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老树《侯海洋基层风云第五部》岭西大学 第二节

2019年9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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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唐看见侯海洋体形和专业穿戴,明显愣了愣,问身边的秦真高:“那位是你们班的吗?怎么没来训练。”

秦真高语带讽刺地道:“他是我们班上的,自认为水平高,不用来训练。”

黑唐走到球场边,拍了拍手,将队员叫到身边,安排最简单战术。侯海洋站在外围,听着黑脸教练安排,暗自评价:“靠谱。”

吕一帆拍了拍夹板,大声道:“你们在场上不要慌,听我指挥。”

侯海洋认出女教练就是初入校时曾经见过的10号篮球女将,球技着实不错,人也长得漂亮。

裁判一声哨响,两支球队入场。

黄永贵踩着哨声来到球场。

从中师开始,侯海洋参加过无数赛事,这种低级别的比赛让他没有兴奋点,跟着班队缓步走进球场。

凡是有强大实力的动物总是充满自信,行动沉稳,比如动物界中的老虎狮子,无一不是如此。只有处于弱势的动物才随时准备逃跑,比如羚羊、猴子。此时侯海洋行走于班级联赛上,就如非洲雄狮出现在羚羊群里。

争球时,与侯海洋对峙的二班中锋神情紧张,全神贯注地盯着篮球。哨声响起,裁判将皮球抛向空中,二班中锋正要往上跳起,却发现篮球已经被敏捷的对手轻轻挑到队员身前。

侯海洋接过队友传回来的篮球后,运动到两分线附近,干脆利索地跳投。篮球刷过篮网,发出“嚓”的一声响,一班助威的同学兴奋地发出喊叫声。吕一帆是识货人,猛拍夹板,喊了声:“好。”

黑唐对黄永贵道:“一班这位中锋动作标准,绝对经过正规训练的,打野球的人没有这个手法和水准。这场比赛没有悬念了,一班赢了。”

黄永贵道:“侯海洋果然没有吹牛皮。”

说话间,两队交锋数个来回,侯海洋基本没有使用犀利的突破上篮,只是在两分线附近接球和投球,动作十分简单。负责防守的二班队员明显跟不上侯海洋的节奏,总是喘着粗气,眼睁睁看着篮球“刷”地应声入网。

20比零,开场不久后形成的一边倒比分极大地刺激了一班的拉拉队们,在团支书蒋玲带领下,“一班,加油”“一班,加油”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半场后,二班个子最高的队员为了防守侯海洋,付出大部分体力,直接累瘫了,下半场无法上场。

两队实力相差太远,这不是在比赛,是一方在蹂躏另一方。下半场时,比分差距惨不忍睹。两个班级的加油声都明显减弱。一班加油声弱下来的原因是分数差距太大,用不着加油了。二班则由于分差大而没有加油的意义。

女教练吕一帆放弃了场外指导,这种分差下,指导失去意义。她和黑唐商量以后,直接将侯海洋换了下来。

吕一帆打量着喝着矿泉水的侯海洋,道:“练过?”

侯海洋点了点头,道:“嗯。”

吕一帆道:“这种比赛,你没有必要上场了。”

比赛结束后,一班同学群情激昂,聚在侯海洋身边,一群人有说有笑。蒋玲特意拿了矿泉水慰劳功臣侯海洋。观战的二、三、四班同学则无趣地散开,一班因为有侯海洋这种超级高手,班级联赛失去了继续进行的意义。

黄永贵看到了中文系摆脱“娘们系”的机会,特意把侯海洋叫到身边,道:“侯海洋,打得不错,没有吹牛。”

侯海洋用手臂擦了额头的汗水,道:“对手太弱,没有意思。”

黄永贵道:“今年我们要搞全年级新生对抗赛,你有没有信心。”

侯海洋道:“因为没有看到其他系的水平,现在不好说能拿第几名,但是依据常理来推算,进前三应该没有问题。”

黄永贵强调道:“我说是的全校,包括理工科。”

侯海洋道:“如果没有体育特招生加入,我敢肯定能进前三。”

黄永贵道:“体育系都是内部比赛,不参加系际比赛,如果他们参加,比赛就没有悬念了。你好好打,争取把娘们系的帽子撞了。”

95级班级联赛的组织者秦真高孤零零站在球场边,他辛苦组织了班级联赛,风头被侯海洋夺走。看着悬殊的红色比分,看着黄永贵与侯海洋有说有笑,忧伤地想道:“我辛苦做事,最后为侯海洋做了嫁衣,真是划不来,老子不干了。”

“不干了”只是一时愤激想法,黄老师想搞第一届新生篮球对抗赛,秦真高必须得顺着他的心思去做,还得将侯海洋放到主力位置,否则前功尽弃,他转身回寝室时,感叹一句:“人在江湖真他妈的身不由己。”

从这时起,一粒嫉妒的种子埋在了秦真高的内心深处。

不管秦真高是什么想法,黄永贵是发自内心高兴。

岭西大学中文系女生比男生多,阴盛阳衰,被好事者称为“娘们系”。黄永贵最讨厌这个绰号,一直寻找“阳刚”的机会,无奈中文系体育人才匮乏,在运动会和专项比赛中总是保持着垫底的位置。这一届新生报到以后,他意外地发现95级新生中有好几个一米八左右的高个子,于是产生搞一场岭大新生篮球比赛的想法。

具体操作上,黄永贵比较谨慎,他首先利用中文系新生班级篮球联赛检验新生的水平,结果意外地发现了篮球好手侯海洋。

于是,黄永贵下定决心正式向校方推销“岭大新生篮球比赛”的想法,先找到校团委付远涛书记,再找校党委梁柏文副书记,经过数次争取,校方同意举办岭大首届秋季新生篮球联赛,校团委为主办方,交由黄永贵具体执行。

副书记梁柏文发了话,黄永贵算是拿到了尚方宝剑,在星期五将系学生会体育部长陶宗和新生四个班长叫到了办公室,由陶宗负责组织新生篮球队,篮球队长由侯海洋担任,秦真高负责组织拉拉队。

得到任务,秦真高略为失落,转念又想道:“中文系四个班长,黄老师只给我安排了任务,说明我在他心里还是有地位的。侯海洋就是新生篮球队长,篮球打完,他的职务就免了,应当不会成为我的竞争对手。”

想着侯海洋在同学中的号召力,他开始忐忑不安,到公共电话亭给父亲打了电话,谈起自己的顾忌。

秦怀彪骂道:“我走时给你留了钱,平时花点小钱请同学、老师吃饭,多交几个朋友,还怕以后的选举,你怎么笨得这么厉害。我最近手里事多,过个十来天,我再到学校来一趟,天下没有不吃腥的猫,老师们都穷,好摆平。”虽然被父亲骂了几句,想到他将要来摆平老师,心里又踏实起来。

秦真高在校园里胡乱转了几圈,想着拉拉队必须得有女生,就径直来到女生宿舍,准备找蒋玲出谋划策。

女生公寓楼下是个警惕性极高的中年女人,她用雷达一般的眼光扫射着秦真高,粗声问:“找谁?”

在看门大妈面前,秦真高耍不起威风,恭敬地自我介绍道:“我是中文系九五级一班的班长,想找我们班的团支书蒋玲商量点事情。”

“星期五晚上谈啥子卵子工作,想约女生谈恋爱就谈恋爱,还不敢承认。”看门大妈抬起额头,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

秦真高臊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真是有工作,阿姨,帮忙呼一下。”

看门大妈这才走到呼叫器旁,道:“你女朋友在哪个寝室,叫什么名字。”她按住通话器,吼了一嗓子:“蒋玲,楼下有人找。”

过了一会儿,蒋玲到了传达室,冷冰冰地道:“秦真高,找我什么事情?”

秦真高一本正经地道:“刚才黄老师开了会,学校准备搞新生篮球联赛,中文系的目标是前三名,黄老师想法是要把拉拉队弄得有点特色,显示我们中文系的水平。”

蒋玲是个直性子,气呼呼地道:“你是班长,我是团支书,第一次我们和三班比赛的时候,你事先不与我商量,也不跟我说清楚是四个班循环赛,害得我兴冲冲找三班谈三打两胜制,弄得别人向看怪物一样看我。你既然这么能做事,那就自己去组织拉拉队。”这件事憋在她心头好些天,今天终于在秦真高面前发泄出来。

“这个女人还要跟我争领导权,他妈的。”秦真高在心里骂了一句,脸上还是带着笑容,道:“这是系学生会体育部的安排,出现误会确实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四个班打循环赛,系体育部并没有参加,只是为了熄灭蒋玲的怒火,他将责任推到体育部身上。

蒋玲余气未消,“你是班长,是具体召集人,怎么和你没有关系。有什么事情至少可以通知我一声,别让我去出丑。”

古代有个“丹凤含怒”的词,用来形容漂亮女人生气。秦真高只觉得蒋玲生气时特别漂亮,一时之间心神慌乱,嗫嚅不能言。

蒋玲发过一通火,胸中些许不快消退了,道:“这次就算了,下次注意沟通。作为惩罚,你得请我们寝室吃饭。”

秦真高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高兴地道:“我们两个寝室是友好寝室,还没有在一起搞过活动,明天是星期六,我们去爬乌龟峰。”

蒋玲道:“我个人没有意见,只是一个人不能把所有人的意见都代表了,回去得同姐妹们商量,明天早上再联系。”

秦真高兴致勃勃地回寝室,宣布了明天要爬乌龟峰的事。

下午下课以后,侯海洋抽空到姐姐家去了一趟,回家以后接近熄灯时间,听闻要和友好寝室爬乌龟峰,遗憾地道:“明天我有事,去不了。如果要凑份子,我照常凑。”

杜建国光着膀子在寝室练哑铃,道:“蛮哥必须要去,你不去不好玩。”

侯海洋道:“明天书法协会要到教育厅看展厅,雷主席让我一起去,我不好推脱。”

秦真高听闻侯海洋要与学生会主席雷成一起到教育厅,不参加友好寝室活动,既气恼侯海洋不给面子,又嫉妒侯海洋和学生会主席雷成关系密切。

星期六早上,509寝室男生们兴致勃勃再爬乌龟峰。

侯海洋独自去了行政二区,在中会议室门口等了一会儿,雷成和韩萍一前一后来到中会议室。三人坐在一起聊了几句,宣传部原任部长吴湘也来到行政二区。

中文系本届学生会是在1995年6月改选,当时吴湘已是大三末期,按照系里的游戏规则,她没有继续担任系学生会宣传部长。只是在黄永贵的建议下,仍然在学生会工作,算是超期服役。

雷成入校时曾经在宣传部当过干事,曾是吴湘的部下,两人关系甚佳。现在吴湘虽然不再任部长,遇到宣传工作的重大事项,雷成还是最信任吴湘。

“吴湘,给你介绍一个新人,中文95级侯海洋,书法协会的新人。”

吴湘抿嘴一笑:“我比你先认识侯海洋,他是我接的新生。”

侯海洋道:“在岭大第一个打交道的人是师姐,所以对岭大印象极佳,对学生会干部有新认识。”

雷成向吴湘介绍道:“那一次书法讲座你没有来,侯海洋的书法水平受到蒋先生赞扬,在新生中数一数二。”

韩萍道:“不仅是新生,侯海洋在老生中也算优秀。”她和雷成谈恋爱瞒过了大多数人,但是在吴湘和侯海洋面前却没有隐瞒,吴湘是即将毕业的老生,侯海洋是刚刚进校的新生,彼此没有利益冲突。更关键的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彼此看得顺眼才会经常在一起相处。

雷成道:“昨天我去展厅,发现展品有些少。等会我和侯海洋分别补两个小幅,装裱后送到展厅。这次书法展代表着岭大的书法水平,马虎不得,等会我们到教育厅最后去看一遍展室。”

雷成即将进入大四,大四意味着毕业,毕业则必须考虑分配。他打算在半年内发起一到两场有影响的活动,为毕业分配增添砝码,书法协会作品展览是第一场活动。能到省教育厅一楼办书法展,活动已算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则靠书法作品的质量。在他心目中,书法协会中水平最高的是自己和侯海洋,因此各写两个小幅以增加书法展的含金量。

雷成写完后,侯海洋站在大桌前,如练习气功那般深吸一口气,想象气息慢慢地沉入丹田,提笔再写《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吴湘赞道:“真不错,侯海洋是下届书法协会主席的不二人选。”

侯海洋状态极佳,两幅字都不错,一气呵成。

“我猜你们都在这。”陈刚走进办公室,手里拿着两个卷轴。

见陈刚进屋,韩萍不自觉地与雷成拉开了距离。陈刚见桌上摆了一幅字,眯着小眼睛看了看,道:“侯海洋写得不错嘛。这幅字也要展出吗?”

雷成道:“让侯海洋写了幅字,补点位置。”

陈刚把手里的卷轴放在桌上,道:“我重新写了两幅字,准备替换上次写的。如果还要补位,这几幅字都可以用。”

在陈刚心里,他的字在书法协会中排名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可是雷成一直不欣赏陈刚的字,认为匠气太重,灵气不足,因此在展厅需要用条幅来占位置时,他选择了侯海洋的字。

雷成对陈刚道:“等会我们要到教育厅看展厅,一起去吧。”

陈刚再次指着卷轴道:“我专门送条幅过来,如果需要补位,这两幅都还行。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们了。”

离开办公室以后,他脸色阴了下来。侯海洋这个新生,自以为能写几笔烂书法,就开始蹬鼻子上眼,居然要代表书法协会补位置。更关键的是吴湘,这个和自己同年级的女生,为人极为狡猾,和黄永贵以及系里领导关系都不错,是自己留校的主要竞争对手。大四是过得最快的一年,现在已经是十月份,还有两个来月就是1996年,寒假过后部分系面临着实习,这也就意味着分配季到来。击败吴湘,这是迫在眉睫之事。

想到这里,他回过头朝大门处望了望。

雷成等四人已经走出校门,在公交车站等车。

省教育厅与省政府相隔不远,在几年前,侯海洋中师毕业时是作为茂东优秀学生代表曾经到过这里,这次他是以岭西大学生的身份来到这里。这几年时间对于教育厅来说极为短暂,对侯海洋却有极为特殊的意义,他面临过生与死的考验,经历过复读班的艰苦,终于梦想成真,成为岭西大学的学生。

四人在进入教育厅时遇到了麻烦,门卫根本不看递过来的学生证,道:“今天是星期天,不办公,你们进去做啥。”

雷成道:“我们是岭西大学的,要在省教育厅底楼展厅做一个书法作品成果展,与办公室联系好的。”

门卫脸色黑黑地道:“我没有接到通知,上班时间再来。”

吴湘温言道:“帮帮忙吧,我们大老远地从岭大跑过来,就是看看展场里面的具体情况。”

门卫是个不解风情的汉子,面对美女软语相求亦无动于衷,道:“不得行就不得行。”

侯海洋见门卫手指黑黄,桌上有一个满是烟头的烟灰缸,转身到附近烟摊买了一包云烟。他径直走进门卫室,道:“师傅星期天还值班,辛苦了。”门卫正想发作将来人赶出屋,忽然感觉手掌里多了一包烟,低头看,是一包还算不错的云烟。见来人懂事,脸上黑云淡了些,道:“是哪个学校,岭大的,登记一下,你们进去吧。”

四人走进了安静的教育厅大门。雷成感叹道:“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传统的门子制度依然畅行于共产党的机关里。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在能力范围内改掉这个陋习。”

到了底楼,四人又傻眼。

雷成看着吴湘,吴湘摊了摊双手,道:“我上个星期和办公室崔姐联系了,她说底楼展厅从来没有锁过,让我们随时过来看。”

四人轮流透过展厅大门缝隙朝里看,缝隙太窄,看不清楚里面的内容,雷成无奈地道:“今天只能乘兴而来,扫兴而回,好事多磨嘛。”

韩萍主动道:“明天我翘课,早一点到这边来。”

正在离开时,侯海洋在底楼照片栏上忽然看见了宁玥熟悉的面孔,道:“稍等,我认识里面一位同志,我出去打个传呼,你们在里面稍等一会儿。”

来到门卫室,侯海洋扔了一支烟给门卫,道:“我出去打个传呼,马上回来。”门卫道:“怎么这么麻烦,快点。”侯海洋听到门卫说话时带着些茂东腔,就用茂东话道:“听你口音,茂东人吧。”

门卫道:“你也是茂东的,哪里的?”

侯海洋道:“我是巴山的,读书在茂东一中。”

他乡遇老乡让门卫态度明显变化,指了指桌上电话,耿直地道:“出去做啥,我这里可以打。”

侯海洋啪地打燃火机,给门卫续了个火,道:“没有想到遇到个老乡。”

给宁玥打过传呼以后,侯海洋与门卫聊起茂东这些年发生的事,主要聊黑社会打打杀杀比较刺激的传闻,聊得口水横飞。几分钟后,电话响起来。

“宁姐,我是侯海洋。”

“这个号码很熟悉,你是在哪里打的电话。”

“我在门卫室。”侯海洋简明扼要讲了展厅之事。

宁玥道:“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同办公室小崔联系,她就住在附近,应该能联系上。”

侯海洋放下电话时,门卫态度好得出奇,道:“你认识林处长?”得到肯定答案以后,门卫道:“林处长为人真好,楼里的当官的见到我们这些保安都是鼻孔朝天,只有林处长每次经过之时都要打招呼。”

雷成在大厅等了一会儿,还没有消息,走到门口,见到门卫室里放了一条长板凳,门卫和侯海洋坐在长板凳上,说说笑笑,吞云吐雾。

“侯海洋,怎么样?”

“已经联系上崔姐,她马上要过来。”

门卫转身回屋端了张长椅,道:“平时底楼的那个展厅都没有锁,不晓得什么原因被锁上,你们坐一会。”放下长椅时,门卫还发了一支烟给雷成。

雷成装模作样刚抽一口烟,一位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年轻女子道:“你们是岭大的同学吧,你们要办展览,我专门请人彻底做了清洁,怕又被弄脏,我才锁了门。”她又问:“哪位是侯海洋,你是林处长的表弟。”

侯海洋道:“您是崔姐吧,我是侯海洋,今天麻烦你了。”

崔姐笑道:“小伙子人长得帅,又是岭大高材生,前途无量。”

展览厅打扫得很彻底,各项设施都很完备。雷成拿出卷尺,将每面墙上的尺寸都细细地量了一遍,记在小本子上。

崔姐家里还有牌局,她干脆将钥匙交给侯海洋,道:“我就不在这里等你们了,办完了事,锁门就是,钥匙放到门卫那里。”

侯海洋接过钥匙,将崔姐送至大门,再次表示感谢。崔姐道:“林处长是我的大姐,你跟我客气就是见外。”

门卫看见办公厅管事的人专程来送钥匙,站在一旁陪着傻笑。雷成、侯海洋等人从教育厅出来后,门卫拿着刚才收的那包云烟,挨个发烟,还邀请众人到门卫室喝水。

走出教育厅时,吴湘道:“侯海洋,我觉得你很成熟老练,真不像是新生。门卫刚才态度这么恶劣,你怎么把他变得像老朋友。”

侯海洋道:“其实很简单,这些门卫都是挺正常的人,良言一句三冬暖,再送点好处,拉拉近乎,很快就能和他们打成一片。我来自乡村,最了解和熟悉他们。”

雷成道:“从本质上来说,绝大多数城里人都来自农村,唯一差别是晚一代或早一代而已。”他又道:“我看你烟抽得不少,还是少抽点,别弄成烟鬼。侯海洋素质不错,到学生会以后好好表现,大二可以考虑竞选系学生会部长或者主席职务,有了这种经历对你以后谋职很有好处。上任书法协会会长是历史系的学生会主席,如今在省委宣传部很受重用。中文系前任主席分到沙州市委办公室,至于到各地县政府机关工作的学生会干部就数不胜数。”

韩萍打断道:“侯海洋才入学,你就别长篇大论了,要留给侯海洋充分的思考以后发展方向的时间。”

侯海洋进入大学以后,劝他从政的人不少,比如康琏等,劝他创业的也有,比如林海等。对于从政还是创业,他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四人离开省教育厅,来到距离省政府不远的省美术馆,恰好有免费画展。看罢画展,吃了街边小吃,兴尽而归。

侯海洋回到寝室,屁股没有坐热,赵波找了过来,道:“不是我请客,是苏丽要请客。上次你和教官打架,苏丽一直记着心里,说了几次要请客。”

侯海洋想着苏丽多情的眼神,找借口推脱道:“晚上没空,已经有安排了。是真话,不骗你。”

赵波道:“你得给我一点面子,完不成苏三妹的任务,又要挨批评。”

侯海洋对于赵波在爱情上的愚钝感到不可思议,旁敲侧击地道:“你和苏三妹是青梅竹马,现在关系发展到哪一步。”

赵波摸着后脑勺,苦恼地道:“我们太熟了,反而不好下手。”

侯海洋道:“这层窗户纸终究在捅破,你得拿出点男人气魄,把话挑明了,能成就成,不能成拉倒,现在不明不白没有意思。”

赵波身体扭来扭去,颇有些不自在,道:“我找机会试一试。”

侯海洋鼓励道:“你们这么熟了,直接说吧,要象个男人一样。”

下午无事,侯海洋来到图书馆。图书馆窗明几净,同学们专心看书,窗外香樟林上的麻雀不停地叽叽喳喳,衬托得室内格外安静。嗅着淡淡书香,侯海洋心情宁静,不知不觉看了三个小时。

到吃晚饭的时候,由于婉拒了赵波的邀请,侯海洋不便回寝室吃饭,他沿着图书馆侧面的香樟小道,走出校门。

围绕在岭大校园四周是各种各样针对学生服务的小生意,从衣、食、住、行到书店、花店,凡是侯海洋能够想到的生意都有。其中最火爆的是小食店,从川菜馆到拉面馆,至少有四五个菜系的馆子出现在岭大周围。

“我必须要做生意,再不想办法就要坐吃山空、朝父母伸手了。”侯海洋打定主意要自食其力,一个多月时间过去,还是狗咬乌龟找不到地方下口。

走到左侧门花店,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女子正在专心致志地扎花,她取了几枝白色百合花,配上两枝红色百合花,再加上四枝玫瑰,手脚利索地将花扎好。旁边站着一位买花的客人,眼光不停地偷看扎花的女子。

侯海洋认出了眼前女子,招呼道:“吕教练。”

吕一帆朝侯海洋略为点头,回头喊道:“老板,收钱。”

从门店深处出来一位精瘦小个子男人,身高只到吕一帆耳朵处,他数了数花篮中的百合花和玫瑰,向顾客报了花篮总价。吕一帆的任务是做花篮,从来不收钱,她走出店门,道:“别叫我教练,直接叫名字就行。你一个人在这里瞎逛?”

