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要命关系

2020年1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糖三角最近几天的日子很不好过,姜钧安排他写董事会行政工作报告,他倒积极,夜以继日地写了出来送给姜钧过目。姜钧刚刚看了头一页,就退了回去让他重写。糖三角很有才,写的东西道理都能说明白,可是怎么看怎么别扭,满篇的病句,既让人看得懂意思,又保持病句满篇的独家风格。这种文章姜钧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东西怎么给董事会看?你回去再好好整理一下,内容先不说,起码把话说顺溜了。”

糖三角唯唯诺诺捧着一厚沓子稿纸出去了,姜钧倒有点纳闷,黄智那么有水平的人,怎么能够容忍手下有这样一个办公室主任?在他的概念中,办公室主任不管是学什么出身的,文字过关都是基本功。不然,光是跑腿上传下达,安排个吃喝拉撒,司机王小车就能办得圆圆满满,还要办公室主任干什么?黄智是国资委系统乃至省工业系统声名卓著的企业家,国家特殊贡献奖、国家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享受国家特殊津贴。有着如此显赫身份的著名企业家,居然会容忍糖三角那种文笔,的确令姜钧无法想像。

还是裴国光给他做了解答,自从公开表态坚定不移站到了姜钧这一边之后,裴国光不再板着那张猴脸装酷,开始一天三趟往姜钧的办公室跑。好像自从刘副主任来过一趟之后,他就吃了定心药,喝了醒神汤,以讨论评估南山小区项目会议为契机,公开宣布了自己的立场,还不时会给姜钧提供一些小内幕、制造一些小喜悦。糖三角刚刚被姜钧赶跑了,裴国光就踅了进来,他是来向姜钧请示换什么车的。

换车也是裴国光的主意,黄智和柳海洋原来的座车都是本田雅阁。姜钧来了以后,倒也没有急着换车,屁股都没有坐稳先换车,容易招来非议。裴国光却比他着急,账上刚刚回款300多万,他就鼓动姜钧换车:“该换换了,日本车没有德国车安全。再说了,黄智那台车已经跑了好几年了,如今他下台了你再接着坐,不安全也不吉利。”

姜钧担心初来乍到就换新车招人非议,徒增人家反对他的口实,裴国光却胸有成竹:“没事,跟柳海洋一起换,保证没人告状。”接下来又给他提供了几种款式供他选择,什么奥迪A6啦、别克君威啦等等。姜钧受不了他的诱惑,再说一家国企的新任领导换台车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既然他有这个积极性就成全他。成全别人尽忠尽孝的愿望,也是领导笼络人心最省钱省事的办法,于是就点头让他去张罗。

裴国光给姜钧和柳海洋各定了一台奥迪A6,正要前来邀功,恰好在走廊里碰到糖三角惶惶然从姜钧办公室出来,进到办公室又看到姜钧面色不悦,讶然问他:“姜总,怎么了?我看到糖三角慌慌张张的,是不是他又弄出什么事了?”

姜钧趁机向他打听底细:“这人怎么当上办公室主任的?我让他写一份董事会用的行政工作报告,给我拿来了,前言不搭后语,满篇病句。就这种报告,递送到各位董事手里请人家审议,那不是丢尽了南方集团的脸?”

裴国光倒也不吝“赐教”:“黄总在的时候,从来用不着他写报告,都是郜天明写。他是小乌龟的人,年届50了,小乌龟从他原来的单位把他弄来的,原来不过是单位的一个小科长,一到南方集团,就提拔当了办公室主任,比照正处级干部。”

姜钧好奇、好笑:“怎么可能?黄智也不是傻瓜,怎么可能让小乌龟给自己身边安排人呢?”

裴国光阴阴一笑:“黄智临退休以前,基本上把权力下放给了柳海洋和小乌龟。可能他也想通了,自己马上就退下来了,今后就是人家的天下,爱用什么人就用什么人,所以也不会在这一两个人的问题上跟他们较真。”

姜钧明白了,便趁机拉他入伙:“裴总监,你说说,糖三角当办公室主任合适不合适?”

