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老树《侯海洋基层风云第八部》第四节

2019年9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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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群互相不理解,矛盾激烈,这在城关镇是普遍现象,宋鸿礼以前的解决办法是从干部为突破口,侯海洋思路的侧重点本质上就是发动群众,以群众为突破口。虽然这只是细微差别,细究起来却有着很大区别。

宋鸿礼陷入了长考,过了良久,道:“杜书记知道你的想法吗?”。

侯海洋摇头道:“我的想法还不成熟,肯定不会报给市委领导。宋书记是老基层,我想请你把把关。”

宋鸿礼经历太丰富,反而让他难以下定决心。过了一会,他终于作出了决定,道:“侯镇的方案不违反原则,有可行性,那我就建议作一个试点。”说到这里,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侯海洋道:“你到过青桥三社?”

侯海洋点头道:“去过。”

宋鸿礼道:“青桥三社有一个难点,就是修公路的事,我亲自去开过座谈会,没有用。我建议就将你这一套理论用在三社修路上,搞试点,成功以就再总结,再选另一件事试点,再成功就是成熟经验,可以向县委和市委报告。”

侯海洋知道这是一次考验,如果能过关,则市委邓书记交待的任务便能圆满完成,甚至是突破性完成。

完成了邓书记任务,岭西侯家自然会看到成果。

从宋鸿礼办公室离开,侯海洋心情有点小起伏,有了一种临战的状态,暗道:“三社的公路,我无论如何也要修好。修好了,办了一件实事,又实践了理论,还能打开自己的上升空间。”他随即又想起有三社有一半的村民对修桥没有兴趣,如何把理论用于实践,还真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省委办公厅来到城关镇得十一点钟,所以植树活动就定在十一点。

侯海洋去检查了植树造林的现场以后,叫上了办公室主任郭达、驻村干部王健以及联系青桥村的副镇长罗基奎,一起前往青桥村。

罗基奎三十来岁,从茂东第一农业学校毕业,一直在基层工作,对农村工作熟悉得很。听说侯海洋想修三社的路,道:“侯镇,这事不好弄,以前宋书记为此事专门开过大会,社员吵成一团粥,不了了之。”他心里想:“侯海洋太年轻了,就算你把事情弄成功了,显得比宋书记能干,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劝道:“侯镇,就算要修路,你是一把手,也别亲自出面,如果做不成,你的退路都没有。”

侯海洋知道这是一番中肯的建议,但是他没有在罗基奎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笑道:“不存在退路问题,宋书记都没有成功,我失败也就不难看。我们把事情做成了,其实就是宋书记支持的结果。”

罗基奎道:“修桥必修路,青桥树是空壳村,没有钱。”

侯海洋道:“没有钱可以想办法,只要肯想,总会有办法。”

罗基奎见侯海洋主意已定,便不多劝。

来到青桥村江老坎家里,村里干部已经等在此处。江老坎见到侯海洋就道:“侯镇,当真要修路,镇里是不是有新政策?”

侯海洋道:“新政策没有,但是有老政策。我以前在政府办公室工作时就知道,每年市里都要给各县下任务。去年的任务是六十公里。能列入乡村道路硬化年度建设计划的项目,上级部门每公里补助十万元。乡村道路硬化建设项目的其余缺口资金由当地群众自筹解决。”

江老坎道:“每公里十万。这条路也就是三四公里,有几十万。也解决了大问题。就是这个桥不好解决,还得集资。”

侯海洋道:“老办法,还是搞三点式,镇里补助一些,县里有一些,村里筹资一些。每家出点劳动力,也可以节约钱。”

谈起筹资和出劳动力,就点到了三社问题的核心。如果三社都不通公路,大家也就没有怨言。要人出人,要钱出钱。现在的情况是三社有一半通了公路,另一半没有通,通了公路的显然不愿意出钱出力。但是,未通公路的社员就要提出来相反意见,以前在三社通公路地方修水渠等公益设施,都是全社出钱出力,为什么这次就有些人不出钱?

大家讨论了一会,都觉得无法解开这个疙瘩。

江老坎碰过好几次灰。对此事也不积极,道:“现在农业税、提留统筹本来收起来就很难,现在又要集资,大家肯定不愿意。如果镇里硬来,搞不好要打架。”

正说着,天空飘起细雨。不一会,雨点变大。打在地上发出“扑、扑”的响声。侯海洋抬头看了看被黑云遮住的太阳,想起植树的场地。道:“这个天气真怪,早不下雨迟不下雨,偏偏这个时间下,植树场地一片泥泞,领导们皮鞋要被搞脏。”

他就给办公室打去电话,要求按照参会领导的人数准备伞。

十几个镇村干部就转移到堂屋,继续谈事。

侯海洋这才抛出了自己方案,道:“三社修路涉及到三社每一家,我个人想法,这一次不强制执行,而是广泛征求大家的意见,形成统一意见,才决定做不做。”

江老坎有点失望,道:“不用征求意见,我都晓得,肯定是一半愿意出人出钱,另一半啥都不愿意干。”

侯海洋道:“虽然大家都是本村本土的人,可是也不能拍脑袋就得出结论。到底大家愿不愿意干,还得做思想动员工作,讲清楚好处,群民们肯定会顾全大局。我们先成立一个领导小组,我为组长,罗镇为副组长,江老坎也是副组长。具体分为几个步骤。”他在经过反复思考后,制定了一个城关镇村民议事规则,共有六条,每一条就是一个具体步骤。

“第一步,针对三社修路这个事,镇里和村里要深入到每家每户,摸清楚思想状态,特别是不同意的原因,我相信大家会提出五花八门的道理,收集起来,有针对地做制定措施。在这个基础上,先召开党员会和村民代表大会,讲清楚修路的意义,统一骨干力量的思想,形成修路的初步方案。”

这是中规中距的办法,大家都没有意见。

“第二步,把这个初步方案公布出去,两种方式,一种是张贴到村办公室我面,第二种是开会,这两种方式同时进行,目的是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事情。”

“第三步,根据村民的意见,修改修路方案并再次公布出去。”

“第四步,每家每户都要签定表决。如果经过前期工作,不同意修路的达到百分之八十,说明大家没有形成共识,暂时停止工程。”

在大家意识中,政府决定要做的事情,遇到困难就克服困难去做。没有想到侯海洋架起这么大的一个阵式,居然会因为有百分之二十村民不同意就不做了。

江老坎闷了半天,道:“侯镇,不用签字,肯定不会超过百分之八十,这事做不成。”

侯海洋道:“前面的工作要细致,要深入到每家每户去发动,发动以后,大家认识会提高。”

江老坎道:“没用。”

侯海洋道:“你这个说法就太武断了,我问你,三社河通公路那一部分一共有多少党员,有多少名共青团员,有多少名村民代表,党员、共青团和村民代表涉及多少家庭?”

江老坎生在此地长在此地,可是确实没有做过这种调查,无法回答侯海洋的问题。

“把这个问题搞清楚,才称得上工作细致。每个人都代表着一个家庭,就意味着说服一位村民代表、党员和团员,就能增大说服一个家庭的可能性。”侯海洋又道:“还有另外一个调查,河两岸有多少人家的亲戚,可以叫亲戚给亲戚做工作,事半功倍。只要宣传到位,工作细致,剩下不同意的人绝对不会超过百分之二十。如果工作很细,仍然不行,那就停止吧。”

大家原本都不相信能达到百分之八十,听到侯海洋分析,又觉得真有可能。

侯海洋继续道:“第五步,分解工程,落实到户,由各村民小组组织实施;当然这也得看什么事,比如修桥就不能交给每家每户,有些挖沟工程可以,这要随机应变。大体上这么个意思。”

“第六步,这是关键一步,吸收群众代表工程的担任工程的会计、出纳、保管和质量监督等职,镇村干部只管办事不管钱物,完事以后,竣工结算,张榜公布,群众随时可以查账。”

这六步就是以后城关镇村民议事规则的标准模板,是侯海洋深入思考的结果,也是准备给邓建国副书记关于基层组织建设的方案。

侯海洋讲完,会场有些偏冷。罗基奎和江老坎都没有发言。

侯海洋点名道:“江书记,由村民代表管钱管物,你没有意见吧。”

江老坎这才回过神来,道:“我能有什么意见,少管事,乐得轻闲。”

反倒是接近六十岁的村文书最为积极,道:“我觉得侯镇的办法好,把事情都摆在大家面前,这碗饭吃不吃由大家来选。吃不吃这碗饭是村民自己的决定,不管修路还是不修路,以后都没有多话说。让村民管钱更好,免得老是怀疑村里干部,让我们里外不是人。”

抛出了规则,侯海洋也不急于大家全部真心拥护,道:“今天不急于表态,大家再仔细想一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今天是植树节,我还要去植树。”

几个镇干部冒着雨水离开了青桥村,留下几个意见不一致的村干部在江老坎家里争论起来,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吵了起来,不欢而散。

村里小道都是土路,雨水之后,侯海洋皮鞋全是泥,裤腿也是泥,头发贴在头上,看上去颇为狼狈。时间马上就要逼近十一点,侯海洋没有办法回去换衣服,就直奔植树现场。反正都是在野外植树,皮鞋脏一些,没有什么大问题。

到了现场,他用水将皮鞋上面的泥巴清洗了出来,但是裤腿始终很脏,没有办法完全清洗出来。

十一点,几辆车开了过来。

晏琳坐在第一辆车里,隔着玻璃窗,老远就见到了被雨水淋湿的侯海洋。县里打头阵的是副书记华成耀,他主动引导着中巴车来到指定位置。侯海洋和宋鸿礼则站在外围,迎候着下车的省委办公厅一行人。

男人的魅力在年轻的时候主要靠自身,步入社会以后,男人魅力就逐渐由自身向社会角色转化。晏琳位于岭西最高中枢机构,经常接触到权力再握的大人物,尽管这些大人物各有各有难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大权在握的他们确实自信心十足,很有男人魅力。

平时在一起工作的省委办公厅同志们离开省委办公厅时,惯例都不会低于县处级。

晏琳坐在车上,静静地看着在雨中有些狼狈的侯海洋这个在学生时代散发着强烈男性魅力的恋人。

第五章 植树

植树现场,所有植树工具都准备齐全,树坑挖好,树苗放在坑边。

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都守在一边,等到领导们开始拿起工具,就用镜头和笔记录下来,然后变成明天的新闻。

侯海洋眼见着省、市、县领导们都下了车,朝备好的点走去。他对站着不动的宋鸿礼道:“我们去招呼一下?”宋鸿礼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侯海洋道:“县里领导也在,不去不好吧。”宋鸿礼看了一眼吉之洲,才道:“那我们去打个招呼。”

宋鸿礼和侯海洋两位城关镇主官就迎了上去。

吉之洲正在与袁成洁常委和省委办公厅一位戴着眼镜、脸色白净的陌生领导在一起谈话。

上一次省委办公厅来到城关镇时,是一位姓尚的副主任带队。这一次带队领导发生了变化,事先又没有传来参加植树人员具体名单,只有单位和人数,侯海洋还真不知道这位领导是谁。