侯海洋道:“你在花店帮忙?”

吕一帆道:“你们衣食无忧,当然可以安安心心读大学,我还得赚点小钱,补贴生活,否则就要喝西北风。”这时又有顾客过来看花,她便去招呼客人。

侯海洋见吕一帆挺忙,打了声招呼,继续胡乱逛街。

走回学校,天色已黑,侯海洋离开香樟大道前段,走到雀湖边上。湖面泛起点点灯光,远处香樟树被路灯勾画些朦胧影子,他漫步在湖边,享受独处的快乐。

“蛮哥,你怎么一个在这里。”湖边传来苏丽快乐的声音。苏丽吃了晚饭,来到湖边唱卡拉ok,刚从香樟大道的中段踏上湖边小道,她就见到独自散步的侯海洋。

侯海洋外出吃饭主要目的就是回避苏丽,岂知躲了半天,居然又在湖边遇到苏丽,道:“我在外面吃了饭,回来在湖边走一圈,帮助消化。”

苏丽娇嗔道:“我们要去唱歌,蛮哥必须参加啊。”

赵波、杜建国、柴采、钟梅等人身影出现在湖滨小道上,杜建国隔着老远就喊道:“苏三妹,位置订好没有。你是故意逃酒,必须惩罚。”

晚餐时,杜建国豪气勃发,端着酒杯,一人独战美术系所有女生,苏丽最怕喝酒,浅尝小半杯,借着要到卡拉ok订位置,逃之夭夭。她回家换了衣服,这才慢慢来到湖边。意外遇到侯海洋,苏丽兴致格外高涨,用撒娇的声调道:“女孩子有迟到的特权,胖墩不能咄咄逼人。”她特意叮嘱侯海洋道:“你不准跑啊,我马上去订位置。”

面对面相遇,侯海洋只得答应去唱歌。等杜建国走近,他问道:“胖墩,你们的活动搞完了,没吃饭?”

杜建国抱怨道:“下午五点就回来了,大家各顾各,没有人管饭。”

今天是509寝室与同班蒋玲寝室结为友好寝室后的第一次活动,活动地点仍然是乌龟峰。早上八点出发,由于中途时间没有控制好,联系农家又没有成功,回来时已是下午五点,女生们累得够呛。秦真高提出共进晚餐时,几个女生乏得腿都提不起,蒋玲揉着腰道:“这一顿饭先欠着,改天再吃。”秦真高看着蒋玲凤眼里的笑意,浑身舒坦,豪气地道:“这顿饭我请定了,只要你们肯来。”蒋玲道:“又不是鸿门宴,本姑娘什么时候嘴馋了,什么时候来吃饭,不过时间和地点要由我们来定,到时别反悔。”

秦真高又叮嘱道:“蒋玲,记得帮我组织拉拉队啊。”蒋玲道:“你啰唆,像个女人。”

被蒋玲调侃一句,秦真高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很甜蜜。

在爬乌龟峰时,秦真高向女生们谈起了新生校际篮球联赛,女生们对组织新生拉拉队相当支持,出了不少好点子。得到以蒋玲为首的女生支持,秦真高对组织优秀拉拉队的信心大增。

吃过晚饭,秦真高来到教师楼,准备向黄永贵汇报组建拉拉队的思路。

黄永贵正与几个年轻老师围在一起喝酒,道:“秦真高,坐下来整两杯。”秦真高在老师面前颇为拘束,犹豫着不肯坐下来。黄永贵拿着筷子,指着空位,道:“读大学了,别像个中学生,找我有啥事。”秦真高道:“黄老师交给我组织拉拉队的任务,我有点想法,向黄老师报告。”

秦真高父母是经过辛苦拼搏的生意人,早年进城时,走街串巷摆摊,后来生意做大了,在城里置门面,买房子,生儿子。从社会最低层变成经济上宽裕的生意人,在发财的过程中,他们被各种人欺负过。在儿子成长时,秦真高父母便将“当官”灌输成了秦真高的理想。秦真高来到大学,开始努力实践父亲传授的社会经验和理想。

对于老师们来说,组织拉拉队是非常小的事情,他们瞧着秦真高一本正经的样子都觉得无趣又有趣。黄永贵没有打击秦真高的积极性,道:“喝两杯,边喝边说。不知道小秦酒量好不好,今天检验你的酒量。”

烈酒顺着食管一路下行,秦真高感觉腹部升起暖洋洋的一团火,紧张的情绪慢慢消解,再喝一杯酒以后,端起酒杯,主动向各位老师敬酒。敬完一圈,秦真高打着酒饱嗝告辞了诸位老师,迈着还算稳定的脚步走在校园里。

“这个新生酒量还不错,至少喝了六七两酒。”

“现在的学生比我们当年成熟,我们当新生的时候,哪里敢到老师家里喝酒。”

“抓学生工作,学生干部就是牛鼻子,抓好了,事半功倍。抓孬了,事倍功半。我们暂且不管秦真高的能力,这个态度就值得鼓励。能考上岭大,智商肯定不低,至于能力则可以一步一步培养。秦真高是个不错的好苗子。”黄永贵抿着小酒,自得其乐,在新生中培养得力学生干部是出成绩且减少工作量的重要方法,在座之人都懂,只是操作水平各有高低,他自认为在喝酒几人中算是翘楚。

在老师们的议论声中,秦真高身影没入黑暗中,躲在拐角暗处,心道:“今天我在黄老师面前没有丢脸,喝醉也值了。”酒意不断上涌,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一股酒臭迅速弥漫在草丛之中。

大吐特吐以后,秦真高在路边条石上坐了一会儿,头脑清醒过来。经过雀湖之时,湖面上灯光粼粼,有着与白天不同的美丽,他大口呼吸着带着水腥味的新鲜空气,将酒气尽量吐出去。

绕湖小半圈,远处树林上挂着一串串的闪光小星星,透过小星星可以看到半岛卡拉ok厅的闪光牌子。

“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东方之珠我的爱人,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月儿弯弯的海港,夜色深深灯火闪亮……”这几年来,卡拉ok厅以极快速度横扫岭西大街小巷,给全民进行了一场广泛的音乐普及,在普及过程中,各种各样的跑音方式折磨着大家的耳朵,偶尔遇到不跑调的,必然会赢得众多掌声。

杜建国在平时看上去完全不像个艺术家,谁知拿起话筒后,顿时给人一代宗师之感。他宽大的胸腔天然就是一个音箱,发出强大共鸣声,十分浑厚。一曲唱罢,如雷的掌声响起。杜建国优雅地将话筒交给吧台服务员,交出话筒后,回到人群中,他立刻就由宗师变回了胖墩。

秦真高透过树与树的间隙看过去,见到一群男女聚在一起,有杜建国、侯海洋,法学系赵波,以及几个花枝招展的漂亮女生。他不愿意与杜建国和侯海洋在这种场合见面,利用树木阴影作掩护,沿着湖滨道快步离去。

“妈的,我在为系里拼命工作,这些人莺歌燕舞,快活得很,这不公平。”

他转念又想道:“以后大学毕业,我要当大官,让你们这些人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走了很远,秦真高还能听见音乐声,灯光倒映在湖面上,闪烁不停。

半岛卡拉ok厅里,几个女声开始起哄,一身紫色长裙的女生柴采道:“侯海洋敢和教官打架,怎么唱首歌的勇气都没有,今天我们寝室全体女生请你唱歌,必须得唱一首。”

在卡拉ok厅朦胧灯光下,经过精心打扮的苏丽、柴采、钟梅等女生显得既漂亮又清纯,既活泼又温婉,在她们的一致要求之下,侯海洋拿着歌单寻找自己能唱的歌,翻来选去,点了一首郑智化的《水手》,这首歌在读中师时曾经流行一时,广播天天轰炸,他能完整地唱下来。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侯海洋唱歌的水平明显不如胖墩,只是曲调还是基本准确,没有明显的黄腔走板,也赢得了掌声。

两首后,轮到柴采唱歌,她唱了一首孟庭苇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在读复读班时,侯海洋经常听到这首歌,在熟悉的旋律中,脸色沉静下来。

苏丽走到身旁,道:“侯海洋,你是男生,得有点绅士风度,请我们女生跳舞。”

侯海洋将情绪掩藏起来,礼貌地伸出手,将苏丽带到了简陋的小空坝子里,在音乐和闪光灯打造下,平时简陋的小空坝子变成颇具校园色彩的校园舞厅。

握着女生细腻的手掌,缕缕若隐若无的女生香气随风钻入鼻孔,侯海洋头脑中迸出了“暖风熏得游人醉”的诗句,他将所有思绪赶走,沉醉于单纯轻松的浪漫青春之中。

跳舞之时,苏丽不时仰起脖子,用多情火辣的眼光看着面部线条刚硬又俊朗的侯海洋。侯海洋能够感受到苏丽对自己的热情,这种热情不仅仅是单纯的同学关系,里面包含着年轻女子对异性明显的好感。

“侯海洋,你有女朋友吗?”苏丽问。

侯海洋不想给苏丽机会,但是也不愿意撒谎,道:“没有,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我想进学生会,学校不赞成学生会的干部谈恋爱。”

苏丽有点失望,又觉得很有希望,道:“我们寝室有女生觉得你很有男子汉的味道。”

侯海洋道:“谢谢。”

苏丽又道:“我听说很多学生会的干部也在暗地里谈恋爱,我们系的就有,大家都心知肚明。”

侯海洋用眼睛余光看了一眼赵波。赵波正与钟梅在谈笑风声,快活得紧。

这一曲结束以后,侯海洋便主动出击,轮流与苏丽、钟梅、柴采等女生跳舞,还主动唱了歌。

回到男生一公寓时,恰好是熄灯时间。带着酒意的杜建国最为兴奋,一路哼唱着“今夜无人入眠”的调子。

寝室里,室友们正在热烈议论篮球赛。裴勇作为班级球员谈得格外兴奋,见侯海洋回来,道:“蛮哥,听说要打新生篮球联赛,你估计中文系能得第几名。”

侯海洋客观地道:“没有看到其他系打球,不知道底细,难讲。”

裴勇乐观地道:“有蛮哥这种超级武器,肯定能拿前三。”

秦真高道:“系里很重视新生联赛,黄老师明天要去找体育系,正式协商唐教练来指导我们。黄老师是希望我们能打第一名,洗刷娘们系的污名。”

侯海洋心道:“我一直和黄老师有隔阂,关系不融洽,这次篮球比赛是一个契机,争取能得到黄老师的正确评价。”

果然如秦真高所言,黄永贵为了提高中文系新生队的篮球水平,特意找到体育系卞主任,请求体育系支援。

这算是半官方半私人的行为,老卞爽快地答应了黄永贵的请求,同意唐勇和吕一帆任中文系新生队教练,在新生联赛期间可以向系里请假。

得到老卞首肯后,黄永贵把黑脸教练唐勇以及助理吕一帆请到办公室,泡上好茶,道:“两位教练,你们觉得今年中文系新生水准如何,这次新生联赛能得多少名?”

体育系同学相较普通系学生更加社会化,在老师面前不太拘束,黑唐接过香烟,道:“按照往几年水平,中文系能打到八、九名。今年中文系出了一个妖孽,弄得不好能打到前三名。”

黄永贵心知肚明地笑道:“妖孽,具体指什么?”

黑唐道:“妖孽是指侯海洋,他的篮球水平比一般学生高得太多了,就算在体育系也能打上主力。”

吕一帆点头同意这个说法。

侯海洋能在体育系队里打主力,其水平自然不言而喻。黄永贵道:“侯海洋打得确实不错,不过进校队恐怕还有点难吧。”黑唐道:“班级赛水平不高,侯海洋应该没有用全力,如果在正规比赛上,水平还要高一些。”

黄永贵欣然道:“唐教练,既然有了种子选手,我们就要争取更大的目标,能不能拿到第一?”

黑唐道:“这要看其他队员配合,加紧进行训练,可能性极大。”

与黑唐和吕一帆沟通以后,黄永贵对于新生联赛信心倍增,恰好秦真高过来汇报工作,就吩咐他带话让侯海洋到办公室来一趟,他要亲自鼓励这个妖孽,力争夺得新生联赛冠军。

第一场篮球赛以后,秦真高已经将侯海洋视为自己的竞争对手,真心不愿意他与黄老师过多接触。可是他没有理由阻止黄老师召见侯海洋。

回到寝室,没有见到侯海洋,杜建国躺在床上看书。在这一段时间里,侯海洋与杜建国犹如孟良与焦赞,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秦真高奇怪地问:“杜建国,怎么没有和侯海洋在一起?”

杜建国光着上身,用手拍打着肥厚的腹部,随口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侯海洋在一起?”

秦真高道:“有事找他,他到底到哪里去了。”

杜建国道:“他长得有腿,我怎么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秦真高暗自松了一口气,下午上课时,他到系办找到黄永贵,道:“黄老师,侯海洋不在寝室,下午上课也没有来。”

黄永贵面容严肃地道:“现在正值备战新生联赛的关键时期,侯海洋跑哪里去了?你给我盯着他,只要露面就叫到我这里来。”

秦真高领命而回,他巴不得侯海洋连逃两天课,给黄永贵留下点坏印象。

此时,侯海洋骑着摩托驰骋在巴山县到新乡镇的县道上,满天灰尘与93年没有太大区别,戴着眼镜和头盔依然挡不住无孔不入的灰尘。驶过二道拐,他没有进去,而是朝二道拐附近的场镇骑了过去。

这次急急忙忙新乡有两件事情,一是花椒已成熟,他要委托马蛮子采摘,同时用花椒钱抵扣马蛮子的管理费;二是他对暗洞尖头鱼还抱着几分奢望,如果老天有眼,出现奇迹,牛背坨暗河能够重新有水。有水就会产出尖头鱼,他就有了做生意的本钱。

回到姐姐家,取出久不使用的摩托车,到修车店加油和检查。细致地做完准备工作后,侯海洋骑着摩托车开始百里走单骑。从岭西到新乡,坐客车要转三次车,而且有时间和班次限制,骑摩托车虽然辛苦,好处在于来去自由,不受限制。

太阳落到山坡顶上时,新乡场镇升起了无数道炊烟,在半山上拖曳,灰头土脸的侯海洋出现在新乡场镇。

时间仿佛在新乡场镇停滞下来,场镇还是没有任何变化的老房子,人们无论从精神面貌到穿着都一如从前。魏官妈妈面无表情坐在柜台前,不知望着什么地方。商店旁边的小饭馆里有一桌客人,正在划拳喝酒。

鹰钩鼻赵海被判刑以后,侯海洋在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和新乡的一群朋友打交道,如果不是确实有事要办,很难再回新乡。他骑着摩托车直抵小餐馆,在小餐馆前面停下,揭下头盔。

“侯海洋,好久没有见你。”见来人是侯海洋,杨关妈妈脸上表情生动起来,大声地打招呼。

赵勇、李梅、邱大马等一些留在新乡的老朋友闻声走了出来。赵勇笑道:“今天我就觉得耳朵痒,就知道要发生事情,没有想到你小子回来了。”

李梅道:“赵勇,你还是让侯海洋坐在桌上才问话。有客人来了,是不是加个菜。”

邱大马嘿嘿笑着,主动对餐馆老板道:“炒个青椒肉丝,再弄两笼肥肠。”

等侯海洋落座以后,赵勇道:“蛮子今天不回去吧?喝个痛快。”

李梅道:“秋云和你好了没有,她在哪里?”

邱大马道:“你在哪里发财?”

三人几乎同时发问,侯海洋道:“那我先回答哪个的问题?”李梅瞪着眼,道:“你们一点都没有绅士风度,怎么和女士争?”

侯海洋知道回到新乡就回避不了秋云,道:“秋云还在广东。”

李梅着急地问:“那你们好了没有?”

“没有。”

李梅好奇心被强烈勾引上来,道:“为什么没有好,你们是郎貌女才、天造地设的一对。”

侯海洋把内心的真实感情掩盖在平淡的表情中,道:“我们没有在一起。”

赵勇道:“李梅别问那些酸不溜秋的问题,我来问点正事,蛮子在做啥。”

侯海洋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校徽,递了过去。赵勇接近岭西大学校徽,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诧异地道:“怎么是岭大的校徽,谁的?”

