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既定方针

2020年1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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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乌龟是属鼠的,1960年出生的老鼠。那一年是大灾之年,老鼠特别贪婪,特别狡诈,还具有异乎寻常的生存力和繁殖力。小乌龟印证了这种说法。作为男人,他有一张橘子皮般粗糙的脸,并不算丑,甚至还能看作是一种粗犷的雄性美,大洋马就这么说过。大洋马是公司财务部的会计,在小乌龟当了总经理助理之后对他异乎寻常的殷勤,每天中午都要把午餐送到办公室与他共进午餐。小乌龟的最大缺陷是不能笑,他一笑,别人马上就能从他脸上看到老鼠的影子。

原总经理办公室副主任郜天明就是从他的笑容里认识了什么是奸笑。在这以前,奸笑在他脑子里只是一个抽象的形容词,见到了小乌龟的笑脸,抽象的概念具体化、形象化了。

“干你老母,一笑满脸奸相,交不得。”郜天明几乎在所有人面前这样评价小乌龟。

郜天明是开发区本地人,“干你老母”既是骂人话,也是感叹语,叫小乌龟更是一本正经的变成了“小乌龟”,据说公司的人开始集体有意无意地把肖武贵叫成小乌龟就是从郜天明那儿起步的。郜天明看到别人笑,就拿小乌龟的笑容做标尺,凡是类似于他的,郜天明就一概确定为奸笑。

小乌龟安顿好姜钧就匆匆往黄智的办公室跑,他急于听听王部长怎么解释没有按照许诺安排柳海洋接班,却莫名其妙弄来一个姜钧当总经理。一出电梯门却看到郜天明正等着乘电梯下楼,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郜天明可不管他愿不愿意见到自己,堵着电梯门问他:“小领导这么忙,又有什么阴谋诡计要出台了?”

“小领导”又是郜天明的创造性称呼,这个称呼更让小乌龟恼火,他觉得比叫他小乌龟还难听,顿时就拉长那张坑洼不平的脸,对郜天明说:“郜主任让开点好不好?我还忙着呢,不像你整天没事瞎转。”

直到如今,“郜主任”都是让郜天明最心寒的称呼。如今的郜天明已经不是初到公司时候的郜天明了,那时候他虽然仅仅是总经理办公室的副主任,还排在柳海洋这个副主任的后面,可是在人们的眼里他是黄智带来的亲信,是顶替柳海洋当办公室主任来的。如今他只不过是个靠边站的闲人,最大的本事也就是当面背后说说风凉话,求个嘴上痛快。而柳海洋却当了副总经理,连小乌龟这个当初的人事科长都当了总经理助理,成了领导班子成员,所以小乌龟根本不屑于搭理他。可是看到他那张阴阳怪气的黑脸,小乌龟就忍不住故意叫他“郜主任”气他。

郜天明立刻反击:“新总经理上任了,你们那套按部就班走马上任的方案行不通了,今后不知道小领导说话还像不像大领导那么算数了?”

小乌龟冷冷地说:“不管谁来当总经理,我在南方集团说了都照样算。”

郜天明说:“趁你还说了算,你还不赶紧给你那些亲戚朋友找条活路?我想新来的总经理不会替你养活吧。”

郜天明到处散布南方集团快变成乌龟王八窝的消息,这让小乌龟很恼火,却又没办法,因为这是事实。他也怕跟郜天明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一来现在闹起来会很被动,二来确实有急事,没有时间跟郜天明浪费时间,于是甩脱郜天明说了声:“我还有事儿,你该干啥干啥去,我没时间陪你玩儿。”说着就朝黄智的办公室跑去。

小乌龟到时,柳海洋正满面委屈地听王部长给他解释什么,黄智坐在办公桌后面听着,脸色挺严峻。王部长说:“这种事情谁也没办法,希望你能正确对待,再说了,你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以后机会还多着呢……”不用再往下听就知道柳海洋又在哀叹自己没能顺理成章地接班了。他对柳海洋这副德行挺反感,事情已经这样了再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有本事早干啥去了?

“安排好了?”黄智见小乌龟进来,就打断王部长的话问他。

“喔,安排好了。”

黄智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王部长问:“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回省城的航班?”