晏琳与讲话领导之间隔着三四个身位,不远亦不近。她面带微笑,听着几位领导交谈。

宋鸿礼和侯海洋走过来后,省委办公厅领导一直在讲话,市委袁常委偶尔插话,吉之洲则认真地听着省委办公厅领导说话。

宋鸿礼和侯海洋不能打断领导谈话,就站在一边等着。

省委办公厅领导讲了十来分钟,眼见着到了十一点半都没有结束。太阳变得炽热起来,在外围有些同志开始植树,但是核心圈的同志都没有动,等着领导的下一步动作。终于,讲话领导抬手看了看表,道:“时间不早了,开始植树吧。”

吉之洲望了城关镇两位主官一眼,抬手将他们叫到身边,正要向领导作介绍。恰在这时。省委办公厅领导手机响了起来。这位领导拿着手机走到一边,说了两三分钟,回来就对袁成洁道:“老袁,我们赶紧植树。省里有急事,催着下午回去开会。”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大步向前,拿起了放在树坑旁边的锄头。

吉之洲赶紧就跟了上去,与袁成洁一起陪着省委办公厅领导植树。

宋鸿礼脸色平静,肚子骂娘。没有再凑上去,来到了距离吉之洲有四五个树坑的地方开始植树。侯海洋朝着晏琳方向点头示意,也跟着宋鸿礼一起植树。

树种进坑里,第一次必须要把水浇透。由于此地没有预埋水管,就由侯海洋协调了城管委的一台水车,专门停在旁边不远处供水。在提水的时候,侯海洋才和晏琳单独遇到,两人提着胶水桶交谈了几句。

侯海洋道:“你们马上要走?”

晏琳道:“刚才听到蒋秘说了一句,植完树就要回茂东,在茂东吃饭就回去。下午有个会,省委的会。”

侯海洋道:“蒋秘是谁?”

晏琳有点诧异地看了侯海洋一眼,道:“蒋秘是省委副秘书长,办公厅常委副主任,很有份量。今天杜书记、邓书记都在省里开会,否则也应该来的。”说话之时,她的目光不由得朝下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沾满泥土的裤腿。

侯海洋同时也看了一眼晏琳锃亮的高跟皮鞋,道:“你穿皮鞋来植树,等会被泥巴糊得找不到眼睛鼻子。”

晏琳笑了笑,道:“穿习惯了。本来准备换一换,又和裙子配不上,就算了。反正在这儿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等会洗一洗就行。”

很多年以前的复读班时代。晏琳还很少穿皮鞋。有一次与吴重斌等人出去吃饭,她穿过一次高跟皮鞋和长裙,将少女高挑身材衬托得很是窈窕。侯海洋对那次的高跟鞋和长裙印象颇深,算得上是第一次对晏琳留下较深的印象。如今,略高的皮鞋成为了晏琳必备品,往日追求完美又有几分泼辣的少女成为温身形挺拔的侯海洋。这么多年过去,侯海洋身材仍然还是保持原样,没有因为酒精和夜生活而变形。她暗道:“侯海洋在基层当一把手,听说基层一把手都是土霸王,花天酒地的,不知他有没有丰富的夜生活。”想到这里,她感觉到了额头上的些许温暖,又有些莫名的心酸。

蒋副秘书长、袁成洁和吉之洲一起上了中巴车,在植树现场有县委副书记华成耀等巴山县领导恭送。

城关镇宋鸿礼和侯海洋站在县领导后面,两人没有上前寒暄,只是站在后面,扬着手对着半空一阵乱扬。

侯海洋眼光穿透玻璃,寻找到了晏琳的位置。两人的目光隔着玻璃轻轻触碰一下,随着汽车启动就被强大力量分开了。

领导们走了,其他人陆续就散了。城关镇林业站技术人员开始逐一检查,遇到有问题的树就挖起来重新载过。

一年一度的全民植树节就算走完了程序。

送走了所有领导,宋鸿礼和侯海洋便成为了现场的最高领导。

在岭西有省、市、县和镇四级,镇是最低一级,侯海洋在今天现场清清楚楚感受到了什么是上级,什么是下级。在省委副秘书长眼里,他和宋鸿礼这两位提供了场地、资金和人力的城关镇党政领导就如透明人一样,压根不存在。这位省位副秘书长百分之一百见到吉之洲将两人招到身边,可是他并没有同县级以下官员应酬的兴趣,急急忙忙开始载树。

宋鸿礼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侯海洋,道:“历来城关镇党委书记都要进县委常委的,我算少数几个例外。什么原因,今天你也看见了。我这个是个死硬脾气,自尊心还超强,最不喜欢热脸去贴冷屁股。像今天这位省委办公厅的领导,就算你把脸笑成一朵花,也绝对得不到对方一个好脸,我又何苦去贴他。”

侯海洋来到城关镇以后,与宋鸿礼就很对胃口。今天在现场的感受和宋鸿礼基本上一模一样,道:“我也最怕贴冷屁股。以前我拿厚黑学看过,由于脾气原因,确实学不到基中精髓。”

宋鸿礼道:“这是我的经验教训,侯镇还得吸取,你还年轻,前途远大,该低头时就要低头,该下小时还得下小。”

在春节期间经县领导们以及市里有关领导汇报工作,虽然是有上下级之分,却也得到了相当认可,不算是热脸贴冷屁股。

想着今天的状况,侯海洋扪心自问,自己确实不能抹下脸皮和自尊去迎合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领导。在这一点上,侯海洋是相当认可宋鸿礼的。

等到中巴车离开,侯海洋把林业站董义贤叫到身边,道:“今年种的树能成活多少?”

“我们全部要检查一遍,再把水浇透,成活率还是很高的。”董义贤又抱怨道:“每年植树我们是欢迎的,就是省市领导别来,他们匆匆来匆匆去,害得我们累了多少天。”

王桥在部下面前还得讲大义,道:“他们来植树就是一个秀,但是也是一个必须的秀,这个秀就是旗帜和方向。在某国同样也有秀,总统到餐厅吃饭,表面上很亲民,实则有一堆特工和记者,这就是秀。这个秀就代表着深刻的含义,不能不秀,唯一差别就是秀得好还是不好。”

他这个观点也前面的感受同样是真实的,领导的行为往往就是一个风向标,引导着群体的行为。

董义贤听到镇长这么说,也就表示理解,道:“但愿下一次别放在城关镇。”

侯海洋道:“如果明年由城管委园林科来操办植树造林活动,你可能又要抱怨不重视城关镇。虽然说搞这个现场会给林业站增加很多事,可是林业站也在县领导面前露了了,腊排骨、土鳝段、肚子鸡汤,想着都香啊。”

在城关镇外面的小馆子,牛清德、彭家振和沙军已经到达,点了菜,又要了茶。

在小车上,宋鸿礼忽然道:“侯镇,听说你和牛总有点小矛盾?”

听到这句问话,侯海洋敏感地意识到今天的中午饭有问题,道:“宋书记,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话题?”

宋鸿礼道:“上一次家振作东,我和牛总在一起吃饭,喝了酒以后,牛总提起这个话题。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去年城管委请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吃饭,你和牛总在会上和酒桌上就较量过一次。你和牛总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到现在都揭不开?”

提起牛清德,侯海洋脑中就浮现起无数个画面:从到新乡学校报到第一天被牛清德恶语相向,到牛清德带着派出所民警扫黄,到牛清德侵犯秋云,到与牛清德、刘老七在牛背砣大战,再到洞中尖头鱼消失。可以这样说,侯海洋在新乡恶梦般的经历几乎都与牛清德有关。

这种种事情最让侯海洋无法原谅的是侵犯秋云,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秋云都是侯海洋隐藏起来的逆鳞,对于冒犯者,侯海洋不准备和解彭家振一样“相见一笑泯恩仇”,一句话,不和解。

侯海洋决定不绕弯子,道:“宋书记,今天中午牛清德是不是在场?”

宋鸿礼坐在副驾驶位置,回过头来,道:“老彭和我想为你们撮合,牛总是牛部长的亲兄弟,你们两人长期顶牛,对你的发展肯定有影响。对待省委办公厅领导,我们可以不用热脸去贴冷屁股,因为隔得太远,他们管不到我们。但是牛部长不同,他对我们这种级别的干部很关键,县官不如现管,说得就是这种情况。”

这是前辈对后辈的肺腑之言,说得很实际,没有虚言。

侯海洋苦笑一声,道:“牛部长是牛部长。牛清德是牛清德,在我心里是将他们两人分开的。”

宋鸿礼道:“他们两人是分不开的,中午的酒席已经摆上了,这杯酒如何喝?”

侯海洋郑重地道:“宋书记。谢谢你的好意,这杯酒我决定不喝。”

宋鸿礼道:“我记得某国领袖曾经说过,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句话讲的是大国关系,用在人身上也部分适合。侯镇还是年轻人,多一个朋友总多一条路,多一个敌人就多一堵墙。”

说话间,小车进了城。

侯海洋道:“宋书记,真的抱歉,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决定不喝这杯酒。”

宋鸿礼叹息一声,道:“既然不想和,也不能勉强。那我把你放下去吧。”

侯海洋来到城关镇以后,与宋鸿礼一直配合得很好,这是第一次当面拒绝了宋鸿礼的建议。侯海洋工作时间短,年龄不大,但是经历十分丰富,因此远比同龄人更能洞察人心。他意识到一味与宋鸿礼保持一致并不是最佳状态,两人在大合作前提下也必须也有分歧,否则久而久之就会失去自己的独立意识,变成傀儡。

下车时,侯海洋拱手道:“宋书记。抱歉。”

宋鸿礼抬了抬手,道:“没事,我就说你到茂东去了,免得生了隔阂。”

侯海洋拱了拱手。道:“好,我就去睡个大觉,下午就不露面。”

宋鸿礼道:“你给赵师傅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我就先走了,免得家振和牛总久等。”

目送着小车离开,侯海洋便不再管牛清德之事。

宋鸿礼办事老到。只要不是存心挑事,肯定能将事情遮掩过去。侯海洋一直以来都在城关镇忙忙碌碌,现在却因为中午一顿饭而暂时不能回到办公室。他没有联系司机老赵,而是在街上慢慢步行。

从中师到巴山县城,转眼过了十年,侯海洋从一位中师生成了城关镇代理镇长。回想这十年经历,他不禁心潮澎湃。

与这十年取得的成绩相比,被省委办公厅领导冷淡完全不算事。

与这十年取得的成绩相比,拒绝与牛清德和解带来的后果也完全不算事。

侯海洋从早上开始忙到了现在,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他走到熟悉的中师后街,要了一碗香喷喷的豌杂面。城关镇干部在这个时间段很少到中师后街活动,因此,他能够独享一会安静不受打扰的午餐。

豌杂面馆十年如一日,依然是如此鲜明的苍蝇馆子特色,苍蝇乱飞,味道正宗,吃客不少,三教九流皆有。侯海洋叫了一碗面,伸手扇飞在头上飞旋的苍蝇。等了一会,一碗色、香、味皆不错的豌杂面被一位面无表情的大嫂放在自己的面前。

在这种小馆子吃面是寻找自己青涩的回忆,根本不能计较服务人员的态度,侯海洋呼哧呼哧地大口地吃着碗杂面,发出不太文明的清脆响声。在响声中,他动起了心思:“牛清德为什么急着找自己,作为县委组织部长的弟弟,作为手握重金的老板,能有什么事情找到自己头上?”