裴国光对他的问题心领神会:“当然不合适了,赶紧找个合适的换了,不然董事会报告都拿不出来,开董事会的时候怎么办?”

姜钧试探他的想法:“你看郜天明这个人怎么样?”

裴国光思索片刻,又飞快地扫了姜钧一眼。那种眼神姜钧见得多了,自己对领导也没少用,尖利、闪烁却又深刻,目的就是要从领导的脸上捕捉到领导的意图。“郜天明写东西没问题,是黄智专门调过来执掌笔杆子的,就是脾气不行,跟柳副总、小乌龟他们关系非常紧张。估计要把他捡起来用,柳副总和小乌龟肯定要坚决反对。当初黄智把他从原单位调过来,就闹了很大的风波,听说小乌龟他们写的匿名信都到了省国资委,说黄智利用职权,培养亲信,想把南方集团搞成家天下。最后,就连黄智也不得不把郜天明调到贸易部去搞贸易了。”

姜钧追问:“他们为什么那么反感郜天明呢?”

裴国光嘿嘿冷笑:“小乌龟当时是总经办管人事的科长,兼给柳海洋开车,总想当上综合部部长,那时候总经理办公室还叫综合部。黄智调过来郜天明,不就是挡了他的道吗?”

“那柳海洋跟着起什么哄?”

“小乌龟是柳海洋带过来的人,他们是一伙的,据说是柳海洋他爸爸专门派过来辅佐柳海洋,准备接班的。”

姜钧打开窗户说亮话:“我们是国有企业,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对我们手中的国有资产保值增值,创造良好的经济效益。所以,企业里容不得勾心斗角、你争我夺的四分五裂。这种情况下还搞什么经济建设,还怎么集中精力搞建设,全心全意谋发展?我的意见,办公室主任一定要换个人,要能写能跑能攻关的,不养活废人。还有,董事会开完以后,公司领导班子也面临调整,那些能为公司办事,能为公司创造效益的能人,要大胆地提拔起来,担任重要的领导职务;那些依靠后台混吃混喝当领导的人,一定要撤换下去。”

姜钧说这些的时候,面朝窗外,裴国光站在他的侧面。表面上看姜钧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大发感慨的意思,并没有注意到裴国光,其实,他的眼睛余光已经把裴国光的反应看了个一清二楚,裴国光眼光发亮,瘦脸泛红,内心的激动和渴望一目了然。姜钧心中暗笑,这个瘦猴,已经被自己收编到麾下了。

下班的时候柳海洋约小乌龟、糖三角还有李大宇一起饭局一把。他一约,小乌龟和糖三角就知道他有要事相商。旧老板走了,新老板来了,原来的接班计划打了水漂,这个时候,柳海洋不把他们几个聚到一起商量一番才是怪事。

饭局安排到艳蜀大酒楼的包厢里,这个酒楼是南方集团的定点接待酒楼,集团助理以上的领导干部都可以签单。柳海洋见到糖三角二话不说先是一顿臭骂:“糖三角,你个卖身投靠的东西,别以为姓姜的来了,你勤溜腻拍的就能靠上去,人家才不会鸟你这个王八蛋。你也不看看你那副德性,没有我和肖助理给你罩着,你还当办公室主任,当个擦皮鞋的我都嫌你长得寒碜……”

糖三角刚开始还嬉皮笑脸地忍受着,到后来“呜呜呜……”哭了起来,眼泪和鼻涕流了满脸:“柳总,你这样说我可承受不了。我是肖助理亲手调过来的人,过去我们就是哥们朋友,来了以后没有柳总的提拔培养我也不会有今天,我怎么可能背叛你们呢?柳总这么说我承受不了……”糖三角边哭边替自己辩解,也亏他能声情并茂,把哭声和话语同时从一张嘴里释放出来,而且同样清晰。

“行了行了,你看看你那个怂包样,柳总说你两句怕什么?正因为柳总把你当成自己人才会这么说你,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你忘了?今后办什么事心里都要有个定盘星,别他妈像条瞎眼哈巴狗见了谁都摇尾巴。”小乌龟把劝慰和数落巧妙地混合在一起对糖三角开展教育,扯了一团餐巾纸扔给他。

糖三角接了纸捂在脸上哼哼吃吃地擤鼻涕擦眼泪,眼泪鼻涕一把抓,柳海洋厌恶地说:“别擦了,到厕所去洗洗吧,谁也没打你哭什么?”

