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页

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江晚樵还想说什么,却听宁怀璟不疾不徐道:“略微薄礼,讨玉姑娘一笑。”

他慢慢从袖中掏出一只小木匣,托在手中,略比手掌再大出一圈,色彩乌黑,隐泛沉光,必是上好的材料,不知内中装的是什么稀罕物件?

楼中立时又静了几分,人人在心中暗自揣测,这荒唐的小侯爷要为了一个女子败家到何种地步。

“呵!”guī奴抽开盒盖的手忍不住一抖再抖,只瞧见白花花一道宝气冲天刺得眼前一阵晕眩,众人居然都僵在了当场做不出丁点声响。

一室静寂里,徐客秋扯着嘴角正要笑,却有人先他一步笑出了声,扭头去看,正是歌台另一边被一群锦衣少年团团簇拥在正中的年轻公子,凌云高冠,九重纱衣,水红色的嘴角高高翘了一边,满脸讥讽。

有意多瞟他两眼,那边却似浑然不觉,只抬高了下巴远远望着宁怀璟。

“那就是崔家三公子崔铭旭。”江晚樵顺着徐客秋的目光,附耳对他道。

声音淹没在了guī奴迟了许久的高喊里:“忠靖府小侯爷赠玉姑娘南海珍珠三十三颗!”

满满一匣南海珠,粒粒饱满圆润,莹白无瑕,烛火下光华流转,乌木匣边也凭白镀一层隐隐珠光,更难得大小相同,成色相当,天下宝珠无数,要从中一一集齐这三十三颗,显然是费了相当心思。

同来的伙伴摇头晃脑地chuī捧:“当年东晋首富石崇以十斛珍珠抱得佳人绿珠而归,所谓做派豪阔也不过如此!”

忙不迭有人挤眉弄眼地起哄:“玉姑娘今夜的入幕之宾非小侯爷莫属了!”

推了接踵而来的贺酒,宁怀璟慢慢地将手里的扇子摇:“在下初见玉姑娘之时,正是三月三。”好一个多qíng的风流子,除了气死爹娘顶撞师长,还有这样一副体贴心肠。

江晚樵回头高深莫测地看着徐客秋,徐客秋静静地给自己斟酒,酒液刚好和杯口齐平,不多一分不少半寸。

穿过了几桌酒席跑来奉承阿谀的人快要把他们两挤进角落里,徐客秋放下酒壶,在人头的fèng隙里看见宁怀璟喝得通红的脸颊:“我们赌一回如何?”

“嗯?”

伸出手遥遥指着那个被灌得快要分不清南北东西的家伙,徐客秋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看清他眼中那个模糊的红影:“我说他今晚还是会输。”

“我说不会。”三人里似乎只有他还保持着清醒,江晚樵冷眼看着那个方才还倚在楼头闲磕牙的chūn风嬷嬷一眨眼就已经扭上了高高的歌台,拉着玉飘飘嘀嘀咕咕。呵……瞧她五根肥肥短短的手指头紧紧攒着玉飘飘的手,也不怕扭折了她家摇钱树的胳膊。

“若你输了……”徐客秋只直直看着宁怀璟酡红的面孔,却没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脸上也是晕红一片。

“若我输了,我织锦堂珍宝阁里的东西随你徐大少取走一件。”江晚樵好心将他面前的酒盅,缓缓把酒倒进自己的杯里,“若我赢了……”

“怎样?”徐客秋转过脸不以为意地冲他笑,手里的酒壶已经空了,“我一穷二白,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

酒液撞击杯壁的轻响低微到听不见,江晚樵却垂眼看得专注:“我要你伴我一夜。”

“哈哈哈哈哈……”徐客秋仰头大声地笑,酒气上了脸,眼角快沁出泪花,“江晚樵,你输定了!”