吸着面条,侯海洋在脑中形成判断:“牛清德被我教训了几次,肯定也难以释怀,他能低下头,请我吃饭,找彭家振和宋书记当中间人,绝对是在城关镇有重大利益。他这人是开矿山的,这事就得和矿山有关。”

城关镇除了管理城区以外,还管理着面积不算小的农村,从青桥三社往北走就是巴岳山一条支脉,磷、铅锌、煤、铁、石灰石等矿石资源丰富,储量大,品位高,以前引起巴山地震的大兴煤矿泥堂井口就位于此。

侯海洋对于辖区内的企业还是挺重视的,上任后大体上都去过,唯独有泥堂井口未去过。这个井口涉及到以前的常务副县长吴永志、还有茂东矿业集团,各种利益错综复杂。侯海洋如今还是代理镇长,在城关镇人代会未召开之前,他不会去触碰泥堂井口的事情。

“老梁,你准备一份城关镇矿山企业的汇报材料,向县委汇报,一定要详细准确,两天后给我。”侯海洋知道牛清德也是一个非常强横的人,他既然有事相求,肯定是利益相关的大事,提前做些准备,免得到时被打个措手不及。

在城关镇外面的小馆子里,宋鸿礼、彭家振、牛清德、沙军、罗基奎和郭达等人坐在一起吃饭。

牛清德喝了几杯酒,脸色黑红,透着亮光,用开玩笑的口气道:“鸿礼兄,今天家振部长出面请侯海洋吃个饭,他都不给面子,年轻人太骄傲了。”

宋鸿礼一本正经地道:“牛总,侯镇是城关镇镇长,巴山县重要的领导干部,你不要开这种玩笑,特别是在城关镇干部面前。我、杨镇、郭主任都很尊重侯镇。”

宋鸿礼是多年领导,又是巴山县有名的铁脑壳,牛清德被“批评”几句,颇为尴尬和恼怒。幸好他是个黑红脸皮,又吃了酒,有效地遮掩了其真实表情。

彭家振打了个哈哈,圆场道:“牛总和侯镇都是从新乡出来的人,两人说话向来都是直来直去,呵呵呵。”他说这句话很有意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方式,从牛清德的角度来说,两人互骂也算直来直去。从罗基奎和郭达等人角度看,说话直来直去意味着关系不错。

宋鸿礼脸上表情很沉稳,看不出喜怒。他端起酒杯与彭家振碰了碰,道:“今天上午植树,省委办公厅来了人。侯镇把那摊子事处理完以后,就到茂东去了。”

坐在一边的沙军突然道:“侯镇有个女同学在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公室工作,市委上一次请尚主任吃饭,还特意把侯镇叫过去做陪。这一次植树,那个女同学来没有?”

宋鸿礼道:“来了。”

办公室主任郭达道:“这一次是省委蒋副秘书长带队植树,规格更高,侯镇的同学也参加了。”

沙军眨着眼,问道:“侯镇又到茂东陪同吗?”

郭达和罗基奎都此事都不知情,答不出这个问题。宋鸿礼慢慢啃排骨,啃了几口后,又用纸巾擦了嘴,才答道:“侯镇只是说要到茂东,做什么事情不清楚,应该不是陪同省里的人。”

对于牛清德来说,这是一顿扫了面子、没滋没味的午餐。

吃过午饭后,彭家振血压升高,头昏脑涨,就请了假,到县中医院去做理疗。

牛清德坐在车上,大骂:“宋鸿礼是只老狐狸,根本就是在玩我,什么事情都推给侯海洋,侯海洋他妈的又躲着不见。”

县委组织部长牛清扬外出学习未归,常务副部长生病请假,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沙军便不想去上班,坐在牛清德车上,说些闲话。

牛清德道:“侯海洋到茂东,我们也到茂东,老子在巴山办事向来顺风顺水,就是这个城关镇让老子不爽。我们去洗澡,去去火气。”

沙军是县委组织部长牛清扬的心腹,也是牛清德的好朋友,他品着宋鸿礼的话,道:“我打听过,侯海洋的那个女同学叫晏琳,他爸爸是红旗厂的一把手厂长。”

牛清德道:“这个女的和侯海洋到底是什么关系?”

沙军道:“侯海洋在我们同学中算是最英俊的,找的女朋友都很漂亮,我知道好几个。”

提起这个话茬,牛清德就想起了曾经在新乡工作过的秋云。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没有忘记这个性格颇为刚烈的女子。每次洗澡看到腹部被钢笔戳过的伤痕,就会闭着眼想一会。他狠狠地骂道:“既然侯海洋不给面子,也别怪我不客气。”

沙军道:“宋鸿礼是老狐狸,侯海洋是刺头,那事还真不好办。”

牛清德道:“铁棒都要被磨成针,何况一个刺头。”

沙军和侯海洋是中师同学,而且是关系比较好的同学。

侯海洋、杨洪兵、沙军和吕明、陆红五个人在青青年少的中师时代成为好友,共同抒发理想,探讨人生,享受青春。

进入社会后,五人被现实狠狠地撞在腰上,渐渐地,境遇各不相同,人生道路也发生了变化。侯海洋由最偏僻地区的乡村教师华丽转身成为了城关镇主官。杨洪兵以拼命三郎的精神屡立功劳,成了茂东刑警中队长。沙军则担任了巴山县组织部办公室主任。两位女生都在教师岗位,皆从乡村进了城。

他们五个人在当年中师班上,是混得最好的五个人。

在处理老同学侯海洋和县委组织部长牛清扬之间的关系上,沙军从开始起就毫不迟疑地站在了牛清扬这一边。沙军做出这种选择的原因很简单,决定其命运的人是牛清扬。就算侯海洋最终能成为一方诸侯,但是等到这一天来到时,自己的年龄也必然大了,过了这个村再没有这个店。

小车如发狂的野牛,在巴山和茂东之间的公路上奔驰。沙军紧紧抓着车门上的把手,招呼道:“朱师傅,慢点慢点。”

朱师傅道:“牛总喜欢开快车,放心。这车好,我的技术也不错,绝对保证安全。”

牛清德开矿暴富以后买了路虎,最初是自己开着过瘾,觉得亲自驾车很牛很拉风。适应了当富人以后,牛清德发现诸如茂东矿业的涂三旺等大老板都有专业驾驶员,自己并不开车。他这才醒悟过来,真正牛人是不开车的。于是,他请了以前开过大车的朱师傅当驾驶员,也把架子抖了起来。

小车驶入了茂东郊区。来到了茂东温泉城。

温泉城是由茂东矿业集团投资兴建,曾经火红一时。茂东梁强案以后,涂三旺父子在茂东臭了大街,没有人敢于与他们合作,温泉城人气渐渐消落。

沙军深知涂家父子的作为,对进入温泉城也有点忌讳。提醒道:“我们今天到温泉城?涂家这父子俩一点都不耿直。”

牛清德道:“我是做矿的,肯定要和他们合作。他们也只是自保而已。他们成天喝香喝辣,被检察院带走,肯定熬不住”

沙军对涂家父子陈见甚深,道:“和他们合作,说不定哪一天就被卖了,牛总还得警惕一些。”

“我心中有数,没得事。”牛清德黑红脸膛在酒精作用下显得透亮,道:“有没有兴趣到我的公司来弄一股?”

沙军道:“我就是拿工资吃饭。卖了屁股,也没有钱来参一股。”

牛清德便换了话题,道:“听我哥说,他准备放你出去到镇上工作。”

沙军有点失望,道:“镇里条件艰苦,当个副职未免太没有劲。”

牛清德批评道:“你这人和侯海洋杂种相比就是胆子太小,不敢想。我哥上次无意中说过一句话,要让你担任组织员。这就是副科级,只要过了试用期。外放就是镇长。到时主政一方,做出点成绩,又有我哥作后盾,绝对比侯海洋有前途。侯海洋别看现在这样猖狂,到时总得拉清单。到了巴山这个地方,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他以后会晓得什么叫做慢刀子割肉。”

县委组织部长牛清扬是一个嘴巴十分紧的人,沙军作为办公室主任,有时都猜不透部长的想法,今天从牛清德口中得知了部长对自己的安排。也就是只有一年多时间就有可能外放担任一镇之长,不禁暗自庆幸自己靠近牛家兄弟的选择是多么正确。

小车开进温泉城,直接进入最里面的别墅区。每一幢别墅都是一个小型温泉,能让别墅暂居者充分享受的私密温泉。

以前涂成功送给侯海洋的就是别墅区的消费卡。

牛清德喜欢小别墅的情调,除了给自己购买比消费卡更加昂贵的白金卡外,还给一些关系户买了消费卡。他轻车熟路地来到最里间的小别墅,坐在前厅又宽又软的沙发上给涂成功打电话。

“成功老弟,我来了。听说新来了一批新鲜妞。你给当哥哥安排两个漂亮文静的,不要那种招摇的,就要那种,那种。”牛清德脑里想的是秋云那种类型,由于喝了酒,嘴里一时说不清楚,就开始想词。

涂成功与牛清德接触甚密,极为熟悉牛清德的性喜好,道:“就找个知性女子型,这是老牛最喜欢吃的嫩草。”

“还是成功老弟最了解我,你过来一起耍。”牛清德大声武气地道,一点没有在沙军面前掩饰。

沙军与牛清德走得很近,可是限于身份,还是第一次与牛清德一起来到这种场所。他听到了牛清德与涂成功的所有对话,知道找两个知性女子型是什么意思,牛清德要用一个,另一个显然是为自己准备的。他内心也在激烈斗争,一方面觉得与牛清德一起做这个事情不妥当,因为牛清德的哥哥掌握着自己的命运,不应该将把柄交给牛清德;

另一方面觉得此时无法拒绝牛清德的好意,因为牛清德的哥哥掌握着自己的命运,不应该为此事拒绝牛清德。侯海洋已经当上了城关镇镇长,还有看不透的高深关系,因而可以拒绝与牛清德吃饭,而自己则没有拒绝牛清德的勇气和能力。

拒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也是实力的体现;

第三个方面就是他内心也有一股强烈欲望,想要和妻子以外的女子特别是漂亮女子有亲密接触。他对侯海洋深有嫉妒,除了侯海洋工作一年在牵涉进彭克案后仍然担任了城关镇主官这个原因外,还有就是与侯海洋交往的女子个个都是漂亮得不象话的佳人,比如以前新乡秋云,比如在省委办公厅工作的晏琳,还有邱老虎的公主李宁咏,每次想到这三个漂亮女人。他总会暗自感慨:为什么了好白菜都让侯海洋给拱了!