侯海洋道:“这是我的校徽,我今年考入岭西大学中文系。”

侯海洋之语如孙悟空的定身术,将赵勇、李梅、邱大马三人定住,赵勇最先回过神来,道:“我没有听错吧,蛮子考入了岭大,还是中文系?”侯海洋道:“我这是回炉,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没有必要假冒。”

赵勇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将几人吓了一跳,他抓起酒杯,道:“有出息的人就是有出息的人,蛮子考上了岭大,这是我们曾经混社会人的骄傲,喝一杯。”

(注明:有些人物估计出来的比较突然,可以参看前传!与前传相比,设定略有变化。)

同桌还是几个年轻人,他们耳朵里灌满了侯海洋痛打刘老七等英勇故事,以及秋云与侯海洋在在新乡的爱情故事,在他们心目中,侯海洋是虎背熊腰的大汉,岂知见面才发现侯海洋是文质彬彬的岭西大学生。

李梅指着几个年轻人道:“留在新乡的人都没有出息,你们几个学学蛮子,跳出新乡天地宽,留在新乡只能在小饭馆吃豆花饭,喝高粱酒。”

酒至三巡,大家都有醉意。在大家盛情邀请之下,侯海洋将摩托车寄存在杨关妈妈的小店里,跟随众人来到久违的新乡老院。

聊天喝啤酒,两个小时后,他才告辞离开。

带着酒意离开学校,走上场镇公路,回过头时,他脑中浮现出与在新乡的点点滴滴,忧伤和思念如大海一样涌上心头。

以前他和秋云偶尔发现一个融洞,并承包了后山,以种花椒掩护那个能涌出尖头鱼的暗河。在这期间,与宿敌刘清德以及街上的流氓发生过多次打斗。

天色漆黑一片,沿途看院狗不停狂叫,一如两年前的情景。绕过牛背坨院子,到马蛮子院子时,一只大黄狗扑了出来,侯海洋喷着酒气,喊了一声“滚”。大黄狗身形明显停了下来,尾巴猛地摇晃起来,扑到侯海洋脚前,用头不停地蹭着其大腿。

“这个狗东西,还记得我。”侯海洋在牛背坨院子时,与马蛮子经常握酒言欢,时常喂食这条大黄狗,算得上老朋友。他俯下身,抚了抚大黄狗,走进院子。

“哪个?”窗里传来粗声。

“我,侯海洋。”

屋里灯光打开,隔了一会儿,嘎的一声响,客房门打开,马蛮子粗豪地道:“婆娘,起来弄点吃的,蛮子来了。”

“不用,我和赵勇他们吃过。”

“我要和你喝酒,喝个安逸。”马蛮子又吼:“懒婆娘,搞快点,炒几个鸡蛋,灶头老腊肉割一块。”他将侯海洋拉近屋,在堂屋坐下,抓了一把花生,用粗碗倒了酒,在昏暗灯光下,开始碰碗。

大黄狗激动得在屋里窜来窜去,等待主人扔下来的热食。

“我才喝了酒。”

“你是侯蛮子,到我马蛮子家里来是看得起我,一定要喝。”

“好吧,喝完好好睡一觉。”

等到马蛮子婆娘炒了鸡蛋过来,侯海洋和马蛮子已经喝了一大碗酒,马蛮子婆娘不停使眼色,马蛮子只当没有看见。

吃完腊肉、鸡蛋,侯海洋只觉酒精不停地朝大脑进攻,头脑昏昏,即将到达醉酒边缘,他捂着酒碗,道:“酒不喝了,我方便一下就上床睡觉,花椒地的事情明天说。”

马蛮子正要说耿直的话,被婆娘一把扯住,然后马蛮子婆娘道:“你们都睡,有啥事明天说。”

侯海洋在院子角落哗哗方便后,站在牛背坨院墙边,探头朝里看。牛背坨学校二楼上安装着一盏昏暗路灯,在浓重雾气下,如鬼火一般暗淡和幽深。二楼顶上竖着一个大桶,这是侯海洋当年为秋云建造的简易淋浴设施。建成这个设施以后,他和秋云能在偏僻新乡洗上简易淋浴。为了这件小事,两人兴奋了许久,似乎觉得牛背坨生活有了许些色彩。

看着淋浴桶隐约的轮廓,位于新乡的侯海洋突然格外思念远方的秋云,暗道:“我为什么不能去广东寻找秋云,讲一讲在第一看守所的苦,问一问她为什么离我而去。”随即又想道:“这样做有意义吗,她有了亲密男友,我何必去讨人嫌。”

在围墙缺口站了一会儿,心情忧郁的侯海洋回到马蛮子客房,用井水冲了脚,倒床就睡。床上异味被酒精驱散,一点都没有影响他睡觉。

第二天天未亮,侯海洋独自进入暗洞,遗憾地发现溶洞暗河只剩下浅浅一股流水,老河道留下几条尖头鱼的白骨。通过暗洞尖头鱼赚钱的希望被毫不留情击碎,他只得借钱来启动还没有想好的生意。

山坡上,在马蛮子夫妻的看护下,花椒林长得极好,小苗子已有近人高,腕口粗,花椒特有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在山顶上默坐一会儿,马蛮子和他老婆跟了上来。侯海洋知道马蛮子的心思,不等其开口,道:“马蛮子,我平常不来,这片花椒都是你来照顾,长势很不错。我这次来就是和你商量此事,以后由你来采摘花椒,管理费、承包费由你来付,我啥都不管。”

后坡花椒进入丰产期,每斤鲜花椒收购价在五六块钱,扣除管理费和承包费,这一片花椒每年有五六千块钱的赚头。马蛮子婆娘知道侯海洋不可能常来,一直想把这块花椒转租过来,她的理由是:“没有我们俩人,侯海洋的花椒颗粒无收,凭什么我们费力打工,他啥子都不干就赚钱。”马蛮子不同意,理由是:“这里的花椒本身就是侯海洋种的,他请我们两个干活给了工钱,你怎么黑了良心。”为了此事,夫妻俩吵架无数次,马蛮子喝醉酒后痛打过她老婆,这才相安无事。

今天听到侯海洋如此耿直,马蛮子倒觉不好意思,只是七八千的赚头让他无法抗拒,搓着手直道:“蛮子,这怎么好。”

侯海洋说了实话,道:“我根本没有时间来管,没有你们,这片花椒林只能废掉。或者你们两人管理松一点,花椒林也没有这么好的收成。”

马蛮子婆娘恭维道:“侯蛮子在外面找了大钱,当然看不起花椒林这点小钱。”

侯海洋又道:“我话要说到前头,这片林子的经营权还是我的,只是暂时交给你们夫妻俩来管理,我什么时候回来,这片林子就得交还给我。”他这么说,还是寄希望暗洞重新出现大流量地下水,那时候尖头鱼自然会重新出现。

马蛮子婆娘道:“我们没有想要你的林子,能做几年算几年。”

侯海洋急着回去上课,也不多讲。到马家喝了红苕稀饭,啃掉两个老窖馒头,挥手告别马蛮子夫妻,骑着摩托回省城。

一路疾驰,回到岭西已是十一点钟,侯海洋将摩托车放回姐姐家,坐公交车回到岭大。

新乡和岭西大学,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看着岭大的灯光,侯海洋感到一阵温暖。

寝室里的同学都围在桌前吃饭,楼道充满食堂饭菜特有的混合香味。

杜建国买了一份粉蒸肉,吃得满嘴流油,道:“你跑哪里去了,黄老大有事找你。”

侯海洋道:“黄老大来过?”

“没有,秦大班长说是黄老大要找你谈事呢。今天上课点了名,有五个人没去,付老师在办公室发了火,把逃课名单也交给黄老师。”杜建国又提醒道:“今天轮到黄老师在一食堂值班,维持秩序,你到二食堂去打饭,免得在食堂碰上当众被批。”

秦真高洗碗回来见到侯海洋,也没有急着说黄永贵找他之事。他慢条斯理地把碗回储物柜里,等到侯海洋询问,才道:“黄老师要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什么事情不清楚。”

侯海洋暗自琢磨:“黄永贵找我做什么?我得为缺课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他一直在寻找与黄永贵建立联系的机会,只是两人之间没有发生什么交集,暂时按兵不动。如今有事情发生,反而是一件好事,可以通过事件加深联系,他决定不回避矛盾,直接到一食堂打饭。

学生一食堂,黄永贵臂上戴着红袖章,正在带队维持食堂秩序。队伍前面还有几位学生会治检部的学生干部,同样戴着红袖章。

黄永贵远远见到侯海洋,招手道:“你过来。”

侯海洋拿着碗筷快步走了过去,招呼道:“黄老师,你值勤啊。”

黄永贵沉下脸,训斥道:“今天为什么逃课?你进岭西大学是什么目的,难道是为了逃课。岭大出来的学生,有的成为国家栋梁,有的成为社会负担,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侯海洋没有辩解,平静道:“家里有点事,回去处理了,结果没有及时回来。这次错了,下次改正。”

黄永贵原本想是给侯海洋一个下马威,只要侯海洋狡辩,就借机狠狠地训一顿,先抑后扬,免得这位篮球高手尾巴翘上天。谁知对方不愠不火主动认错,他失去大动干戈的理由,道:“你去打饭,下午到我办公室来。”

“我第一节有课,下课以后到办公室吗?”得到肯定答复以后,侯海洋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到打饭的长队之中。

寝室里,诸人都在午睡,秦真高咬着钢笔在思考,桌上铺了一张纸,正在照着样本写入党志愿书,侯海洋进门后,他将写了小半部分的入党志愿书放进抽屉里。

侯海洋已经见到秦真高匆匆朝抽屉里塞东西。他不喜秦真高小家子气,故而没有搭腔,安静吃饭。

秦真高在父亲的指点下,准备在今天下午上交入党志愿书,主动向党组织靠拢。为了不耽误时间,他从抽屉里拿出志愿书,夹在课本里,提前来到下午上课的教室。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侯海洋来到中文系办公室。

相比上一次在学生一食堂时,黄永贵态度要和蔼得多,道:“坐吧。你没有读过高中?”下午时,他特意查看了侯海洋档案,意外地发现侯海洋居然没有读过高中,这让他非常惊讶。

“那是年少时闯出来的祸事……”

侯海洋简要讲述了中师毕业以后的经历,只是省略掉岭西第一看守所的三个月。那一段经历对于侯海洋来说刻骨铭心,但是在不了解内情的外人面前被关进看守所毕竟是不光彩的事,既然此事没有进入档案,他就不必在官方面前谈起。

“你到了广东又做过什么?”

“倒腾些小生意,倒是能赚钱,可是后来人生陷入了迷茫,又遇到一些特殊的事情,就回到了茂东。从小我就有读大学的梦想,所以选择了复读,在茂东一中复读了一年,考到了岭大。”

“小学老师、辞职、闯祸、复读,你的经验可比一般同学丰富。当初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有故事呵。”得知侯海洋没有读过高中,只读一年复读班便考上岭西大学,黄永贵顿时动容,他出自工人家庭,家庭环境一般,为读大学也颇爱折磨,他态度平和下来,道:“今天逃课具体是什么原因?”

侯海洋诚恳地道:“我在巴山当小学老师期间,我和那个朋友租下了在学校附近的后山旱坡,当时种了不少花椒树。由当地村民帮助看管。我现在读书,那位朋友也不在茂东,所以我就回新乡是处理花椒树。和村民谈好协议后,紧赶慢赶,还是误了课。以后我若是有事,会记得请假。”

在中文系办公室里还坐着另一位教古汉语的老唐,他原本在看书,听到侯海洋和黄永贵对答以后,思路就从书本中跳了出来,突然插了一句,道:“你是定风波?”老唐是书法协会顾问之一,对新生侯海洋的送展作品印象极深,当侯海洋在黄永贵面前自报家门时,他便对《定风波》的作者有了兴趣,今天终于见到了真人。

侯海洋道:“是。”

老唐道:“不错,不错,我一直在想写出定风波的新人是什么样,今天终于见到了,找个时间切磋。”

侯海洋道:“唐老师,我要向你请教。”

老唐道:“你认识我。”

侯海洋道:“你是书法协会的顾问,我当然知道,我正准备再写几幅作品,再听唐老师的意见。”

黄永贵听到两人莫名其妙的对话,道:“你们两人打什么暗语?”

老唐没有直接回答,道:“你这个学生是书法小家,值得培养。上课去了,你们慢聊。”

老唐出门,黄永贵认真打量侯海洋,道:“能入老唐法眼,你的字应该写得不错。今天不说书法的事情,中文系在体育项目上素来偏软,被人称为娘们系,今年我想打一个翻身仗,你作为新生篮球队的队长,有没有把握取得第一?”

侯海洋道:“中文系新生打篮球基础一般,不过其他系也好不到哪里,取得第一很有希望。如果要取得第一,我有几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别掉书袋,有什么事说说。”黄永贵原先认为侯海洋是一个桀骜不驯的愣头青,所以屡次用严厉的态度给其下马威,经过此番谈话以后得到完全不同的结论:侯海洋是努力向上的草根青年,经历远比一般学生丰富,为人处世有分寸。

侯海洋侃侃而谈:“中文系新生队不仅要取得前三名,而且要赢得漂亮。第一个建议应该统一服装,印上中文系95级联队的字样。着装整齐,自然气势如虹……”

“没有问题,那第二个条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果打到第一名,应该有相应的奖金,比如奖一百,或二百,第二名奖多少,这个由黄老师来定。”

“这个暂时不定,还有没有?”

“第三,中文系新生队在正式打比赛前,与体育系的班队悄悄打三场热身赛,提高对抗能力。”

“同意。”

“第四,要出奇制胜则需要一场暗战,所有准备工作都要秘密进行,到时有石破天惊之效。”

“这个不必,新生联赛要有效果,各支球队都要有水平,我们的肚量不必太小。”黄永贵是想让校级领导注意到全校新生联赛,若是只有中文系一枝独秀,整体水平差了,反而不美。

第四条建议被否定,侯海洋暗道:“黄永贵接受学生家长吃请后任命秦真高当班长,是一个很世俗的人。从今天的谈话来看,他的水平和胸襟都还不错。”

“前三条意见我大体同意,你的主要职责就是专心把球队抓起来,其他几件事情由秦真高来抓。”黄永贵也在暗自将侯海洋与秦真高做比较:秦真高作为班长,尽心尽职,任劳任怨,为了筹办新生联赛费了不少脑筯,只是在同学中威信少一点,组织能力似乎也不够。侯海洋经历丰富,个人能力强,只是对班级事不甚热心,性格亦强,还需要敲打和观察。

作为辅导员,要管理好几百名意气风发的大学生,还真得有些手腕。

有的辅导员是作清流状,基本上不管事,让大学生们自行发展,自己则抓紧时间做自己的事。在岭西大学里不少辅导员都是用的这种方式,颇为自在。有的辅导员事无巨细一一操劳,累得半死,效果并不比清流状辅导员好。黄永贵胸有抱负,想做大事,自然不会作清流状,也瞧不上事事亲为的人,在新生中培养学生干部是最佳办法。

侯海洋能力强,就让他去带球队,真刀真枪地干。

秦真高任劳任怨,就让他去做具体事情,免得老师费心费力。

想通了这一点,等侯海洋离开后,黄永贵又将秦真高叫到办公室,细细叮嘱一番。

走出教学楼,秦真高好不懊恼:“侯海洋终究还是进入黄永贵视线,自己为了新生篮球联赛忙忙碌碌,白白辛苦一场。”

懊恼归懊恼,秦真高还是认真办理黄永贵交代的诸多杂事,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女生公寓找蒋玲。

近十分钟,蒋玲这慢条斯理地下来。秋风起,将她一条黄裙吹得飘逸动人。美丽的团支书来到面前,秦真高没来由觉得呼吸发紧,道:“我刚从黄老师办公室出来,有事想找你商量。”

蒋玲道:“很急的事吗?”

一阵风来,淡淡的香味沁入鼻端,惹得秦真高心猿意马,他咳嗽几声,掩饰自己的失态,道:“班级联赛很快就要打完了,学校要搞校级新生联赛,中文系新生实力强,是争夺冠军的热门人选,黄老师要求我们把拉拉队搞好。”

蒋玲正在写信,被叫下来颇有几分不耐烦,道:“这事早就讲好了,到时肯定能组织好,你怎么这样啰唆,还有其他事情吗?”

秦真高在团支书面前越来越没有脾气,且耐心极好,道:“拉拉队的情况与我们以前的设想稍有不同,黄老师提议要弄成nba那种能跳舞的那种,在中文系方阵面前做现场表演,健身操教练只有体育系才有,我想和你一起到体育系找表演教练。”

蒋玲性格外向,活泼大方,接受了这个建议,道:“好啊,找专业教练来编排,比我们自己瞎琢磨效果好得多,什么时候去?”

秦真高道:“现在就去。”

蒋玲开玩笑道:“我还没有吃晚饭,去完体育系后你要请客,而且不能算作上次的。”

秦真高家中有生意,囊中不羞涩,豪气地道:“想吃什么?我安排。”

蒋玲道:“还没有想好,等会再说。”

两人来到体育系,找到了黑唐教练。黑唐教练带着两人找到吕一帆,很快把事情谈妥。

走出体育系,沿着雀湖回公寓,秦真高脑子没来由想起侯海洋与美术系女生莺歌燕舞的情形,道:“在雀湖有一处半岛卡拉ok厅,旁边有一家吃鱼的店,味道还不错。”

蒋玲没有推辞,和秦真高一起来到鱼店。

点了水煮鱼和两样小菜,两人坐在湖边看风景、喝茶,再吃饭。沿着湖边来来往往有不少散步的情侣,浪漫、闲适。秦真高暗道:“如果不想着混个一官半职,与蒋玲在大学里谈谈恋爱,才是真正的人生快事,只可惜熊掌和鱼不能兼得。”随即又想道:“只要悄悄谈恋爱,不让老师发现,也就没有问题,很多人都这样干,为什么我要老老实实。”

吃过晚饭,秦真高将蒋玲送到楼下,道:“系里很重视这场比赛,请了教练,组建拉拉队,还要打热身赛,万事俱备,就看侯海洋几个演员能不能把戏演好。”在他内心深处隐隐希望侯海洋把事情搞砸锅,当然这句话绝对不能说出口。

蒋玲挎着包走上石梯,回头道:“我对侯海洋有信心,他的球技真的很出众。”

秦真高不由得生出妒意,道:“球技再出众,不加强训练,在正式比赛时也发挥不出来。”

随后一段时间,侯海洋的表现大大出乎秦真高预料,他恢复了在中师时打篮球的劲头,大部分课余时间都泡在球场上,在黑唐和吕一帆的帮助下,很快就恢复到巅峰状态。

中文系新生比赛的桂冠没有悬念地落到了一班头上。

随后按照计划,新组建的中文系九五级年级队和体育系班级队打了三场热身赛。

体育系班级队素来强于普通系冠军队,中文九五级联队多数队员自信明显不足,在侯海洋鼓励和带动下,三场比赛都打得难解难分,分差始终没有拉开。虽然中文九五级连级队最终三仗皆败,但是同学们信心大涨。

岭西大学正在筹建参加全省大学生联赛的新球队,体育系卞主任无意中瞧见中文九五新生队与体育系班级队的热身赛,暗自将侯海洋排进校队大名单,打破了校队十余年全部由体育生一统天下的局面。

经过一个多月磨合,换上新队服的中文九五队在黑唐和吕一帆的指导下,一板一眼有了正规军的架势。

乌合之众要变成纪律部队是难事,但也有规律可循,否则军训十来天的时间根本无法将一群高中毕业学生训练成像模像样的准军事化队伍。其中有两个必不可少的步骤,一是统一服饰,团体精神形成需要有一定仪式,服饰统一是仪式的一部分,通过统一服饰等方法可以让一盘散沙的人群形成认同感,有了认同感就意味着团体初步形成;二是一套行动准则,行动准则是系统工程,往往很复杂,篮球队这种小集体则相对简单。

校级新生联赛最后确定在十一月底开打,十一月底还算秋高气爽,正是开运动会的好时光。

中文九五队从整体实力上与其他队伍相差不大,因为有心算无心,提前做了相当细致的准备工作,加上有超级尖刀选手侯海洋,联赛开始便占据明显上风。

副书记梁柏文在几位下属陪同下,观看新生联赛第一战,开场不久,他点评道:“我记得法学系篮球水平还不错,怎么这一次被中文系打得溃不成军。打得不好也就罢了,怎么服装都没有统一,队员们各穿各的衣服,花里胡哨,哪像一支球队啊。”

法学系刘主任解释几句,回头瞪了站在一旁的文征途。

文征途和黄永贵都是年级辅导员,住在楼上楼下,关系极熟。文征途用手肘敲了敲站在一旁的黄永贵,道:“你怎么不早点打招呼,搞突然袭击,让法学系丢了脸。”

“校团委要搞新生联赛,两个星期前就通知了。”黄永贵看着场里一边倒的局势,嘿嘿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中文系输过好几回,只是法学系这次输得有些惨。”

梁柏文将黄永贵招到身前,指着侯海洋道:“十号是特招的?”

黄永贵掩饰着内心的得意,道:“十号叫侯海洋,不是特招生,正招生。”

梁柏文点头道:“今年中文系人才济济,你要好好带队伍。”

黄永贵一直想到校团委任副书记,现任校团委书记年龄偏大,转岗是这几年的事,他若当了空缺已久的副书记,下一步运作校团委书记便顺理成章,谁知,梁柏文副书记话里有话,似乎要断绝进校团委副书记之路。坐回到文征途身边之时,暗道:“难道我操之过急,弄巧成拙。”本场比赛结束以后,他昂扬的心态慢慢下降,变得闷闷不乐。

回家以后,黄永贵将思路重新捋了一遍,然后将家里的茂东陶制土酒取了出来,对老婆道:“我找梁书记喝酒去。”

梁柏文是中文系前任主任和党总支书记,与黄永贵非常熟悉,工作时是上下级关系,平时喝酒打牌也算是哥们。随着梁柏文官越当越大,大家在一起厮混的时间渐渐少了。此时有事,凭着老关系,相信梁柏文也不会介意。

进了梁家门,梁柏文悠闲地坐在客厅看电视,饭桌上摆着凉菜,梁夫人正在厨房里忙活。

“嫂子,我来蹭饭。”黄永贵进屋先到厨房报到。

梁夫人道:“老梁回来就说,你肯定要来家里吃饭,还要拿瓶茂东老陶。”

黄永贵略有些尴尬地将茂东老陶放在桌上,道:“没有预约就到领导府上,心里实在忐忑,拿瓶老陶来壮胆。”

梁柏文笑道:“我喝过茅台、五粮液、汾酒都许多名酒,这些酒是名酒,名酒自然有名酒的道理。我是老土冒,喝了许多名酒,还是觉得我们以前喝的老陶土坝酒好喝,纯粹高梁白,味道地道。”他指着黄永贵道:“上回你说没有老陶土坝酒了,不老实。”

黄永贵解释道:“这是刚托人从茂东带回来的,上次确实没有。”

开了老陶土制酒,酒香如被释放的妖怪,迅速将房间占满。梁柏文喝了一口土酒,享受了一块白斩鸡,道:“你想去校团委,我斟酌再三,觉得不合适,你还是安安心心留在中文系。”

黄永贵苦着脸道:“在中文系干了八年时间,抗战都结束了,我还没有走。”

梁柏文道:“中文系在岭大是老牌系,按大学改革的必然趋势,以后应该改成学院,还得充实大量人力。你留在中文系可以任副主任,兼党总支副书记,这样业务上能提高,抓学生工作也顺理成章。”

失去了到校团委当副书记的机会固然可惜,可是换回副主任兼党总支副书记,也不算多忙一场。黄永贵恍然大悟,道:“梁书记早就运筹帷幄,害得我郁闷半天。”

梁柏文哈哈笑道:“不如此,喝不到你藏的老陶土坝酒。这只是我的想法,正式任命还得孙校长点头。”

从梁家出来以后,黄永贵一扫先前的烦闷,默默想着心事,背着手在校园里转圈。大学毕业留在校园,转眼就七八年时间,他由一位稚气青年变成三十男,大好青春岁月在校园里消磨,如今终于梦想成真,由普通的辅导员迈入了中层干部行列。踏上中层干部行列,向上的道路就算打开了。

俗话说,新官上任要三把火,新生联赛勉强算是第一把火;第二把火就应该是中文系学生干部的选拔,以前中文系学生会干部和干事都是经报名后,直接依照学生特长录用,他想改革一次,凡是录用都要搞竞争演讲,由大家评分产生;第三把火是应该搞一个有新意的大型活动。

新生联赛于12月初结束,中文系大获全胜,以不败战绩和大比分胜利夺冠,一扫“娘娘系”的萎靡不振。

侯海洋一战成名,成为全校新生中的风云人物。

新生联赛取得冠军当天,校党委会研究通过了黄永贵的任命。

正式任职文件出来以后,黄永贵将自己的想法向系主任杨名作了汇报,杨名更关心学术,对学生工作并不热心,道:“你是副主任,又是党总支副书记,学生工作由你全权负责,有什么事情在办公会上通报就行了。”

黄永贵以前实际代管学生工作,只是名不太正言就不太顺,如今既是行政领导又是党总支领导,分管学生工作就顺理成章。征求杨名意见以后,他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推动第二件事情——学生会用新方法换届。

他将学生会主席雷成、副主席马彪叫到办公室。

“学生会将在明年正式换届,按照惯例,这个月要补充一批干事。今天叫你们过来主要商量招取方案。”

雷成暗自纳闷,心道:“补录学生会干事是一项非常简单的常规工作,只需发个通知,然后新生报名。再根据报名新生的具体情况,黄老师征求学生会意见就确定录取人员,并将录取人员分到学生会各部门。黄老师实在没有必要单独来商量此事,应该是别有想法。”

马彪心思没有雷成细腻,道:“招录学生干部有啥商量的,在报名人中找点苗子就行了。”

雷成见黄永贵不置可否,试探着问道:“黄老师,是不是招录方式有所变化?”