小乌龟说:“天天都有,有时候一天两三个航班呢,你什么时候走随时说话。”

王部长满意地点点头,对黄智说:“我看就这样吧,下午你先跟姜钧见见面,介绍介绍公司的情况,接着就开全公司职工大会,宣布任命。我明天就回去,家里一大摊子事儿,忙得人姓啥都忘了,汪主任只给了我两天时间,明天无论如何要赶回去。”

黄智明白,他这是不好意思,面子上过不去。之前他不止一次地拍着胸脯打保票,黄智退下来保证让柳海洋接班,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姜钧,等于他这个人事部部长许了空愿放了空炮。其实黄智也理解他,他不过就是个人事部部长,虽然有干部考核权,提拔任用建议权,却没有最终的决定权。南方集团说到底是国有企业,不是谁家的私有财产,干部任命绝对不可能那么简单。汪主任当初也表过态的,不照样说变卦就变卦?想到这里黄智对小乌龟吩咐道:“就按王部长说的安排,一会儿你跟海洋陪王部长、姜总一起吃午饭,吃过午饭下午三点请姜总到我办公室来,下午四点半开全公司职工大会,明天的机票就买上午的,还按老规矩办。”

老规矩就是机票钱由公司出,机票王部长照样报销,这样无形中他就得到了1000多元的外快。住宿也是这样,他住在酒店里不收钱,发票却照样开,回去可以报销,还能拿出差补贴。

“算了,不要再麻烦你们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回去后能报销。”王部长头一次对这种惯例表示谢绝。黄智心里暗笑,觉得王部长挺有意思,事情没办成连这种小毛毛便宜都不好意思占了。

“别,你怎么也客气起来了,这是集团的惯例,不光对你,上面来的领导都是这么办的。”黄智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王部长也就不再吭声了。

柳海洋突然说:“中午就让肖助理陪陪算了,菡菡快高考了,我得回家弄饭。”菡菡是柳海洋的女儿,今年要高考。黄智却知道,柳海洋的老婆已经在原单位办了内退,拿着2000多元内退工资在家里待着,根本用不着他回家做中午饭。他这是推辞,是不愿意陪那个从他嘴边抢了肉包子的姜钧。到机场迎接姜钧,刚开始柳海洋死活不去,黄智说:“你不但要去,还得热情周到,王部长跟他一起来,你装也得装出个样子,起码让王部长有个好印象,不然你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别再想总经理这个位子。”这样他才跟小乌龟到机场辛苦了一趟。这会儿他又推辞,黄智不由就有些生气,暗骂这小子真是抹不上墙的烂稀泥,一点劲头都没有。不管怎么说,今后人家是常务副董事长、总经理、党委书记,党政一把手,你面子上怎么说也得过得去,不然今后还怎么共事?除非你不在这儿干了。要是在过去,他可能会给柳海洋做做工作,说说目前的情况下陪姜钧吃饭的重要意义,可是今天他却没有心思再费口舌,就冷了脸对柳海洋说:“随你便吧。”

小乌龟连忙对柳海洋说:“柳总,别人陪不陪不要紧,王部长你总得陪陪吧?”

王部长也说:“陪不陪我不要紧,姜钧新来乍到,还是得热情一些。”

柳海洋很不情愿地说:“那我就陪王部长。”

黄智说:“你们去办你们的事儿吧,我跟王部长还有事情谈。”

小乌龟看看表,提醒他们:“已经十一点了,一会儿我下来请王部长。”

黄智说:“不用了,我跟王部长就几句话,说完了我送他到房间,你们到餐厅之前直接到他房间叫上他就成了。”

小乌龟跟柳海洋正要出门,黄智又叫住他们说:“这样吧,十二点整,你们准时到王部长房间请他。”

小乌龟跟在柳海洋身后出来,小心翼翼地替黄智关严房门。柳海洋悄声问:“你估计黄总跟王部长能谈什么?”

小乌龟暗想这还用问,肯定是套套底,打听姜钧上任的背景和经过,因为这件事情确实太出乎意料了。按黄总的性格,他不打听明白肯定放不下手。想归想,他却不对柳海洋说出来,只摇摇头:“我哪知道?”

柳海洋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跟着黄总打天下,鞍前马后,奔波劳累,吃苦受累好容易有了今天这个局面,到头来却闹了个两手空空,人家坐享其成,真他妈的窝囊。”

小乌龟有些好笑,这些话是他接到国资委关于姜钧的任命通知后对柳海洋说的,才过了一天柳海洋又返给他了,这小子脑袋里面的电路真乱套了。小乌龟想,其实黄智也是多此一举,事情已经定了,再打听内幕还有什么意义?他自认为算是消息极为灵通人士,对这件事情却也是懵然不知。突然任命姜钧这样一个名声并不好的人来,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也彻底打乱了许多人的长远计划。