两人在安静的前厅抽烟,几分钟后,两个穿着西服套装的文静女孩走了进来。此时是下午,外面阳光灿烂,屋内用了绒制厚窗帘有效地阻住了光线,营造出一种夜晚的感觉。在昏暗灯光下。两个女孩都显得温柔漂亮,气质出众。

沙军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竭力想表现得众容一些,可是口渴得厉害,就不停喝水。

牛清德是温泉城常客,在年轻女子面前从容不迫。他站了起来,将一位体形稍瘦的女子拉到身边,道:“看你模样,是大学生吗?”

女子低头。轻声道:“我读大二。”

牛清德对这个女子的气质还是满意的,道:“我们进洞房。”他这句话说得十分直白,让那女子脸上有一抹飞红。

看到女子红了脸,牛清德十分满意,拿出钱包,取了一张大钞,道:“就为了你红脸,赞一个。”

旁边另一个女子幽幽地道:“老板。我也红了脸。”

牛清德哈哈大笑,道:“你今天不是我的菜。不管我的事了。”

另一个女子就用幽怨的眼光瞧着沙军。

沙军是办公室主任,平常经常接待工作,也算是活络之人,他很快就转变了自己的角色,调笑道:“你又没有为我红脸。”女子道:“你又没有说进洞房。”

牛清德挽着女子细腰就进了房间,房间正中央有一个水池。这是地下温泉,冒着热气,还有淡淡的硫磺味道。满脸红晕的女子道:“我们先冲个澡,再下池子。”牛清德坐在沙发上,用玩味的眼光瞧着女子。道:“你先脱,别走,就站在屋中间脱,一件一件脱。”女子脸红得更加厉害,如日光充足的苹果,她忸怩一阵,还是很听话地将外套一件一件脱了下来。在灯光下,青春靓丽,皮肤光洁,十分可人。

另一个房间,池子里两个人已经开始在翻滚,弄得水波荡漾,晃个不停。

此时,在青桥村,侯海洋喊上了驻村干部王健来到了江老坎的院子里,三人在院子里聊事情。

侯海洋道:“村民议事规则是在青桥试点,说大一些,这是村级民主的具体实现形式,说小一些,这是发动群众,给村里解决点实际。”

江老坎将村民议事规则研究了不下十遍,几乎能将条款背下来,还同两委会讨论多次,他已经准备试一试侯海洋抛出来的新办法,道:“既然侯镇下定决心,那我们就搞吧。”

侯海洋端着江老坎的大搪瓷杯,喝了一口老鹰茶,道:“这事镇里只是指导,具体操作还是应该以村为核心。”

“我晓得。”江老坎又道:“我反复想了,第一步其实就是找问题,我们不用找问题,问题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我准备抽个几天时间,以村民小组为单位,先去给村民小组开会,河两岸都开,讲一讲村里的安排,还是县里补助政策。”说到这里,他追问道:“侯镇,到底一公里十来万的补助拿不拿得下来,没有这笔钱,修起来困难,就要放空炮。”

侯海洋道:“我跟交通局的头头在电话里沟通了一下,他们表示可以支持,等两天我和宋书记要请交通局吃饭。”

江老坎道:“补助款是否可以列入修路方案中?”

侯海洋想了想,道:“暂时不要列入,等我和宋书记把事情落实再说。你现在就是去动员,把村里的想法传达给每家每户,让大家有个思想准备。等个七八天,再开党员大会和村民代表大会。到时交通局那边肯定有结果,我和宋书记都可以过来参会。”

江老坎递了一枝烟给侯海洋,道:“有侯镇支持,我心里踏实多了。我当十来年支书,还是想要做点让大家记得住的事情。”

侯海洋笑道:“我晓得你善长做群众思想工作,针对一些思想顽固的村民,你就要到家里去谈,谈不下来,就在村民家里吃饭,睡觉。”

江老坎嘿嘿直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侯镇还是听说过我的故事,其实没有那么夸张。”

在青桥村谈到了五点钟,侯海洋准备回办公室处理一下文件,虽然只有半天没有回办公室,就觉得似乎又有事情一点一点堆积在办公室里。

正走到田坎上,侯海洋接到了邱洪电话。

邱洪道:“蛮哥,邓书记最近准备到城关镇来一趟,他想看点有新意的东西。”

侯海洋已经作了充分准备,但是还要挖点干货,道:“邓书记透露点想法没有?”

邱洪道:“邓书记一直强调不能闭门造车,所以他这次下基层,都不带观点,只带眼睛和耳朵。”

市委邓建国书记即将来到城关镇,这是一条重要信息。侯海洋不敢马虎,回到城关镇以后,与宋鸿礼通话后,立刻就返回到城关镇办公室。

回到城关镇办公室接近下班时间,宋鸿礼办公室门口站了好几个等着汇报工作的人。他们看到侯海洋走进办公室,便知趣地与侯海洋过了招呼,离开办公室,准备明天再行汇报。

侯海洋在桌前坐定,道:“宋书记,中午没有宴请,有些不礼貌啊。”

宋鸿礼正言道:“城关镇是大镇,得应付各种局面,三教九流都得接触,很多时候个人喜好得让位于集体利益。”

侯海洋不想解释与牛清德接下的矛盾,道:“牛清德这些年挖矿找了大钱,突然跑到小馆子请我们吃饭,肯定有什么想法。”

宋鸿礼道:“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想要买下镇属企业大鹏铅锌矿。”

侯海洋皱着眉毛,手指轻轻地桌上敲动,“这事有点问题啊,大鹏铅锌矿是小矿,资源所剩不多,效益也一般,前次办公会,杜镇还专门提起过,准备按照省里关停并转的要求,把这个矿关掉。”

“他出的是市场价,还算是公平。”宋鸿礼听说过牛清德发财之后财色赌俱全的劣迹,并不想与他过于亲近。他原本想让侯海洋顶在最前面与牛清德虚与委蛇,没有料想侯海洋压根就不想与牛清德打交道,自己也只得顶上去了。

侯海洋太了解牛清德,听到价格还算公平。疑心更重,道:“这种没有利用价值的小矿。牛清德买起来做什么?”

宋鸿礼道:“大鹏铅锌矿往上走,就是阳和镇了。牛清德在阳和镇有一个矿。”

阳和垃圾场就位于阳和镇,是侯海洋非常熟悉的地方。侯海洋参加工作后被分到了城管委,担行分管环卫的副主任,在城管委工作的一段时间里,倒有一大半精力耗在阳和垃圾场。正因为此,他对阳和镇地形地貌非常熟悉,脑中浮现起一幅画面,沿着大鹏铅锌矿有一条机耕道,沿着机耕道往上。就是牛清德经营的最大锑矿,名为清德锑矿。

侯海洋道:“宋书记是什么想法?”

宋鸿礼没有轻易表态,道:“我正想听听你的想法。”

侯海洋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准备抽时间到大鹏铅锌矿去看一看,再回来和书记商量。”

宋鸿礼道:“在八十年代,乡镇企业发展得很红火,大鹏铅锌矿就是当时效益最好的镇属企业,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在里面。后来镇属的企业大部分都不行了,包括私人的乡镇企业都慢慢做不动了。剩下的就是这种资源型企业。我的想法就是把所有镇属企业全部处理掉,城关镇该做的事情很多,没有必要陷在企业经营里,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而且。这也是符合产业政策的,抓大放小,大鹏铅锌矿就是那种小的。应该放掉的。”

侯海洋道:“那书记的意思是还得处理大鹏铅锌矿。”

宋鸿礼点了点头,道:“肯定要处理。留在手里没有什么益处,至于处理的方法。你认真调查研究以后,再拿出来商量,把程序走好,做好记录。”

侯海洋原本还以为宋鸿礼会倾向于牛清德,但是听到两句话,便明白了宋鸿礼其实也不倾向于牛清德。宋鸿礼是用非常含蓄的语言讲了处理方式:侯海洋提方案,集体研究,做好记录备查。

这种谈话方式让侯海洋很舒服,又聊了几句闲事,两人才把讨论焦点集中在村民议事规则之上。

宋鸿礼道:“你拟定的几条我认真看过,很朴实,也有新意,有高度,我本人是赞同的。”

村民议事规则表现很寻常,是将以前工作方法进行了简单归纳,但是侯海洋却知道村民议事规则另有玄机,更倾向于利于群众本身的力量。他有点担心工作经验丰富的宋鸿礼会固守成规,提出反对意见。听到宋鸿礼明确表态赞成,也就放下心来。

宋鸿礼继续道:“这些年我也进行过思考,当前基层的状况不容乐观,我这种年龄大的干部就是图个完成任务,你这种年龄轻的干部就想出政绩。”

侯海洋见宋鸿礼说得这么直接,也跟着笑了起来,道:“宋书记倒也直接。”

宋鸿礼道:“我们两人在一起,都是聪明人,何必说那些虚的。刚才说了主要领导,至于副职以及其他干部,大部分精力就是想办法催交各种税费罚款,这些事情都不是群众真正想做的事情,干部和群众想的不一致,不出矛盾才怪。”

这些话都是大实话,宋鸿礼到了这个年龄反而有了一些返璞归真的感觉,在私下场合压根不想说官话和套话。

侯海洋道:“农林特产税被取消了,据我判断,取消农业税也是不久的事,更别说其他收费。”

“皇粮国税收了两千年,哪有这么容易就取消。”宋鸿礼并不同意侯海洋的判断,又道:“希望如此吧,真要取消,我们的工作压力就少了一半。言归正传,我再来说你的议事规则,对外宣传时,必须要戴高帽子,这个高帽子如何取,我也有了点想法,村民议事规则太空泛,应该改成诸如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明确一个村,让视线聚焦,就更有示范效应。”

侯海洋道:“书记高明,我同意这一点。”

论工作经验和对历史的认识,宋鸿礼是远远强于侯海洋,改这个名字看似简单,实则是人生经验和政治经验长期积累的经果。

宋鸿礼道:“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的核心是一套实践基层民主、提高执政能力的制度,民主决策,让群众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民主管理,让群众自己管理自己的事情;民主监督,让群众自己监督自己的事情。”

说到这里,侯海洋再次竖起了大拇指,道:“我不是拍马屁啊,书记确实是高屋建瓴。”

宋鸿礼摆了摆手,道:“我是即将退出舞台的人了,很多事情想得到,但是仅仅想一想,已经没有锐气和冲劲去实践了。你的想法尽管不是太完善,但是敢于闯敢于试,等到经验丰富以后,总会做出成绩的,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区别。我走过了最好的年龄,差不多就是夕阳了,你还正是十点钟的太阳,如日中升。说实话,我很羡慕你现在的年龄。如果我是你这个年龄,也会拼命闯一番事业出来。”

与书记达成了基本共识,这让侯海洋很是欣慰。谈完了事,侯海洋主动道:“宋书记,晚上喝一杯?中午让你为难,赔个礼。”宋鸿礼笑道:“我们两人真不必来这些虚的,我回家,喝老婆煮的清稀饭,比什么酒席都舒服。”

在回家路上,侯海洋暗自感叹自己运气好,参加工作以后屡次都遇到了好上级。走过县电视台时,他不由得想起了在市委宣传部办公室工作的李宁咏。他摇了摇头,将脑中在浴室里的身影抛在脑后。

以前想起李宁咏时总会想起邱宁刚摊牌,今天想起李宁咏却想起了往日的旖旎情景,侯海洋作了一个自我总结:很久没有性生活,菏尔蒙已经在身体聚集得太多了。有一个好身体对于单身男子也是一件麻烦事,总会引导你想些男女之事。

为了消耗菏尔蒙,他准备回去以后就去打篮球,痛快地跑一个小时,应该能消耗体内能量。

接近电力家属院时,远远地看见一个光头站在家属院门口,背了一个双肩包,低关头,嘴里念念有词,来回走动着,正是大学同学赵波。

侯海洋加快脚步,喊道:“青皮,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打个电话。”

赵波气色明显比上一次见面要好得多,脸上有肉,眼睛有神。他被侯海洋打了一拳,连忙退了两步,道:“蛮子,你不要这么野蛮,好不好?”

