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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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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着羊群的放羊娃一路挥着羊鞭一路高歌而来,走到徐客秋跟前就垂下脸不好意思地摸头:「昨儿的功课我、我、我……我还没写完……所以……所以……」

徐客秋弯下腰拍拍他熟透的脸:「明天记得要来。」和蔼的模样和当年那个冷着脸的红衣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他用力地点头,伸手往怀里掏啊掏:「先生,您的信。守城门的张老四说,是从京里来的。我想,在这路上总能遇见您,就先给您拿来了。」亮晶晶的眼睛眨呀眨,带着孩子特有的慧黠。

徐客秋从他手里接过信,信壳皱巴巴的,显然是几经周转,上头的字却纤细柔婉依旧,心中猛然一跳。揣着信如同揣了只小兔子,一路赶回家点上灯细细地读,昏昏huánghuáng的光打在莹白如雪的纸上,几许暖意几许qíng谊:「徐公子见信如晤,冬去chūn来,不觉一别经年……」

恍恍然仿佛又见那个菟丝花般娇弱jīng致的女子婷婷袅袅踩着烛光而来,低低细语在耳边切切轻诉。她如今正在京郊的无量山中修行,暮鼓晨钟,huáng卷青灯,虽清苦却也宁静,远离了红尘浊làng,不再依靠他人而活,亦不必再苦苦压抑自己的自尊与骄傲。这个能高抬着下巴说出「我堂堂阁老府大小姐,纵然拖着一副惨败病体,但怎能同旁人共享一个相公?真真是笑话。」的骄傲女子在徐客秋心中有着不可磨灭的印记,满怀愧疚与歉意,她却不屑领受。

每过一两月总能收到她寄来的信,寥寥数语说些别后的际遇与见闻,偶尔会说些禅学上的谒语佛理,徐客秋同宁怀璟思来想去大半夜也答不上,白白叫她耻笑。

看得正兴起,猛然间察觉一道黑影正罩在上头,徐客秋一抬头,宁怀璟正抱着臂膀坐在面前,满脸被怠慢后的幼稚恨意。

「她不是把你休了吗?好好的出家人,三天两头给个大男人写信……」小侯爷纵然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小侯爷,认真计较起来,还是当初那般不是人。尤其当对方是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传说中的徐客秋的媳妇。徐客秋的媳妇啊!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了,可、可、可他宁怀璟算什么?

忍不住写信去跟崔铭旭抱怨,学问了得的崔小公子大笔一挥,回过来两个字:jian夫。

算是白同他结识一场。

徐客秋无可奈何地去捏他气鼓鼓的脸:「你不乐意?」

宁怀璟咬着牙用力点头。

徐客秋咧嘴一笑,眸光如此促狭:「我乐意就好。」

话音未落就被宁怀璟狠狠拖过去搂在怀里啃脖子:「就知道不该让你成亲!」

话是说得恶形恶状,动作却轻柔,痒得徐客秋呵呵地笑,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扯开了发髻用手指梳理他一头乌发:「都过去了。她让我问你安好。」

「不劳她cao心,小爷好得很。」酸意四起,小爷的安好还由得她来cao心?切!不由分说就把徐客秋往桌子上压。纵然先前的xing子业已改了不少,只有这放dàng的个xing还是改不了。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好像在每个角角落落都做过了,如今连吃饭桌子上都……以后这饭要怎么吃得下去!

「唔……你……嗯嗯……我们还没吃饭……」意乱qíng迷的时候才想起,炉上的饭估计都糊了。

那人却笑得轻佻:「说什么傻话,我现在不正吃着吗?」

被上下其手再上下其手……结果无非是明天又得站着上课,领口若是散开一点露出了什么痕迹,就会被好奇的小娃娃们拖着手问东问西。

想起女子在信中提到,京中的桃花已经开了,枝头红云遍布,不知西疆chūn景如何。

昏昏沉沉地,徐客秋想起山头那烂漫的野花,看着男人大汗淋漓的脸,心中暗道,西疆的chūn景……chūn色无边。

苦夏炎炎,当日在京中就厌弃夏日的骄阳,谁知到了西疆,酷热更甚。白日里光是看着遍地huáng沙便出了一身淋漓大汗,晚间睡下,枕着竹枕依旧难以入眠,翻来覆去,又让热汗湿了衣衫。

想想明日还要顶着大太阳去城郊授课,心中更添几分焦躁,徐客秋索xing睁大眼睛不睡了,一翻身正对上爱人毫不设防的睡颜。

黑了,瘦了,那个在京中横行霸道的小侯爷好像远得都快成上辈子的事qíng了。仅仅两年,十指不沾阳chūn水的小侯爷学会了淘米煮饭劈柴挑担,上街都会同人讲价了。徐客秋偷偷跑去军器监看过,那个在炉火前仔细比对剑刃的男人表qíng那么认真那么细致,棱角分明的脸被炉火映得通红,身影在地上被拉得那么长,居然显出几分伟岸成熟,真正成了个有担当的男人了。只有从此刻即便炎热难当但仍死死搂住自己的腰的动作中可以看出一丝孩子气。

怀璟啊……

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描画他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这么一张英俊漂亮的脸,当初迷倒了京中多少无知少女?偏偏跑来这么个偏远荒凉的地方……徐客秋自己都不曾察觉到,不知从何时起,焦躁难安的心qíng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脸上淡淡的笑容。

见他额头冒了汗,赶紧又从身边摸出把扇子替他扇着。明天还得去军器监办差,这么热的天气,火红火红的炉火前一待就是一整天,这个娇生惯养的小侯爷怎么受得了?不如明天去跟邻家大婶学学怎么熬绿豆汤,镇在冰水里,他一回家就能喝到……或者多熬些送到军器监去……这样的夏日里,京中早该是瓜果满街了,这里大概还要再等些日子,待到赶集的时候,月氏族的人或许会捎些过来卖……

一刻不停地扇着扇子,手腕开始起了酸,动作不禁缓了下来,安睡中的人许是又觉得热,微微皱了眉头,徐客秋赶紧再用力,见他再度安睡方松了口气。伸手小心地戳戳他的眉头,宁怀璟,你要记得,小爷正给你打扇呢!