黄智面临退休,他极力推荐的接班人选是柳海洋,这是人所共知的,而且他已经替柳海洋,或者说是替他自己铺好了班子:柳海洋担任总经理,小乌龟担任常务副总经理,裴国光担任分管经营的副总经理。裴国光是财务总监,郜天明给他起绰号“赔个光”。这几个人都是黄智在任期间一手提拔上来的。据王部长告诉小乌龟的情况,对这个班子布局国资委汪主任刚开始是同意的、认可的。也有一两个副主任对这个方案持保留甚至反对的态度,认为黄智想在退休后当太上皇,垂帘听政。虽然几个副主任有不同看法,可是如果汪主任坚持,黄智的安排还是非常有可能实现的。开会讨论的时候,只要不牵涉到个人的重大利益,副主任们谁也不会因为一个南方集团的总经理人选跟主任闹个面红耳赤。所以,小乌龟一直认为黄智退了之后他们按部就班各自走马上任顺理成章。谁也没想到,汪主任不知道怎么一夜之间就彻底变卦,突然提出来个姜钧,而且态度极为坚决,弄得其他副主任莫名其妙,结果黄智的“临终安排”彻底落空,也打乱了柳海洋他们一帮人的事业规划。

电梯来了,小乌龟跟柳海洋钻了进去。小乌龟这才说:“你以为光你窝囊啊?我比你还窝囊,你好赖还弄了个副总经理,我算什么?总经理助理。什么叫助理?不上不下,‘骡子干部’。”

“不行,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柳海洋说。

“你咽不下这口气又能怎么样?你以为你爸爸还在台上叱咤风云哪?”

柳海洋他爸去年退休了,小乌龟估计他没当上总经理跟他爸退休绝对有关系。如果他爸爸没有退休,柳海洋这个公子哥儿当上总经理那是手拿把攥的事儿。说心里话,柳海洋能不能当上总经理小乌龟比他自己还关心,因为黄智的布局把他们捆在了一起,只有柳海洋当上总经理,他才能当上副总经理。而小乌龟自信,如果柳海洋当了总经理,他就是管总经理的总经理,他相信自己绝对有这个实力。小乌龟对于自己骡子干部的身份一直耿耿于怀,也一直想成为由国资委任命的副局级干部。总经理、副总经理的任命必须经过省国资委批准,还得在董事会上走个过场,不过总经理助理和财务总监可以不经过国资委批准,由总经理直接任命,比部门经理高半级,又比副总经理低半级,享受副总经理待遇,有点像富贵人家的私生子,虽然待遇不低,却名不正言不顺。

想到这里,小乌龟问柳海洋:“我刚才碰上郜天明了,你知不知道他最近在干啥?”

“这是啥时候,你还有心思想他?怎么,他是不是又说什么了?”柳海洋知道小乌龟最恨郜天明,也最怕郜天明。恨郜天明是因为他这个绰号就是郜天明有意无意叫成名的。而且郜天明从来都摆出一副对他不屑一顾的样子,从来没有好好叫过他一声“肖助理”;怕他是因为他那张嘴能说,他那双手能写,如果贬损起什么人来,口诛笔伐让你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我是担心这小子见来了新领导就贴上去,万一这小子再得了势,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他还能得什么势?黄老头退下来他就更没戏唱了,新来的认识他老大贵姓?”柳海洋对郜天明倒是不屑,那家伙自从被撤职打进清欠组那个冷宫之后,就跟冬天里的茄子一样,蔫得直不起身来,浑身上下也就剩了那张嘴。就算还剩下那张嘴,也没人听他胡咧咧。

下电梯之前,小乌龟对柳海洋郑重其事地嘱咐:“不管怎么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稳住神,定下心来看一看再说。他来了,跟他坐得稳是两回事儿,现在不还是代理吗?见机行事吧。”

小乌龟给姜钧安排了一个豪华套间。他和柳海洋上来接姜钧去共进午餐的时候,姜钧的门没有关,就那么敞着,好像随时欢迎客人前来拜访。小乌龟礼貌地在门上轻敲,姜钧在里面应答:“请进。”小乌龟和柳海洋进去,房间里没有人,卫生间的门关着,一听就知道有人。

小乌龟悄声对柳海洋说:“他刚来就便秘了。”果然,过了半晌就听见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响,姜钧随后走了出来。

小乌龟装作关心地询问:“肚子不好了?是不是换水土?”

“我这人有毛病,夜里睡不好就容易便秘,没事儿,过两天自然就好了。”

柳海洋说:“咱们下去吃饭吧。”

姜钧刚刚说完自己便秘,柳海洋便叫他下去吃饭,这个话茬接得实在让小乌龟想笑,但他忍住了。

姜钧便匆匆忙忙穿衣服,边穿衣服边问:“王部长呢?”

小乌龟说:“他先去了,在餐厅等我们。”

姜钧又问:“黄总什么时候有时间跟我见面?”