侯海洋道:“你怎么不打个电话?”

“我原本是想坐车回阳州的,又觉得回阳州没有意思,准备到你这里暂住一段时间,好好复习,准备参加九月的司法考试。”赵波又道:“我住在你这里,没有什么不方便吧,我是指女人方面。”

侯海洋道:“我就是一个单身汉,能有什么不方便?”

赵波道:“你和那个主持人分手这么久,还没有新的目标?”

侯海洋道:“每天忙得连轴转,哪里有时间去寻找新的目标。走,你还没有吃饭吧,晚上我们哥俩好好地喝两杯。”

赵波脸色突变,道:“别在这里啰嗦,我要上厕所,涨慌了。巴山的公共厕所都到哪里去了,我找了半天没有找到。”

两人急急忙忙上楼,刚开门,赵波就冲进了厕所,痛快地放水。

侯海洋拿出手机,正准备给办公室附近馆子打电话,让准备点腊排骨和土鸡汤。电话响了起来,打进来是久未联系的吕一帆。

吕一帆道:“我在出租车上,马上就要到巴山了。”

吕一帆一直在与艾敏保持联系,当得知侯海洋谈恋爱以后,便没有再到巴山。由于侯海洋已经与女友分手,重新变回了单身汉,这一次吕一帆到岭西把事情忙完后,神差鬼使地就前往巴山。

在厕所里,传来赵波的歌声:“我是一只小小小鸟,想要飞啊飞得高……”

这个歌声让侯海洋一阵牙疼。

第六章 谈心

在厕所里的赵波心情不错,迎着往下而来的热水,仍然在高声歌唱,“……我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的要求会不会太高……”

吕一帆孤身前往巴山来与自己见面,孤男寡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侯海洋脑筋急转,想着晚上的安排,他问道:“你现在到哪里了?”

吕一帆笑道:“刚进城,还早。要到电力家属院时,我给你打电话。”

侯海洋有意提醒道:“接到你电话的时候,青皮恰巧也到我这里来了。他毕业以后没有工作,准备参加今年的司法考试。”

听说赵波也在巴山,吕一帆有点意外,随即笑道:“好啊,今天晚上我们三人还可以喝酒。你在巴山工作这么久,酒量提高没有?”

侯海洋道:“还行吧。酒量是受身体遗传限制,无论怎么喝,都喝不过胖墩。陪你喝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吕一帆道:“你别小看我,我的酒量还行,至少比青皮要好。”

聊了几句,侯海洋就思考晚上如何睡觉。他如今是城关镇行政长官,县城所有辖区都属于城关镇的地盘,带着吕一帆去开房是不行的,因为极有可能被人撞见。最安全的地方还是住在电力局家属院里,他租住的套房是两室一厅,能住下三人。

打定主意后,侯海洋泡了茶水,通过一套动作让心情安静下来。他想好了晚上的安排:赵波独自睡一间房子,吕一帆就睡自己的房间,自己就睡在客厅。

赵波穿着内裤就出来了,道:“蛮哥会享受生活,一个人都过得有滋有味。”

侯海洋放下茶杯,风轻云淡地道:“等会吕一帆要来。”

赵波道:“吕一帆,体育系的那位,她要来?”

侯海洋道:“嗯,她要来。”

赵波用疑惑的眼神瞧着侯海洋。道:“当年在老味道时,我就觉得你们两人有点暧昧,如今她千里迢迢都要过来看你,果然关系不浅。老实交代,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侯海洋道:“吕一帆结婚了,小孩都要满岁。她负责岭西这边的生意,所以经常岭西。”

赵波兴致盎然地道:“到岭西很正常,但是从岭西跑到巴山就不正常。”

吕一帆此时已经到了电力局家属院。她作为一名美女。比光头赵波有着明显优势。电力家属院守门大爷见到吕一帆进门根本就没有反应,视若无睹,而刚才赵波想进来时,大爷将其叫住,仔细盘问,最后还是将其拒之于门外。

吕一帆以前来过电国家属院,而且还备有家门钥匙。当侯海洋与电视台主持人谈恋爱以后,她差点就将钥匙扔了,后来还是舍不得,于是将这柄钥匙保留下来。当作一段感情的留恋。这一次与艾敏通话以后,得知侯海洋与那位电视台主持人分了手,她忍不住就飞到岭西,一则确实是有业务需要处理,二则她很想侯海洋了,身心皆想。

吕一帆回到北三省后,结婚,生小孩,生活步入了常规。她此时有些认命,准备和生意做得不错的丈夫好好过日子。相夫教子,做做生意,也还不错。谁知很快就发现丈夫在外面还有女人,而且不止一个。在家乡。事业有成的男人在外面养小三是极为普遍的事情,吕一帆没有吵闹,只是差一点就得了产后忧郁症。幸好她是一个坚强乐观的人,自己将情绪调整了过来。

她下定决心等到翅膀硬了以后再和现在丈夫谈分手的事,反正两人的结合也谈不上感情基础,一个图自己年轻漂亮的身体。而自己则图对方的钱。

在楼下徘徊了一阵子,吕一帆拨通了电话,道:“我进了电力家属院。”

侯海洋接到电话以后,立刻下楼,在楼门洞两人碰了面。

侯海洋上下打量了吕一帆一眼,道:“你除了脸颊稍稍有些胖,身材恢复得很好,小孩多大了?”

吕一帆的心跳了跳,道:“九个月了,是个女孩。”

侯海洋道:“女孩像你,应该很漂亮。”

吕一帆道:“一半像我,一半像他爸爸。”

侯海洋道:“只有一半像你,就很漂亮了。”

吕一帆将手中的提包递给侯海洋,开玩笑道:“你的嘴巴变甜了,但是不主动,应该帮我提包啊。”

几句话之后,两人消除了隔阂,互相看着对方亮睛睛的眼睛,笑了起来。笑起来后,久未见面的隔阂顿消,吕一帆小声道:“青皮是什么时候来的?”侯海洋道:“比你到来早半个小时。”吕一帆轻笑道:“他来得不是时候啊。”侯海洋道:“也无所谓,我们总有机会的。”吕一帆道:“你想要什么机会。”侯海洋笑了笑,不语。

吕一帆道:“有赵波在房间里,总觉得不妥,我去开宾馆,到时你过来就行了。”

侯海洋道:“以前还差不多,现在不成了。我是城关镇代理镇长,隔两天就要开人代会了。在城关镇地盘上,一镇之长得千万小心,说不定就会遇到认识的人。”

吕一帆伸手挽住侯海洋手臂,道:“那以后我就在岭西买一间房子,给你一把钥匙,你敢不敢要?”

侯海洋道:“反正我是单身汉,暂时又不想再找女朋友了,累得慌。你敢给,我为什么不敢要?”

吕一帆道:“听说你和漂亮的电台主持人谈起恋爱,你这把钥匙我差点丢了。你这人挺有女人缘的,为什么就人家被甩了?”

“你的消息很灵通嘛,什么都知道。”侯海洋最不愿意提及被邱家摊牌的事情,道:“往事不堪回首,不说也罢。”

吕一帆道:“黑哥给我打过电话,还是胖墩和艾姐,你的活动我都知道。”

两人上了楼,就见到赵波站在门口。赵波以前在老味道与吕一帆也是极熟悉的,张开怀抱道:“吕一帆,久别重逢,我们抱一个。”

吕一帆也挺高兴,不过没有和赵波拥抱。道:“侯海洋当镇长,胖墩当名记,青皮怎么这是这个屌丝样子?”

说话点到了赵波痛处,赵波收回手臂。自嘲道:“我正在认真复习,准备参加司法考试,到时后先制人,绝对比他们赚钱多。”

三人在屋里坐了一会,就到外面吃饭。

吕一帆上次吃过火锅肥肠鱼。一直记着这道菜的独物味道,在岭西阳州和茂东都找了几次,无奈味道总是不一样。赵波是川人,对美味同样有着特别喜好,道:“这道菜其实是老式传统菜,流行过几年,但是这几年没有听说了,吃的人也不多。”侯海洋道:“师范后街的这一家肥肠鱼,倒是几年都没有变化,不是原味。我想你们应该喜欢。”

在1993年,侯海洋在中师毕业时,因为在师范后街吃了一顿肥肠鱼,恰好遇到了当时的教育局长彭家振。而彭家振在做实习老师时被侯海洋父亲侯厚德批评过,这一次偶遇直接导致侯海洋被踢到了偏僻的新乡小学。如果没有被踢到新乡小学之事,侯海洋就不会遇到秋云,也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种种事情。

这世界有很多因和果,很多后果看似偶然,其实早就有“因”在前面存在。

三人一路步行,谈起了在岭西大学的往事。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一般。

走到师范校大门时,侯海洋道:“这就是我曾经读过书的师范校,现在师范校没有了,改成普通中学了。”

吕一帆道:“岭西这边撤得早。我们那边还有中师。我对撤销中师其实有不同意见,农村教师明显不足,大学生到农村去教书又不安心,以后会发生教师荒的。”

侯海洋不以为然地道:“大学扩招了,以后大学生多得是,还怕没有人到农村教书。”

七八分钟后来到了火锅肥肠鱼老店。此时侯海洋已经是城关镇行政一把手。事业有小成时,再回头来看这个改变命运的肥肠火锅鱼老店,又是另一种心情。

几年时间,肥肠火锅鱼开了几家分店,老店却依然保持着原来格局。虽然重新装修过,但是格局一点都没有变化。三人走进店里时,堂厅六张桌子全部坐满,桌上皆放着洗脚盆大小的盆子。红红的汤上浮着肥肠和鱼片,满盆都是花椒和红辣椒,散发着诱人香味。

吕一帆深深地吸了吸鼻子,道:“真香。我喜欢这个味道,有点肠子臭臭的味道。”

圆脸老板娘比十年前老了一头,显得富态得多。她刚从二楼下来,见到了侯海洋,热情地道:“侯镇长,你来吃鱼。”

侯海洋对这个圆脸老板脸印象深刻,只是没有想到对方会认得自己,问道:“你认识我?”

