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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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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怀璟惊鸿一瞥恍然如梦,想要再看清,她却已回首,低头垂眸,面容似水不起半点波澜。

身畔的宁琤幽幽开口:“她这样子,我做不来。”

宁怀璟没听懂,她亦不辩解,目光追著星星点点的琉璃灯一直看到很远很远。这段日子,将军府没再派人来催她回去,那位当年对老侯爷口口声声许诺要好好待她一生一世的少将军如今应该正同他那位刚进门的妾室你侬我侬。正室不在又能如何?父母在上,该纳的妾还是得纳,少一只奉茶的茶碗罢了。人都道新人比她柔顺,比她贤良,比她孝顺……正是花朵半开未开的豆蔻年华,青chūn靓丽,想来容颜上也比她鲜豔几分。两年姻缘,犹如水上行舟,划过後不见半点痕迹,回忆里遍寻不著一刻甜蜜光yīn。总觉得不甘心,自己是堂堂侯府郡主,一场风光出嫁到头来竟是这般黯然结局,说夫妻却不存半分qíng意,说仇家却说不上是何种怨恨,到头来竟不明白自己当年究竟是为何而嫁。

宁怀璟见她眼神飘忽,担忧她触及心事,想要搀她回去,却被她摆手推开:“我想回去住两天看看。”

当晚,宁琤回了将军府。半月後,将军府家丁来报丧,郡主在自己房里自缢了。她的个xing太刚烈,终究还是败在了自己的不甘心之下。

老侯爷手中的鼻烟壶“啪──”地一声滑落到地上,堂中肃冷如入冰窟。女眷们的哭泣声里,楚静蓉端坐椅上,撑著身侧的茶几凝然不动,起身时方溢出长长一声叹息。

她脚步急促,裙裾飘摆如风过荷塘层层叠叠起伏不定,一直行到房前才站定,两肩颤动却迟迟不肯回头:“放心吧,我不会步她後尘的。”

宁怀璟也说不清自己为什麽要跟著她,只是看她急奔出门便不由自主跟著来了,此时听她言语才醒悟,自己是害怕她也跟著出事。

“她太傻。争来争去,又能改变多少?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罢了。”她双手垂在两侧,左手用力捏著掌中的丝帕,一贯悠慢从容的语调因心qíng激动而混入了颤音,“自己不对自己好一些,还有谁来对你好?”

“你大哥不爱我。”楚静蓉说,“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可怜。”

宁怀璟默然。

“可我不觉得。”骄傲地高抬下巴,她发髻盘得一丝不苟,发簪上的jīng致坠饰在阳光下闪闪生光,“因为我也不爱他。”

“我是他的妻子,他心里有没有别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没有孩子是因为我不想生,与其给他一对貌合神离的父母,不如没有他。没有孩子,为他纳妾是迟早的事,与其找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不如就让这位小如夫人进门,我早先找人去探访过,她xing子很好,不是那种好挑是非的。况且,不管是侯府还是他或我,传扬出去名声也好听些。那天提起这事时,爹娘和他的表qíng你也看见了,仅因这一桩事,他便要谢我敬我,侯府便要愧对我。新妇进门,我在侯府只会过得更好。生了孩子又有什麽要紧?这孩子将会过继予我,称我为娘亲,由我一手带大,他要先尽孝於我继而才是他生母。这就是公侯府第里的家事,何必执著这那些甘心不甘心的事,既然生在了这样的人家,就要接受这样的命。”

她抬手整整身上的狐裘,语调不再颤抖,悠悠然仿佛是在谈论院中的雪景。宁怀璟一时张口结舌,她低低地笑,半转过身,面朝廊外的落雪,右手一如既往拈著一串佛珠,一粒一粒细细摩挲数过:“他不爱我,但他敬我,爱是平等的,敬却不然,在我面前,他永远是低头的那个,我有所yù,他必竭尽全力取来。公婆疼我夸我有愧於我,府中一应大小事,我说是一,又有谁能说是二?我要如何,又有谁能拦阻?命是一早就定好的,谁也改不了,既然改不了,就好好地活,哭是这样过,笑也是这样过,不如尽可能对自己好一些,过得能舒心就舒心些,自己都跟自己过不去,还有什麽是过得去的?”