黄永贵缓缓道出答案:“我准备搞竞争上岗,凡是愿意到学生会为同学服务的同学都要参加演讲,回答一个问题,现场公布分数,现场公布录取人员。我说的是一个大体情况,具体方案你们两人详细议一议,然后报给我。”

接受任务以后,雷成和马彪开始着手做竞争上岗方案。

12月11日中午,全校新生篮球联赛结束不久,侯海洋筹划半学期的开店计划意外出现转机,校门外“特色小吃”店终于打出了出租告示。

机会来临,侯海洋没有任何犹豫,下定决心将小店盘下来。

他将杜建国和赵波叫到一起商量对策。

“青皮,你是特色小吃店的法律顾问,盘这种店,估计会遇到什么法律问题?”

赵波被委以法律顾问的重任,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他态度格外严肃认真:“民法通则把所有问题都写到了,我们到小店去的时候,带一本民法通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侯海洋道:“光是理论知识不管用,我们眼睛睁大点,免得上当受骗。”他又安排杜建国:“今天我们找小吃店老板接触一次,胖墩要利用自己的优势,从周边入手,摸一摸这个店的底细。”

杜建国愣愣地道:“我有啥优势。”

侯海洋道:“你真没有发现自己的优势?脸有猪相,心头嘹亮,这是你的最大优势。”

杜建国骂道:“你才脸有猪相,心头嘹亮。”

侯海洋道:“刚才是开玩笑,你的最大优势在于亲和力,最容易赢得别人信任。青皮一脸奸臣相,他说得再真诚别人都认为在撒谎。”

简单商量一番,三人前往校外特色小店。

校园内多数学生都在读书、谈恋爱,侯海洋却要开始创业,赵波和杜建国作为其朋友也觉得光荣,胸口挺得高高的,脚步跨得比平常更大。

特色小店门前冷落,老板虱多不咬,债多不愁,坐在门前的板凳上无所事事地抽烟。他见三位同学从校园方向走来,道:“今天只有面条,其他没有。”

侯海洋道:“老板,我们想盘这个店。”

眼前这个瘦高个和胖子在店里吃过多次,特别是这个胖子体貌特征明显,老板印象挺深,道:“你们是岭大学生,盘店?别开玩笑。”

侯海洋道:“你贴了告示出来,我们过来盘店,不开玩笑。”

老板脸上阴晴不定,反复打量侯海洋,道:“做过生意吗?”

侯海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道:“盘下这个店需要多少钱?”

老板掰着指头道:“楼上楼下两层的转让费、还有冰箱、冰柜、桌椅板凳,你自己算一算就知道。”

侯海洋当即道:“你要盘店,总得开个价钱,你要价,我还钱,是不是?”

老板态度生硬地道:“盘下这个店要花不少钱,你还在读书,能有多少钱。这个店面的位置好,想盘的人多如牛毛,我懒得跟你费口水。”

赵波见老板这个态度,暗自摇头,觉得盘不下这个店。

杜建国是从中学校门跨进大学校门,家里又无人做生意,站在侯海洋背后做声不得。

侯海洋摸不清老板的真实意图,话又不投机,瞪着眼道:“老板不愿意谈就算了,耍什么态度?”

老板表情反而缓和一些,道:“这是两楼的店,你们盘不起。”

侯海洋转身就走,赵波和杜建国皆垂头丧气。

三人在足球场边上的台阶上坐定。杜建国抱着肥硕的肚子道:“我觉得没有希望,老板一点都不积极,还瞧不起人。”

侯海洋转头问赵波,道:“你觉得如何?”

赵波道:“我搞不太明白,大约是生意人讨价还价的方法。”

侯海洋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有几点想法,你们参考一下。第一,从我们第一次来到这时吃饭,就知道小店生意不好,如今又过了几个月,他想要盘店,所以我认为这是他的真实意思表示;第二,我们就把他的态度看成是生意人讨价还价的办法;第三,用多少钱能拿下这个店?”

赵波和杜建国都没有做过生意,只能大眼看着小眼,说不出道理。

赵波回忆着与老板谈话的点点滴滴,问道:“什么是转让费?”

侯海洋道:“在店面的租房期内,有下家想获得店面经营权,要给原经营者一笔钱,这倒是惯例。”

赵波道:“收了转让费以后,桌椅板凳还算不算钱?”

侯海洋道:“这个靠谈,有的转让费就包含了基本设备,有的转让费没有。”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这个店紧邻学校,位置是稀缺资源,一般情况下,有人转让门面就会有竞争,虽然店主口头上说起很多人想盘这个店,可是我看情况不太像,有点奇怪。”

隔了一天,中午,侯海洋悄悄来到特色餐饮店观察,特色餐饮店依旧门前冷落,老板无精打采守在门口。

再隔一天的傍晚,依然如此。

侯海洋找了特色餐馆不远处的小面馆,要了一碗面,吃面之时远远观察这家店,特色餐饮店灯光暗淡,一副关门谢客的模样。

到了八点,侯海洋步行回校园。在夜色中独自在雀湖漫步,思考着如何能将特色小吃店拿到手。

从雀湖绕回男生一公寓,半岛卡拉ok厅是必经之地,距离卡拉ok厅还有百米时,喧嚣声便传了出来。侯海洋加快脚步想穿过这块热闹地,距离约四五十米时,一阵非常熟悉的高音冲天而出,震得湖边夜鸟老纷纷出巢。

“这个胖墩,声音还忒好。”侯海洋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夜鸟在黑暗树林中盘旋,不提防小道后有一人走来,差点撞到对方,急忙道:“对不起。”

女生用细如蚊蚁的声音道:“没关系。”然后匆匆而去,只留下淡淡幽香。

“这是谁?肖秀雅。”等到女生走远,侯海洋意识到来人似乎是肖秀雅,回头细看,背影已融入到黑暗之中。

肖秀雅没有想到会在湖边遇到侯海洋,她加快脚步朝前走,忽然,从热闹的卡拉ok厅飞出来一个橘柑,不偏不倚砸在她的头上。她捂着左脸颊蹲在地上,脑袋一阵阵嗡嗡响动,眼睛金花直冒。

杜建国唱到高兴时,将手中橘柑朝外一扔,随后就听到了一声惊呼。他暗叫糟糕,赶紧向外跑去。

侯海洋快走两步,道:“出了什么事情?”

杜建国懊恼地道:“我唱得高兴,扔了个橘柑,砸中了肖秀雅。”

赵波、苏丽、钟梅等美术系女生都从半岛出来,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如闹山麻雀。肖秀雅缓过一口气,睁开眼睛,恰好与蹲在身边的杜建国四目相对,吓了一跳。

杜建国道:“对不起,不小心把柑橘丢了出来,没事吧?”

在从天而至的柑橘打击下,肖秀雅还当真被砸得昏乎乎的,下意识地道:“我没事,没关系。”站起身时,身体不由自主摇晃了一下。

侯海洋道:“胖墩,你送肖秀雅回去,如果回到公寓前肖秀雅还感觉头昏,就送医务室啊。”

杜建国想要搀扶肖秀雅,肖秀雅朝外躲了躲,低着头道:“不用送,我自己能回去。”肖秀雅在前面走,肥胖如企鹅的杜建国紧随其后,两人如异世界的精灵一般,一前一后隐入到湖水和树林构成的迷雾之中。

苏丽见到突兀出现的侯海洋,笑道:“今天是柴采过生日,说好晚上来唱歌,谁晓得你跑得没影,老实交代,是不是和刚才的女生一起散步。”问这句话时,她心里其实颇为忐忑。

侯海洋道:“她是我们班上同学,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偶然遇到。”

苏丽松了一口气,道:“她是你们班的。”

侯海洋道:“嗯,所以胖墩才会去送。”

赵波在一旁兴奋地道:“我就说有缘千里来相会,蛮哥居然会自动出现。”

侯海洋一直在回避着与苏丽接触,未料到今天又自投罗网,看到赵波兴致盎然的傻模样,暗自苦笑,心道:“看来苏丽喜欢来唱卡拉ok,我以后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经过此地。赵波大概是没有谈过恋爱,完全不了解女人的心理。”

一群青年男女说笑着重新落座,有意无意间,苏丽坐在侯海洋身旁,将水果削成果块,做成漂亮果盘,摆在桌上靠近侯海洋的方向。她用竹签叉了一块水果,递给侯海洋,道:“听说你想承包门外的特色小吃店,柴采是岭大子弟,她知道特色小吃店的事情。”

从九十年代开始,下海成为挺时髦的词,苏丽从小生活在校园这个象牙塔里,对于敢于“下海”的人充满了学生式的盲目崇拜。

侯海洋离言兴趣顿增,道:“我觉得特色小吃店很奇怪,但是想不透其中关键之处。柴采快讲一讲。”

柴采道:“校外那个特色小吃店在本地人眼里很有怪名气,小楼在修建时接连发生过两件怪事。第一件怪事是在房屋主体结构快要完工时,学校的一男一女跑到房屋里谈恋爱。两人靠在窗边忘情时,谁知一不小心男方从二楼摔下来,这楼原本不高,男生奇怪地把颈椎摔断,当场死亡;第二件怪事是发生在装修时,有一个老婆婆从房前经过,从二楼突然掉下来一块砖头,当场将老婆婆砸倒,住进医院。花了一大笔钱才算了事。”她口才颇佳,抑扬顿挫,将大家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

侯海洋惊讶地道:“居然有这种事情。”

“房屋装修好以后,前后有四个老板来租,不管是开商店、饭店、游戏厅,总是阴差阳错赚不了钱,本地人都认为这个店风水不好,不太愿意来承租。你如果想租就是第五个老板,必须要有做生意赔钱的思想准备。”

侯海洋点了点头。道:“做生意、做工程的人特别讲究风水,按照传统说法,这个地方就是风水不好。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无法解释,比如同地段经常有一两个门面生意不好。长期都在换老板。”

苏丽道:“你还真信风水!”

侯海洋道:“信则灵吧。”

两首歌过后,从湖边闪出杜建国肥硕的身影,他来到侯海洋身旁边。道:“蛮哥,肖秀雅没事。回寝室了。你前几天交给我的任务已完成,柴采清楚小吃店的情况。”

侯海洋道:“柴采已经介绍了。这个小吃店真是奇怪。”

侯、赵、杜三人凑在一起继续商量细节。苏丽不满地说道:“蛮哥,今天柴采生日,又提供了关键情报,你要主动点,给大家唱首歌。”

侯海洋推脱道:“我唱歌是菜鸟,大家都知道的,就不用出丑了。”

苏丽不由分说地道:“我点了李宗盛和林忆莲的《当爱已成往事》,这首歌是大众歌,你应该会唱。”这一首歌是苏丽最喜欢也最擅长的歌,她有心与侯海洋合唱一首。

稍等一会儿,电视画面中出现一个小眼睛的妩媚女子。音乐响起,侯海洋无法推辞,只得拿起了话筒,追着闪烁字幕唱了起来:“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底,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

最初只是唱卡拉ok而已,随着音乐流淌,侯海洋渐渐陷入到歌声之中,往日的恋人在歌声中悄然出现,又以诡异的方法消散在夜风之中。其间遇到几句不熟悉的歌词,苏丽帮着圆过去。曲罢,赢得了一阵阵掌声。

苏丽听出了歌声中的深情,她将这种深情投射到自己身上,眼中柔情时隐时现。

熄灯前,诸人分手。

回到寝室,杜建国躺在侯海洋床上抽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侯海洋道:“你别睡我的床,玩深沉到自己床上去。”杜建国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将侯海洋拉到走道角落,用万分痛苦的神情道:“完了,我陷入情网了。”侯海洋道:“陷入谁的情网?怎么以前没有听你说起过。”

杜建国道:“肖秀雅,今天送她回寝室。我就觉得被她迷住了,一见钟情。蛮哥,你懂不懂一见钟情,我是被她放出来的丘比特之箭射中了。她这个人很忧郁,细看其实相当漂亮,又有书卷气。你和她妈认识,能不能讲一讲她的情况。”

侯海洋看着杜建国的胖脸,道:“别犯花痴,拜托,做点正事好不好。”

杜建国振振有词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正得不能再正的事情,如果全国人都不犯花痴,中国就灭亡了。”

侯海洋道:“肖秀雅是同班同不,你要了解她的家庭情况,自己去问。”

杜建国道:“我是认真的。”

肖秀雅的父亲肖强曾经与自己处于看守所同一室,这是很隐蔽的事情,绝对不能由侯海洋自己讲出来,因此,侯海洋道:“我也是认真的。不过我可以提供一个情况,她是独女。”

杜建国气愤地竖起中指,道:“蛮哥不耿直。”

当夜。侯海洋、赵波、杜建国、苏丽各作各的梦,梦都与爱情有关。或欢乐,或忧伤。或痛苦。

上午第四节课结束,三人聚在校门外,再赴特色小吃店。

特色小吃店老板一直在等待校内的三个同学,他这一段时间亏损严重,必须要在这一段时间找人接盘,赚点转让费,减少损失。

从十点钟开始,老板就在二楼上观望校园大门。当三人身影从校门闪出,他便来到了一楼大厅。快速地打了一通电话,端着茶壶,慢慢品。

“还是原来的条件,没有什么可谈的。如果接受,签合同,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如果不接受,别在这里磨磨蹭蹭了,等一会儿还有人来谈。”老板背靠着椅子,神情睥睨。

了解特色餐馆店基本情况后。侯海洋心里基本有底,知道眼前之人十有八九是虚张声势,他拖了一张凳子坐在老板对面,道:“岭西转让门面的行情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我的想法是转让费加上有房东见证的转让合同,其他可以不谈。”

“这位同学,那你就提个价格出来。”老板原本以为大学生都是不通事务的傻瓜。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小伙子还颇为精明,暗道:“就算是精似鬼。也要吃老子的洗脚水。”

侯海洋道:“转让费含装修费,但是不包括设施设备。总计两万块。”

老板虽然有暗计,听到这个价钱还是鬼火冒,道:“两万块,我装修都花了十几万。”

侯海洋道:“你的装修我看不上,拆掉重来还要花人工。”

老板不停地摇头,“老弟下手太狠了,这个价是地板价,我亏不起。少了十万,免谈。”

侯海洋嗤地笑道:“我就适当涨点,二万五,包括厨房设备。”

“这个价钱我只有跳楼。”

侯海洋一直在冷静观察对方,不为对方虚张声势所惑,道:“我是诚心实意想盘这个店,条件是市场价,大行大市,谁都知道。明天我再来一趟,如果愿意租,你就提出一个合适的价,另外,要把房东叫来做见证,大家好说好意量。如果实在不愿意转租,对我来说无所谓。”

老板道:“你这人还精得很,如果真有意,你的价格就得涨点。如果没有诚意,我就去旅行,懒得跟你扯皮。”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一个小时,都不肯让步。其间老板还接到一个电话,回来得意洋洋地说是租店人打来的电话。

在与老板扯皮的过程中,侯海洋也了解到一些情况,知道老板叫赵一龙。

赵波和杜建国没有想到蛮哥如此有耐心,居然能与老板磨了一个小时的嘴皮子。这一次谈判让杜建国失去信心:“蛮哥,你觉得四万块钱都拿过来?”

侯海洋道:“如果真的有很多人来谈生意,老板才不会跟我扯一个小时,我觉得应该有戏。”

“蛮哥,明天什么时候来,我跟你一起来。”赵波的理想是当一个名律师,很有兴趣看侯海洋和老板砍价,对于律师来说,生活常识和法律知识同样重要。

到了第二天中午,三人再到特色餐馆,吃惊地发现餐馆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个用来联系的手机电话。

侯海洋到附近公用电话打通了这个号码。

“你好,我找赵老板。”

“我不是赵老板,是这个店的房东。你打电话有什么事情?”

侯海洋反应极快,道:“我是想转租这个店,赵老板跟我说还有两年租期。”

“鬼话,他是骗你的,只有一个月到期,我正在寻找商家。你是想租店吗,可以直接跟我谈。”

侯海洋暗自吓了一跳,道:“我就在店外,在哪里见面。”

“我手头有点事情,晚上八点,在店外见面。”

挂断电话,三人都觉得此事蹊跷。

晚上八点,赵波要约苏丽吃饭,杜建国所在的音乐协会搞活动,侯海洋便独自一个来到店外。十来分钟后,一位脸色白皙、身体保持得不错的半老徐娘姗姗而来,她取出钥匙,打开特色餐馆大门。

特色餐馆里面散发着一阵混合了油味、酸味、腐味的难闻味道,灯光暗淡得让人灰心丧气。自称姓聂的女老板喋喋不休地道:“赵一龙来租店时,我就知道他不是这块料,这两年下来至少亏了十来万,早点转出去也能减少点损失。”

楼上楼下看了一遍,聂老板道:“这是房产证、身份证、我和赵老板签的合同书。”

侯海洋细细地将文件看过一遍,房主姓名和身份证的姓名相同,住址吻合,合同上的内容与聂老板所言一致。唯独房产证是复印件,不是原件,这让他感觉不太踏实。

侯海洋道:“聂老板,能不能给我看一看房产证原件。”

聂老板一脸诚恳地道:“原件和复印件都是一样的,要看房产证原件也可以,只不过稍微麻烦点。我们在西城区买了新门面,找沙州亲戚借了点钱,就将房产证原件抵押到亲戚家里。如果实在要看,我们到沙州去一趟。”

侯海洋沉吟着没有说话。作为一个到广东当过小学老师的人,他胆子大,心也细。

聂老板道:“身份证是原件,房产证复印件能够和身份证互相证明,这些都假不了。”

侯海洋暂时将房产证复印件放到一边。道:“如果签了合同,什么时候能够把店面交给我。”

聂老板道:“我和赵一龙的合同到期后。赵一龙必须三天内撤场,我们签完合同。你就可以进来。但是我得事先说好,签完合同交半年房租,进场后交全年的房租。”

侯海洋道:“每月房租多少?”

“我这个店有两层,位置好。如果会做生意,绝对赚钱。看侯总是个实诚人,我就不乱喊价,每个月四千房租。”

“这么贵?”