侯海洋以前读中师时,因为家里并不宽裕,除了毕业时来吃过一次火锅肥肠鱼,还真没有来过。工作以后也来吃过,不过次数很少,且每次都有很多人,想必老板娘对自己没有印象。

圆脸老板娘道:“前几天城关镇餐饮协会在城关镇开大会,侯镇长出来讲过话。你讲得真好,我是用力鼓掌的。”

侯海洋这才明白为什么圆脸老板娘认识自己,笑道:“今天我带外地朋友来吃饭,把味道弄地道些,我们三人就吃三斤鱼,一斤肥肠。”

吕一帆轻笑道:“你把我们三人当成大肚汉了!晚上吃这么多东西,要长胖的。”

侯海洋道:“若是点少了,到时肯定不够吃。晚上多吃点,吃完后做运动,就不会长胖。”

圆脸老板娘热情地道:“楼上还有一个雅间,侯镇长请楼上走。”

侯海洋三人刚上楼,遇到一条大汉往下走。大汉邱宁勇见到侯海洋,皮笑肉不笑地道:“侯镇,吃饭?”

侯海洋脸上没有表情,道:“吃饭。”

两人擦肩而过时,邱宁勇看了吕一帆好几眼。

晚饭,三人兴致很高,喝了两瓶白酒。

回到家时,青皮在客厅里唱了一会歌后,酒劲上涌,倒头就睡,鼾声大作。

侯海洋将青皮房门打了过来,然后轻手轻脚走到屋外,对吕一帆道:“青皮酒量不行,肯定得睡一晚上。”

吕一帆似笑非笑地道:“难怪你晚上会这么起劲劝酒,是存心的。”

侯海洋泡了一杯茶水,道:“按照常理来说,喝了酒是不适合喝茶的,但是喝了茶身体舒服些,今天以舒服为主。”

吕一帆双腿盘在沙发上,脸颊红润,双目带着些迷离神情,道:“最初见到你时,我还有些陌生感,现在终于回到以前了。”

侯海洋坐在吕一帆对面,道:“很难回到以前。”

吕一帆道:“那我们就假装回到以前。”

侯海洋道:“不用假装,就是活在当下。”

吕一帆道:“我算是想明白了,不仅男人当自强,女人也要自强。这次到岭西,我和艾姐谈了很久,她谈了第一次与你相遇的特殊场景。”

侯海洋惊讶地站了起来,道:“艾敏和你谈了此事?全部细节?”

吕一帆道:“她谈了,当时下岗,差点成为路边店女郎,遇到你才开店。我之所以和艾姐关系一直很好,就是我们都有相似的工厂背景,这是当年千万工人下岗后悲伤经历的写照。我要和她一样,最终自己做成事,为自己的明天负责。我问过艾姐,她不准备再婚了。”

侯海洋一直把艾敏当成生意伙伴,倒是从未关注其感情生活。

聊了一会,吕一帆道:“我走了一天,出了不少汗水,先洗个澡。”

取了内衣裤,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就听到水声。这个水声如此撩人,让侯海洋坐立不安,他走到赵波房间,听到轻微的鼾声,这才心安。

当转到房间正中,卫生间房门打开一条小缝,吕一帆声音传了出来:“我的毛巾没有了出来,在包里,帮我取一取。”

侯海洋打开吕一帆小包,小包还有一条半透明的内衣,另外还新买的未拆封的毛巾。他目光在半透明内衣上停留半秒,取了毛巾走到卫生间门前,道:“这里,你的毛巾。”

卫生间里往外散发着热腾腾的水气,有一股洗发香波的味道,还有哗哗水声。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完美的暧昧情景,让侯海洋心时有一万匹马在奔腾。

他果断地推开了门,随手将卫生间房门关掉。

吕一帆早就知道侯海洋会进来,双手下意识地遮住要害部位,道:“出去啊,青皮还睡在隔壁。”吕一帆虽然与侯海洋早就有肌肤之亲,可是毕竟隔了这么长的时间没有接触,骤然间在这种环境下相见,还是颇为羞涩。

侯海洋哪里舍得出去,道:“青皮酒量不行,绝对要睡到明天早上才会起床。哎,你别把手遮住关键环节。”

吕一帆眼光也下行,瞧见了一处高地,禁不住笑了起来,道:“你还是以前那个性子,我以为当官就会变。”

“三岁看到老,很多事情是不会变的。”侯海洋开始解皮带。

“我的身材是不是走形了。”吕一帆迅速适应了环境,将双手放开。

侯海洋咽了咽口水,道:“没有,完全看不出来。就是,就是。”

吕一帆担心自己曾经完美身材在侯海洋眼里真的走形了,有些紧张地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就是什么?”

侯海洋道:“似乎腰粗了些,没有以前紧,不过我得摸一摸才能肯定。”

吕一帆低头看自己的腰,道:“以前的裤子都能穿,应该没有长得太肥。”

说笑一阵,两人之间的障碍就完全不存在了,完全沉浸在灵与肉的交融之中。

正在天人合一之时,门口传来赵波急促的声音:“谁在里面,我要吐。”侯海洋与吕一帆暂时停止了动作,保持负距离姿势。侯海洋轻声道:“你让他到厨房去吐,有垃圾桶。”

吕一帆大声道:“我在洗澡,垃圾桶在厨房。”

赵波酒精上头,整个人迷迷糊糊,也没有留意侯海洋在哪里。跑到厨房里,蹲在地上,对着垃圾桶就是一阵呕吐,吐得天翻地覆。足有五分之一个垃圾桶。吐完之后,他走回到客厅,又喝了一杯冷水,这才发现侯海洋不在,喊道:“侯海洋。侯海洋?”

侯海洋正在不停运动,闻言没有停止,低声道:“你说我去买东西去了?”吕一帆一直咬着嘴唇,强忍着不发声。她扭头对着客厅道:“侯海洋出去买东西去了,嗯,嗯。”

赵波也没有听见吕一帆在说什么,喝了杯凉水,回到房间,如面袋一样扑在床上,转眼间又陷入梦乡。

等到侯海洋精神抖擞地从卫生间出来时。走到其房间去看了看,还能听到赵波均匀的鼾声。

侯海洋出去以后,吕一帆继续冲澡。

吕一帆仰着头,迎接着热水扑面而来,身心在热水冲击和围绕之下,格外轻松和愉悦。在生了儿子以后,她曾经坠入过产生忧郁症的魔爪。

一直以来,大家都认为吕一帆是开心果,是乐观的女子,包括吕一帆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吕一帆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产后忧郁。

最初她并没有想到自己是产生忧郁。还以为是发现丈夫衣服上红色长头发导致了心理变化。后症状越来越严重,开始只是情绪不稳定,总是莫名其妙地想哭,后来精神紧张、心有疑虑、怀有恐惧等负面情绪越来越强烈。还曾经产生过离家出走的想法。

吕一帆意识到自己患上产后忧郁症以后,便努力想办法克服,按照缓解食谱的要求,吃了不少坚果和新鲜水果,终于在四个多月后摆脱了产后忧郁症的控制。但是,她的情绪一直没有恢复到产前。不时还有一些沮丧和悲伤情绪突然涌出。

这一次回到岭西,吕一帆与艾敏长谈了一次,似乎心情就开始好转。

艾敏谈到了自己的下岗经历,谈到了没有骨气的男人缠着自己的麻烦事。当时,吕一帆道:“你和他离了婚的,为什么还要给他钱。他把你当成摇钱树了,没有钱就来找你,凭什么?”艾敏叹息一声,道:“我是看到娃儿面上,想着他是娃儿的老子,给点钱就当做善事,免得娃儿难受。”

当艾敏谈到了自己曾经沦落到在路边店当店女时,吕一帆彻底被震惊了。艾敏道:“如果不是在第一单业务就遇到了侯海洋,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说不定都横死街头了。”吕一帆道:“侯海洋到路边店去做什么?莫非真是想去做那事?”艾敏摇头道:“侯海洋那时还很年轻,也就十七八岁,他在新乡小学教书,同时给城里的一些餐馆送尖头鱼,老师工资少,是想赚钱吧。想起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我就觉得对不起他。”吕一帆劝道:“你别往心里去,他是心胸很开阔的人,不会记恨的。”

艾敏道:“我当初很看好你和侯海洋,多么般配的一对。”吕一帆在艾敏面前也没有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道:“我是真喜欢他。他有前途,这一点我清楚,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家里还有这么多人需要我来拉扯。”艾敏叹息道:“这就是负责任女人的命,若是不想负责任,日子就好过得多。”

吕一帆仰着头,迎接着从天而降的热水,思维万千。经过一番灵与肉的交流,她心情彻底放松下来,水声如音乐般动听。

侯海洋在等待吕一帆时,抽了一枝烟,想着心事。

吕一帆走出卫生间门,道:“有吹风吗?我多问了,单身男子怎么会有吹风?”侯海洋却拉开了茶几,从抽屉里取出一柄红色的吹风,道:“还真有一把。”吕一帆见到吹风的颜色,道:“以前都没有吹风,这是新买的,为那个主持人?”侯海洋道:“嗯。你别那壶不开提那壶,好不好。”

吹了头,吕一帆坐在了侯海洋身边,聊起了自己的生意。

她如今还是靠着丈夫以前辅就的渠道在做生意,但是按照其计划,准备逐渐开拓属于自己的生意,免得以后有一天和感情并不深厚的丈夫扯爆时,受制于人。这个想法在产后忧郁症期间表现得最为明显。最后在与艾敏深谈中定型。

吕一帆道:“如果我留在岭西,不做现在生意,最有可能做什么生意?”

侯海洋沉吟道:“如果不做现在的生意,留在岭西可以学黑唐。走专业路线。”

吕一帆摇头,道:“我是女人,吃篮球专业饭不如专业男选手,黑唐经营得好,不代表我能经营好。”

侯海洋道:“那就复制艾敏的成功经营。做餐馆。你在餐馆工作过,有经验。”

吕一帆道:“这是一条路子。我的弱点在于对厨房那一块根本不懂。艾姐能成功,得益于去当墩子和学徒那一段经历,我发现我还是怕吃苦,做不到艾姐那一步。”

侯海洋笑道:“不是你怕苦,是没有把你逼到那一步。”

正聊着,屋外传来极重的敲门声,有人喊道:“开门,开门。”

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敲门。让侯海洋警惕起来,他快步走到防盗门前,先从内将门反锁,然后道:“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屋外人道:“我们是派出所的?”