糖三角顺从地起身到厕所洗脸去了,小乌龟端起酒杯对柳海洋说:“海洋,来,再干一杯。你放心,姓姜的现在最麻烦的就是怎么样养活这几十口子人,他还顾不上想咱们的事儿。就算是对刘副主任捣鼓咱们也没啥,他初来乍到,东南西北都没弄明白,发射出去的也只能是空包弹。反过来人家还会想,原来团结一致的领导班子怎么他一来就变得不团结了?所以说,如果他是个聪明人,现在绝对不会对上面说我们什么。”

柳海洋干了杯子里的酒,愤愤地说:“我就看不上糖三角他妈的那副奴才德行,不就是姜钧吗,你看看他那副德行,整天围前围后得多像一只哈巴狗。我今天对他还算客气的,算是对他提个醒儿,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可就真的对他不客气。”

小乌龟心想你不客气还能把人家怎么样?如今可跟黄智当总经理的时候不同了,不是你我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了。想到这里,他的心也忽悠一下悬了空,变得没着没落起来。是啊,如今不光是柳海洋,自己也一样,起码是暂时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为所欲为了。糖三角就是个例子,要是放在过去早就撤职下岗了,可是,如今不但不能提出来让他滚蛋,如果姜钧要撤换糖三角他们反过来还得保他。别看刚才骂他的时候挺凶,真要换人,这个关头谁也不敢,不然正好给姜钧安插他自己的人提供了方便。可是,对糖三角连续犯的过错也不能置之不理,于是就有了今天晚上的饭局。

作为办公室主任,上级来了重要领导,安排接待是他的基本工作内容之一。柳海洋最生气的,就是糖三角居然让姜钧单独陪刘副主任出去游乐。按照过去的惯例,像刘副主任这样的上级领导来了之后,都由小乌龟全盘负责接待,领导能够见到哪些人,自然由小乌龟控制。同时,也可以通过接待跟上级领导建立密切的关系。在中国,关系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一切,“有了关系就没关系,没有关系找关系,找到关系就没关系”。所以,这种建立关系的机会不能轻易地让给别人,尤其不能让给姜钧这个新来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姓姜的”、“新来的”在他们中间已经成了姜钧的代名词。自从姜钧上任以来,糖三角的种种表现让柳海洋非常不愉快,在小乌龟面前骂了好几次,说糖三角整天跟在姜钧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小乌龟对此并不十分在意,糖三角本来就是总经理办公室主任,不围着总经理围谁?只要他心里有数,这样围前围后争取姜钧的信任和好感,也不见得是坏事,他相信糖三角从根子上说还是自己的人。可是糖三角事先没向他请示,就擅自派车让姜钧单独陪刘副主任外出整整两天,让小乌龟也非常恼火。他们并不是怕姜钧说什么对他们不利的话,只是不愿意给姜钧跟上级领导建立关系的机会。柳海洋头一天跟小乌龟商量好,第二天由他出面陪刘副主任到万石山游玩,当晚就在万石山欢乐园请刘副主任唱歌洗桑拿,小乌龟连三陪小姐都约好了。第二天柳海洋起了个大早打电话让糖三角派车,糖三角才告诉他,刘副主任已经让姜钧领走了,坐的是姜钧的司机王小车的车。柳海洋顿时勃然大怒,在电话上就把糖三角骂了个狗血喷头,马上又打电话找到小乌龟,痛骂糖三角的同时,将小乌龟也抱怨了一顿:“你看你调来的那个人,当初你怎么说的?绝对可靠,绝对忠诚,绝对哥们,狗屁,新来的一到,别人还没怎么样,他第一个就卖身投靠了。”

