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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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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近来,一直没有什么大新闻发生,报社的工作就相当闲暇。这晚,不到十一点,俞慕槐的工作就已经结束了。靠在椅子中,他燃起一支烟,望着办公厅里的同事。那些同事们埋头写作的在埋头写作,高谈阔论的在高谈阔论。他深吸一口烟,心底那股寥落的感觉又悄悄的浮了上来,“发病”的时候又到了,他知道。自从那霏霏不断的雨季一开始,他就感到“病症”已越来越明显,他寥落,他不安,他暴躁而易怒。

“小俞,忙完了?”一个声音对他说,有个人影遮在他面前,他抬起头,是王建章。

“是的,没我的事了。”他吐了一口烟雾。

“准备干什么?”王建章问。

“现在吗?”他看看表。“想早些回家去睡觉。”

“这么早睡觉吗?”王建章喊着:“跟我去玩玩吧,去华侨,好不好?你不是还挺喜欢那个叫丽苹的舞女吗?要不然,我们去五月花喝两杯,怎样?”

俞慕槐沉默了一下,那还是半年前,当杨羽裳刚结婚的时候,他确实沉沦了一阵子,跟着王建章他们,花天酒地,几乎涉足了任何风月场所,他纵情声色,他呼酒买醉,他把他那份无法排遣的寥落与失意,都抖落在那灯红酒绿中。幸好,这沉沦的时期很短,没多久,他就看出自己只是病态的逃避,而在那灯红酒绿之后,他有着更深重的失意与寥落,再加一份自卑与自责。

于是,他退了出来,挺直了背脊,他又回到了工作里。但是,今晚,他有些无法抗拒王建章话中的诱惑力,他实在害怕回到他那间孤独的屋子里,去数尽长更,去听尽夜雨!他应该到什么地方去,到什么可以麻醉他的地方去。他再一次看看手表。“现在去不是太晚了吗?”他还在犹豫。

“去舞厅和酒家,是决不会嫌晚的!”王建章说。

“好吧!”他站起身来,拿起椅背上的皮外衣。“我们去酒家,喝他个不醉无归好了!”

他们走出了报社,王建章说:“把你的车子留在报社,叫出租车去吧,这么冷的天,我可没兴趣和你骑摩托车吹风淋雨。”

“随你便。”俞慕槐无所谓的说,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他们钻进了车子,直向酒家开去。

这可能是台北最有名的一家酒家,灯光幽暗,而布置豪华,厚厚的地毯,丝绒的窗帘,一盏盏深红色的小灯,一个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有大厅,有小间,有酒香,有丽影——这是社会的另一角,许多人在这儿买得快乐,许多人在这儿换得伤心,也有许多人在这儿办成交易,更有许多人在这儿倾家荡产!俞慕槐他们坐了下来,王建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俞慕槐是醉翁之意偏在酒,一个和酒女打情骂俏,浪言浪语,一个却闷着头左饮一杯,右饮一杯,根本置身边的女孩于不顾。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俞慕槐已经有些儿薄醉。王建章却拉着那酒女,两人在商量吃“宵夜”的事,现在已经是深更半夜了,不知道他们还要吃什么“消夜”!真是莫名其妙!俞慕槐醉醺醺的想着,这本就是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不是吗?他身边那个酒女不住为他执壶,不住为他斟酒,似乎也看出他对酒女根本没兴趣,她并不撒娇撒痴的打搅他。他喝多了,那酒女才轻声的说了句:“俞先生,你还是少喝一点吧,喝醉了并不好受呢!”

他侧过头去,第一次打量这酒女,年纪轻轻的,生得倒也白白净净,不惹人讨厌。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秋萍。”她说:“秋天的秋,浮萍的萍。”

“秋天的浮萍,嗯?”他醉眼乜斜的望着她。“你是一片秋天的浮萍吗?”

“我们都是,”她低声说:“酒家的女孩子都是秋天的浮萍,残破,飘荡,今天和这个相遇,明天又和那个相遇,这就是我们。”这是个酒女所说的话吗?他正眼看她,谁说酒女中没有人才?谁说酒女中没有高水平的人物?

“你念过书?”他问。“念过高中。”

“为什么干这一行?”

“赚钱,还能为什么呢?”她可怜的笑着。“我们每个人都有个故事,你是记者,却采访不完这里面的悲剧。”她再笑笑,用手按住酒杯。“你别喝了吧,俞先生。”

“别的酒女劝人喝酒,你怎么劝人不喝呢?”他问。

“别人喝酒是快乐,你是在借酒浇愁,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

“我看的人太多了!”她说:“你看对面房间里那桌人,才是真的在找快乐呢!”他看过去,在对面,有间豪华的房间,房门开着,酒女及侍者穿出穿进的跑着。那桌人正高声谈笑,呼酒买醉,一群酒女陪着,莺莺燕燕,娇声谑浪,觥筹交错,衣影缤纷,他们笑着,闹着,和酒女疯着。很多人离席乱闹,酒女宾客,乱成一团。“这就是你们这儿典型的客人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