扭头往窗外看,夜色深重如墨,竟是繁星满天。星河璀璨,点点明灭间,天幕竟垂得如斯之低,仿佛将手探出窗去就能摘下一颗。徐客秋不禁屏息,呆呆看着眼前的美景不觉停了手中的动作,连宁怀璟的转醒也未曾察觉。

「还不睡……」长臂一伸把看得忘乎所以的人拉回自己怀里,宁怀璟用下巴点着他的肩,同他一起沉醉在星空下。

「睡不着。」

「那就一起看星星吧。」

从他手里抽过扇子,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摇,清风拂过,几许凉意。忽然明白方才梦中为何会忽起一道清风,宁怀璟把他搂得再紧一些,左手跨过胸膛去揉他的右臂。

「笨蛋……」徐客秋小声说。

宁怀璟「呵呵」地笑。

漫长的、漫长的夏夜里,两人互相依偎着,衣衫有些凌乱,衣领低低的,露出半截胸膛。慢悠悠地轮流打着扇子,一起被天上的星星炫花了眼。

「客秋啊……」

「嗯。」

「我从前说过的吧,夏天的时候,我要和你一起数星星。」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细微的呼吸声里,宁怀璟低头,徐客秋枕着他的肩膀已经睡着了,睡颜如此安详,嘴角边还挂着浅浅的笑。

秋雨——

西疆的秋天尤为肃杀,秋风一起便是满面huáng沙,于是开始不自觉地怀念京城中的红枫、院中千姿百态的秋jú以及膏香味美的螃蟹。西疆少雨,秋风刺骨的天气里,尤其怀念一场淅沥秋雨,滴滴答答的声响,听在耳里仿佛天籁。

许是这怀念的诚心感动了天地,一夜酣眠醒来,竟真听到了轻灵通透的雨声,徐客秋赶紧爬起来推开窗子一看,一阵寒风扑面,檐下雨水滴答,天地间隔了一道剔透的水晶帘。huáng褐色的树枝挂着几片尚未凋落的秋叶,被雨水洗得油亮,一地残红碎绿,远山迷蒙似笼了轻纱。

几乎是用贪婪的眼神尽qíng饱览这久违的雨景,徐客秋不觉看得失神,直到肩头一重,继而被一股暖意拥住。

「还早,再睡会儿。」吊在自己肩头的男人睡眼惺忪的,劲却不小,执意拉着徐客秋往回、往回再往回,直到重新躺倒在还留着余温的chuáng铺上才罢休。被子一罩,男人挨着徐客秋蹭了蹭,便又心满意足地睡过去了。

徐客秋被他困在胸前不能动弹,努力想扭头再往窗外看一眼,男人动了动,紧了紧环着腰的手,于是身躯便靠得更近。

这时候徐客秋才发觉宁怀璟怀中的温暖,暖洋洋的,听着「滴答滴答」的雨声。身体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额头正抵着宁怀璟的下巴,平时都没怎么注意,其实宁怀璟要高出他半个头呢。徐客秋转动眼睛粗略地估算着他的肩宽,嗯……似乎……也比自己的宽一些。胸膛也是,好像更厚实些;手掌也大一点,力气不知大了多少,反正绝对可以在任何地方轻易地把自己压倒……只有心xing还像个小孩,爱计较、会撒娇、有事没事耍些小聪明。前不久,那位已经跳脱红尘的huáng家小姐随信寄来一片枫叶,徐客秋把它小心地夹在书里。不巧被宁怀璟看见了,怪里怪气地说了足足五天酸话,之后居然没有再提。

好吧好吧,其实还是长大了一些的。屋子的房顶是他攀上去修的,虽然修了以后还是不怎么见好;东家大爷病了是他帮忙去抓药的,虽然一不留神抓错了;西家大娘的huáng牛是他帮忙寻回来的,虽然人家现在天天嚷嚷着要把闺女许给他……离开京城后的生活如想象中那般艰难,没有成群的奴仆,没有可供肆意挥霍的钱财,没有可供挥霍钱财的chūn风得意楼,万事都要从头学起,可是却远没有想象中那般绝望。看不到如火的红枫,却有远方的好友将gān叶寄来;赏不到秋jú,却有满山闲花野糙;吃不到螃蟹,却有一场沁人心脾的秋雨。

「滴答滴答」的雨声里,心qíng意外地如此平静如此安闲。于是主动偎进qíng人的怀里,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他平稳的心跳,徐客秋说:「怀璟啊……」

那人还是迷迷糊糊的:「嗯?」

抬头去用唇轻轻点上他的,徐客秋缓缓笑开:「我喜欢你。」

「……」

过了很久很久,宁怀璟猛地跳起来:「什么?你说什么?」

「没什么。」好整以暇地换个舒服的睡姿,徐客秋淡定地闭上眼睛,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安然入眠。

这一回,换我们的宁小侯爷睡不着了。

「你说了!我听到了!你说你喜欢我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下着秋雨的清早,男人在小小的卧房里孩子般吵闹不休。真是的,其实还是没怎么长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