“商业铺面肯定比住房要贵,四千很公道了,两层楼三百多平方米。加上阁楼,每平方米十来块钱。”聂老板观察侯海洋的表情,见他准备砍价,用斩钉截铁的口气道:“价钱上没有什么商量余地,我是急着拿钱去还亲戚,所以才想早点租出去,要不然就不是这个价。你要租就租,不租我就另找他人了。”

侯海洋始终对那个复印件心有不安,施出缓兵计。道:“明天中午十二点半,我给你回话。”

聂老板犹豫了一会儿,道:“明天中午十二点半以前,我不与其他人谈租房子的事。过了明天中午。如果我们没有谈好,我就要与其他客人谈。”

与聂老板分手后,他随即向姐姐咨询。

侯正丽经历过丈夫的债务风波。为人变得极为谨慎,道:“下午七点我也过来和房东谈一次。是真是假很容易看出来。我的原则是宁愿错过也不要犯错。二娃,你是否真有必要在校期间做生意。当大姐没有大本事,供你读四年书还是没有问题。”

侯海洋道:“我意已决,不用再商量,目前关键是将商店盘下来。唯一不放心这是这个原件,我总觉得这个女人不对劲。没有原因,就是觉得不对劲。”

侯正丽没有再啰唆,道:“我明天中午十二点半准时过来。”

到了中午十二点,侯海洋、赵波、杜建国和柴采等人提前十来分钟来到特色餐馆门口。侯海洋对房产证复印证有疑问,特意约了柴采出来,让教师子女柴采认一认房东。

几人正在等待时,一辆警车开了过来,嘎地停在侯海洋身前。

远处一座楼房里,聂老板和赵一龙站在窗后,看到警车以后,原本轻松的笑脸顿时如石膏一样凝结。聂老板恶狠狠看着赵一龙,道:“你不是说盘店的是大学生吗,怎么会有警察。”

赵一龙心虚地看着老婆,道:“我哪里知道会来警察,我们这两年亏得想去卖屁股,捞一点算一点。”

聂老板更是一脸沮丧,道:“我第一次扮骗子就遇到个酸溜溜的学生,还来个警察,这是什么事啊,老娘不干了。”她将临时买的手机卡取了出来,扔进垃圾袋。

赵一龙承包了特色餐饮店后,目前为止将所有积蓄全部投了进去,面对天天亏损的局面,唯一的出路就是把店盘出去。夫妻俩病急乱投病,想出了一个利用假身份证和房产证复印件骗钱的办法,眼见着就要成功,谁知这人大学生不好骗,背后还有警察。

聂老板沮丧地道:“老公,我们回沙州,以后不做餐饮了。弄个副食店,虽然赚不了大钱,也不会亏得卖房子。”

自从做了特色小吃餐饮,赵一龙头发日渐稀少,往日一头浓发已经脱得所剩不多,接近秃顶,他看着特色餐饮店门前的警察,道:“难怪这个学生胸有成竹,原来有后台,干脆我把店就打给他,免得在这里苦熬。”道理想得明白,可要这样退出,他觉得难以接受,如钝刀割肉一般疼痛。

特色餐饮店门口,侯海洋见到正在开车的警服男子,恍然间觉得眼花,揉了揉眼睛,确实没有眼花。

李澄不等侯正丽介绍,道:“侯海洋,你应该见过我吧,我是李澄。”

侯海洋内心波浪翻滚,眼光在侯正丽和李澄两人之间来回转动,道:“当然认识李所长,以前在一看时,包括你的脚步声,我们都听得极熟。我在一看时,如果不及时换仓,那就惨了,谢谢李所长。”

李澄下车后,道:“我在岭西看守所工作时间不长不短。见过无数恶人、凶人、猛人,你算个人物。牛。”

侯海洋道:“李所长怎么会在岭西?”

侯正丽道:“李所长本来就是岭西的公安,上次因为特殊原因调到广东。这次调回到东城区刑警大队任支队长。重新做老本行。今天中午陶主任请客,我们一起祝贺李所长回岭西。”

进岭西看守所之前,侯海洋在刑警大队走过一遭,被暴打过几次,至今记忆犹新。他自嘲道:“这又是一个我熟悉的专政机构,里面的人下手贼狠。”

李澄道:“大家长期搞这行,疾恶如仇,下手狠点。”

侯正丽怕提起旧事相互尴尬,问道:“二娃。你约好的老板怎么还不来,时间到了。”

杜建国等人听到这一番对答,均摸不着头脑。

几人站在餐馆门口等了二十多分钟,仍然不见聂老板踪影。侯正丽用手机给聂老板打电话,电话提示音是不在服务区。

又等了十来分钟,侯正丽担心老陶久等,道:“二娃被放鸽子了,我们不用再等了。”

有李澄等人在场,杜建国、赵波、柴采等人不便跟着去吃饭。自去寻小馆子。

小车开到碧云间,岭西公安局政治处老陶已经等在雅间。老陶与李澄是感情颇深的战友,这一次李澄从岭西第一看守所调回岭西,安置在东城区从事老本行。老陶在里面做了不少穿针引线的工作。当年,侯正丽到岭西第一看守所能找到帮助说话的人,也正是张沪岭家里的老熟人老陶搭的桥。

老陶开玩笑道:“澄子。岭西一看的嫌疑人变为岭大学生,几十年来第一次遇到吧。”

李澄道:“岭西一看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犯罪嫌疑人。进出的人多了,稀奇事就多。有犯罪嫌疑人为了活命。在一看搞出重大发明创造,还有画画成为名家,有写作成为作家,但是他们都是在监舍里完成,侯海洋这种走出监舍考大学的,确实是第一例。”

侯海洋观察着奇怪的吃饭组合,姐姐与老陶、李澄是通过姑父赵永刚接上的关系,如今姐姐与老陶、李澄的关系处得挺融洽,已经不需要赵永刚从中牵线搭桥。

喝着酒,老陶对李澄突发感慨:“秋忠勇和老李都曾经是一线刑警,以前级别一样。按惯例省城分局刑警比茂东刑警更重要,谁知秋忠勇受了一顿冤枉,反而因祸得福,成了老李的分管领导。你就错在当初受不得委屈,愤然离开岭西。”

侯海洋最听不得与秋云有关的人和事,听到秋忠勇三个字,便觉得心脏里面的血流速都开始减慢。

李澄不以为然地道:“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心态不好,就算做了省长,和中央领导比起来也得抱怨人生不得志。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行了,何必在意身外之物。”

侯正丽赞道:“李所心态如此豁达,肯定经历过潜心修炼。”

李澄道:“我们当刑警见过太多阴暗面,心态自然会变化,从我个人来说,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幸福。”

此语明显触动了侯正丽,她想起了曾经意气风扬的丈夫,涌上一丝淡淡酸楚。她调整心态,将不应该在这个场合出现的情绪压在心底,道:“我赞成李支队这句话,平平安安才是福。为了平安,我们喝一杯。”

“当”的一声响,酒香在小雅间里四溢。

侯海洋暗道:“林海对大姐一直心存好感。大姐和李澄关系看上去也挺好。如果要从林海和李澄之间选择一人当姐夫,我宁愿选择林海。”

回寝室时,侯海洋带着酒气。

秦真高闻到阵阵酒味,心里憋屈得紧:“我天天为班里和系里的事忙碌,忙得连轴转,还受到几个心理阴暗同学的非议。侯海洋除了会打篮球,什么都不行,偏偏在身边聚了一堆傻瓜。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胜利者,到时我分配到大机关,让他傻眼。”他在头脑中幻想着自己分到省里大机关,侯海洋站在大机关门前仰望的画面,感觉十分愉悦。

侯海洋压根没有想到秦真高会有这种心思,他站在窗边点燃香烟,将往事丢在一边,琢磨着如何能将特色餐馆拿下来。

接下两天,特色餐馆大门紧闭。到了第三天,赵一龙重新出现,这次见到侯海洋时,他的态度变得很诚恳,道:“我回老家去了一趟,处理点家务事。走得急,没有跟你说。”在上一次他曾经说过要去旅行,此时他压根没有记起前一个谎话,随口又说了另一个谎话。

侯海洋道:“餐馆门上贴了一个联系电话,是房东聂老板的,他说你只有一个月的租期。”

赵一龙对这场未实施完成的骗局心知肚明,道:“不可能,我的合同还有两年才到期。我有房东的座机,等会就把他叫过来。房东是岭大教师,过来很方便。”

侯海洋疑惑地道:“我见过你和聂老板的合同书,确实只有一个月。”

赵一龙道:“我们把价钱谈好,再请房东过来,如果实在不相信,可以请房东把房产证和合同拿过来。”

侯海洋见赵一龙说得还算诚恳,便与他开始新一轮讨价还价。

最后,转让费确定为四万五千块,包含餐馆所有的设施设备。对于赵一龙来说,他将不再从事餐饮行业,桌椅板凳、菜刀菜板、冰箱冰柜等设施设备都没有任何用处,折价给侯海洋是比较方便的处理办法。对于侯海洋来说,餐馆开业,如果设施设备全用新的,购买设备的钱将超过转让费。

谈完价格,在侯海洋的坚持下,赵一龙给房东打电话时。特意要求带来房产证原件等相关证明文件。

杜建国和柴采一起来到餐馆,柴采是学校子弟。主要是来确认房东。

二十来分钟以后,姓聂的女房东出现在特色餐馆。但是此聂非彼聂,经柴采确认,新出现的聂姓老板确实是校内职工,她手持着房产证原件、身份证、和赵一龙的合同原件。

侯海洋这才肯定前两天遭遇了一场骗局,只是很纳闷骗局为什么会突然中止。

得知侯海洋是大一新生,聂老板颇为惊讶,趁着赵一龙去找纸笔,善意地提醒道:“这个店有点奇怪,几个老板都亏了。你要考虑好。按理说我这个房东不应该说这些,想到你是大一新生,如果生意亏了怎么办?”

侯海洋毫不犹豫地道:“我要签就签四年合同,条件是租金能不能少一些,而且最好不预付。只要我把这个店做起来,以后不愁没有人来租。”

最后一句话让聂老板明白侯海洋做过调查研究,并非莽撞之人,点头道:“预付款肯定要收,一般来说收半年。我就收三个月。”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顺利,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聂老板和赵一龙均同意在两天后签合同,付款。

以四万五千块钱拿下特色小吃店。侯海洋马不停蹄赶回茂东,从付红兵处借了两万元,再找刘红借了一万。刘红在学校教书。工资不高,没有多少存款。她回家找了家里人,凑齐一万元。

拿到三万元。侯海洋再到茂东二道拐招待所附近找杜敏。

来到杜敏小馆子,寒暄几句后,侯海洋让杜敏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谈事情。

小馆子前面是餐桌,后面是厨房,实在没有安静的地方,两人就站在街边谈事。杜敏道:“你是特意过来找我,有事吗?”

侯海洋没有直接进入主题,先把话题绕到二道拐办事处,“附近商店生意清淡,好几家都准备转让,二道拐办事处搬走,真有这么大的影响?”

杜敏道:“二道拐办事处这一片土地处于闹市区,地价值钱。市政府与二道拐搞了交易,这块地由市政府进行开发,周边全部要拆迁,我这个小店也在范围之内,现在是能做一天算一天。”

“太好了。”侯海洋在心里暗自叫了声好,感觉想睡觉便有人送来枕头。临行前,最担心杜敏不愿意离开茂东,此时小店在拆迁范围之内,说服杜敏就容易许多。他不再绕弯子,道:“我在岭西大学校门外租下来一个两层楼的店,三百多平方米,想与你一起开餐饮店。”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两年,杜敏不再是当年初下岗时彷徨无助的女子,她客客气气地道:“你的事我肯定要支持,但是与人合作容易扯皮,我担心因为生意影响我们的友谊。”

侯海洋说出了掏心窝子的话,道:“四年大学,费用不少,我不愿意向家里伸手,必须自己赚钱。岭西大学有过万学生,加上教职员工和家属,消费群体足够大,做餐饮是好生意。我的想法是成立一个股份制餐饮公司,你我各出资一部分,由你来具体管理。”

杜敏道:“你如果有办公司的钱,四年读书完全够了。”

侯海洋道:“借钱来消费最终是坐吃山空,我不想读完书背负一身债务。”

杜敏仍然没有明确表态,道:“你先休息一会儿,这个店多数服务员都是原来厂里的姐妹,我得征求她们的意见,你不会见怪吧。”

侯海洋道:“我到323厂招待所去看看,一个小时回来。时间够吗?”

杜敏道:“一个小时,应该够了。”

侯海洋为了消磨一个小时时间,还是走进了二道拐招待所。二道拐办事处的招牌已经被摘下,遍地狼藉,主楼窗户大多破损,地面上到处是碎玻璃。侯海洋、晏琳等人曾经住过的两间寝室大门敞开,所有家具一搬而空。站在往日寝室,晏琳音容笑貌和肌肤气息犹在眼前,恍若昨天。他到屋外找了张跛脚椅子,在当日寝室里默默地坐了一个小时。

回到小餐馆。服务员们在岗位上工作,见到侯海洋后笑着点头致意。

杜敏道:“不用在外面聊,她们几个都知道。如果我要到岭西去。这里所有服务员都要去,而且她们都要入股。成为股东。大家的意思先把岭西店做起来,生意做得好。还可以再开分店。”

侯海洋没有料到她们商量出这个结果,道:“你们比我预想中更有胸襟和眼光,我对合作更有信心了。”

杜敏道:“我们虽然开的是小店,可是毕竟是从国营大厂出来的,没有吃过猪肉见过猪跑。你不能小瞧我们。”

几个合伙人商量了细节,匆匆吃过午饭,杜敏跟着侯海洋来到岭西。

看罢场地,杜敏相当满意,当夜。她没有回茂东,而是住在岭西大学招待所。

经过紧张筹备,元旦过后,经过简单修缮和清理的“老味道”餐馆正式开业。一楼没有雅间,大堂有十张桌子,主要针对学生经营家常炒菜;二楼有包间,主营肥肠火锅鱼、烧鸡公等系列汤锅;三楼有个阁间,只有十来个平方,无甚用处。放置些杂物。老味道餐馆除了正门外,还有一道侧门,侧门是安全门,沿着安全通道可以到达一楼、二楼和阁间。

老味道餐馆的员工统一租住在原来的职工宿舍。宿舍距离餐馆约有百米,来往方便。

转让费、维修装修费、租金、煤米油盐等费用,合计十一万四千元。侯海洋筹措到资金六万四千元。杜敏一方共筹措资金五万元。双方签合同之前,合同草稿交给赵波。由赵波请法学系的师兄们修改,确保双方在合作过程中不会因为合同原因让其中一方吃亏。

侯海洋资金来源中:付红兵借了两万。刘红借了一万,姐姐侯正丽借了三万四千元。借钱后,他发出这样一个感慨:“活了二十来年,结交了许多朋友,但是真想借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能开口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开业前,侯正丽送来玉制貔貅。

相传貔貅是一种凶猛瑞兽,这种猛兽分为雌性和雄性,雄性名“貔”,雌性名为“貅”,现在流传下来的都没有分雌雄了。古时这种瑞兽分一角和两角,一角的称为“天禄”,两角的称为“辟邪”。貔貅最大特点是有嘴无肛门,能吞万物而从不泻,只进不出,神通特异,因此可招财聚宝。将貔貅安放在家中,可令家运转好,好运加强,赶走邪气,有镇宅之功效。

杜敏听说此貔貅开过光,特意上香一炷。

侯正丽道:“房子修建时接连出事,前后几个老板都亏钱,说明这个地方的风水有点问题,我已经请了省内最有名的风水师过来,等会给你们改一改。”

杜敏虔诚地问道:“我准备了大公鸡,准备放血,这和风水先生有没有冲突?”

侯正丽道:“不妨,各做各的。用大公鸡避邪是民间信仰,祖辈传下来的,信则灵吧。”

听到两人一本正经谈风水,侯海洋笑道:“姐,你读了几年大学,怎么成了封建脑袋。”

侯正丽道:“这个世界有许多人们还不解的东西,命就是其中之一。做生意既要靠水平,还要叫运气,信一信总没有错。”自从张沪岭逝去以后,她对以前不屑一顾的“命”产生了极大的敬畏,凡是重大活动总要信一信“命”。越是相信,越觉得“命”存在于世间,决定着人的命运。

侯海洋知道姐姐信命的原因,而杜敏同样命运坎坷,他没有对两个女子的迷信行为和思想作任何评判。

西服革履的风水师开着小车来到餐馆。他拿着罗盘在房前屋后转了一圈,调整了柜台摆放位置,在厅内增加了一个木质屏风,还在大堂进门处和前台贴了符纸。

风水师与张沪岭交好,当年曾苦劝过张沪岭不能到海南之地。这一次为小餐馆破风水局又立风水局,纯粹是看在故人之谊,略取费用后开车离去。

在侯海洋印象中,风水师都是仙风道骨,谁知这个风水师相当世俗化,而且还很时尚,他暗自怀疑此风水师的能力。想到信则灵的俗语,他假装很相信。

开业当天,杜敏找来一只大红公鸡,掐破鸡冠,将鸡冠上的血沾在门头上,简单地进行自主避邪仪式。

鞭炮声中,赵波、杜建国等同学陆续到来,场面热闹起来。

由于在明年1月要竞选学生干部,为了减少不必要麻烦,侯海洋对外宣传老味道餐馆是姐姐和杜敏合伙开的餐馆。放过鞭炮以后,侯海洋将姐姐介绍给杜建国、赵波、雷成、苏丽、蒋玲等人,然后一齐到二楼就座。

开业主菜是肥肠火锅鱼,主厨段师傅曾经在巴山师范旁边的肥肠火锅鱼馆里当过厨师,跳槽后曾与杜敏在同一家餐馆工作,这一次杜敏出面找他,他痛快地答应再次跳槽。老段过来之时,还带来自己的两个徒弟。有了杜敏班底和老段班底,老味道才得以在短期内顺利试营业。老段要在新东家里显摆本事,使出了浑身本事,弄出几盆味道着实地道的肥肠火锅鱼。

杜建国是典型吃货,见了好菜闷头狂吃,根本没有聊天兴趣。

赵波看着招呼客人的侯正丽,低声开玩笑道:“蛮哥,你长得这么野蛮,却有一个漂亮姐姐,到底是不是一家人。”

苏丽给了赵波一个白眼,“蛮哥和侯姐五官很像,一看就是姐弟,你这人是什么眼色。”

赵波最享受苏丽的白眼,乐呵呵一幅享受的表情。

苏丽不想和赵波谈恋爱,又不愿意失去这个多年来一直关心自己的朋友,心思纠结得如乱麻一般。

迎面来了一个男生,口里念念有词。苏丽与之擦肩而过时,借着朦胧月光,认出是侯海洋寝室的男生秦真高,想起又高又帅的侯海洋,她心跳加快,大脑中似乎有电流通过。

“我爱赵波吗?”

“赵波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他不是我的白马王子。我与他在一起,从来没有通电的感觉。”

“做出决定就不要后悔,爱情不能依靠同情,必须要依着本心。”

苏丽看着反射着灯光的湖面,再次给自己打气。

秦真高一直在集中精力背演讲稿,加上苏丽恰处于黑暗之中,他没有认出擦肩而过的女生是苏丽。

“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是流传于社会上的谚语,在他父亲心目中,凡是沾上组织两个字的部门都是好部门,在父亲的强烈建议下,他决定报系学生会组织部。

在湖边转了几圈,将演讲稿背得滚瓜烂熟,直到熄灯时,他才自信满满地回到男生一公寓。

底楼门卫处,几个治检部的学生会干部戴着红袖章,拿着手电筒,准备到各楼层督促睡觉。秦真高看着几位学生干部,暗道:“明天我进入学生会,就和他们一样了。我还要加入校学生会,大学毕业后进入政府机关,父亲也就不必在当官的面前卑躬屈膝。”

回到寝室,不久。就熄了灯。

睡觉前半小时,同学们思维都很活跃。在杜建国发动之下。大家开始调侃参加学生会干部竞选的侯海洋和秦真高,主要火力集中在侯海洋身上。皆认为一个风流倜傥的性情猛男,居然想混进一个点头哈腰的组织,实在是堕落。

侯海洋的出身、经历和抱负决定了他与其他同学思维方式不一样,面对同学们善意的玩笑,哈哈一笑了之,道:“学生干部是学生公仆,欢迎你们随意批评,不过到时要叫谁帮忙,大家不准推三阻四。耿直点哈。”

秦真高睁着眼睛看着床顶,心里充满了对几位不求上进同学的不屑,甚至油然而生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

谈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门外响起治检部干部轻轻的敲门声。听到脚步声走远,裴勇道:“治检部这些傻瓜,还来敲我们的门。”

聊了一会儿,侯海洋最先发出有节奏的鼾声,在鼾声指引下,大家逐渐进入梦乡。在睡梦中。秦真高脑子里不停地浮现出演讲稿的片段,正在演讲时突然出现意外,他脑子一片空白,一个字都记不住。急得满头大汗,最后夺路而逃。他逃到厕所里,却推不开厕所的门。终于在焦急中醒了过来。

竞争演讲于上午9:00钟在中文系阶梯教室准时开始。

阶梯教室正前方挂着“中文系学生会竞争上岗大会”的横幅,座椅第一排放着评委座牌。评委由中文系老师、学生会正副主席和校团委干部三部分人组成,后排观众是中文系学生会全体成员、新生四个班的所有班团干部。还有看热闹的零散同学。校广播站的人拿着相机,如大牌记者一样在教室内不停地走来走去。

黄永贵想搞一次彻底的竞争上岗,打分公平,程序公正。

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演讲顺序由抽签决定,每个同学演讲结束以后,还要在从盒子里抽一张纸条,现场回答纸上问题。演讲七十分,回答问题三十分。三十五人报名,综合分数前十名将成为中文系学生会的干事。

侯海洋运气一般,抽到第四号。

第一个演讲的同学是三班小个子男生,面对着讲桌前面严肃认真的评委们,他慌了神,背得熟悉的稿子在脑海中溜得一干二净。脸颊憋得通红以后,只得将稿子拿出来读了一遍。在现场问答环节,当老师依据纸条内容提问时,小个子思维能力丢失得七零八落,讲了几句话就低着头跑了下去。

第二个演讲的是蒋玲,女同学的语言能力明显优于男同学,她用了一连串排比句组成了一篇煽情的演讲稿,赢得满堂掌声。这是高中女生常用的演讲方式,激情四谢、内容空洞、言之无物。

第三个演讲者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与前几位演讲同学相比,侯海洋最大的优势在于闯荡过社会,其经历悄然在言行上打下深深烙印。整个演讲从容不迫、诚恳真挚,并且根据现场情况进行了发挥,赢得热烈掌声。

中文系主任杨名扭头问黄永贵:“没有想到侯海洋篮球打得好,演讲也不错,很成熟。”

黄永贵介绍道:“侯海洋是异才,没有读过高中,复讲一年居然考上我们学校,他还到南方去下过海……”杨名动容道:“侯海洋有才干有毅力,可以重点培养。”

秦真高心目中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侯海洋,听完侯海洋脱稿演讲,压力如山般巨大。

在现场问答环节,侯海洋摸到的题目是:“如果你是一位老师,要给中文系毕业生说点鼓励的话,你准备说什么?”