放在过去,柳海洋如果这样抱怨小乌龟,小乌龟绝对不会逆来顺受,可是这一次糖三角确实出格了,小乌龟也有些紧张。如果糖三角真的开始跟他们离心离德,事情还真有些麻烦。所以当柳海洋让他安排一桌,把糖三角一起叫过来“商量商量”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没想到的是,柳海洋竟然那么大的火气,三杯酒下肚,揪着糖三角就是一顿臭骂,逼着糖三角老实交代为什么不经过他们同意就安排姜钧单独陪刘副主任出去。

“你他妈的别忘了南方集团的天下是谁打下来的,你以为新来的真能坐稳那把椅子?告诉你,你他妈的要是忘了南方集团是谁的天下,我明天就让你滚蛋,滚回你那个快破产的原单位吃风喝屁去。”

糖三角委屈地解释:“柳总,我跟你们真的是一心一意的。别的不说,我能从那边调到开发区,能当上这个正处级的办公室主任,都是你跟肖助理的提拔关照,我要是对你们不忠我就是老母猪下出来的。可是你也得理解我啊,不管怎么说,人家终究是总经理,他说要陪刘副主任出去,我能挡得住吗?再说了……”

“放你妈的狗屁,老黄头当总经理的时候,你敢这样背着我们办事吗?新来的即便要陪客,你也可以告诉我们一声,为什么知情不报?”

这时候糖三角还没有哭,却已经有些哭腔了:“我当时想着要告诉你跟肖助理一声,正想给你们打电话,我老婆来电话说我儿子让公安局治安科抓去了,让我赶紧想办法。我急急忙忙跑公安局的事儿,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柳海洋把手里的酒杯啪啦一声摔到地上:“就你那个破儿子,枪毙了才好,你也不掂量掂量哪头重哪头轻?告诉你,我给公安局打个电话,你儿子的事就别想轻易了结。”

糖三角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糖三角到厕所去洗脸,一直阴沉沉坐在一旁的李大宇这才说话:“海洋,你别对他发那么大的火,俗话说兔子逼急了还回头咬三口呢,你别真的把他赶到那边去了。”

李大宇是项目开发部的经理,南山小区的开发项目就是他从头到尾一手张罗的。他是公司组建的时候调进来的,从根子上说并不是柳海洋或者小乌龟的嫡系。当柳海洋提任副总经理,小乌龟提任总经理助理之后,他马上看明白了形势,到处宣扬:老黄头干不了几天了,南方集团今后就是柳总的。嘴上这么说,实际行动也朝这个方向发展,借着干工程的机会,把从包工队那边弄来的不义之财很是给柳海洋做了些贡献,很快就成了柳海洋的知交干将。

柳海洋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敢!就凭他那个德行,离开我们谁会要他?就凭他是小乌龟调过来的这一点,新来的就绝对不会重用他。我们一甩开他,人家立马就会换人,你信不信?”

李大宇点点头:“我当然信,可是糖三角那个脑袋瓜子不见得会想到这些,这种事得点拨点拨他。”

小乌龟说:“没事,过一会儿我专门给他分析分析利害得失,不怕他跟我们离心离德。海洋今天晚上狠狠整治他一顿也对,这小子这段时间是有点迷失方向。”

李大宇忧心忡忡地说:“我担心的不是糖三角,是新来的那小子会不会来真格的。如果他真的要对南山小区进行评估,我还真得事先作点准备。”

柳海洋说:“那个死瘦猴赔个光也不是东西。本来我和肖助理已经把新来的意见否决了,看那样子姓姜的也已经准备往回缩了,谁知道赔个光跳出来强力支持了一把,结果事情全都翻了过来,人家是咬死这个项目了。”

李大宇摇摇头:“事情怕没有这么简单。我估计对南山小区的评估审计也是死瘦猴给他出的馊点子,不然他刚来哪能知道南山小区的事儿?明面上是对南山小区,真正的目标肯定是你们,谁上台了不想用自己的人?不信你们看着,很快就会有人调进来架空你们。”

虽然李大宇的话带着明显的挑拨味道,可是柳海洋和小乌龟仍然从脊梁骨上冒冷汗。国企换人换将,谁都要组织自己信赖的嫡系部队。道理很简单,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情,最好谁也别让知道,实在没法,也只让信得过靠得住的人知道。