柳海洋说:“吃过午饭你休息一会儿,下午两点半肖助理过来接你,先跟黄总见面交接,过后开全体职工大会,由王部长宣布人事任免,明天王部长就回去。”

姜钧跟着他们来到三楼,王部长已经等在餐厅了。服务员见几个人就座,便流水般把酒水饭菜端上来。姜钧想问问公司的基本情况,但柳海洋跟王部长滔滔不绝地研究开发区有多少种地方名小吃,独有的煎蟹跟传统的清蒸螃蟹在做法上、味道上有什么不同,螃蟹有多少种吃法,每种吃法各有什么特点。姜钧插不上嘴,也没心思跟他们研究螃蟹的问题,只好沉默不语。倒是小乌龟挺热情地给他斟酒加菜,一个劲儿劝他多吃土笋冻,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土笋冻富高蛋白,在全世界也只有这里有,还有补肾壮阳的功效。土笋冻不能细看,细看就恶心,吃的时候要蘸上芥末、酱油等等。姜钧本不愿吃,但架不住小乌龟的极力推荐,只好夹了一块蘸了味料吞进嘴里,满嘴满鼻腔都是芥末的辛辣,呛得他一个劲咳嗽,眼泪鼻涕喷涌而出。他连忙掏了一大卷手纸捂住了嘴脸,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今后吃东西一定不能轻信别人的推荐。

吃过午饭,姜钧回房间睡了一会儿,小乌龟就来叫他跟黄智会面。黄智给姜钧的印象挺好,一个风度翩翩的老头儿,虽然已经满头白发,皮肤保养得却很好,白皙红润,绝对没有一般老年人的皱纹和斑点。衣着却不讲究,穿的更不是名牌,上身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棕褐色条绒夹克,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毛呢西裤,系着一条藏蓝色暗花领带,显得庄重、儒雅。

接班程序按照黄智的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热情握手寒暄几句之后,黄智开始给姜钧介绍公司情况:人员、资金、已经完成的项目和正在开展的项目,公司目前的机构设置等等。这个过程实际上是一个固定的步骤,仅仅具有一种前后任领导交接班的象征意义。之前,国资委安排的审计组已经完成了对黄智的离任审计,他来之前汪主任已经将审计报告给了他,报告应该说是关于南方集团目前经济状况的最有权威的资料性文件。他认真看了一下报告,审计组对黄智任期内南方集团的经营业绩是充分肯定的。公司的注册资金为1亿元人民币,在黄智的领导下,几年来,国有资产增值了100%,股东权益增值了90%,流动资金拥有额3000万元,资产总额达到了2亿零50万元;上一年贸易额2亿零500万元人民币,利润1450万元,利润率偏低,可是如今生意不好做,这是谁都知道的。国有企业做生意不赔就已经不错了,能有利润就是优等生。姜钧暗中窃喜,他得到的并不是一家濒临破产入不敷出的烂摊子,而是一个肥硕的大肉包子。凭这份家当,就够他姜钧折腾后半辈子的了。

他过去听人家说过,省国资委从基层企业提拔的干部都是塞到那些资不抵债面临破产的单位堵枪口当炮灰的,效益好的企业提拔起来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省里的高干子弟,一种就是国资委批发下来的干部。所以来之前他心里还暗暗猜想,南方集团会不会也是一家亏损企业,国资委把他派过来收拾残局来了。看过审计报告他彻底放心了,庆幸自己不是炮灰。

跟黄智谈话的时候柳海洋跟小乌龟、裴国光还有王部长都参加了。这种会晤外交色彩很浓,大家都说些场面上的话,对即将卸任的领导工作成绩歌功颂德一番,对即将上任的领导将要取得的成绩预先祝贺一番,谁也不会往深里说什么,更不会说出让别人听着不舒服的话。会晤结束以后,大家一起到公司会议室参加全公司中层以上干部大会。王部长宣读了国资委党组任命姜钧为南方集团代理总经理的文件,黄智向大家做了告别讲话,姜钧向大家做了自我介绍表了态,一切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条。职工们对他们每一个人的讲话都给予了虽然不很热烈,却也算挺有礼貌的掌声。当天晚上,公司在老友海鲜大酒楼摆了八桌,欢送黄智、欢迎姜钧,闹腾到半夜。

第二天,按照计划黄智领着姜钧到公司各个部门看望职工,用黄智的话说就是认认门,也让职工面对面认认他。王部长一大早已经到机场去了,头一天晚上姜钧专门嘱咐小乌龟无论如何要到机场亲自送送王部长,他知道王部长这个管人事的头头内在的分量。在中国,什么事情最终都要归结到两个字上:人事。人事问题处理好了,就什么问题都处理好了;人事问题处理不好,就什么问题也别想处理好。为此,他还专门备了薄礼:一只正宗的劳力士金表,准备在送别的时候抽空塞给王部长。根据王部长护送他上任这一路的表现,他已经断定,自己当上总经理跟王部长原来的愿望相悖。而且,王部长跟集团原班人马的关系绝非一般,这是自己应尽快消除的隐患。在中国,最招惹不得的就是管人事的人,最应该成为朋友的也是管人事的人。