侯海洋道:“派出所,这么晚有什么事情?”他透过猫眼,朝外看了眼,果然是派出所的人,而且是蒋刚的部下,以前在环卫工人车祸案中见过面。

屋外民警没有明言。道:“有什么事情,开门就知道了。”

吕一帆有些紧张,道:“别开门,有可能是坏人?”

“没事。确实是警察,我认识的。”侯海洋认出是正式民警,反而放心了。他正要开门,又想起以前在茂东与谭星海儿子发生冲突时的事,便多了一个心眼,转身取过来一台照相机。打开摄像功能,调好位置,再用毛巾遮了一下。

屋外又传来敲门声,声音变得严历起来,道:“开门,开门。”

侯海洋打开门,退后一步,用很平淡的声音道:“王警官,有什么事?”

半个小时前,城关镇派出所接到群众举报,说是电力局家属院有人召妓,因为连门牌号都说得清楚,派出所所长就相信了此事,派也值班民警带了两个协警过来调查处理。

王警官敲开房门,迎面就见到了侯海洋,吃惊地道:“侯镇,你住这里?”

侯海洋故意让自己露出生气的模样,道:“王警官,这么晚上,敲这么响,有什么紧急事?”

王警官朝屋里扫了一眼,见到里面确实有一个女子,仍然道:“没事,是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侯海洋握着手机,道:“王警官别走,把话说清楚。我作为公民,肯定会配合办案。如果你不说清楚就走,我马上就给袁局长打电话,明天给县委报告。”

王警官是奉命行命,见到侯海洋只是觉得意外,并不觉得太怵,道:“刚才派出所接到举报,说是有人召妓,就在这个房间。”

听到此语,侯海洋脑子里马上闪现出与邱宁勇在火锅肥肠馆相遇的场景,道:“王警官,进门吧,这事你不能走,否则我还真说不清楚。”

侯海洋将王警官叫进屋,到每个房间都看了,又将吕一帆和赵波两人身份证让王警官查验,道:“他们两人都是我大学同学,今天从外地过来看我,没有问题吧。”

到此时,王警官大体是猜到什么事:报警人应该与侯海洋有仇,故意恶心人的。

等到警察离开,吕一帆笑道:“侯镇长,在你的地盘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侯海洋过去将相机关掉,一脸糗样地道:“我知道这是谁弄的事,尿泡打脸,臊气难闻啊。”他又道:“这太小儿科了,邱家也只有邱宁勇会做出这种事情?”

吕一帆道:“邱家,是不是主持人那家。”

侯海洋道:“正是。”

吕一帆一阵大笑,道:“看来你始乱终弃,引得别人嫉恨啊。”

侯海洋一幅很糗的表情模样,道:“你恰恰说反了,当初我牵涉进茂东梁强案,被打入冷衙门,然后被邱家果断抛弃。现在我有了起色,他们家人又开始嫉恨我,你说我冤不冤,六月飞雪啊。”

吕一帆很八卦地道:“你以前那位是主持人,应该很漂亮,有没有相片,我看一看。”

当初摊牌之时,侯海洋将李宁咏所有物品包括小内裤等等装成一个箱子,送到了李宁咏所在小区的门岗处,算是一个了结。后来侯海洋才发现在抽屉里还有几张漏网之鱼——李宁咏与外出时的相片。原本想给李宁咏寄回去,想了想又作罢,毕竟好过一场,留几张相片也算是对青春的回忆。

吕一帆拿到几张相片,仔细看了,道:“她确实漂亮,可惜了。”

侯海洋道:“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早点出问题其实是好事。我当初也是失察,失察的原因是菏尔蒙失调,精虫上脑,影响了判断力。”

吕一帆笑道:“停、停、停,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冷静的人,也会判断失误。”

侯海洋在吕一帆面前一直很放松,开玩笑道:“这事也得怪你。自从你离开了学校以后,我就没有真正有过性生活。我的身体又好,积累的里比多太强,通俗说就是精虫上脑,所以就失察。其实也不算失察,客观地说,李宁咏是一个很优秀的女人,如果不是遇到茂东案,她在官场上还真是一个好帮手。她这人头脑非常冷静,是个现实主义者,往往一针见血见到事情本质,而且擅长拉关系,走上层路线。她如今在宣传部办公室工作。我估计在几年之内,她肯定会有一个不低的职务。”

“你说的李宁咏其实是小聪明,不是大智慧。若真有大智慧,你都上了贼船。怎么能轻易放你下去。聪明反被聪明误,算计太精的人家往往失之宽厚,结局并不是最好的。傻人才有傻福,这是经过历史检验的。”吕一帆将相片放在一边,温柔的将脸靠在了侯海洋的肩头。

她又道:“刚才你说被尿泡打脸。是不是要反击。”

侯海洋嗅着吕一帆熟悉的体香,伸手揽着其腰,道:“邱宁勇表面是鲁莽,实则也有自己算盘,今天这事,我就算能猜到是他指使的,可是也不能摆在桌面上。真要摆在桌面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反而是我,所以这个哑巴亏我是吃定了。我也不会傻傻地想着报复,报复一定要有利害关系。凭白无故去结仇,实为不智。”

吕一帆依在侯海洋怀里,仰头看着其下巴,伸手摸着短胡茬,道:“你真的成熟了,象个办事的男人。”

侯海洋道:“错,不是像个,本身就是男人。”

里屋传来咚地一声,两人来到里屋,见青皮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发出轻微的鼾声。侯海洋和吕一帆相视一笑,来到里屋,一人抬脚,一人抓手。将青皮又扔回到床上。

吕一帆道:“青皮今天晚上喝了多少?”

“我算着他的量,醉倒又不出事的量,四两到五两之间。”侯海洋笑道:“他睡得很沉,我们不用担心他,再去战斗。”

“东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走吧。”吕一帆退出里屋,斗志非常昂扬。

第二次结束,两人相拥在床上,透过窗看着天上繁星。吕一帆有些失神,又赶紧将心神拉回到当下。她暗道:“如果有流星,我就发个愿,一定要赚很多钱,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这时,天边有流星划过,非常漂亮。

第二天晚上,邱宁勇回到巴州,在家里吃饭,为母亲李珍英庆贺生日。由于是普通的“寒生”,没有请其他客人,就是家里的子女。

邱大海参加市人大的接待活动,没有回来吃晚饭。

李宁咏在市委宣传部办公室耽误了一些时间,接近七点钟才回家。她回家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已经回来,在客厅里热热闹闹地聊天。

邱宁勇见到妹妹,道:“三妹,杨少爷不来?”

李宁咏弯腰换鞋,道:“我妈过生日,叫他过来做什么?”

邱宁勇道:“杨少爷是你对象,妈过生日,应该叫过来。”

李宁咏道:“现在八字才一撇,早得很。”

邱家上下都知道李宁咏还没有将侯海洋忘掉,这是让大家最很头疼的事情。邱宁勇等到妹妹回房间换了衣服出来,道:“昨天我见到侯海洋带着一个女的到火锅肥肠鱼吃饭,那女的身材不错,长得也还行。”

李宁咏心里紧了一下,随即装作无所谓的态度道:“他和女的吃饭,很正常。”

邱宁勇故意刺激道:“这么快就又谈恋爱,侯海洋也太花心了吧。”

李宁咏有些恼怒地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是否花心关我屁事,二哥,别在家里提不相干的人。”

邱宁勇道:“昨天晚上我在肥肠火锅鱼馆子看见他以后,便让人跟了他一段,结果,那女的跟着侯海洋到电力家属院了。三妹,你就别想着侯海洋,他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和他分手时间很短吧,居然就又带女人进屋了,据我看来,这女人和他不是一天两天了。”

人的心思很奇怪,明明是邱家共同决议放弃了侯海洋。可是当侯海洋不费吹灰之力就翻了身,邱家人反而都认定侯海洋对邱家隐瞒了重要事实。对于李宁咏来说心理更是纠结,她一方面在追求自己的幸福,另一方面却对侯海洋又有新欢妒火中烧。

“真的带了女人进屋?”李宁咏有些气急败坏。

邱宁勇笑道:“真的带进屋了,后来我找人报警,让派出所的人去抓嫖娼。”

李宁咏一脸期待地道:“抓到了没有?”

邱宁勇神神秘秘地道:“当然坏了他的好事。”

“胡闹。”邱宁刚一直在听弟弟和妹妹聊天,突然大声说了一句。

邱宁勇从小就有点怵大哥,解释道:“我没有出面,教没相干的人报了警。派出所按职责去查了,就是这样。”

邱宁刚虎着脸道:“侯海洋是巴山城关镇镇长,是巴山县重要岗位的领导干部,若是这件事闹大了,你要负责任的。”

邱宁勇用无所谓的态度道:“我没有出面。能负什么责任。反而是侯海洋有些说不清楚。”

“侯海洋是性格强硬的人,不能成为朋友,也不要成为敌人,你这种做法十分不智。”邱宁刚见弟弟还要辩解。道:“你没有把话说完,说了一半藏了一半,要是真把侯海洋弄得十分狼狈,你早就说出来了。真实情况是怎么回事,你不要去刺激三妹。”

李宁咏气鼓鼓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邱宁勇嘿嘿笑道:“派出所去了。他们一女两男在房间,没有抓到现场。”

邱宁刚道:“一女两男是什么关系?”

邱宁勇道:“他们三人是大学同学,男的和女的都是昨天到巴山,一起住在电力家属院。”

“你是在什么情况下看到侯海洋和那女的在一起,准确地说,你应该和侯海洋在火锅肥肠锅见过面?他也见到了你?”邱宁刚将弟弟说的话捋了一遍,基本上就还原了真相。

邱宁勇道:“我们在火锅肥肠鱼还说了话。”

“侯海洋智商和情商都不低于我,我能猜到事情大体状况,侯海洋绝对能猜到。”

“猜到猜到,他未必能把我啃两口。”邱宁勇是公安局副局长。有着特殊身份,并不惧城关镇镇长,何况还是代理的。

邱宁刚知道弟弟是一个小处精明大处却有些糊涂的人,无可奈何地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不要一错再错。”

李宁咏眼圈有点发红,表情气愤。

邱宁刚看了一眼李宁咏,道:“今天是妈的生日,此事到此为止,以后别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侯海洋是侯海洋,邱家是邱家,不要再拉拉扯扯了。”最后摊牌是由邱宁刚进行的,他到现在都觉得当时摊牌是必要的。只不过是稍早了一些,有些急躁了。如果等了一两个月再做决策,或许就不用摊牌了。

邱宁勇道:“我就是瞧着那个小子不顺眼,在巴山,县领导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称兄到底。他算什么玩意。”

邱宁刚不再理睬弟弟,又问李宁咏:“上次你提起过,巴山调上来的邱洪是不是给邓书记当秘书去了?”