“真的能到那一步?我可是省国资委任命的干部。”柳海洋还有点有恃无恐。

李大宇没有接柳海洋的话茬,仍然把话头牢牢扣在南山开发小区上:“其实,说透了,南山小区就是那120万的问题,其他的也没什么,奖金数额是大了点,可那是经过董事会讨论批准的,怪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柳海洋想说什么,看了看小乌龟却没有说出来。小乌龟知道他是想你怎么搞的,120万怎么这么快就折腾光了,想到这里回头就憋了柳海洋一句:“钱到哪去了你还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谁也不能相互埋怨。”

柳海洋赶紧表白自己:“我也没说啥呀,今天来不就是商量商量怎么办么?”

小乌龟说:“如果他真的要评估审计,就照既定方针办,马上停工,领着工人上访,看看他能撑多久。”

柳海洋说:“赔个光那边也得提防,那只死瘦猴说不定背着我们在他面前捣鼓什么,那天在会上就已经开始唱反调了,你没听出来?一口一个没钱,什么意思?”

小乌龟说:“那小子从来就没跟我们一条心过,他有他的小九九,不过他也不敢太嚣张,这几天你抽时间敲打敲打他。”

几个人正商量着,糖三角回来了,也不知道是真怕了还是装的,蔫头耷脑像霜打了的茄子。小乌龟给他斟了一杯酒:“来,老唐,干一杯,别那么灰心丧气的,柳总也是没把你当外人。你看看,今天这酒桌上都是谁?能上这张桌的都是南方集团的元老、精英,你虽然来得晚了点,也是骨干,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不,一条战壕里的战友,我们好了你也就好了,我们不好你老唐能好吗?来,跟柳总干一杯,算是认个错,今后注意点就行了。”又对柳海洋说,“柳总,你也是对老唐恨铁不成钢,老唐心里都明白。来,跟老唐干一杯,我也跟着。”

柳海洋端起了杯子,糖三角连忙双手捧着杯子凑上去跟他的杯子碰了一碰,说了声:“我做得不对的地方请柳总随时批评,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放心,我都坚定不移地站在我们这一边。”

柳海洋说:“说得好,我们这一边,我们本身就是同一边的,南方集团的天下是谁打下来的?是我们。谁想轻轻松松地摘桃子都没门,来,干了。”几个人纷纷把杯中酒干掉了,柳海洋对小乌龟说:“肖助理明天到公安局找治安科李科长打个招呼,把老唐他儿子捞出来,该花钱的就花两个。”

小乌龟问糖三角:“你儿子犯啥事了?”

糖三角脸红了,吭哧了半会儿才说:“年轻人,青春期,找了个小姐就让真警察抓了。”

开发区比较开放,夜幕降临之后便有许多涂脂抹粉的女人到马路上来拉客。这种女人专门在晚上站在马路边上狩猎,目标就是那些好色男人,一次200元~500元,跟交警罚款的数额差不多,交警下班她们上班,所以当地人戏称她们为“业余交警”。

小乌龟哈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儿子真比你出息。你看看你那个熊样儿,海洋你还记得不,上一回到梦巴黎唱歌,你好心好意给他叫个小姐,糖三角太紧张,怎么也支不起枪,气得人家小姐骂他是臭太监、阳痿犯,说是侮辱她的人格了,非要两份钱,哈哈哈哈。没想到你儿子倒挺行,真是一代比一代强。”

糖三角红了一张三角脸,嘿嘿嘿笑着:“我哪见过那种阵仗,那个小姐像头母狼,上来就扒我的裤子,张了嘴就咬,我能不怕吗?真咬掉了我回家怎么交代?”