然而,小乌龟送王部长的时候却没有招呼他,回来后才告诉他说王部长不让打扰他,这让他非常遗憾,失去了一次跟王部长建立融洽、亲密关系的机会,因此对小乌龟极不满意,由此断定这可能是小乌龟有意不让他和王部长有更多的亲密接触机会。当然,心里面的不满他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跟这几个前朝遗老遗少维持关系也是他必须完成的功课。在董事会正式任命他为南方集团总经理之前,稳定将是压倒一切的硬道理,起码要做到召开董事会之前,他们不要公然制造出让他的任命难以通过的大麻烦。

到各个部门来看望大家的时候黄智没有让其他人陪,就他跟姜钧两人。之前他们已经去过了总经理办公室、财务部、项目开发部、政策研究部、人事部、进出口贸易一部、进出口贸易二部、进出口贸易三部、国内贸易一部、国内贸易二部、国内贸易三部、国内贸易四部。这些部门多则五六人,少则两三人,他去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人都挺悠闲,有的在摆弄电脑,有的在看报纸,有的聚在一起聊天,也有许多办公桌后面并没有人。黄智问人到哪去了,得到的回答几乎千篇一律:“忙去了。”

“这是国内贸易五部。”黄智对姜钧说。这已经是南方集团的第13个部门了。门虚掩着,黄智推开门,里面的人正在热闹闹地讨论股票涨跌趋势,见到他们两人便都纷纷站起来。黄智说:“你们都在呀?来来来,我给介绍介绍。”拉过一个胖乎乎的小个子对姜钧说:“小船,黄小船,国内贸易五部的经理,业务很熟,这几年对公司的贡献很大。”又对黄小船说,“姜总想必你已经认识了,你的兵由你来给姜总介绍。”

黄小船笑嘻嘻地握了姜钧的手,用四川腔说着普通话,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圆溜溜硬邦邦的:“欢迎姜总,等你老人家忙过了这一阵找个地方我们部给你接接风,到开发区了就得潇洒潇洒。”

姜钧跟他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没想到他就这么实在,张了嘴要给他接风,半真半假地要领他潇洒。他觉得这小子有点轻浮,就说:“先别忙着给我接风,等我弄清楚你赚了多少钱才敢喝你的酒。”

黄小船仍然嘻嘻笑着说:“我请客你埋单,跟我们赚没赚钱不相关。”

姜钧也笑着对他说:“你们没赚钱我哪来的钱埋单?”

黄智对姜钧说:“别搭理他,这小子从来没正经,我给你介绍介绍这几位。这是小唐,唐威远;这是小王,王宏伟;这是……”

黄小船接着对姜钧说:“他们都是我们小乌龟助理从东华金属公司调来的精兵强将。”

姜钧没有在意他的话。据他所知,南方集团的职工都是从全国各地的企业调过来的,没有几个本地人,小乌龟又是主管人事的领导,所以就没放心上。黄智听了这话表情却有些发僵,接过话头说:“我们公司职工的基本情况姜总都知道,今天姜总来看看你们,今后在姜总的领导下你们要继续努力工作,有什么事情从今天起就直接找姜总。”

黄小船仍然嬉皮笑脸:“晓得啦,你老人家功成名就告老还乡了,姜老板今后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了。”

黄智哈哈笑着说:“别忘了,市场、顾客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姜总跟我一样,你没效益照样没奖金,亏损了照样扣工资,对不对,姜总?”

姜钧只好点着头说:“对,经济效益第一。”

黄小船作出一副苦脸说:“我晓得啦,可是公司的名字不改累死我们都发不了。‘难发集团’,就凭难发这两个字公司要发展也有限。哎,没办法,心不苦命苦啊。”他有意把南方集团说成难发集团,其他人听他这么说都咯咯唧唧地笑了起来。

姜钧刚来,不太了解这帮人,对这种调侃只好用调侃来应付:“你说这话有道理,南方集团,发展优先,就是说我们公司要优先发展,发展才是硬道理么,再加上优先发展,我们公司就更硬了。”

黄智把姜钧拉出来,对他说:“黄小船就这个没正形的样子,人还不错,做生意是把好手。”

从国内贸易五部出来,公司办公区域占据的这一层楼实际上已经走了个遍,黄智对他说:“从明天开始我就不上班了,有什么事情你随时打电话,需要我过来我就过来。”