她终於肯侧过头来让宁怀璟看她的脸,妆容严整,不见半分脱落。宁怀璟怔怔看著她微红的眼角,心头一阵酸楚一阵悲哀,混杂到一起,说不清是什麽滋味:“你真的这样想?”

她点头,翘著嘴角看他。

宁怀璟说:“可我不想这样过。你和二姐没什麽差别,不过是她死了,你还活著罢了。”

同样风光出嫁,个xing截然不同的二人,各自走上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两番截然不同的结局,实则殊途同归,一样爱不了,一样不被爱。

二人各自沈默转身,背後传来楚静蓉悠长的叹息:“我总在想,如果当年也像你一样爱一场,现今我是否还会站在这里?”

宁怀璟闻言回首,猛然发现,那条丝帕还被她紧紧捏在手里,左手骨节因而泛白:“你……真的不曾爱过?”

风雪绵密,满院银装素裹,苍茫大地不见任何色彩。“簌簌”落雪声里,她起先无语,捏著丝帕的左手几番挣动:“喜帕被揭开的时候,我看到你大哥,发现他非但不是罗锅反而相貌堂堂……呵,这样一种满足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算是喜欢。”

酸涩狠狠挤压著胸膛,有什麽挣扎著要从心底最深处冒出来,宁怀璟狠吸一口气大步离开。她再不曾回头,谁也看不到她的表qíng,只有那只一直紧握成拳的左手渐渐地、渐渐地松开了,轻薄的丝帕从掌中滑落,又被风chuī起,素雅的浅绿色飘著飘著,最後落到地上,被雪盖住了,缓缓不见了。

第二十一章

不知为何又来到chūn风得意楼。前几日笼罩著侯府的欢乐愉悦散得gāngān净净,无论到哪里都能听到一阵又一阵低低的哭泣声,怀瑄的眼中有著深深的悲哀,楚静蓉借著丝帕遮掩住低垂的双眼,小如夫人不停哄著哭闹的孩子,小心翼翼中流露出藏不住的惶恐与焦虑。气氛压抑得宁怀璟喘不过气,在大街小巷中漫无目地游走却又不知该去往何方。不知不觉,华灯初上,不经意地一抬眼,彤红的茜纱宫灯晃花了疲惫的眼,身材肥硕的老鸨正倚在楼头尖声娇笑,画坏的图画般五颜六色的脸上亮闪闪一层油光。

她笑得宁怀璟两耳刺痛,脚步却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仿佛是被里头层层叠叠无数重的粉红纱幔诱惑了似的,不由自主就走了进去。打扮妖娆的花娘带著一身浓重的花粉香味来拉他的胳膊,血红的嘴唇一开一合。宁怀璟充耳不闻,甩开了手继续往前走。扶著扶手慢慢踏上盘旋而下的木楼梯的时候,习惯xing地抬头,眼前一花,似乎还能看见那个一身红衣的身影,苍白的面孔尖尖的下巴,冷冷凝起一张可以异常乖巧可爱的脸,用一双墨黑的眼睛不耐烦地狠狠瞪著自己。

宁怀璟快走几步想拉近同他的距离,伸出手,掌心空空的。一瞬间有些怔忡,摊开手掌细细看了很久,掌纹纵横jiāo错,上头却什麽都没有。那年在街头被个瞎子拖住了死活要为他看手相,说他命大福大,是可以活到一百岁的,只是qíng路多舛,会有大劫,过得去便罢,过不去就会孤单一世。徐客秋也在,歪著头笑嘻嘻地幸灾乐祸著,却死活不肯让瞎子替他也看一回。