他这一说柳海洋、李大宇跟小乌龟都哈哈大笑起来,柳海洋说:“人家那是为你特殊服务,那么干要加钱的,你真他妈是土包子一个。”

小乌龟说:“你儿子的事你就别管了,不就是打个炮的事么。明天我跟李科长打个招呼,大不了罚几个钱,让他开个治安费的收据,从办公室的收入里面报了就得了。”

糖三角顿时感动得眼圈发红,颤抖着给每个人斟满杯子里面的酒,说:“谢谢,谢谢各位领导,今后只要各位领导说句话,水里火里我绝对没有二话。我敬各位领导一杯,我先干,先干为敬么。”说着咕嘟一声干了杯子里的酒。

几个人又喝了一阵儿,李大宇说他晚上约了柯丽丽要商量点事儿。柯丽丽是项目开发部的助理,一个经常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柳海洋乜斜了眼睛坏坏地笑着:“李大宇,你跟那个柯丽丽黏糊得够紧啊。她老公我见过,膀大腰圆,一看就不是吃素的碴儿,别让人家把你给骟了。”

李大宇嘿嘿笑着说:“我跟她没那回事儿,就是工作上的来往,不信你问小乌龟。”

糖三角见状也想撤,就说:“我看就到此为止吧!我老婆因为儿子的事一着急就倒了,家里没人。”

柳海洋立刻火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们是不是觉得跟我喝酒没意思?要走就滚,今后永远别想再跟老子一起喝。”

小乌龟知道柳海洋就这么个德行,逮着不花钱的酒不喝个底朝天不罢休,他自己说闻到酒味就心里痒痒。他不缺酒喝,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公家的酒他想喝随时就能喝,却永远喝不够。柳海洋不但自己喜欢喝酒,也喜欢别人跟他一样能喝,跟能喝的人一起喝,喝起来才更长精神,也才能喝得更多。李大宇跟糖三角提前撤退扫了他的兴,他便开始骂人,小乌龟连忙从中斡旋:“行了,他们有事就让他们办去,我陪你喝到底,要是嫌我陪你没劲我再给你叫两个专门陪酒的。”

柳海洋指指画画地说:“你们两个滚吧,还是肖助理好,跟我就是铁,这叫什么?这就叫舍命陪君子。”

李大宇跟糖三角见他这样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小乌龟给他们使了个眼色,又对糖三角说:“你出去找两个小姐过来陪柳总。”

糖三角和李大宇跑出去,片刻领回来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两个陪酒小姐,然后就急匆匆跑了。

柳海洋骂他们:“这狗日的就这么点出息,又不让你们埋单,怕什么?”

小乌龟招呼两个小姐坐到身边陪酒。见到他们的酒杯干了,脸略微长些的小姐连忙替他们斟满,柳海洋却发现她们没有喝,就逼着两个小姐一起干杯:“怎么回事儿?你们都没动?干干干,不干我就灌了。”说着就装模作样地把她们往怀里拉,假装要灌酒。圆脸小姐连忙伏到柳海洋背上解围:“我的好大哥,你别让我们都喝醉了,晚上我们不还得给你们服务么?喝醉了没法服务可别怪我们。”

柳海洋并不是个蛮横的人,有时候还非常明事理,对异性倒也知道怜香惜玉。圆脸小姐在他怀里扭了两扭,他便不再逼着她们干杯,主动撤退一大步,要求她们各喝一口啤酒。圆胖脸顺从地吞了一大口啤酒,却不咽下去,把血红的小嘴对到了柳海洋的嘴上,咕嘟嘟把嘴里的酒都给了柳海洋。柳海洋嘴对嘴地接了小姐的酒,咕嘟嘟地咽了下去。小乌龟看到这一幕有些恶心,这种女人说不上有啥脏病。长脸的照葫芦画瓢,小乌龟扭头拒绝了。

有了小姐,酒开始喝得痛快,柳海洋话也多了起来:“肖助理啊,来来来,干,好好喝,使劲喝,今后这酒能不能再喝还就难说了呢。”

小乌龟陪着他干了杯中酒,故作豪爽地说:“海洋,这点你放心,不是夸口,哥们虽然不是百万富翁,只要你爱喝、能喝,酒我能管得起。”

柳海洋说:“你管?我要是混到靠你供酒喝的地步咱哥们就都该回老家了。我是说公费酒怕是喝不多久了。”

“放心,别看新来的上任了,他还不至于敢管到你柳总头上。再说了,只要我管一天接待,柳总的酒我就保一天。”

“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只要我们兄弟一条心,我就不相信新来的能站得住脚。”

“那你还担心什么?你是副总,上面有国资委领导撑着,下面又有我们这帮兄弟捧着,你担心什么?”