姜钧听了,大大松了一口气,后任领导就怕前任领导老狗拉屎不挪窝,名义上退了,每天照样跑到办公室喝茶看报,名义上无职无权了,实际上什么事情都要光顾,都要追问,简称顾问。听到黄智这么说,姜钧反而有些惊异,没想到他倒真能拿得起放得下,这么大一摊子事,说撂手就撂手了。

心里想着你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才好,嘴里却还假客气:“我刚刚才来,许多情况还不了解,您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能不能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到一切就绪了,到时我再正式开个欢送会。您从明天起就不来上班了,过渡期是不是太短了?公司和职工也都需要有个适应期么。”

黄智说:“新的领导班子已经组建起来了,我再恋战容易对你们的工作形成干扰。再说了,我虽然回家了,可是人还在么,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安排,我保证尽力而为。”

两人说这话的时候站在黄智的办公室门口。姜钧来之前黄智已经将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都收拾好拿走了,就剩下交办公室钥匙了。黄智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走廊里的灯坏了几盏,因此走廊非常昏暗。黄智正掏钥匙准备开门,却从走廊另一头咚咚咚走来一个大胖子,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黄智,我的事你还没交代清楚就想跑?没那么便宜,从今天开始,你不给我说清楚我就彻底跟定你了。你说说,我的事情怎么办?”大胖子一到跟前就迫不及待地叫起来,并伸手就抓住了黄智的脖领子。

黄智挣扎着想摆脱他的撕扯,可是怎么也摆脱不了,闹得挺狼狈:“你真不要脸,公司那么多钱你都弄到哪去了?今天我明告诉你,你的事情就是不能办,房子不能补贴,工资不给涨,奖金你更别想。”

黄智虽然火冒三丈,声音也变得尖锐嘶哑,可是音量却并没有明显的增强。姜钧不知道这是因为他的修养到了这个境界,还是他顾面子不愿意跟对方大声嚷嚷。愣了片刻,才连忙冲了上去,帮着黄智掰那个大胖子的手指,想把黄智从他的魔掌中解救出来:“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我是新来的总经理,你放开黄总,有事找我。”

“我找你干吗?我的事情又不是你造成的,赖不到你身上。”那人对姜钧还算客气,口气缓和了许多,也顺着他的劲头放开了抓着黄智的手。

“你跟我来,我跟你谈。”这是他长期应付上访人员的一招,叫釜底抽薪,就是将上访人找的对象跟上访人隔离开来,让他的事情接不上茬,磨损了他的锐气,再谈问题就比较有利。

“我就要跟他谈,我的事情都是他造成的,我找别人没用。”

“你是不是要解决问题?如果你就是为了找黄总出气打架,那我就不管;如果你是为了解决问题,你只能听我的,黄总已经退休了,他即便想给你解决问题也没权了。要解决问题你就跟我走,不想解决问题我也不陪你了,我还忙着呢。”

那人来闹当然是想解决问题。姜钧见他犹豫不决,扯了他一把:“来吧,想办事不就得找能办事的人吗?办不了事的人你找他也没用。”

那人狠狠瞪了黄智一眼说:“我跟你没完,你等着。”

黄智没有理他,掏出钥匙找锁子眼开门,钥匙哗啦哗啦地响着。姜钧知道他被气得够呛,因为他的手一直在发抖。

姜钧领了胖子来到总经理办公室。途经各个部门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这些办公室里的人不可能没有听到刚才走廊里吵闹的声音,然而他们都躲在办公室里谁也不出面劝解,包括总经理办公室的职员。他的心顿时就有些冷飕飕的,这是什么破单位?人怎么都是这副德行?难道连起码的好奇心都丧失了吗?

看到总经理办公室主任“糖三角”正看报纸,姜钧肚子里不由就开始冒火。刚才的事情他肯定听得一清二楚,按照正常情况他应该第一个到达现场替领导解围保驾,可是他居然能够稳坐泰山喝茶看报纸,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老唐,你忙什么呢?”姜钧硬将火气压了下去,语气却非常冷淡。

糖三角急忙站起来:“姜总,没忙什么。”

糖三角姓唐,下巴很尖,脑袋顶部又非常平整,整个脑袋就成了一个倒置的三角形。眼睛更是两个非常正规的等边三角形,非常对称地摆放在倒三角形的鼻子两旁,鼻子两边各有一条深深的纹路,以鼻子为中心向两个嘴角延伸,再次构成了一个正三角。招风耳朵像两个压扁了的漏斗支棱在脑袋两边,更加突出了他的特点:满脑袋满脸的三角形。最难得的是,如此众多的三角形聚集到一个人的脑袋上,看上去竟然还挺顺眼,这也算是造物主的一个小杰作吧!因此集团的人除了黄智都叫他糖三角。糖三角是北方人喜欢吃的一种包裹成三角形的面食,个头比一般的包子大,皮很厚,里面是甜腻腻的糖。