按照预演,看到侯海洋招手,早有准备的杜建国拿着纸笔上台,在角落的桌上铺开。侯海洋假意思考一会,稳重又潇洒地挥笔写下:“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然后与杜建国拉着横幅道:“这就是我想送给中文系毕业生的话。”

满场掌声轰响,经久不息。

秦真高悲哀地想道:“侯海洋看来能进宣传部,他没有为班级做多少实事,凭着小花招就能进学生会,这对我们这些做实事的班干部不公平。”

雷成暗自向侯海洋举了大拇指。

随后的演讲波澜不惊,包括秦真高在内的选手大多中规中矩,没有明显失误。亦没有明显兴奋点。计分结束以后,由系主任杨名现场宣布了竞争上岗结果。

进入学生会大多数都是现任班级的学生干部。只有两人不是班级干部。一是侯海洋,成为了系学生会宣传部干事。另一位学生张明以全系最高分考入岭大中文系,成为学习部干事。

活动结束后,十位学生会新干事、原学生会成员、评委们一起合影留念。

黄永贵将新晋干事集中到办公室,进行了半小时的任前谈话,主旨是要树立全心全意为同学服务的理念,鼓励大家要有理想并且要为理想而奋斗。

散会以后,老师和学生们各自离去。十位新晋学生会干部神情稳重,走路时刻意放慢脚步,一副重担在身的严肃模样。侯海洋觉得如此庄重颇为滑稽。假借系鞋带,与其他新晋学生干部拉开了距离。

在人群中没有杜建国的身影,侯海洋转身又回教室,意外地见到杜建国坐在教室里咬笔头。

“胖墩,做什么?”

杜建国道:“我准备写一篇新闻稿投到校广播站去,报道今天竞争上岗的事。蛮哥成功当选,我功不可没吧,等会把赵波叫上,到老味道撮一顿。”

侯海洋道:“我今天正要到老味道办事。撮一顿完全没有问题。你写稿速度快点。赵波正在狂追苏三妹,不好找人。”

杜建国应了一声,道:“十分钟,我能写完。”他边写边道:“我堕落了。居然成为学生会的帮凶,还帮着学生会摇旗呐喊。”

侯海洋道:“学校有价值的新闻离不开校方和学生会,你要搞好新闻社必须要端正心态。正视这个现实。”

八分钟后,杜建国放下笔。

步出教室后。两人聊起了赵波。杜建国道:“我觉得赵波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苏三妹的态度暧昧得很。她把赵波当成异性好友。但是又不想发展成恋爱关系。”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杜建国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也发觉了苏丽对赵波保持着相当大的距离。

侯海洋从苏丽火辣辣的眼神中早就得出结论,由于事涉自己,隐晦地道:“缘分天成,不可强求。进了大学就如进了大森林,不必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个森林。”

“蛮哥,怎么刚当上学生会干部就变得这么深奥,能不能说简单点。”

“简单地说,赵波成不了,要劝他积极面前这个现实。”

“你怎么如此肯定。”

“八九不离十吧。”

回到寝室,不见赵波。寝室同学陆续拿着饭碗回来,阵阵饭菜香惹得杜建国口水直流。等了十分钟,在杜建国强烈抗议下,两人起身前往老味道餐馆。

在校门口,意外地遇到赵波和苏三妹从外面进来,他们并排而行,都板着脸,没有一丝笑意。杜建国假装没有看出他们在闹别扭,笑呵呵地道:“青皮,蛮哥参加完竞争上岗演讲,如今是学生会干部了,我们要狠狠宰他一顿。”

苏丽撇了撇嘴巴,道:“蛮哥都参加学生会,赵波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学生会。”赵波道:“蛮哥是蛮哥,我是我。”苏丽道:“你这是不求上进,或者说叫做怯懦,不敢和别人竞争。”赵波明显受到刺激,道:“这不是怯懦,我是不屑一顾。”

侯海洋打起圆场:“苏三妹,到老味道吃饭,你想吃点什么,鱼还是鸡?”

苏丽道:“政法系学生会也要招录学生会干事,今天报名,我劝赵波参加,他死个舅子都不肯去。”

赵波嘟哝道:“我的理想就是当律师。”

苏丽和赵波年龄接近,经历相似,却比满脑子理想主义的赵波更加现实,道:“就算如你所愿当了律师,在法官面前还得低三下四,这不是我说的话,是你爸的原话,他压根不想让你当律师。”

赵波涨红了脸,道:“律师凭什么要在法官面前低三下四,你贬低我可以,不能贬低律师行业。”

苏丽见赵波被激怒了,道:“打住,不谈论这个问题了。我正式向赵波道歉,是否去学生会是你的人身自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以后绝对不会再多说半句。”又对侯海洋道:“蛮哥,我有事先走了。”

她挺直腰,迈开脚步向前走,高跟鞋叮当作响。

杜建国说了句公道话:“苏丽这是为了你好。”

赵波见苏丽直生气了,不再顾面子,一溜小跑去追赶。

侯海洋和杜建国对视一眼,都摇头。

两人来到老味道,由于人少,吃烧鸡公还是酸菜鱼都不太合适,杜敏道:“你们两个人就别单独弄菜了,等会和厨师们一起吃。胖墩别嫌弃大锅菜,厨师们是不会亏待自己的。”

“我借雅间一用,吃饭时叫我。”杜建国熟门熟路到二楼雅间,修改刚才写的通讯稿。

侯海洋与杜敏到二楼对账。民间合伙作生意是常事,合伙人因为生意扯皮更是常事,亏损时扯皮,赢利时更容易扯皮。为防纠纷,侯海洋和杜敏事前约定每个星期对一次账,今天就是对账时间。

关了办公室门,杜敏拿了算盘、计算器以及一大沓乱七八糟的单据,道:“这个星期生意一般,买的东西不少,没有赚到钱,还要贴一些进去。”

侯海洋将一大把单据拿过来仔细瞧了一会儿,道:“买的生抽、老抽、八角这些调味品,还有油、煤、米等大宗物品,这个星期用不完,要摊平才算合理。”

杜敏不太习惯用计算器,看着单子,用算盘子拨拉得哗哗直响。收入账算完以后,她将收入明细表以及部分发票递给侯海洋。

老味道这种小餐馆,很多食客都不要发票,前台将每一笔收入记在本子上。侯海洋要对收入账,主要依据就是本子上的记录,这种做法在管理上有漏洞,却只能选择相信,否则就难以合伙。他细细地将收入算出来,与杜敏核对无误后,将收入写在标准账本的收入栏。

支出同样没有发票,大部分是收据,有的收据没有盖章,有的收据盖有鲜章,还有一些在菜市场买的小菜则直接在本子上记下诸如空心菜十把5块钱等。只要记录与实物相符,餐馆就会认同。

收入账和支出账算出以后,本周亏损1225块钱。见到这个数据,杜敏脸色尴尬,道:“忙了一个星期,还要亏钱。”

侯海洋道:“这个星期采购量大,亏钱正常。我觉得还应该有一个库房进出登记,没有这个登记表就无法核准盈余。”

杜敏面有难色地道:“为了控制成本,老味道餐馆人数原本就不足,没有必要再增加一个库管。让几个厨师拿一瓶酱油、醋也要登记,太烦琐了。久了肯定要出问题。”

侯海洋同意了杜敏这个意见,道:“至少要定期盘点。”

“那个肯定。”

算好账。时间已到中午两点,这才招呼服务员、厨师和杜建国吃饭。

厨师长老段自顾自倒了一碗老白干,美滋滋地喝了一口,喝完之后,朝身旁递了过去。另外两个厨师坐在其身旁,接过土碗轮流喝着。喝了两轮,老段才道:“王老板,整一口。”

侯海洋没有推迟,接过碗喝一口。

老段有意无意地道:“现在很多餐馆都把厨房承包出来。老板当起来省心,又能多赚钱。”

侯海洋瞥了老段一眼,没有答话,端起酒碗继续喝。

杜敏在茂东开餐馆既是老板,又是厨师,对厨房这一套都熟悉,她知道老段这是在试探,没有接招。

老段见杜敏和侯海洋两个老板都没有搭腔,不再说此事。端着酒慢慢喝。

这一顿午饭吃完已经到了三点,杜建国和侯海洋到校外胡乱闲逛了一圈,觉得兴味索然,回校后拿着第一篇新闻稿子来到了广播站。广播站位于一片绿树包围的旧房舍里。房间外有编辑室、播音室等牌子,在张贴栏上还有一个招收新播音员的通知。杜建国拿着稿子在紧闭的编辑室门前缩头缩脑地张望,正在犹豫着是否敲门。陪同前往的侯海洋见一向大大咧咧的杜建国紧张起来。明白他很再意此事,便伸手轻敲陈旧的木门。

“侯海洋。你找我?”开门的人居然是熟人,书法协会韩萍。

侯海洋很惊讶地看到韩萍。随即又释然,如韩萍这样活跃的学生干部,在学校各个部门遇到都不应该奇怪。他解释道:“杜建国要交一篇新闻稿,是不是交到这里。”

韩萍打趣道:“侯海洋,刚成为宣传部干事,就来支持我们广播站的工作,称职。”

杜建国将稿子递到韩萍手上,腼腆地道:“我是第一次写稿子,不知道合不合标准,请帮着把关。”

韩萍将两人让到屋里,看了一遍稿子,道:“总体来说不错,能够用。就是啰唆了一些,如果不介意,我帮你划掉一些。”

一向不安分的杜建国老老实实地坐在韩萍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稿子。韩萍改完稿件以后,杜建国道:“韩姐,我能不能抄一份稿件,这份改过的稿子我要保留着,这是我的第一份新闻稿,很有纪念意义。”侯海洋从来没有叫过韩姐,一律称呼为韩萍,杜建国人胖嘴甜,“韩姐”叫得格外顺溜。

韩萍在书协活动中见过杜建国,最深的印象就是胖,笑道:“看来你的志向是当一个新闻从业人员?”

杜建国举着大拇指,道:“还是韩姐厉害,一眼就瞧出了我的志向,我准备创建本校第一个新闻社团,韩姐要多用我们社的稿子哟。”

韩萍将稿子修改完毕后,杜建国将红笔改过的稿子叠整齐,放进上衣口袋。走出广播站,杜建国和侯海洋坐在男生第一公寓旁边的石凳上,等着头顶的高音喇叭响起来。杜建国抱怨道:“广播怎么六点才播,我觉得应该五点播,多播放一个小时,我们新闻社就可以多写好多稿子。”

侯海洋道:“新闻社的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就别在嘴里念叨,得走出第一步。”

杜建国抚着肚子上的肥肉,抬头看着高音喇叭,“你是中文系宣传部干事,帮助本系同学发展新闻事业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新闻社成立后,你也算是开派祖师爷,这多荣耀。”

“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具体要我办什么事?”

“你的毛笔字写得好,帮我写新闻社招新社员的海报,教学楼、操场、宿舍楼,至少写十张。”

“我的书法不值钱吗,一次十张。”

“拉倒吧,你有机会给岭大最成功社团写海报,应该是你的荣幸。”杜建国随后认真地道:“蛮哥脑袋瓜子灵活,帮我分析形势,出点主意。”

“要想把新闻社办好,得要校方支持。我和你一起抽时间找一找黄老师,别谢我。这是宣传部干事的本分。”

“和校方合作,新闻社就堕落了。”

“好。当我没有说过,如果你不需要场地和扶持资金。”

“那还是去找找。”

六点整,头顶出现了一阵电流的渣渣声,随后播放开学以来就没有换过的序曲——《同桌的你》。六点十分时,校内新闻终于开始播放,第五条是杜建国的广播稿。自己写的文字变成声音,在校园内外穿梭、游荡,杜建国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握紧双拳。在小石凳前走来走去。

侯海洋原本还想开个玩笑嘲笑几句,见到杜建国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后,不再开玩笑,安静地听着以前很少注意的校内广播。杜建国如疯子一般喃喃自语,“这一篇新闻稿是我事业的起点,我正式宣布,从今天起,一位新闻人正式诞生。我晚上要请你和赵波吃一顿超级宽面条。”

男生一公寓,没有找到赵波。

从师母宽面店回来。仍然没有见到赵波,侯、杜两人皆认为赵波和苏丽在一起,没有在意。

熄灯之时,隔壁510同学在卫生间里见到刷牙的杜建国。顺口问起赵波,这才发现两个寝室没有人知道赵波的行踪。杜建国用充满嫉妒的语气道:“赵波和苏三妹肯定到那个角落快活去了,这个臭小子明天一定要请客。我还以为苏丽态度不佳。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侯海洋对苏丽的态度心知肚明,暗自觉得不太妥当。道:“只怕另有原因。”

杜建国不解:“还能有什么原因?”

侯海洋道:“明天见了赵波自然能知道。我觉得你先前的感觉没有错。”

寝室熄灯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闲聊。秦真高与侯海洋白天很少单独聊天,只有在完全黑暗时,细细的隔阂才短暂消失,各自躺在床上胡说八道。

早上八点,同学们拿起书本陆续上课,赵波还未露面。侯海洋悄悄将赵建国拉到一边,道:“不太对劲,就算赵波和苏三妹玩了通宵,早上也要回来,我们出去找一找。”

杜建国道:“找什么找,说不定这小子还在温柔乡里快活。即使要找,在什么地方去找?”

侯海洋道:“我们先绕着雀湖走一圈,再到图书馆方向。”

杜建国不太愿意,道:“蛮哥好傻,真要找到他们,肯定会怨我们打扰了好事。”

侯海洋数次面对苏丽几乎是没有掩饰的火辣眼光,不太相信赵波会和苏丽在外面共度良宵,道:“我决定要去找,犯傻就犯傻,你去不去。”

杜建国道:“蛮哥去,我就去。”

雀湖,在上次军训赵波藏身的鸭脚木前面,隔着老远就闻到刺鼻的酒味,拨开树枝,只见赵波躺在草丛中,身边有一个酒瓶,岭西挺出名的60度高粱白酒,还剩下小半瓶酒。他的嘴侧还有一摊呕吐物,几只绿头苍蝇在嗡嗡乱飞。

侯海洋俯身拍着赵波的脸颊,道:“喂,赵波,醒醒。”拍打了七八下,赵波才睁开眼,露出满是血丝的眼睛,随即闭着眼不着一言。杜建国推着赵波的肩膀,道:“出了什么事情,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出了事怎么办?”

在杜建国推动下,赵波身体摇动数下,一只地龙慌慌张张夺路而逃,被侯海洋抬脚踩得粉身碎骨。

侯海洋背着赵波朝着校医院一路飞奔,杜建国迈动两条肥腿,在后面努力跟随,到达医疗室时,杜建国几乎瘫坐在地。

医生给赵波输水以后,杜建国才顺过气来,道:“我们是否要通知苏丽过来。”侯海洋摇头道:“青皮这个样子肯定是为情所困,等清醒以后,要问他的意见。现在把苏丽弄过来,说不定会尴尬。”

输水一个小时,赵波睁开了眼睛,道:“胀得很。”

侯海洋问道:“什么胀得很?”

“下面胀得很,帮我把被子拉开,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侯海洋将被子拉开,赵波伸出左手拉开裤子,随即发出“啊”的一声尖叫,用手将下部紧紧捂住。杜建国好奇地道:“青皮,搞什么鬼,难道你昨晚做了坏事,小jj被割掉了吗?”

赵波摇头,还是紧捂下部。

在侯海洋家乡有许多地龙,农人在田地休息或干活时,若是被地龙不小心刺着下身,便会明显红肿并疼痛难忍。他刚才踩死了一只地龙,见到赵波的样子,猜道:“你肯定是地龙咬了,现在小jj是不是火辣辣的,而且肿了。赶紧要找医生用消炎药,治疗晚了,小jj不保。”

赵波被吓住,着急地道:“你去叫医生来,我要消炎。”

来到医务室,只见到一位三十刚出头的漂亮年轻女医生,她问:“还有什么事情吗?”侯海洋道:“刚才喝醉酒的同学应该是被地龙蛰了,现在肿胀疼痛。”

女医生放下手中事,跟着来到病房。

赵波见到是一个漂亮女医生,涨红着脸,不肯揭开被子。女医生不耐烦了,道:“这么大的人还怕羞,在医生面前有什么秘密。你不愿意,我就走了。”

赵波一脸糗相地拉开被子,小jj肿得透亮,比平常增大了三分之二。女医生拿了根棉签不断扒拉,仔细观察,皱眉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胡闹,如果遇到一条毒蛇,小命就完了。”

女医生出去开药时,赵波道:“蛮哥,胖墩,今天的事绝对不能说出去,谁说出去我跟谁急。”他唉声叹气地道:“我和苏三妹完了。昨天我追上去,鼓足了勇气,向她进行了表白,结果她回答说是把我当成哥哥。我追苏三妹好多年,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我不当哥哥,我要当情人。”

侯海洋道:“岭大美女如云,何愁没有女朋友。别在这里哭哭啼啼作小女儿状,没有人会同情你。”

赵波被说得不好意思,辩解道:“我没有哭哭啼啼,就是喝了点酒,没有想到就醉倒了。”

侯海洋道:“失恋后喝酒是电视剧里用烂的桥段,你要像个男人,别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赵波竭力想装作轻松的模样,可是追求苏丽数年,结果却等来明白无误的拒绝,这种伤痛绝对不是几句话就可以化解。

治疗两天后,赵波的病情才渐渐减轻,出院时还拿了一包消炎药。相较于身体受到的伤害,心灵创伤更加严重,活泼开朗的小伙子开始变得愤世嫉俗。

赵波生病以后一直没有与苏丽联系。苏丽是在五六天以后,才无意中从同乡处得知赵波大病一场的消息。她在寝室里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写了一封信,然后到男生一公寓将侯海洋叫了出来。

在男生一公寓门洞处等到了侯海洋,苏丽道:“我们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吗?如果不介意就到雀湖。”

侯海洋道:“有事吗?”

苏丽点了点头。

在前往雀湖途中,苏丽问道:“赵波生了什么病,听说在医院输了几天液。”

侯海洋不想同苏丽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道:“那天我们在校门遇到后,当天晚上他没有回家。我和杜建国第二天在雀湖边上找到他,喝了大半瓶酒,而且被地龙咬了一口。这两天在医院输液消炎。他给我和杜建国讲了喝酒的原因,主要是为了你。”

“什么地龙?”

“一种有毒的昆虫。”

“咬到哪里,很严重吗?”