继续往前走,两侧一间又一间小雅间挤挤挨挨,中间挤出一条狭窄曲折的小道,沿著它转过一弯又一弯,走到天子二号房再往前,左数第三间,紧贴著走廊尽头的半扇房门静静立在那里,廊上晕红的火光打在纸窗上,微微透出些许光亮。

指尖抵在门扉上,然後将它轻轻推开,月华满地,微微的、暖洋洋的光线流泻而出,房内已经有人先来一步点起了烛火。宁怀璟几乎忘了收回手,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那麽长。视线再往前,可以看到另一个影子,同样也被拉得长长,同样也似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

宁怀璟闭上眼睛也能在纸上将他的身影细致描摹,这个端坐在chuáng畔的姿势,这个低头的弧度,这双墨黑的眼睛,徐客秋。

“郡主的事我听说了。去侯府找你怕不方便,我想了想,或许你还会来这里。”他抬起头,眼中透著担心,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喉头灌进了太多寒风,gān渴如火,宁怀璟说不出话,几步之遥仿佛又跨过另一个二十年。徐客秋就在眼前,伸手将他拥抱时心提得那麽高,生怕收紧双臂时又是一场虚空。

“想说什麽就说吧。”怀里的徐客秋温热的、是真实的,紧贴的胸膛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耳畔有他轻微的呼吸声,宁怀璟将脸搁在他的肩头深深嗅著他颈间的气息。

“客秋啊……”

久违的感叹,故往历历仿佛昨日,今昔却一切天翻地覆。这一刻,宁怀璟终於明白自己在寻找什麽,只是一个能畅所yù言的人,只是一个能安抚心灵的怀抱,只是一个徐客秋。

“二姐过得不好,大哥说他後悔娶了大嫂,大嫂说她不爱大哥,明明在一起就是折磨却必须笑著白头偕老,你呢?你是不是也要这样?”

他说话语速很快,直直看著徐客秋,像个急於知晓世间一切的稚童。

徐客秋的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宁怀璟用力抓著他的肩膀:“客秋,你过得好麽?”

“我过得很好。分家後,我远比寒秋和问秋过得好。”

不满他避重就轻的回答,宁怀璟掰过他的脸,不肯放过他眼中的丝毫闪烁:“那你过得快乐吗?客秋,回答我。”

他的手指抓得越来越用力,徐客秋皱著眉头试图用力挣脱他的禁锢:“宁怀璟,你问这个gān什麽?”

“看到大嫂他们,我就想起你。”力竭了似的,渐渐松开手,按住他的肩头,宁怀璟站起身,低头俯视著脸色迅速变化著的徐客秋,“你过得不快乐。”

“我没有!”他执意反驳。

宁怀璟垂首看著他亮得发光的眼睛,那里头起了一层水汽,却固执得与自己对视著:“你有!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这样的日子你是要一直过下去过一辈子的!如果你是快乐的,那你就该喜欢著她,就不会来这里等我!”

徐客秋紧紧咬著唇,不断地摇头。好像又看到当年那个死要面子的、绝不肯让人看见他流泪的倔qiáng小孩,明明伤痕累累却还qiáng作出一副高傲模样。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他到流泪,又止不住心头的酸疼去为他擦泪。

“当年,就是看见你这副表qíng,我才会想要你跟著我呀。”伸手去揉他的发,一路向下,直到手掌贴上他的脸颊,宁怀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也是这样一副死死忍住不肯哭泣的表qíng,“客秋,我後悔了。你一成亲我就後悔了,我原本以为这样可以让你过得很好,现在我才发现,我就是个混账,小爷我宁愿让你跟著我吃糠咽菜也不想把你让给别人,每次听你提起那个女人我就恨得牙痒痒,我怎麽就放开了你?我怎麽就能让你和别人跑?大嫂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凡事要看开,唯独对你,我看不开,一辈子也别想让我看开,小爷就认定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