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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宁愣愣地望着对方,为他罕见的墨色衣袍,为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

赵恒偏首,一眼看到了远处的他的准王妃,她手被母亲牵着,歪着脑袋定定地望着他,杏眼湿润如雨,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一样。

赵恒顿了顿,最终还是收回视线,肃容朝马车走去。

此事,父皇会如何定夺,他不知,若父皇欲收回旨意,他能否劝住父皇,赵恒也……

未来皇上冷着脸走了,宋嘉宁苦笑,垂下眼帘继续前行,走了两步,余光中的那道墨色身影,突然改了方向,朝她走来。

第92章 092

“臣妇拜见王爷。”

眼看着寿王来到了近前, 林氏心情复杂地领着女儿行礼, 瞥眼男人墨色的衣摆,林氏眼底是一片惶恐。三年前宫里选妃,楚王、睿王都被赐婚, 唯独寿王受了冷落, 当时京城就一片议论,如今自家的私事又注定要连累寿王沦为京城百姓口中的笑柄,林氏怕寿王恼羞成怒, 将火气发在女儿身上。

也许寿王离府,便是要进宫请求皇上退婚吧?

“起。”赵恒平静道,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氏、宋嘉宁一同起身。

赵恒的目光,在宋嘉宁左脸上多停留了片刻,见她脸颊梨花花瓣一样白嫩, 肉嘟嘟的诱人去戳一戳捏一捏, 纵使楚楚可怜也透着一股孩子气的憨态。她心里或许有千般悲苦,落在旁人眼中, 却更似寻常的委屈, 轻易就能哄好的那种。

赵恒忽然就觉得, 这麻烦也算不上什么。

“婚事,勿忧。”

前两个字, 赵恒是对着林氏说的, 停顿时察觉宋嘉宁抬起了头,赵恒便下意识朝她看去,然后对着那双春雨新洗的杏眼, 说出了后面的“勿忧。”

宋嘉宁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赵恒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背影修长挺拔,如深山老林逍遥自在的仙鹤,顷刻间化成了崖顶屹立的青松。宋嘉宁呆呆地望着那抹背影,直到寿王上了马车,马车不紧不慢地朝东而去,宋嘉宁才终于回了神。

她扭头看母亲,林氏抱住女儿,轻轻地在女儿耳边感慨道:“王爷对你,是真的上心了。”

一个王爷,不在乎女儿亲爹只是个举人母亲是个改嫁的寡妇,不在乎女儿有好吃之名在外,不在乎女儿脸上长了疹子可能落下痕迹,连女儿因父族争斗影响寿王府的威望他都不在乎,除了上心,林氏找不到别的理由。

宋嘉宁点点头,眼睛湿了,唇角却忍不住地翘了起来。她不知道寿王为何要对她这么好,也许是因为两人之前几番相处的表兄妹情谊,也许是他品行高洁因为皇上赐了婚,他便把她当未婚妻维护,但寿王对她好是真的,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为妻,宋嘉宁这辈子再无遗憾了。

太夫人、寿王都给了定心丸,进宫路上,林氏迅速理智下来,一边思索如何应对宋二爷、胡氏,一边指点女儿见了皇上后要如何行事。

皇上召见,国公府的马车跑得飞快,两刻钟后,宋嘉宁、林氏被宫人领到了大殿上。刚爬完高高的几十层台阶,鲜少出门的娘俩脸蛋都浮上了淡淡的红晕,一出现在大殿门前,殿内的人便不约而同地转身,一起看了过来。

郭伯言头戴进贤冠,身穿紫色官服,腰系革带,佩有锦绶玉佩,神色平静不怒自威。瞧见匆匆赶来的妻女,视线扫过娘俩泛红的眼圈,郭伯言微微皱眉,旁若无人地往前迎了几步,问林氏:“家里可安顿好了?”

问的是家事,话里却透着夫妻间的亲昵。

林氏的心越发踏实了,柔声道:“母亲帮忙照看茂哥儿呢,国公爷别担心。”

郭伯言嗯了声,再伸手摸摸宋嘉宁脑顶,笑道:“安安别慌,为父自会替你做主。”

男人高大威武,四旬的年纪,脸上依然可见年轻时的俊美,却比双十年华的年轻公子多了山岳般的威严,恍似万事成竹在胸。生父走得太早,宋嘉宁早就忘了,但在郭伯言身上,宋嘉宁真的体会到了有父亲维护的安稳感。

朝继父感激一笑,宋嘉宁慢慢看向大殿另一侧的二人。男人一身灰扑扑的细布衣裳,曾经白皙的脸庞晒黑了黄了,但宋家男人都生的风流俊朗,便是一身布衣,宋二爷依然是个俊秀的男子,只是少了风骨,显得懦弱无能。他身旁,胡氏穿了一身青布衣裙,身形消瘦,本来肤色就偏黑,在牢房吃了三年苦,胡氏更黑了,原本出身殷食人家的富贵气也变成了戾气。其实她只比林氏小两岁,但现在两人站在一块儿,说胡氏是林氏的婶母,都不会有人质疑。

宋嘉宁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叔婶变化会这么大。

宋二爷眼珠子则长在了林氏身上,以前就觉得嫂子仙女似的貌美,四年不见,嫂子竟然越长越年轻了似的,与侄女站在一块儿,分明是对儿姐妹花。他看美人看得出神,胡氏则嫉妒地全身冒酸水,林氏越好,她的苦她的恨就越强烈!

“呸!你还有脸来见我!拐走我们宋家的姑娘,你对得起大哥吗!”胡氏上前两步,涨红脸庞指着林氏就骂了起来:“大哥死的时候,是谁扑在大哥身上恨不得要一起死,原来都是装给街坊们看的,一转眼就攀高枝去别人床上……”

“来人!”郭伯言高声喝道,黑眸冰冷地盯着被吓愣在那里的胡氏,“大殿之上,刁民竟敢藐视皇威,拉出去打二十大板,教会规矩再带她进殿。”

皇上、王爷未到,郭伯言便是大殿中最大的官,立即有侍卫赶过来,不容分说捂住胡氏的嘴,拎母鸡似的给拖出去了。胡氏呜呜地挣扎,扭着脖子往后看,希望丈夫过来救她,宋二爷是想救,但他们敲登闻鼓前已经挨了一顿板子,这会儿能站着都是硬撑的。一边是媳妇自己挨板子,一边是夫妻俩一块儿挨板子,宋二爷本能地退缩了,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哪都不敢看,心里悔得不行。什么皇上会帮老百姓撑腰,看那位国公爷,威风凛凛的,都敢使唤皇上的侍卫……

正想着,前面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传,说是皇上、寿王到了。

宋二爷双腿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不停。

郭伯言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领着妻女朝皇上行礼。

大殿上一片肃静,外面胡氏挨板子的闷响清晰地传了进来,宣德帝面无表情坐到龙椅上,看着几乎快趴在地上的灰衣百姓道:“你是何人?缘何状告卫国公?”

宋二爷连知县都怕,刚刚被郭伯言打量半晌已经丢了三魂,如今被皇上审问,他剩下的七魄也一缕烟似的飞了,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草民,草民……”

结结巴巴的。

宣德帝皱眉,余光扫向孤零零站在左下首的儿子。儿子现在大了,寡言少语冷情内敛,但宣德帝还记得儿子七八岁的时候,老四顽劣故意学三哥那样结结巴巴地说话,被老三按在地上一顿狠揍,哭嚎着来他面前告状。

这姓宋的百姓是畏惧天威,但儿子听了,心里肯定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