王成想起赵波躺在病床上双腿呈八字接受治疗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强忍着,道:“不太严重,基本没事了。”

苏丽沉默了一会,神色严肃地问道:“蛮哥,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侯海洋道:“这是你们两人的私人问题,外人不能当裁判员。就好象鞋子是否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苏丽仰着头。直视侯海洋眼睛,道:“我和赵波认识很多年。关系一直挺好。说实话,我一直犹豫我和他的关系。有时觉得他人不错,可以谈恋爱,更多时间则觉得我们更像是兄妹,这是我的真实感受。我认为爱情不能勉强和施舍,我如果三心二意地与赵波谈恋爱,这是对他的不尊重。我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当面拒绝了,心里的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

侯海洋不禁对苏丽刮目相看,这个看上去娇柔的女子拥有一颗勇敢的心。道:“时间会治愈赵波受的伤,其实每个年轻人都曾经为了爱情受到过伤害,比如我也是。你早说,快说,狠说,比粘粘乎乎耍暧昧要好得多。”

苏丽先是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侯海洋,道:“这几天我心里很乱,有个人闯进了我的内心。这让我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如被电击一样,我和赵波在一起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我以前也有这种感受。但是现在还没有。”侯海洋原本以为读了大学便会忘记往事,谁知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往事会从角落里溜出来。在伤口上跳舞。至少到现在,他还没有做好再谈恋爱的心理准备。

“我有权利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希望能得到回应。”苏丽用火辣辣的眼神看着侯海洋,将一封信递了过去。

看着苏丽背影慢慢走远。直到消失,侯海洋独自走到篮球场的角落里读信。这是一封向侯海洋表达爱意的信件,信的内容就如小巧玲珑却有战斗力十足的朝天椒,火辣而热烈,直接又爽快。

信的结尾约定明晚在岭西电影院见面。

经过这一次交流,侯海洋反而开始欣赏起勇敢又俏丽的苏丽,只是欣赏并不是爱情,苏丽无法取代昔日恋人的身影。他拿着信在篮球场坐了一会儿,将信件撕碎扔进垃圾箱。

苏丽面对赵波时并不拖泥带水,他将同样如此。

510寝室里,赵波双腿叉开躺在床上,见侯海洋进来,伸出手道:“蛮哥,给支烟。”他狠狠地抽了几口后,香烟燃了半截。

侯海洋恰好看见了同一件事情的正反两面,从当前的表现来看,小女子苏丽比赵波更成熟,亦更坚强。他没有谈起今天与苏丽的谈话结果,拍了拍赵波的肩膀,“我记得四川老乡聚会说过一个顺口溜,皮鞋一擦就是刘德华,头发一麻(梳)就是周润发,男人就要有这种劲头,为了这件小事哪里用得着垂头丧气。等身体恢复,到老味道吃大餐喝大酒。”

“要得,我听蛮哥的。男人是手足,女人是衣服。”赵波撑起身体,将烟头从窗户弹出去,从桌上捡起一把脏梳子,开始梳理乱糟糟的头发。

“我不同意你这种偏激的看法,等你情绪平复以后,再来评判女人。”

赵波用手肘撑在床上,道:“我们三个人,我是激动哥,蛮哥是冷静哥,胖墩是闷骚哥。蛮哥不用这么冷静,否则青春就没有乐趣了。”

侯海洋伸手拍了赵波的屁股,道:“青皮说得很对,我马上就改正。”

赵波撅着臀部喊“哎哟”,道:“蛮哥,你要放开心灵,也不用打我屁股啊。”

在美术系女生宿舍,苏丽脑子里出现过侯海洋各种各样的反应,紧张不安中带着期盼和兴奋,而这种情绪在与赵波交往时从来没有出现。

吃过晚饭以后,她在灰色短风衣上别了一颗红色的樱桃别针,再用上同色发夹,有了颜色对比以后灰色短风衣就显得不呆板。

临近电影院时,苏丽刻意放慢脚步以掩饰激动不安的心情。电影院门前只有数人,并没有高挑健壮的身影。她的一颗心慢慢向下沉,越靠近电影院大门,越是期盼着那个身影会突然出现。

到了电影放映时间,电影院门口只剩下苏丽一人,夜风吹起衣角,让她感到冷。一个拿着棉花糖的小孩径直走过来,道:“阿姨,有位叔叔给你一个小盒子。”

打开小盒子,里面放着薄薄的小纸条,纸条上面的字飘逸潇洒,内容是“我欣赏并尊重你的选择,但是这不是我的选择。希望你能找到真正属于你的爱情和幸福。”

苏丽转身进了电影院,随意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眼睛看着屏幕,思绪不知所踪,除了知道是新电影《醉拳2》以外,具体内容则是一片空白。

眼睛适应电影院环境以后,苏丽看到斜前面有一对男女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抱在一起,不时发出嬉嬉之声。一位散发着香水的女子在过道边走来走去,然后凑到苏丽身边,看清苏丽面容以后,自语道:“是个娘们,倒霉。”苏丽没有理睬她,眼睛仍然看着屏幕。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位女子凑了过来,随即迅速离开。苏丽这才明白是遇到了传说中陪看电影的女人,她站起来换了个位置,继续看电影。

时间如电光火石,大学第一学期眼见着就要结束。

在黄永贵大力推动下,系里同意在下学期搞第一届中文系艺术节,艺术节暂定在四月中旬进行,从构想到艺术节开幕不过三个月时间,中间还有一个期末考试和寒假。时间紧,任务重,让雷成等学生会干部都感到沉重的压力。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五天,系学生会各部部长以及宣传部所有人员来到三阶梯教室开会。

雷成讲完系里对艺术节的期望,强调道:“艺术节包含大型文艺演出、话剧专场、化装舞会、书法美术作品展览、第一届岭大雀湖杯征文大赛等具体内容,是系里明年的重头戏,一定要搞成功。从今天开始到艺术节开幕也不过三个月,我决定这个寒假留在学校,还有谁自愿不回家?请举手。”他用目光示意宣传部部长李华,李华回避了雷成的目光,没有举手响应。

学生会诸人都沉默着,只有坐在后面的侯海洋举起了手。

学习部部长陈刚极为讨厌占用宝贵的寒假时间来做这些屁事,唯愿没有人举手附和,让雷成成为光棍司令,寒假留下之事也就成为笑谈。当侯海洋举手后,他暗骂道:“侯海洋白长着这么高的个子,不是男子汉,是个马屁精。”上一次在省教育厅举行的书法展上,只选用了他两幅字,而侯海洋的字居然用了四幅,这让他感到颇为不满,对侯海洋很有些看法。

侯海洋附和,这让雷成多少有些面子,道:“春节,你确定不回去吗?”

侯海洋道:“我是岭西人,大年三十前一两天回去就行,初四初五可以回学校。”

系宣传部前任部长吴湘也举起了手,道:“我和侯海洋一样安排,争取初四回来。”吴湘是卸任的宣传部长,只是现任宣传部长李华工作不太得力,在黄永贵要求下仍然在宣传部工作,主要帮着搞大型活动。她家在巴地首府双江市,距离岭西的距离并不远,从双江市到岭西有直达客车,还有火车,反而比侯海洋从巴山县二道拐到岭西更方便。

陈刚和吴湘是留校的最大对手,吴湘举手,陈刚感受到压力,举起了手。

没有其他学生干部再举手。

有三人举手,雷成勉强保住了面子,道:“在放假前我们把艺术节活动方案初稿做出来,这个方案没有经过校方同意,但是基本内容大体上就是这些。每个人都将方案初稿带回去,认真思考。”

在艺术节期间系学生会宣传部有一个初步分工,黄永贵老师同意了这个分工。

李华主要负责学生会宣传部日常工作,吴湘负责艺术节各项工作。其中,吴湘除了抓艺术节总体安排以外,具体负责大型文艺演出,李华负责话剧专场,杨强负责化装舞会,侯海洋负责第一届雀湖杯征文大赛和中文系书法作品展览。其他各部的同学将在校方同意的正式方案出来以后,再进行安排,原则是每个人都有任务和压力。

艺术节、期末考试、还有老味道餐馆,事情多了,侯海洋感觉时间过得飞快,第一学期眨眼间便结束了。

离校第二天,偌大的男生一公寓空空荡荡,少了喧嚣,安静得让人心慌。509寝室里,侯海洋细细地研读中文系艺术节总体方案初稿,四十来页的书稿被翻得起了毛边。根据总体方案的要求,他将第一届雀湖杯征文大赛和中文系书法作品展览的子方案做得很细,再三斟酌和修改以后,觉得没有什么毛病,又重新誊写一遍。

正在誊写时,雷成来到寝室,道:“十点钟到中文系办公室集体讨论,黄老师要参加。”

侯海洋在两个方案上下了功夫,自信地道:“我负责的两个方案基本做好,可以向黄老师做汇报。”

雷成道:“看来给你压的担子少了,文艺汇演最复杂,影响最大,你到时协助吴湘,行吗?”

侯海洋爽快地道:“力气出了力气在。只要相信我,我就做好。”

雷成最欣赏侯海洋豪爽且敢于任事的作风。道:“那你认真看一看文艺汇演的方案。”

离开公寓以后,雷成来到音乐系所有的女生公寓。

女生公寓的守门阿姨趁着放假空隙。白天大部分时间都溜之大吉,以前严防死守的女生大门失去了最有力的人民防线,雷成昂头挺胸走上了女生寝室。

因为男友雷成没有离校,韩萍准备在学校住个三四天再离校。女生寝室的条件比男生寝室好得多,有单独的阳台和卫生间,每个人还有属于个人的储物柜。韩萍正在阳台上洗衣服,听到敲门声,立刻心跳加速。

雷成站在门口微笑,一只手藏在背后。道:“猜一猜,我手里拿着什么礼物?”韩萍道:“别站在门口,等会被阿姨看见了又要大惊小怪。”雷成闪进门,将一枝腊梅举在面前,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送你一枝腊梅。”韩萍高兴地接过腊梅,嗔道:“中文系的人最喜欢掉书袋,不过这两句我喜欢。”

进屋后。雷成关掉房门,道:“这几天忙坏了,没有时间陪你,可想死我了。”

韩萍感受到了男友的热情。道:“等会,我去把门关了。”

雷成道:“我把门插死了,外面不能进来。”

“这是寝室。我觉得怪怪的。”

“别怕,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进门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刘阿姨不在。”

正负极相遇便会擦出火花,擦出火花遇就不惧寒冷。当身体距离变成负数时。厚厚的被子被掀落在地。高低床受到外力冲击,发出嘎嘎声音,歪歪斜斜似乎有垮掉的危险。

“床要垮了。”

“不会,床很结实。”

正在关键处,门外传来敲门声,刘阿姨扯着大喉咙在外面叫道:“小韩,小韩。”

雷成被惊得打了一个哆嗦,急忙躲进卫生间。打开门时,韩萍故意打着哈欠对刘阿姨道:“今天不上课,躲在寝室里睡懒觉。”刘阿姨将手里的袋子递给韩萍,道:“我家里做的包子,知道你没有走,给你带来。”

雷成躲在卫生间,暗骂:“这个刘阿姨怎么偏偏选这个时间来送包子,若是把我吓得不行了,一辈子和她没完。韩萍也真是,平时和这些看门中年妇女套什么近乎。”

刘阿姨谈兴甚高,站在门口说了接近十分钟,过足了话瘾以后,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韩萍有意道:“平时上课不能睡懒觉,今天好好睡一觉。”她说这句话是为了等会关门打个伏笔,巴不得刘阿姨早点走。谁知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刘阿姨闻言停下脚步,转身道:“小韩,我这就得说说你,早睡早起身体好,这是中国传统中的老话。”

雷成是匆匆忙忙躲进卫生间,衣服穿得薄,冷得瑟瑟发抖,叹息道:“韩萍啊韩萍,你何必多这么一句嘴。”

终于听到关门声,雷成被冻得直流鼻涕。韩萍急急忙忙来到卫生间,将衣物递给雷成,道:“冻着了吧,赶紧把衣服穿上。我先洗个澡,你等会也冲一冲。”

雷成笑嘻嘻道:“别浪费水了,要洗就一起洗。我快冻死了,必须得用热水洗一洗。”韩萍脸红得像烟台苹果,道:“想得美。刚才差点把我吓死。”雷成道:“反锁了门,谁也进不来。”

再次激情之时,雷成透过了卫生间顶部的小窗看到了对面的男生一公寓,他在事业和爱情上都充满了征服的快感。

侯海洋从男生一公寓里走了出来,步频很快,不一会儿就走出校门。

从康琏建议再到雷成启发,他用了整整大半个学期来确定自己以后的人生目标。如今大学期间的目标已经完全明确,他开始坚定地实施自己的行动。

在岭西第一看守所时,如果没有看守所所长李澄打招呼,侯海洋极有可能与白脸汉子暴发不死不休的恶斗,在特殊的环境下,谁死谁活真的很难预料。残酷的现实生活让侯海洋深刻地体会到“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目前木桶最短的板就是关系不远不近、不咸不淡的辅导员黄永贵。

寒假期间留校是改善与黄永贵关系的良机。

到老味道餐馆预留了一个小包间,精心排了菜单。侯海洋这才返回学校。中文系办公室大门紧锁,等了一会儿。吴湘拿着资料走过来,两人站在门口闲聊。

吴湘抱怨道:“艺术节事情多。千头万绪,在4月中旬搞起来够呛。我们四个人留在学校里,实际上做不出什么事,所有事情还得等新学期同学们到校才行,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完善方案。”

吴湘说得有道理,只是已经自愿留校,侯海洋认为抱怨纯粹是让自己不愉快,道:“书法展表面上看起来不难,可是要搞出新意就很难。这一点让我最头疼。”

“我读大一的时候,书法协会搞过一场现场书法活动,吸引了很多人。”

“你的意思是书法展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展出,另一部分是现场表演。”

“嗯。”

“这个创意我记下了。”正要继续探讨细节,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雷成走路素来急迫,这一段时间经常来509,侯海洋对这脚步声颇为熟悉。

雷成与女友刚有了深入而亲密的接触,身心十分舒畅。笑呵呵地道:“辛苦大家,寒假都要留下来,等到艺术节成功,我们痛痛快快喝一杯庆功酒。方案正式定下来后。吴湘可以回家,早去早回。”

吴湘追问:“怎样才算正式定下来?”

雷成道:“今天让黄老师看方案,修改之后再送给梁书记。如果通过,就算正式定下来。”

吴湘只觉头大如麻。道:“唉,这么麻烦。”

侯海洋对艺术节方案钻研最深。道:“我觉得方案很详尽,应该能通过黄老师的法眼,最多不过是小修改而已。”

黄永贵和陈刚一起朝办公室走过来,走到拐角处,黄永恰好听到此语,道:“侯海洋自信得很,如果方案做得不好,必须打回去重做,不能回家过春节就怪不得我。”

五人进了办公室,侯海洋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热水器电源,第二件事是帮着黄永贵倒残茶,第三件事是拿了四个纸杯子摆在桌上。侯海洋开玩笑道:“我们四人加班,得喝点黄老师的好茶叶,算是犒劳。”

黄永贵眼睛未离开方案,用手指着柜子道:“茶叶在二层,90级毕业的大师兄专门拿过来的春茶,没有用过农药。”

侯海洋好奇地问:“大师兄如今做什么?”

“在沙州市委办,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正在走鸿运,能跟着走鸿运的领导,你的大师兄前途不可限量。”黄永贵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几个学生干部,见侯海洋眼里能见事,暗自称赞。

侯海洋将几杯茶泡好,端到雷、吴、陈三人身前,道:“我姐姐在校外开了一家老味道餐馆,酸菜鱼、肥肠鱼还有烧鸡公都做得不错,中午请黄老师和各位师兄赏光。”他之所以想到请黄永贵吃饭,是因为秦真高父亲用过这法子,想必黄永贵不会拒绝。

黄永贵道:“老味道是你姐开的?听说味道还不错。餐馆最拿手的菜是什么,酸菜鱼、肥肠汤还是烧鸡公?”

侯海洋道:“最拿手的菜是酸菜鱼和肥肠火锅鱼,酸菜鱼中最有名的是尖头鱼酸菜鱼,只是尖头鱼不常见,若是弄到一条,一定请黄老师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尝尝我的手艺。”

“我是好几年前吃过尖头鱼,味道确实霸道。你的手艺行不行,莫要把尖头鱼糟蹋了。”黄永贵在公众场合颇为严肃,在私底场合则露出本性,性子诙谐且洒脱。

雷成、吴湘是外地人,十有八九不知道尖头鱼,侯海洋解释道:“尖头鱼是巴山特产,性喜冷水,产量不高,我这几天到批发市场寻一寻,说不定会有收获。”

黄永贵拍了拍手中的方案,道:“侯海洋不准再谈吃喝,弄得我的肚子都饿了。大家把精力集中在方案上,我刚才翻了翻,觉得方案还是不够细致。大型文艺演出是重头戏,4月15日开演,时间确实很紧。我就不瞒大家了,演出时间订在4月15日是有意图的,教育部有检查组要来岭大,与大学校园文化建设有关系,梁书记相当重视我们这场演出,校内各部门都将全力配合。我们从今天开始弄一个进度表,在寒假以10天为一个时间节点,开学3天为一个节点,另外还要列举出需要配合的单位。方案弄好以后,写一个请示送到梁书记批示,然后就可以运行。”

每年毕业之时,各系都会选择优秀学生留校,吴湘成绩优秀,工作能力突出,是留校的热门人选。有了这个念想,她自然不希望把艺术节这么重要的事情弄砸锅,做演出方案时下了一番苦工夫,基本上让黄永贵满意。

讨论完艺术节时间安排表,黄永贵拿起侯海洋所做的子方案,道:“侯海洋这一笔字确实漂亮,书法作品大赛就全权交给你,有书法协会撑着,这事出不了纰漏。吴湘的意见比较中肯,书法协会活动显得单调,同意补充现场表演环节、书法家现场讲座和点评书法环节。至于征文大赛,你的眼光还小了一点,评委最好请到两三个中国作协会员,开学后我带你到省文联去一趟。”

到了十二点时,几人肚子饿得咕咕叫,黄永贵将方案扔到一边,道:“雷成是艺术节总指挥,具体事情你负责,我给你当好后勤。如果办砸锅,我可要找你算总账。吴湘主要精力抓好文艺汇演,陈刚要把话剧专场盯紧点。”

在艺术节分工之时,学习部部长陈刚并没有负责具体工作,他主动在寒假留下来,黄永贵对此很满意,交给他盯着话剧专场的任务。

在老味道餐馆里,五人品尝酸菜鱼和烧鸡公,喝了1斤岭西高粱酒。黄永贵喝酒之后妙语连珠,逗得吴湘等人哈哈直笑。

送走黄永贵等人,侯海洋坐在老味道二楼临窗座位喝茶,盘算道:“以前与黄永贵都是公事公办的关系,自从寒假主动留下来以后,关系就得到了改善。下一步要趁热打铁,弄一顿酸菜尖头鱼,将关系巩固下来,要想办法将公事公办的关系变成私交。”

杜敏提着茶壶来到二楼,见侯海洋临窗沉思,悄步走近,给茶碗继了水,道:“在想什么?这么深沉。”

侯海洋道:“想些龌龊事。刚才你抽空说要和我商量事,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紧张?”

杜敏环顾左右,见无闲杂人,低声道:“最近生意好了起来,晚上二楼还有翻台。老段昨天找到我,要给他们几个厨师涨工资,我暂时没有答应,今天上午老段开始甩脸子,中午干脆借口身体不舒服,让徒弟掌了勺。”

来得更猛烈些吧。

开小餐馆一般来说老板可以兼作厨师,中大型餐馆则必须要请专职厨师。厨师是餐馆的重要环节,老板和厨师的博弈在大多数餐馆中都能见到。餐馆生意好了,老板为了笼络厨师,或者提工资,或者分点股份,找到更好厨师后会替换现在厨师。而厨师为了多要钱或者争取合理权益常用跳槽来威胁老板,跳槽的后果是菜品质量下降,或者招牌菜丢失。

侯海洋在广东时曾经与几个岭西籍厨师混在一起,屡见厨师跳槽,略知其中奥妙,道:“你与老段曾经在一个厨房干过,他为人怎么样?”

杜敏道:“和老段在一起的时候,我是打下手的小角色,只能炒一些家常菜。那时候觉得老段很耿直,照顾大家。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仍然照顾几个厨师,可是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如果给他们加了钱,其他墩子还有白案厨师都得加,成本要增加一大块。”

侯海洋道:“如果不加,会有什么结果?”

