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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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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庭环境不太好。”她低声说:“我爸爸只会喝酒,我妈妈又病了,是——肺病,很花钱,拖拖拉拉的又治不好,已经拖了十多年了。我有个哥哥,在马尼拉——你知道马尼拉的治安一向不好,我哥哥人是很好的,就是交了坏朋友,三年前,他们说他杀了人,把他关起来了——”她又停住了,怯怯的看他:“你真不会笑我吧?”

他摇摇头,诚恳的望着她。他开始发现在这张脂粉掩盖下的、永远带着笑容的面庞后面有着多少的辛酸和泪影!人生,是怎样的复杂呵!“于是,你就去唱歌了?”他问。“是的,那时我才十七岁,”她勉强的笑了笑:“我什么都不会,又没念几年书,只跟着收音机里学了点流行歌曲,就这样唱起歌来了。”她笑着,有些儿苍凉:“可是,唱歌这行也不简单,要有真本领,要漂亮,还要会交际,会应酬,我呢,”她的脸又红了。“我一直红不起来!不瞒你说,马尼拉实在混不下去了,我才到新加坡来打天下的!”

“现在已经不错了,××夜总会也是第一流的地方呀!”俞慕槐安慰的说。“就怕——就怕唱不长。”

“我懂了,”他点点头。“我一定帮你去说。”

“谢谢你。”她再轻声说了句,仍然微笑着。俞慕槐却在这笑容中读出了太多的凄凉。经过这篇谈话,再在这明亮的光线下看她,他已经肯定她不是那只海鸥了。这是另一只海鸥,另一只在风雨中寻找着方向的海鸥。她和那个少女虽然在面容上十分相像,在性格及举止上却有着太多的不同。

“吃点东西吧,叶小姐,瞧,尽顾着说话,你都没吃什么,这虾饺一凉就不好吃了!”

叶馨拿起筷子,象征性的吃了一些。

“我不敢多吃,”她笑着:“怕发胖。”

“你很苗条呀!”他说。

她笑了。他发现她是那种非常容易接受赞美的人。到底是在风尘中处惯了,她已无法抹去性格中的虚荣。但是,在这篇坦白的谈话之后,她和他之间的那份陌生感却消除了。她显然已把他引为知己,很单纯的信赖了他。而他呢,也决不像昨晚那样对她不满了。昨晚,他要在她身上去找另一只“海鸥”的影子,因为两只“海鸥”不能重迭成一个而生气。今天呢,他认清了这一点,知道了她是她,不是渡轮上要跳海的少女,他就能用另一种眼光来欣赏她了,同时,也能原谅她身上的一些小缺点了。

“俞先生,台湾好玩吗?”

“很好玩,”他微笑的说:“去过台湾没有?”

“没有,我真想去。”她向往的说。

“你说话倒有些像台湾人,”他笑着。“我是说,有些台湾腔。”

“是吗?”她惊奇的。“我是闽南人。在家都说闽南话——”她用手蒙住嘴,害羞的说:“俞先生别笑我,我的普通话说得不好,不像那些从台湾来的小姐,说话都好好听。那位歌舞团的张莺,每次听到我讲话就笑,她费了好大力气来教我说北平话,什么‘一点儿’、‘小妞儿’、‘没劲儿’,——我把舌头都绕酸了,还是说不好。”

“你可以学好。”他说,想起她那个“待会儿”,不禁失笑了。

“你笑什么?”她敏感的问:“一定是笑我,笑我念得怪腔怪调的。”说着,她自己也笑起来了。

“不是笑你,我是在笑我自己。”他说。天哪,就为了那个“待会儿”,他竟逼着她去唱了支《海鸥》呢!想必昨天自己表现得像个神经病了!

“张莺说,可以介绍我到台湾去登台。”没注意到俞慕槐的出神,她自顾自的说:“你觉得有希望吗?”

“当然有希望。”

“如果我去台湾唱歌,你会来听我唱吗?”

“一定来!”她高兴的笑了,好像她到台湾去唱歌已成为事实似的。俞慕槐看着她,忽然心中浮起一阵悲哀,他知道,她不会在台湾的歌坛上窜红的,而且,台湾可能根本没有地方愿意聘请她,她毕竟不是个顶儿尖儿的材料。但是,她却那样充满了希望,那样兴奋。人,谁不会做梦呢?何况她那小小的肩膀上,还背负着整个家庭的重担,这是个可怜的、悲剧性的人物呵!但,最可悲的,还是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在扮演些什么,却在那儿浑浑噩噩的自我陶醉呢!

“俞先生,你还有多久回台湾?”

“大概一个星期吧!”

“那么快!”她感叹了一声,流露出一份颇为真挚的惋惜。“你不忙的时候,找我好吗?我除了晚上要唱歌以外,白天都没事,我可以陪你一起玩。”

“你对新加坡很熟吗?”

她摇摇头。

“那么,我们可以一起来观光观光新加坡!”他忽然兴趣来了。“为什么我们要待在这儿浪费时间呢?你听说过飞禽公园吗?”

“是呀,很著名的呢,不知道好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