那一边,guī奴的托盘里金钗银戒堆得满满当当,宁怀璟的小匣子上罩了薄薄几张白纸:“崔小公子qíng诗三阙送予玉姑娘。”

满堂议论纷纷。

崔家三郎好文采,一支湘管,几笔勾画,满纸相思。说关关雎鸠,说蒹葭苍苍,说月下瑶台,洋洋洒洒三阙七言仍嫌诉不尽衷肠,chūn风得意楼昏昏huánghuáng的茜纱灯下乘兴喷了酒,磨了墨,蘸了笔,铺了纸张肆意挥洒成就一篇美人赋。

相貌是英俊不凡,冠边的留缨长长垂到肩头,眉如远山,目似含珠。字也是好字,龙游凤潜,气象万千。潘安之貌,子建之才,宋玉之qíng深,为人再高傲,行事再跋扈,也挡不住京中待嫁女个个只心心念念着这一个崔铭旭。

“财抑或是才,你说你的美人爱哪样?”徐客秋醉醺醺地倾身去问宁怀璟。

“你醉了。”宁怀璟看着他红透的脸皱眉,想伸手去摸,却晃悠悠抓了个空。

徐客秋软软靠在椅背上笑他的恍惚:“呵呵……你才醉了。”

第五章

徐客秋软软靠在椅背上笑他的恍惚:“呵呵……你才醉了。”

玉飘飘躬身退场,手脚麻利的guī奴一路小跑奔到崔铭旭身边低低说话,随后,满堂艳羡的目光里,崔家小公子高抬着下巴缓步上了楼。chūn风嬷嬷捧着满满一盘金银“咯咯”娇笑。

“你输了。”徐客秋扔了把玩了许久的小酒盅冷冷地看。

江晚樵举杯朝他敬了敬,这场戏看得心满意足:“我先告退,你们继续。织锦堂恭迎徐公子大驾。”

宁怀璟没有答话,沉默地喝着酒,脸色有些yīn郁。徐客秋默默敛了笑,抬手提起酒壶为他一杯接一杯地倒着。

第二天的朝阳刚刚露了小半张脸的时候,一夜寻欢的人们纷纷打着呵欠离开,烧了整整一晚的烛芯快要被蜡油盖住,chūn风嬷嬷倚在软软地贵妃榻上点着头打瞌睡。

徐客秋倒空了手边能抓到的最后一壶酒,用筷子去戳宁怀璟搁在桌上的手背:“你真的喜欢玉飘飘?”

宁怀璟老实地点头:“是啊。”

他像面对着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般露出一副孩子般纯真好奇的面孔:“为什么呢?”

“客秋啊……”长长地、长长地,宁怀璟念着他的名字,像是在细细咀嚼其中的滋味,“因为自古都是绝世红颜伴着浊世公子,歌谣里这么唱,戏本里也这么演。”

徐客秋看着他,慢慢地、慢慢地,扯起了嘴角:“是啊。自古就是这样。”

夏末初秋,忠靖侯府小侯爷大寿,忠靖侯大摆三天流水席遍请各方亲友同僚。八仙桌一字排到府外的巷子口,扎着红绸的礼担挤满后花园,来来去去的“恭喜恭喜”满城满街的“小侯爷大喜”,声势一时无两,天下皆知宁怀璟束冠成人。

“你在娶媳妇?”徐客秋仰头望着一室红缎打趣。

宁怀璟扑过来摸他的头,眼角含笑:“你迟早也有这么一天。”

“那可说不准。”远远放眼去瞄大堂另一端,那里坐着忠烈伯一家,也是他的父亲大娘与两位兄长,“他或许都不知道我今年多大了。”

宁怀璟顿觉失言,慌忙辩解:“我……”

“没事。”或许因为年岁增长,对自家的这点事,徐客秋再不像从前那般计较,微微垂了头又快速地再抬起,继续提起方才斟了一半的酒壶,悠悠闲闲地把自己跟前的酒杯斟满,又朝外推了推,“敬酒去吧,你父王在催。”