“对不起,我刚才忙着整理材料,没听见。”

睁着眼睛说瞎话,姜钧立刻给他下了结论。总经理办公室距离黄智办公室并不远,走廊非常聚音,别说大声吵闹,就是穿着布底鞋轻轻走过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刚才那阵吵闹就算是睡着了也得被吵醒,绝对不会听不见。姜钧没有当面拆穿他,自己刚刚上任,严格地说还没有正式上任,对每个人都一无所知。干了这么多年的企业领导,他闹明白了一个非常普通却又非常不引人注意的规律:人,人与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复杂多变的对立统一关系,也是影响甚至决定所有事物发展结果的直接间接的最重要的因素。南方集团人气不旺,这是他已经感觉到了的。不过,他还不敢断定南方集团人心涣散,可是人事关系的复杂却已经感受到了。

他不再搭理糖三角,转过脸对胖子说:“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来,请坐。”

糖三角赶紧收拾茶几上的杂物,手忙脚乱地给他们斟茶倒水。双手捧着茶杯递给姜钧的时候,他背朝那个胖子,面朝姜钧,用劲冲姜钧挤着那双三角眼儿,既像好色之徒调戏妇女,又像三陪小姐对客人使媚眼儿。姜钧没有理睬他的暗示,因为实在搞不明白他在暗示什么。糖三角终于耐不住了,递水时直截了当地对胖子说:“张胖子,有啥事找我么,黄总已经退了你再找他也没用啊,姜总才来也不了解情况,你找他他也没办法答复你。你那点事儿我都知道,能解决不早就解决了……”

张胖子没有接他递过来的白开水,不屑地瞪了他一眼:“找你?你算什么东西?50岁的人了,小乌龟把你从内地弄过来不就是为了养条狗么?你能解决什么问题?”

糖三角憋得直眨巴眼睛,可怜巴巴地对姜钧说:“姜总,你看这个人,油盐不进……”

张胖子却站起来对姜钧说:“姜总,你要是想谈事到我那去行不?我一看糖三角就想打人。”

姜钧奇怪地问:“到你那去?你在什么地方?”

张胖子说:“我就在楼下,清欠组,黄智今天不是领你到各部门视察么?我们清欠组也算一个部门吧,你怎么不过来?”

姜钧听柳海洋说过,楼下那一层办公室都租出去了,所以听张胖子这么一说,倒有些奇怪,捉摸不透是黄智有意不领他到这个被称为清欠组的部门去,还是疏忽大意忘了。

“噢,你是咱们公司的员工啊?在清欠组?”姜钧进一步落实道。

张胖子点点头:“对呀,公司刚开业我就在,现在是公司缓期执行的死刑犯。”

姜钧说:“走,到你们清欠组去看看。”

糖三角提醒他:“姜总,快到吃饭时间了,改日再去吧。”

刚才糖三角对他当面撒谎,姜钧对他挺恼火,这会儿哪里还会听他的?不管他是好心还是恶意,姜钧都不想按他的指挥棒转悠。“不就在楼下么?看看去,吃饭早一点晚一点还能饿死人?”于是他跟在张胖子的身后从八楼下到了七楼,由此也很不愉快地认识了郜天明。

清欠组在走廊最里边的角落里,一个挺大的办公室乱七八糟地摆了几张桌子,里面零零散散地坐了四个人,人坐得也挺乱。从桌子的摆放方向来看,每个人都是背靠背地坐着,像正互相闹别扭。办公室里地上扔着碎纸,桌上堆着旧报纸,可能抽烟的人多,屋子里烟雾弥漫像是失火现场。

姜钧跟黄智走访各个部门的时候,职工们虽然不能说是热烈欢迎,却也彬彬有礼,没有一个不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跟他打招呼的。毕竟,今后,姜钧就是他们的老板,在一定范围内可以决定他们的命运。但当他跟张胖子走进清欠组的办公室后,张胖子向几个满脸旧社会惆怅无聊的人宣布:“新来的姜总经理来看我们了。”大家先是一惊,然后纷纷起身竭力挤出笑模样伸出手来跟他握,唯独那个坐在办公桌前面埋头写着什么的人竟然连头都没有抬起来,摆出我行我素的臭德行硬装着对姜钧的到来置若罔闻。

姜钧自信跟这个人从未谋面,当然也就不存在过去有什么私人恩怨的可能,惊讶之余,暗忖可能他就是那种从小少教育对人傲慢无理的倔强家伙,或者是自命不凡怀才不遇并且因而愤世嫉俗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所谓的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真的埋头写着什么真的到了浑然忘我的境地。

姜钧跟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一一握手之后,专门来到他的办公桌前面:“写什么呢?”