“错错错,就像你那天说的,我老爸这一退下来,我们的能量就减了一大半儿。你是不知道,我爸在台上的时候,每年要给国资委那帮老爷进多少贡?这个数下不来!”柳海洋伸出巴掌抻直手指头在小乌龟面前晃了晃。

“50万?”

“狗屁,50万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呢,500万!为了啥?他妈的,我爸一退下来,说得好好的事儿就变卦了,要不南方集团这块红烧肉怎么就能落到他姓姜的嘴里。告诉你,肖助理,把我逼急了,我就把他们的老底掀了,让全世界都看看他们的屁眼有多脏。耍我?没那么容易!”

小乌龟断定这小子喝到豪言壮语阶段了,没有这点酒撑着,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这一套。他暗中好笑,嘴上却继续劝酒:“海洋,来,有啥话干了这杯再说。”

柳海洋仰头干掉杯里的酒,长脸小姐赶忙剥了一只虾填到他嘴里。他把虾咽下去,才接着说:“新来的到底是啥背景你搞清楚了没有?”

前段时间,小乌龟通过在省里的各种关系打听姜钧的背景。这很容易,姜钧的来路并不保密,可是为什么提拔他到南方集团当总经理,却谁也说不清楚。王部长告诉他,黄智到站下车的风声传出去之后,跑这个职位的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几乎每个人在国资委都有代理人替他说话。闹得国资委根本没办法研究这个问题,一研究这个问题就打架。后来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汪主任一口咬定名不见经传的姜钧,而且态度非常坚决。那个刘副主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坚决支持汪主任。有他们俩人撑着,别人再坚持也没什么用,最后这个职位就给了姜钧。至于为什么汪主任跟刘副主任联手坚持要提拔姜钧,却是一个谜,他们不说谁也不知道。

“这件事情确实挺神秘,我能打听的都打听到了,连汪主任他老婆那儿我都问过了,谁也说不明白。算了,不想这些事了,喝酒,把这些酒喝完了让小姐好好服务服务。”

酒柳海洋照样来者不拒地喝了,眉头却依然皱着:“他妈的,这件事情搞不明白我就他妈的窝囊。想想我们做了多少工作,花了多少代价,熬了这么长时间,好容易把老黄头熬下去了,没成想到头来我们成了捞月亮的猴子,马戏团里的狗熊,白白让人家给耍了。他妈的。”柳海洋自斟自饮,“大不了我跟我爹说一声,再换个地方,听说省国资委在临海也办了分公司,不行我就调过去。别以为我爹退了就作废了,人退了关系还在,这就叫虎倒威风不倒。”

“他妈的,”小乌龟在心里也骂了一声,“窝囊废,一遇到为难的事儿就找爹,你爹要是死了呢?”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劝他:“没那么严重,事在人为,退一万步说,你这一级的干部归省国资委管,新来的能把你怎么样?你就泡他,我们也跟着泡他,用不了多久就得把他泡成一滩烂泥。”

“来来来,喝喝喝,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与非。要不是房子已经分了,我早就他妈的拍屁股走人了。”柳海洋已经喝多了,突然想起了那两个小姐,不断声地叫她们给他斟酒,缩在一旁正无聊的两个小姐连忙过来服侍他。他把圆胖脸的小姐搂在怀里,用油乎乎的嘴在人家脸上蹭来蹭去。小姐左摇右摆地躲闪着,小乌龟说:“行了行了,今天到此为止吧。”柳海洋还没喝够,嚷嚷着让小姐倒酒,小乌龟趴在他耳朵边上说:“下面还有节目呢。”柳海洋顿时明白过来,起身就走,摇摇晃晃险些被桌子绊倒。小乌龟一把扶住了他,叫两个小姐把柳海洋接过去:“你们俩先把他扶出去,等着我,我结完账就出来。”

柳海洋还挺清醒:“记住了,签单,要发票报销。”

小乌龟苦笑着说:“没问题,连打炮的单我一起买,完了你给报销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