沉无人的四周,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如此虚无缥缈,什么也不能肯定,只得含泪点了点头。或许,真的只是因为自己思念过度的缘故吧!但是,过没两天,小佩也见鬼了。

这晚,她到厨房去为乐梅拿消夜,新来乍到没弄清地理环境,月亮又碰巧没挂在天上,于是在返回吟风馆时,她就迷迷糊糊的岔到落月轩去了。然后,她看见一只灯笼,一只没人提的灯笼,鬼火一般的飘进那两扇禁门!

这下,她魂都飞了,手上的食篮也不要了,总算踉踉跄跄的摸回吟风馆时,一张惊怖的小脸已泪痕狼藉,惨白如鬼。

“这儿真的有鬼!那个灯笼一定是鬼提的!”小佩一面语无伦次的叙述大致经过,一面哭着加上自己的注解:“我也不知道一个鬼干嘛还要提灯笼?反正我只知道落月轩是鬼住的地方,提灯笼的就肯定不是人了嘛!”

“没事了没事了,你今晚是误闯禁地才受到惊吓,以后别再单独走夜路,我也不用再吃什么消夜,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了。”乐梅劝慰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平息了小佩的歇斯底里。“现在你回房去好好睡一觉,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对别人一个字也不要提,尤其是我娘,省得她又担心,嗯?”

“那……你相不相信我真的看见鬼了?”小佩委屈的应诺,怯怯的望着乐梅。乐梅静静点头。“那你怎么一点都不怕呀?”小佩睁大了眼睛。

乐梅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非但不怕,还充满了期待。是的,她现在终于明白了,阴阳两界的通行与否,在于信与不信而已;生与死不过是形体的转换,人死了,爱依然存在,只要她对起轩的爱不熄灭,那么天上人间的相隔就不构成任何阻碍。纵使她看不见起轩的形体,但爱的力量终能超越生死,达到心灵与心灵的直接感应;纵使她听不见起轩的声音,但爱的默契必能穿越幽冥,达到魂魄与魂魄的直接交游!

是的,只要她相信他的存在,那么他就无处不在!

小佩走后,乐梅踱向供桌,对着起轩的牌位拈香倾诉:“从今以后,我心中再无恐俱怀疑,也不再寂寞孤单,我会好好过日子,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陪在我身旁!”

燃烟缓缓游向虚空,散于四面八方。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游烟缭绕中闭上了眼睛,感到一种寂灭的平静,凄凉的幸福。而这种平静和幸福永远都不会因世事无常所改变,因为,死亡已让一切纷纷扰扰停格,因为,她拥有一个鬼丈夫!

乐梅的苦已悄悄化为伏流,起轩的苦却仍汹涌不定,随时都有泛滥成灾的可能。明明是自己的婚礼,但他只能藏在屏风后面,看着她和一块木头牌子拜堂成亲;明明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但他只能藉着黑夜做掩护,隔窗陪她度过洞房花烛;明明与她同住在一个园子里,但他只能强迫自己远远的躲着她,幽灵似的避着她,让她守着蒙在鼓里的活寡,让她日日夜夜把那块木头牌子当成亡夫说话!相爱却不能相守,相恋却不能相见,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每一天都是一场自我的冲突与干戈。一方面,他渴望能化暗为明,回应乐梅的痴心,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化明为暗,假装自己已不在人世。这种心情太痛苦!许多时候,他害怕就要压抑不住自己,更多时候,他但愿自己立刻死去,死了就不必承受这种种矛盾的折磨!

事实上,他也怀疑自己已经死了,而落月轩就是埋葬他的坟冢。白天不是他的世界,唯有在更深人静的夜,他才能走向乐梅的窗口,只为了悄悄看她一眼,如了却一桩前世的心愿;也因为这份渴念的实现,得以支持他熬过一个又一个苦涩孤寂的白天。但现在,他决定终止这种矛盾的行为。既是他自己坚持在她的生命中消失,那又何必夜夜流连于她的窗前呢?既是他自己答应让她抱牌位成亲,那又何必扰得她神魂失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