那人这才抬起头来,把手里写的东西递到姜钧眼前:“没写啥,胡画呢,练练签名,有朝一日祖坟上冒青烟了,签名批文件字写得不好可不行,请领导检查。”

姜钧从他手里接过那页写满字的纸,只见上面果真写满了各种笔体的“郜天明”,心里暗想原来他就是郜天明,忍不住看了他两眼。这是一个五官端正的人,皮肤有些黑,戴了一副眼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由于坐着看不出身高。

“字写得不错么。”姜钧说的是心里话,郜天明的字笔画流畅,架构硬朗。如果一个人的字真能反映出他的性格,姜钧断定这是一个性格直爽又有些倔强的人。不过他的无礼傲慢却让姜钧从心里对他不以为然。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越是对别人傲慢无礼的人,往往越是内心掩藏着自卑的人,再不然就是那种愤世嫉俗却又无可奈何的人。

郜天明咧咧嘴,微微露了笑模样算是对领导表扬的回应。

张胖子手忙脚乱地抓过来一张椅子,让姜钧坐下,张罗泡茶拿烟。姜钧接过茶杯,谢绝了香烟,张胖子就抓紧时间向他诉苦:“姜总,你说说我该不该找他黄智算账?我好赖也是高级经济师,在国有企业辛辛苦苦干了几十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他黄智凭什么不同意我参加房改,凭什么给别人涨工资不给我涨?我20年前就是处级干部了,可是他凭什么不给我安排职务,把我塞到这儿清什么欠,不就是因为我没有给他送钱塞红包吗?退休想一走了之?没那么便宜。黄智那个老王八蛋,我非得把他送到监狱里去……”

郜天明忽然问:“张胖子,你今年多大了?”

张胖子让他问愣了,顺口说:“54了,你问我多大了干吗?”

郜天明说:“我还以为你才4岁正上托儿所呢。”

张胖子让他弄得莫名其妙,连连追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

郜天明说:“如果你真的54岁了,那你前面那50年都白活了,只剩下4岁了。”

张胖子受了奚落,对郜天明说:“我不跟你说,你是黄智的亲信,我在跟姜总汇报工作,你少插嘴。”

“汇报工作?也不怕丢人,你有什么工作可汇报的?姜总,到点了,我们可要下班吃饭了,你要是愿意听张胖子汇报工作你耐心坐下来慢慢听,我们可不陪您了。”郜天明又对其他几个人说:“都走哇,吃饭去,张胖子要给新来的领导汇报工作呢,咱们别守在这儿听呀。”

其他人听他这么一说,也纷纷起身收拾东西,匆匆忙忙朝姜钧点头告别,一个个出门走了。

姜钧让他们闹得有些尴尬,张胖子倒好像真的抓住了机会,坐下来点着一支烟,摆出了一副要跟姜钧促膝长谈的架势。姜钧偷偷看看表,已经十二点了,真该吃饭了,一想到吃饭肚子也立刻开始咕咕叫着提醒他。他猜测像张胖子这种人可能真的没有什么工作可汇报的,显然,人家并没有安排他具体工作和实际职务,他所谓的汇报工作八成是谈他自己的问题,不外乎参加房改、涨工资、职务安排等等这些问题。相信这些问题肯定都是有原因的,不然,黄智不可能让一个有几十年工龄的老处级干部混成这副倒霉相。

糖三角终于来救驾了。他鬼鬼祟祟地从门缝里露出半边三角脑袋,对姜钧说:“姜总,省国资委来电话了,你接不接?”

姜钧连忙说:“接,国资委的电话怎么能不接呢?”趁机对张胖子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以后时间长着呢,我专门安排时间跟你好好谈谈。”

张胖子瞪着糖三角:“现在都十二点多了,省里那帮老爷早就吃饭睡觉去了,这个时候来电话,嘿嘿嘿,你咋不说是政治局来了电话呢?”

糖三角老脸微红,嘴上却还硬犟:“你看你这个人,省里来电话还能是假的?我骗你还行能骗姜总吗?”

张胖子仍然嘿嘿冷笑,起身收拾东西:“算了,真的也罢假的也罢,都该吃饭了。”

姜钧抓紧时机跟糖三角离开了这间让他觉得有些像垃圾站的清欠办公室。上了楼糖三角才告诉他省城没来电话,是怕姜总让那个张胖子粘上脱不了身才编了个假话,请姜总原谅他擅自做主。

姜钧鼓励他:“今后遇到这种事情就得灵活点,你做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