杜敏道:“有可能在最忙的时候,厨师装怪,甚至集体跳槽,留一个烂摊子。”

侯海洋道:“可以让老段先提个数字,如果合理可以适当涨点钱,大家干起也有劲头。如果不合理,我们做好寻找新厨师的准备。”

杜敏脸带怒气地道:“当初请老段来的时候,考虑他的手艺好,工资给得不错了。到现在为止,他的工资比我们两人赚得还多。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到底是我们给他打工,还是他给我们打工。现在都搞不明白了。”

侯海洋道:“大家都是出来赚钱,不是道德标兵,过得去就行。”

发泄一阵,杜敏心气稍顺。

为了请黄永贵吃尖头鱼,侯海洋到楼下骑着摩托车前往岭西最大的水产批发市场。

岭西最大的水产批发市场和农产品批发市场比邻而居,距离岭西大学十来分钟的车程。来到水产批发市场门口便能闻到浓浓的鱼腥味道,地面湿漉漉的满是水渍。侯海洋转遍整个水产批发市场,没有发现尖头鱼的踪影。

走进隔壁农产品批产市场,侯海洋取出记录着土豆、姜、葱、蒜等主要菜蔬价格的小本子。逐一核对,他发现本子里的价格普遍比批发价要高。

离开农产品批发市场,侯海洋将东西城区的农贸市场跑遍,在记录菜价时也在寻找尖头鱼。在西城区偏僻的太平农贸市场的角落里,他无意找到两条尖头鱼,尖头鱼颜色偏黄,品相远不如牛背坨暗河里的尖头鱼。

“鱼是哪里的,看鱼的颜色,河水一般。”侯海洋蹲下身。抓起一条尖头鱼看看,又扔回盆里。

黑瘦且散发着鱼腥味的老农一幅姜太公的神情,道:“看你是个懂鱼的,明人不说暗话。尖头鱼只有野生的,我这两条就是侯家河网起的,三十块钱一斤。”

侯海洋不屑地道:“尖头鱼腥味重。岭西人弄不好,要不然上午就卖掉了。你说个实在价。两条我都要了。”

老农道:“我的尖头鱼从来没有卖不掉的,自有识货人来买。见你心诚。二十五块一斤。”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尖头鱼以二十二块钱成交,侯海洋道:“我以后经常都要尖头鱼,你有没有电话,我好联系你。”

老农将旁边一个干货店的座机电话留给侯海洋,道:“看你这个小伙子耿直,要尖头鱼时,你提前打个电话,我给你留着。”

两条尖头鱼花了八十四元,让侯海洋心里直滴血。为了兑现请黄永贵吃尖头鱼的承诺,八十四元值得。

转遍了东城区和西城区的农贸市场,侯海洋得出结论:“为了节约成本,老味道餐馆每天安排专人到批发市场买菜,但是购买价与农贸市场的零售价格持平,这就意味着老味道采购人员以批发价买菜,报账时用的零售价。”

在老味道餐馆开业前,侯海洋明确表示不参加餐馆的具体经营,所以明知采购环节重要也没有去核查。每个品种只多几角钱或者几分钱,看似不过分,但是细水长流就是软刀子割肉,细算起来是很大一笔收入。从本质上来说,这是采购人员直接从利润里面扣钱。

如何解决采购问题比较伤脑筋:利之所在,除非由杜敏和自己亲自采购,否则无法杜绝采购人员这种行为,区别只在于高明和笨拙。

骑着车回到老味道餐馆,门前停了一辆长安车,车上印着卫生防疫四个大字。大堂内,杜敏一脸晦气地陪着一位中年帅哥说话,见侯海洋进屋,轻微摇了摇头。

侯海洋不动声色地坐在堂内,听着卫生防疫工作人员与杜敏交谈。

浓眉大眼的中年帅哥和蔼可亲地道:“餐饮企业最关键就是卫生,你们这个店厨师和服务人员有十四人,只办了五个健康证,这是不对的。”

杜敏解释道:“我们是新开的店,人员流动大,没有办证的都是服务人员,我们正在补办。”

“那就尽快补办。”中年帅哥又道:“你们的食用油、大米、肉类分别从哪里进的货,我们要查一查发票。”

杜敏赶紧到办公室取出相关发票,摆在桌上让防疫站的工作人员检查。中年师哥微笑着站在一旁,一位年轻女子一张一张检查发票。

侯海洋冷眼旁观,想着各种可能性以及相应对策。

半个多小时以后,几方检查情况汇总以后,中年男子脸上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严肃地道:“经过我们现场检查,发现老味道餐馆存在三个问题,一是缺九个健康证,你们营业有一段时间。早就应该过来办健康证;二是进货发票不全;三是厨房脏,苍蝇多。根据《岭西省卫生防疫管理条例》的规定。老味道餐馆必须立即停业整改,另外罚款3000元。”

杜敏在不同厨房工作过。卫生防疫部门检查是家常便饭,她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严厉的处罚,一下就懵掉了。她原本想塞几包烟或者单独给带队领导送个红包,听到处理结果,知道事情不能轻易解决,只能木然地接过了处罚通知书。

一阵轻烟之后,长安车在轰响中离开老味道,卫生防疫四个大字越来越模糊。杜敏眼泪水扑啦啦就滚了下来,哽咽不能语。

厨师老段看罢处罚通知书。一阵大骂。痛快地骂过之后,他不阴不阳地道:“杜老板,难道你开餐馆没有和防疫站勾兑?没有勾兑就是你的不对,这是厕所里打手电——找死。”

杜敏心乱如麻,没有回应老段。

侯海洋走到桌边,递了一张纸巾给杜敏,对围观的厨师和工作人员道:“大家该做什么事做什么事,别在这里围着。”

老段的胖徒弟道:“已经停业整顿了,我们还能做什么事情。回去睡觉。”

侯海洋瞪了胖徒弟一眼,拿着处罚通知书来到柜台上,拨通大姐侯正丽的电话。

老段和两个徒弟认为杜敏是个女人家,侯海洋又是个学生。两个老板都不是正宗开餐馆的人,因此很有些瞧不起,瞧不起便生异心。老段想承包伙食团。试探几次都没有反应,因此他和徒弟们开始做些小动作。弄点事情出来,杜敏被逼到走投无路之时。自然会答应承包厨房。

胖徒弟打电话向区防疫站举报了老味道餐馆,这事神不知鬼不觉,杜敏和侯海洋绝对不会知道。可是他被侯海洋瞪了一眼之后,没来由觉得心虚,转身走回厨房,自我打气道:“侯海洋就是一个学生,我怕他个逑。”

侯海洋在岭西没有属于自己的社会关系,有什么事情只得通过大姐,这让自尊心极强的他感觉没有面子,可是面子毕竟是虚的,眼前的困境必须马上解决。在电话里讲完事情经过,总结道:“大姐,今天防疫站来得突然,而且针对性极强,我估计有两种可能性,一是竞争对手使坏,二是内部人捣鬼,现在我还没有完全判断出来。”

“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托人找关系能够解决。你和杜敏以后得注意点,不要留下把柄。你要欢迎防疫站来检查,换个思路来看,他们是帮你提高管理水平。”

“老味道才开业,在管理上存在不少问题,我以后慢慢弄,但是餐馆不能停业,停业后更没有人气。”

“你在电话前等着,有了消息我给你打过来。”

侯海洋坐在吧台慢慢抽着烟,等着大姐电话。

老段坐在厨房里也在吸烟,他了解杜敏的底细,有把握最终实现自己的目的。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况且他只是想多赚点钱,并没有想着把杜敏搞死。如果由他来承包厨房和采购,杜敏可以不费力就赚钱,虽然赚得少点,总比亏掉好。

侯海洋抽到第二支烟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李澄给区防疫站的头头打了招呼,同意可以营业,罚款免了,但是健康证得补办。”侯正丽反复叮嘱道:“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二娃,你做餐饮业,一定要仔细,国家规定的政策都是能帮你加强管理的,理解到这一点,别人就不容易抓住你的把柄。”

解决眼前急事,侯海洋心情轻松下来,道:“姐,你越来越啰唆了,到了妈的年纪就真的要变成啰唆老太婆。”

“以前就是对沪岭放手不管,他才越走越远。”侯正丽重重叹息一声,道:“我会经常啰唆你,谁叫你是我弟弟。”

“李澄帮了大忙,什么时间请他吃顿饭。”

“对他来说是小事,你别管,我会安排。”

放下电话,侯海洋来到杜敏身边,道:“事情解决了,防疫站同意我们继续营业,罚款也免掉,你赶紧将几个人的健康证办了。春节前,你得想办法到防疫部门走一趟,必要的勾兑还得有,免得以后又找麻烦。”

杜敏做事勤劳踏实,从墩子到厨师,脏活累活难活都能做。欠缺的是社会交际,到区防疫站拉关系对她来说是一个大难题。

“好,我去。凡事都有第一次,我就把这张脸抹下来,去见见这些当官的。”

“你也别怕,伸手不打笑脸人,一回生二回熟。”侯海洋想到农贸市场的事和老段等人的表现,叮嘱道:“我们得提防内部人,还有,管理要跟上。”

杜敏在茂东经营小饭馆,店小生意小,全凭勤快,如今管理两层楼三十多张桌子的中型餐馆,只觉压力剧增,让她心情始终轻松不下来。她目送侯海洋走出店门,咬着牙想道:“无论再苦再累,总比刚刚下岗时要好百倍。”每次回想起一只脚已经跨到了**女的行列,总是心惊胆战,后怕到极点。

走进校门以后,侯海洋将老味道的事丢在脑后,全心全意思考起艺术节的细节。他有事想和雷成商量,来到男生二公寓三楼,发现雷成寝室大门紧闭。偌大的男生公寓人气全失,风吹过,几张废纸在角落乱转,老鼠胆大如虎,在走道上慢条斯理地散步,黑眼珠子看着侯海洋,没有丝毫畏惧。

又隔一天,陈刚离开了学校。

雷成、吴湘和侯海洋根据系里意见,对方案进行了多次修改。经过反复修改的方案送给校党委副书记梁柏文以后,梁柏文在方案稿上潇洒地签道:“同意此方案,各部门支持。梁柏文,1996年2月14日”

在办公室看到梁书记签字,雷成、吴湘和侯海洋三人兴奋得互相击掌庆祝。侯海洋道:“我在老味道馆子准备了尖头鱼,为了庆祝方案通过,我将老味道献上自己的小手艺——酸菜尖头鱼。”

方案通过,黄永贵也着实高兴,道:“这一段时间大家辛苦了,今天就不在餐馆吃饭,都到家里去,好好喝一杯。侯海洋既然想献丑,你就把尖头鱼弄到家里来,由你掌厨。”

侯海洋拍着胸膛道:“我做的酸菜尖头鱼绝对霸道。”

到校外老味道餐馆取了尖头鱼和酸菜,再来到教师楼。师母夏琴伸手接过装鱼的袋子,道:“不知老黄是怎么想的,客人到家里来,怎么还能让客人动手。”黄永贵坐在客厅看电视。道:“雷成他们几个人到家里来,难道还算是客人吗?侯海洋一直在吹牛。说是他做的酸菜尖头鱼霸道,我们就是要看看他是吹牛还是真牛。”

夏琴埋怨道:“这位是侯海洋吧。第一次进家门,他连菜刀都不知放哪里,怎么能让他来做饭。”

吴湘挽着袖子道:“师母去看电视,我给侯海洋打下手。”她说笑着将师母推到了客厅。

进了厨房,吴湘悄悄问道:“侯海洋,你到底行不行?”侯海洋戴上围裙,转过身让吴湘帮着拴带子,自信满满地道:“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你帮我剥点蒜就行了。”

侯海洋用刀背拍了拍鱼头,手脚麻利地开始剖鱼。吴湘原本以为侯海洋顶多就是会做鱼而已,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动作如此具有庖丁解牛的风范,一片片雪白鱼片如变魔术一样出现在瓷盘里。

“好漂亮的刀功,你还当真没有吹牛。”

“那是自然,我三岁爬树,四岁下河,五岁就和小朋友搞野炊,六岁就进过家家进洞房。啥事都做过。”

“你平时挺严肃的,没有想到居然挺幽默。”

夏琴凑到厨房,见到剖好的鱼片,赞道:“侯海洋做鱼水平还真不错。谁做你的老婆肯定有福气。你得教教我怎么剖鱼片,我的鱼片每次都很厚,形状也不好看。”

侯海洋挥了挥刀。道:“这个没啥技术,唯手熟尔。今天先介绍三个小招。一是片鱼前要先去侧线,准确来说。侧线就是腥线,是鱼感知外部环境的神经传导系统,位置在鱼头后的背肌,里面是液体,比较腥臭。”

夏琴竖起了大拇指,道:“好专业。”

侯海洋想起初与杜敏接触时帮助做鱼的事,道:“那是当然,我以前差点就当了厨师,准确地说,我曾经客串过厨师。”他用手捏住剔出来的侧线,然后不停地拍着鱼背,轻松地将整条侧线取了出来。

“第二个要点是不能前后拉切,要一次就片掉。”

“第三个要点对于技术不是太熟悉的,就用毛巾压紧鱼身。”

夏琴和吴湘都紧盯着那双会变魔术的手,完全被折服。吴湘道:“你这双手很了不起,不仅书法好,切鱼也这么棒,以后谁嫁给你就享福了。”夏琴听到吴湘如此说,趁着侯海洋没注意,朝吴湘眨眨眼睛。吴湘脸就有些红了。

黄永贵被吸引到厨房,看到盘里鱼片,这才确信侯海洋没有吹牛。

黄永贵和夏琴夫妻育有一对刚满十二岁的双胞胎,姐弟俩从室内球场回来,进家门就闻到家里有一股浓香,弟弟黄小波将篮球扔在屋角,嚷道:“今天中午吃什么,好香啊。”

雷成是黄家人的常客,知道黄小波的喜好,道:“吃酸菜鱼,由中文系著名中锋亲自下厨。”黄小波是超级篮球迷,中文系95队的比赛一场不落地看完,他跑到厨房,见到厨师果然是自己的偶像,激动地道:“蛮哥,签个名。”他将自己的球衣拿了出来,来到厨房,强烈要求签字。

夏琴哭笑不得:“小波,你的心情可以理解,现在蛮哥在煮鱼,稍等会行不行。”侯海洋抽了个空,俯身签了一个“侯海洋?蛮哥”。夏琴是个碎碎嘴:“小波,每一次练字你的屁股下面就有针,你看蛮哥的字多漂亮,篮球也打得好。”黄小波捂着耳朵,道:“妈,你烦不烦。”夏琴道:“以后我请侯海洋给你当老师,好好练书法。”黄小波道:“其他人就算了,蛮哥当老师,我可以接受。”

说话间,酸菜鱼起锅,侯海洋用大盆子将散发着异香的酸菜尖头鱼端上桌,道:“黄老师,师母,大家围上来,尖头鱼汤要趁热吃,鲜味才足。”

众人围在桌上,暂时忘记说话,专心致志地喝鱼汤吃鱼肉,满满一大盆鱼眨眼工夫就被消灭了一半。

黄永贵砸巴着嘴,道:“明年学生会改选,我建议增设一个美食部,由侯海洋来当部长。”

侯海洋道:“主要是食材好,尖头鱼不能人工喂养,是在野生环境中长大,味道肯定和稻田鱼不一样。”

黄永贵道:“侯海洋是虾子过河——谦虚(牵须),近期你想办法弄两条尖头鱼,到时我要请梁书记到家里吃饭,你还来当厨师。”

侯海洋自是满口答应。

黄小波是铁杆球迷,吃饭过后拉着侯海洋到室内球场。

寒假期间,室内球场冷冷清清,黄小波一遍遍学习侯海洋传授的突破上篮绝技。他臂长腿长,反应灵敏,是个打篮球的好材料,用了半个小时,把侯海洋上栏技术第一招学了个有模有样。

吕一帆穿着体育系老旧训练服,拍着篮球走进球场。她见到有小孩打球,便走了过来,和侯海洋一起站在场边观看黄小波上篮,不时指点两句。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两男两女,吕一帆道:“我们打半场正缺人,侯海洋来不来玩一会儿。”

侯海洋道:“吕教练放假不回家?你们还能聚在一起打球,难得。”

吕一帆道:“都是我的同学,我和一个同学是没有回家,另外三人是岭西本市人,他们每天都要过来打球。”

六个人,三男三女,为了分组平衡,体育系球技最好的男生和另外两个女生组成一队,吕一帆、侯海洋和另一个男生为另一队。他们商定打三局,每局十二个球,输队要做40个俯卧撑。

吕一帆知道侯海洋的篮球水平,两女一男那一队必输无疑,她也不点破,只是咬着嘴唇笑。

黄小波拿着皮球坐在一旁观战,为侯海洋加油。

第一局结束,12比5,在场除了吕一帆以外的所有人这才发现眼前这个普通系男生无论是球感、体力、技术、战术都非常出色,女生根本防不住他。

看着另一队三人做俯卧撑。黄小波不停鼓掌,手都拍红了。

第二局结束得更快,12比4。

另一队做完俯卧撑以后就提出修改规则,将二队变成三队,每队皆是一男一女。两队交战,输队离场休息。

三队模式得到大家一致赞同,这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一致认为侯海洋有资格和能力与体育系男生较量。

后面的比赛非常过瘾,侯海洋和吕一帆配合非常默契,连胜了十三局才第一次离场休息。三个队轮番交战,三个小时才罢战,皆呼过瘾。

“蛮哥,打得好棒。”人小鬼大的黄小波称赞之后见侯海洋没有什么反应,顺着其视线往前看,看到了吕一帆的背影,他若有所思地道:“蛮哥,这位姐姐长得挺漂亮,你有女朋友吗,如果没有,赶紧去追。”

侯海洋收回目光,拍着黄小波肩膀,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黄小波眨巴着眼睛,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侯海洋道:“长大以后你就知道了。”

从室内球场回家以后,黄小波找到姐姐,一脸神秘地道:“姐,我考你一个问题,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

黄小琴正在看书,不想理睬调皮捣蛋的弟弟,道:“那里有唐诗选,你自己去查。”黄小波道:“唐诗这么多,是哪首唐诗?”黄小琴仍然沉浸在书里,随口道:“应该是元稹的。”

黄小波找到《全唐诗》,找到元稹的诗,果然找到了那两句,赞道:“姐,你真是天才,什么都知道,我不佩服都不行。”黄小琴依然在看书,道:“你把打篮球的时间用来看书,就和我一样。”黄小波摇头道:“那样的人生会很无趣。”

夏琴在一旁听到儿女对话,既欣慰,又觉得揪心,暗道:“女儿太优秀了,我们当父母的怎样做才能对得起她的才能。”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她就觉得心烦意乱,总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而耽误了女儿和儿子的锦绣前程。

走回卧室,夏琴坐在床边,对躺在床上休息的老公道:“你们班上那个侯海洋很有特点啊,做得一手好饭菜,还能打篮球,成为波波的偶像,我看是一下届学生会主席的材料。”

黄永贵客观地道:“他混过江湖,当然比一般同学要成熟。至于能不能当学生会主席,还得再观察,听其言,观其行。”

夏琴嘲笑道:“不就是一个学生自治组织的主席,纯粹是系里的牵线木偶,有这么重要,还要听其言观其行。”

黄永贵道:“学生会主席在分配上很有好处,要占先手,属于稀缺资源,还是值钱的。更重要的是选好学生会主席,我的工作至少轻松一半,回家陪你的时间也就多了,你说重不重要。”

夏琴道:“你的花言巧语我喜欢。我建议就让侯海洋当学生会主席,他能力强,能够把学生工作打理好,你多回来陪我和娃儿们。相比起来,秦真高幼稚得多,他当个部长就合适了。”

黄永贵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拍了拍妻子,道:“学生会的事情还得多想想,总之不管选谁来当学生会主席,我都要多回家陪你,再生一对双胞胎。”

“想得美。”夏琴感觉痒,扭了扭腰。

夫妻俩谈笑一会儿,夏琴出去收拾客厅。客厅电话铃响起,夏琴接通说了几句,喊道:“永贵,吴湘的电话。”

黄永贵披着衣服来到客厅。“嗯,你回去吧。晚上火车要注意安全。过完春节早点回来,开学以后就肯定特别忙。”

即将回家过春节。吴湘十分高兴。

挂断公用磁卡电话后,她坐上了侯海洋摩托后座。摩托车如灵活的鱼,在拥挤的城市街道上左拐右突,二十多分钟就来到岭西火车站。吴湘躲在侯海洋后背躲避着凛冽北风,突然觉得男人有一个宽厚肩膀真的很好。她随即将旖旎的念头压在心底最深处,作为一名来自双江城郊的女孩,留校是她最灿烂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她必须舍弃许多女孩的梦想。包括大学时期的爱情。

到了火车站,侯海洋取下姐姐新送的头盔,脸颊被冻得发白,鼻子红红的,他吸着鼻子,道:“吴湘,冬天坐摩托车很受罪吧。”

吴湘解开长围巾,道:“我还好,在你背后躲了风。而且围巾厚。谢谢蛮哥。如果没有你送,这个时间点还麻烦。”在黄永贵家中知道了“蛮哥”这个绰号,她就觉得这个绰号很符合侯海洋的形象,形神兼备。在私下也称呼侯海洋为蛮哥。

岭西火车站在春节期间治安秩序向来不好,时有单身女人被偷、被抢甚至被猥亵的新闻传出,侯海洋买了一张站台票进入站台。轰隆隆的火车带来一阵旋风。眯了吴湘的眼,这一阵她恍惚起来。暗觉有这样一个英俊潇洒且能干的男朋友是一件幸福的事。

上了火车,吴湘隔着车窗向侯海洋挥手。笛声长鸣。火车慢慢动了起来,侯海洋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小黑点眼里,火车变成一条会跑的长虫,在寒风中呜咽着逃离了岭西。

侯海洋搓着手离开火车站站台,暗想道:“春节火车票难买,如果不是有个师兄在火车站这边当兵,吴湘恐怕拿不到票。黄老师当了这么多年辅导员,这个关系网宽得有些吓人。”

在凛冽寒风中回到老味道餐馆,老味道餐馆即将迎来生意最好的晚餐,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准备着食材,熬制的老汤弥漫着巴山菜特殊的醇香。

脸带寒霜的杜敏将侯海洋叫到了二楼办公室,关紧房门后,道:“蛮哥,你该配个传呼机了,我整个下午都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