不知道为什么,在xingqíngbào烈的父亲面前都敢出声顶撞的小侯爷一到徐客秋面前就换了张脸。忠靖侯早在门边催了小半个时辰,他还木头人似地在这边有一搭没一搭找话,同样的话一字不差地经徐客秋一说,他便端着酒盅径自往门边跑,比兔子还乖。

江晚樵照旧在一边笑着不说话,目送宁怀璟走远,又回过头来眼睛闪闪地看另一个。

“他本就是属兔子的。”徐客秋毫无客气地竖起眉毛瞪回去。

“你怎知我在笑什么?”酒盅上画着一朵初开的桃花,羞羞答答的粉衬着细细腻腻的白,江晚樵将酒盅拈在指尖翻来覆去地看,眼角里映着徐客秋布满戾气的脸,“我在笑你们俩今天的打扮。”

寿星公一身喜气洋洋的红,平素一贯穿红的人却一身浅浅的绿,难得。

想要同宁怀璟一样伸手去揉他的头,却被他扭脸躲开,江晚樵不以为意,抓过他面前的酒盅来把玩,细白的杯壁上也是一朵初开的桃花,如粉面含羞的怀chūn女子:“他跟我说过,待你寿辰那天,他帮你过,无论是酒席或是贺礼、宾客、助兴歌舞,你要多大的排场就多大的排场。哪怕是当朝天子,你若想要,他也为你请来。”

jīng明过人的江大少有意停了谈话,抬起头,正对上徐客秋睁大的眼睛,故意凑近一些,他竟也不躲,怔怔地发着呆,像极了那一天在学堂里,骑在宁怀璟身上的他也是这样的神qíng,仿佛一只突然被人抱起的小野猫。

“徐客秋……”江晚樵忍不住再靠近一些,直到能在他空空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满是疑惑的眼,“宁怀璟于你,究竟算是什么呢?”

“算是……”他低低地要答,侧过头,绞尽脑汁想找一个合适的称呼,蓦然一阵劝酒声来自屋外,惊醒了沉浸在茫茫思绪里的徐客秋,空dòng的眼神瞬间清明,“江、晚、樵!”

小野猫想扑上来咬人,江晚樵暗道一声不好,旋身要躲,却被他抢先一步起身,自高而下冷冷俯视。

“我又不是那笨蛋,凭什么都告诉你?”

他甩了袖子大步跨出门去,江晚樵垂头对着酒盅上的桃花苦笑,有时候,太爱凑热闹也不是件好事啊……

崔家三公子居然也是座上客,宁怀璟瞧见了,暗自在心底抱怨父亲实在闲得慌。故意拖慢了脚步存心要他等上一等,偷眼一看,那位脸上也不好看,眼睑垂着,嘴角耷拉着,下巴却还抬得高,只是碍于坐在一边的大哥没敢太显露,心不甘qíng不愿的。

老侯爷不耐烦,一把扯过宁怀璟的袖子低声呵斥:“臭小子,不知礼数,还不快过来!又想给老子丢人!”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顾儿子的脸面。

百善孝为先,宁怀璟无可奈何,赶紧低头充乖儿子:“孩儿不敢,父亲莫气。”

一抬头,正对上崔铭旭盛满讥笑的眼,白白叫他笑话了去。立时生出一肚子怨气,忍不住偷偷扭头冲没人的地方扮个鬼脸,得意什么,也不怕笑歪了嘴。

那边也训斥开:“你胡笑些什么?老侯爷跟前不得无礼!平日里教你的礼数都忘了么?”正是崔家那个严苛呆板出了名的大哥,同他比起来,家里这个怀瑄慈悲得简直是尊菩萨。

宁怀璟眼见那个高傲的崔铭旭似撞上了猫的耗子,呵斥之下,人前的张狂无忌收得一gān二净,只敢连连点头称是,不禁低头“扑哧--”一声轻笑,一腔怨气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