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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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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麽时候同人分享过东西?成亲未满两年,他就另娶新妇,不就是在嫌弃我麽!自我过门起,他便嫌弃我!既然不愿娶我,当年没成亲的时候他怎麽不说。他只当他娶我是bī迫的,又谁知我当年当真就qíng愿嫁予他?若不是他将军府几番恳求,父亲又怎能就这样舍了我?当初可是他家求著咱家!而今亲事都成了,公婆尚在,他不敢休我,便这样来折rǔ我!我岂能甘心!我岂能甘心!”

大少奶奶长长地叹气,用帕子替她擦泪,又亲自取了梳子替她将散乱的鬓角梳起。宁琤抓紧她的手,一双眼睛肿得核桃一般:“我大哥纳妾时,你怎麽不吭声?现今,她仗著那个肚子都爬到你头上来了,你便甘心?”

“傻丫头。当初既然点了头,现在岂有再摇头的道理?”青玉梳一梳到底,不曾有丝毫凝滞。楚静蓉一如既往地平和,嘴角噙著笑,仿佛端坐莲座的佛陀俯瞰众生,“你喜欢他?”

郡主柳眉倒竖:“我宁愿抹脖子也不愿再见他!”

“那你还争什麽?”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楚静蓉轻轻为她将一头珠钗扶正,默默摇头:“想开些吧。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宁琤不做声,咬著唇,狠狠绞著手里的帕子。旁人再如何苦口婆心,她都不肯听进心里。

奉茶的丫鬟在门外听到了三言两语,传著传著便传得谁都知道了。刚出京办差回来的宁怀璟在院子里听两个修剪枯枝的小厮议论,隐隐约约猜出了个大概,对这个曾经经常仗著剑术好来笑话自己的二姐有些心疼。一转身,却见她正站在自己身後,小厮们的议论恐怕也都被她听见了。

“他们说得都没错,他家只是看著爹的面子才不敢休我。其实,我倒宁愿让他休了我,至少也断得gān净。”

她当年一身雪白袄衣,豔红的腰带豔红的鹿皮靴,明晃晃的秋水剑下,同样豔红的剑穗漫天飞舞,明眸皓齿,神采飞扬,犹如诗中那位一曲剑舞豔惊天下的奇女子。如今满头珠翠宫装锦绣,脚下一双绣花鞋掐金丝绕明珠,步步生莲如风摆杨柳雨润芭蕉,再端正不过的新妇打扮,豔丽奢华娇羞动人,却全然失了那份宛如男儿的飒慡英姿。她眼中红丝遍布,眸光却晶亮得异样,隐隐竟泄露出些许偏执疯狂的痕迹。

“听说,你不愿娶妻?”

宁怀璟点头。

宁琤便笑了,那笑容居然是赞许的:“还是不娶妻的好。娶了,保不齐又要白白糟蹋一个姑娘。”

她不等宁怀璟回话就径自转身走了,脚步慢悠悠的,婷婷嫋嫋如风中清荷。目下已入冬,侯府中满满一池夏荷尽皆衰败。

宁琤的背影一直在宁怀璟脑海里浮现,睡意朦胧中,忽而又变成徐客秋的,清瘦而单薄,一阵风就能刮倒似的,猛然惊醒,辗转反侧再难入眠,一睁开眼,黑漆漆的chuáng顶上一个又一个宁琤与徐客秋反反复复闪现又隐匿,明明身体叫嚣著疲倦,头脑却一派清明,寒风“嗖嗖”掠过的呼啸声尖锐刺耳。宁怀璟总觉得似乎要出什麽事,心头空dàngdàng得难受,好似在堆满箱子的屋子里一遍又一遍地翻找搜寻却始终一无所获。

正自焦躁的时候,“笃笃”的叩门声在寒冷萧瑟的冬夜里突兀地响起。狐疑地披衣起身去开门,夜风裹著寒意尖叫著扑面而来,宁怀璟看著来人,一时忘了躲闪,手里抓著门闩,有片刻失了言语。

站在门外的是宁怀瑄,忠靖侯府仪表堂堂出类拔萃又光耀门楣的大公子,和不成器的弟弟相比,如同云端的金鹏与檐下的麻雀。风里的金鹏不说话,任凭同样衣衫单薄的麻雀用不可置信的眼神将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又一遭,直到眼珠子掉到地上。

兄弟俩似乎从小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怀瑄好静,怀璟好动;怀瑄内敛,怀璟张扬;怀瑄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怀璟花天酒地惹是生非,连本《论语》都背不全。两人虽不见得水火不容,可也说不上什麽手足qíng深。印象中这位事事十分优秀十分出色十分让父亲长脸的大哥有一道竹一般挺拔磊落的背影,自己再如何奋进用功也追不上,看著眼前面容苍白的男子,宁怀璟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哥?”

宁怀瑄的嘴角动了动,眉宇间亦隐约透出几丝茫然:“我……想和你聊聊。”

在桌边坐定,宁怀璟才发现,他居然是带著酒来的。手边没有酒盅,天人一般的宁怀瑄丝毫不在意,解下红绸就就著瓶口往下吞:“你……办完差就直接回府了?”

宁怀璟愣了一会儿:“是啊。”

“日落後到家的吧?“

“嗯。”

宁怀瑄仰起脖子又吞了口酒,面无表qíng地看著他:“日落前,我路过城东,在巷子口看到了你,你身边那个该是从前常来府里的徐客秋,忠烈伯府的那个。”

“……”房里慢慢漫开了酒香,桌子中央点了灯,摇曳的烛光在彼此的面孔上跳跃。宁怀璟同样定定地看著他。漫长得有些不寻常的沈寂过後,玩世不恭的小侯爷学著他的模样收拾起所有表qíng,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回京城我就去chūn风得意楼边的药堂等他,他总是上那儿去抓药。”

“我听说,他成亲了。”宁怀瑄的话语依旧是迟疑的,神色间的迷茫愈发显露。

“嗯。”

“你喜欢他?”他问得很轻,态度小心翼翼得让人觉得有些过分的谨慎。

宁怀璟从他手里拿过酒瓶,仰头满满了灌一口,酒液冲出嘴角滴落到衣襟上,胸膛口倏然惊起几星冰冷,脸上却因qiáng烈的後劲而火烧般铺开两抹酡红:“嗯,我喜欢他。”

“呵……”没有如意料中那般惊讶慌张的表qíng,宁怀瑄只是笑著向他伸手想要讨回自己的酒。

这笑容起得莫名,以为会招来一通呵斥的宁怀璟不解地望著他,他固执地伸长手臂,嘴角维持著上翘的弧度,眼中盛满悲哀:“人们都说你不如我,在这事上,却是我不如你。”

“你有什麽不如我的?”

直觉有些不对劲,宁怀璟起身去为他找酒杯,一回头,怀瑄倒提著空空的酒瓶正冲他露出一口白牙。索xing把酒杯再放回去,从柜子里摸出坛私藏的好酒抛给他,一直以一副“皇家jīng英”面孔示人的男人抱著酒坛笑得像个孩子。

“小如怀孕了。”宁怀瑄说。

“我知道,恭喜。”宁怀璟另提了一壶酒,取了小酒盅,坐在他面前等著下文。

“我对不起她。”

宁怀璟垂下眼:“你待她很好。”

“我也对不起静蓉。”

宁怀璟不说话了,对面的男人明明满脸通红,眼神却是清醒的,清澈得能倒映出宁怀璟凝重的面容。

“小如是学馆夫子的女儿。那时候,我跟著忠安侯家的怀琦他们去学馆瞧新鲜……她来给她哥送书,她爹不许她抛头露面,她寻著借口去学馆偷听……呵呵,也是小孩儿心xing……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当时的那张笑脸,桃花似的……”

宁怀璟静静地听,他忽然转过脸来问:“你和徐客秋呢?怎麽遇上的?”

宁怀璟歪头想了想,於是也跟著笑了:“他那时的脸……白得跟鬼似的,我差点没吓趴下。”

男人笑了两声,低头喝了口酒,又陷进了回忆里:“我喜欢她,却不能娶她。和楚家的婚事是一早定下的,毁不得,也毁不起,世世代代的jiāoqíng不说,在朝里,楚家失不了我们,我们也离不得楚家,婚事哪里由得我来做主……我以为我成亲後她也会找户人家嫁了,没想到她却一直没出阁……我偷偷托人去看她,她说她喜欢我,今生今世就守著我一个人……”

宁怀瑄的眼睛湿了,眼角红了一圈:“还有静蓉,我想过,既然娶了她就要好好待她,可我还是负了她……那天她跟爹娘说,想让小如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原来她什麽都知道,只是装不知道……她是个好女人,光是小如这件事就足以让我愧对她一生……除了给她所有我能给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对她。”

眼前的这个大哥太过陌生,宁怀璟发觉,自己竟然在用怜悯的目光看著他,恍惚中生出几许不真实感。

宁怀瑄似乎也察觉到了,抬起头对著他自嘲地笑:“我喜欢小如,我想给她最好的,可是不行,最好的要留给静蓉,因为我对不起她。我想像个男人、像个丈夫那样好好补偿静蓉,可是我做不到,因为我喜欢小如。这就是我的齐人之福,呵……”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临走时拍了拍宁怀璟的肩:“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可是除了你,我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说这些话的人。”

这是这道自己如何也赶不上的挺拔背影第一次回过头来看他,明明做了二十年亲兄弟却是第一次发觉,原来这个仿佛永远都需要仰视的兄长居然也会喝醉也会苦恼也会悲伤。宁怀璟用拳头碰了碰他的肩:“下次如果有事,或许我也可以找你说说。”

从进屋以来,一直皱著眉头的男人头一回露出真心的笑容,临走时,他问宁怀璟:“想清楚了麽?你究竟想要什麽?”

宁怀璟张口要回答的时候,他却挥挥手带著一身酒气晃晃悠悠地走了。宁怀璟知道,明天的宁怀瑄必定还是带著一脸即将为人父的灿烂笑容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是那麽仪表堂堂、出类拔萃、光耀门楣。

怀瑄的那位小如夫人在一个下著细雪的夜晚生产,是个男孩儿,忠靖侯府的香火终於得以传继,府中热闹好似过节。满月时,老侯爷大手一挥,遍请知jiāo好友远亲近朋,十人一桌的台面密密麻麻摆开,几乎铺满半个南城,声势排场远甚当年怀瑄娶妻宁琤出阁。及至新chūn时,京中众人口中还津津乐道著侯府的阔气手笔。宴席之上,老侯爷一手抱著金孙一手揽著娇妻,身後的怀瑄一左一右两位如花美眷,人间所谓幸福完满或许也就是如此了。宁怀璟站在边上暗自揣测,怀瑄脸上的笑容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做戏?

楚静蓉从侯爷手中抱过孩子柔声拍哄,回头瞧见宁怀璟的视线,这位从不轻易表露心绪的大少奶奶竟是嫣然一笑,灯火迷离,筹光jiāo错,她目似点漆红唇如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风qíng万种,倾国之姿丝毫不逊身边那位盛妆严饰的长孙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