李宁咏道:“嗯。”

邱宁刚道:“我最后一次和侯海洋谈话时,侯海洋提过与邓书记有关系,当时我们都忽略了这个信息,或者说低估了这条信息的价值。据我推测,邱洪给邓书记当秘书与侯海洋脱不了干系。你要注意维护和侯海洋的关系,至少不要搞得太激化。”

李宁咏委屈地自嘲道:“我和侯海洋都没有见面的机会,哪里能激化,想激化都没有机会。”

李珍英和大儿媳一起从厨房里出来,听到侯海洋两个字,道:“那个侯海洋又装什么怪,三妹,他来纠缠你,你千万别心软,把他骂出去。”

李珍英是邱老虎的妻子,向来养尊处优,高高在上。时间长了以后,她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都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异化,与普通群众的视点都不一样了。

“妈,你别在这里掺和。”李宁咏最气愤的是侯海洋的强硬。大哥与侯海洋谈话以后,他就从邱家消失,压根没有来纠缠自己。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如果侯海洋到楼下拿一把花,或者在家门口等着,我就上前扑在他的怀里。”

可是,场景是设想的,这样的事情一次都没有发生,让李宁咏很有些受伤。

当太阳射进窗时,睡在沙发上的侯海洋醒了过来。他昨夜有很多梦,梦中人物关系错踪复杂,醒来时还有些困惑身在何处。很快,他的目光从天花板回到了沙发,认清了身在何处。

数了一二三,侯海洋翻身而起,从开水器里接了一大杯冷水。

侯海洋与邱家有过一年时间接触,凭着对他们的了解,大体会猜到前夜警察光临是怎么一回事,以及邱家每个人对此事的态度。他并不准备报复,只是增加了防范意识,将录相机里的视频又看了一遍。

在查看视频时,侯海洋闻到里屋有一股难闻味道,左寻右找,发现是昨夜青皮又一次杰作,带着酒味的呕吐物。前夜青皮喝醉在垃圾桶呕吐以后,昨天凌晨三点尽管卫生间无人,他还是轻车熟路地抱着垃圾桶一阵狂吐,然后在怪味中悍然入睡。

如果是纯粹的呕吐物就可以倒在卫生间里,从下水道里冲走。呕吐物中混着各种垃圾,果皮、塑料袋等,无法从下水道冲走。侯海洋寻了一个大的塑料袋,将杂物一包装了,拿到楼下,扔进垃圾场。

篮球场上传过来打球声音,四五个电力局的棒小伙子们在打篮球,其中一个人见到扔垃圾袋的侯海洋,就朝侯海洋招手,邀请其一起打球。

侯海洋到场边给球友打了招呼,“今天我不打球,晚上喝了大酒,累得慌。”

球友是电力局职工,天天爬电线杆子的,对官场这一套不太理会,说话就少了顾忌,善意地开起玩笑,道:“侯镇,你不是喝大酒,是性生活过度吧。”

侯海洋没有解释也没有否认,哈哈笑了几声,挥手离去。

上了楼。赵波仍然在呼呼大睡。吕一帆已经起了床,正在卫生间里刷牙,听到门响,端着茶杯。拿着牙刷就来到客厅,道:“到哪里去了?”侯海洋道:“收拾青皮昨晚留下的残局。”吕一帆轻笑道:“昨夜他没有听到什么吧?”侯海洋道:“睡得很沉,应该没有。他又在里屋抱着垃圾桶狂吐,臭气熏天。”吕一帆再笑:“你就是想把他灌醉,然后过来找我。”侯海洋道:“喝酒的时候。你配合得很好。”吕一帆雪白牙齿咬着嘴唇,道:“我也想他喝醉。”

经过昨夜非常和谐的两次运动,吕一帆皮肤红润,青春逼人,一扫在北三省时脸上表情里带着的隐忧。她飞快地在侯海洋脸上吻了吻,道:“我今天要回阳州,与艾姐见个面。艾姐劝我在阳州弄一个正宗的北三省餐馆,应该有市场,我想考察一下。我终究要独立,独立时不想和他做同样的生意。免得成为竞争对手,这不道德。”

侯海洋点了点头:“你怎么考察?”

吕一帆道:“我知道在阳州有几家做北三省菜的,这次准备去逐一品尝,探个究竟。”

侯海洋道:“阳州是川菜为主导,北三省菜能否有市场,还真得认真研究?”

“所以我要去看,每一家都去尝。如果确实没有市场,我再想其他办法。”吕一帆又道:“我现在要抓紧时间挖第一桶金,完全属于我自己的第一桶金。”

侯海洋道:“我完全支持你的选择。如果遇到困难可以给我说,如果缺启动资金。也可以给我讲。”

吕一帆笑道:“我不会客气的。”

早上七点半钟,侯海洋给赵波留了纸条以后,便送吕一帆前往客车站。上一次送吕一帆到客车站时,他和吕一帆正在吃碗杂面。结果与楚小昭迎面相见。

那次碰面以后,楚小昭便再也没有找过侯海洋。从这一点来看,算是一件好事。

侯、吕依旧选择上次吃碗杂面的地方,要了一碗香喷喷的碗杂面,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侯海洋边吃面条边在想:“不知这一次会不会遇上熟人?”

正在想着,眼前就出现一位熟人。

县委组织部办公室副主任谷丽平时都在家里吃饭。昨天陪着市委组织部王科长一行喝了酒,喝得还不少。早上起来后特别想吃面条,于是来到了最好吃的碗杂面小店。

巴山是小县城,在最好吃的碗杂店遇到熟人毫不稀奇,谷丽进屋就瞧见了侯海洋,然后又瞧见了坐在其对面极有气质的漂亮女人。凭着女人直觉,她觉得侯海洋和对面女子应该是一起的。

“侯镇,吃面啊。”谷丽用饶有兴致的眼神瞧了瞧侯海洋,又看了看吕一帆。

侯海洋道:“谷主任,你也吃面。”

谷丽拿出钱包,对面店老板道:“老板付账,那边一起。”

侯海洋道:“谢谢,我已经付过了。”

谷丽付了面钱,便坐在侯海洋旁边的位置上,找话题聊天。

有谷丽坐在旁边说话,让侯海洋觉得美味碗杂面打了折扣。他加快速度,迅速将面条吃完。吕一帆也有同样心思,当侯海洋放碗时,她也放下筷子。

“谷主任,慢吃。”侯海洋打过招呼,与吕一帆并肩走出碗杂店。

谷丽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侯海洋和吕一帆的背影。在侯海洋和李宁咏谈恋爱时,她觉得侯海洋和李宁咏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今天见到这个身材极佳、相貌出众的女子与侯海洋走到一起,居然发现他们两人也十分般配,并不比侯、李配逊色。

这是一个新大陆,谷丽回到办公室,见到沙军后便迫不及待地复述了整个过程,讲述时难免添油加醋,原本是并排行走的两人变成了手拉手行走的两人。

沙军给谷丽的八卦之火之泼了一盆凉水,道:“侯海洋都和李宁咏分了手,他是单身汉,再找女朋友有什么稀奇。”

谷丽撇了撇嘴巴,道:“以前侯海洋和李宁咏好得蜜里调油,分手没有几天,两人都各自谈起了恋爱,这说明以前的感情是假的。”说到这里,她想起自己的经历,冷哼道:“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沙军和谷丽在一个办公室好几年,两人熟悉得很,说话没有什么顾忌,道:“嘿、嘿。这是侯海洋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谷丽道:“你们男人都一样,吃在嘴里,夹在手里。望着碗里,想着锅里。”

沙军道:“又和老公闹别扭了?”

谷丽眼里就有些湿,道:“我早就不闹了,没有意思,现在就是找个合适的时间点离婚吧。”

沙军道:“还是要慎重。百年修得同船渡。”

谷丽道:“你别劝我,鞋子合不合脚,我自己最清楚。”

两人聊了几句,等到牛清德来到办公室,沙军拿着一个急件就走了过去。如果不是和沙军闲扯了几句,谷丽或许就将见到侯海洋和另一个女子的事情放在脑后,此时有了不佳情绪,神差鬼使就给李宁咏打了电话。

听到侯海洋和那个女子牵了手,李宁咏竭力保持着镇静,道:“他是他。我是我,早就没有关系。”

谷丽道:“我就是看不惯臭男人的德性,才几天时间,就和另外女人搅到一起。”

李宁咏道:“那个女的是外地人?”

谷丽回想了一下,道:“我没有听到他们说话,只是从穿着和气质来看,不象本地人,长得很漂亮,身材也好。”

昨夜听到二哥讲述,李宁咏就心有不满。今天再听到谷丽谈起两人亲密程度,她完全被嫉妒和愤恨所充满。挂了电话后,她到卫生间里哭过一场,以前对侯海洋还是埋怨。现在变成了怨恨。

回到办公室,擦干眼泪的李宁咏冷静地回想侯海洋的弱点,想来想去,居然没有发现侯海洋有明显弱点,让她急切之间无法复仇。

侯海洋在客车站送走了吕一帆,然后给办公室主任郭达打了电话。让他通知副镇长罗基奎和驻村干部王健在九点半在青桥村办公室会面,今天是与青桥村里党员干部见面会,宣传和商量修路之事。做通了党员的工作,再接着作镇人民代表、村民代表的工作,再开河两岸亲戚见面会。

侯海洋相信,通过这种细致的工作,百分之八十的村民会支持修路。

青桥村在城郊,步行花不了多长时间,侯海洋一路快走,在八点半来到了建在青桥小学校里面的村两委办公室。两委会大门紧锁,有一位年轻老师在打篮球。

看到年轻老师在小学校里孤独地打篮球,侯海洋一下就联想到了自己在当年羊背砣的孤独时光,便走到水泥球场边上,看老师打球。

年轻老师是村小教师,没有到城关镇来开过会,并不认识眼前个子高高的年轻人便是城关镇镇长。当侯海洋来到场边之时,便友好地将球抛了过去。

侯海洋今天来村里开会,有意挑选了普通的茄克衫和运动鞋,没有穿西服和皮鞋。他接到篮球以后,在三分线附近来了一个远距离投球,篮球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弧线,应声入网。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年轻老师赞了一声,跑过去将场边篮球捡回来,又抛给了侯海洋。

侯海洋不等篮球落地,在空中接了球,来了一个漂亮的三大步上篮。

年轻老师对于眼前人的球技十分惊讶,询问道:“你是找学校还是村里?”

侯海洋道:“我是城关镇的,是在村里面开会。”

年轻老师道:“以前没有见过你。”

侯海洋道:“调到城关镇的时间不长。”

年轻老师道:“你篮球打得真好。”

侯海洋道:“以前在中师的时候,我参加过巴州联赛的。”

年轻老师道:“你是在教办工作?我没有见过你啊。”

侯海洋想了想,道:“我应该算是在党政办,以前在新乡小学教过书,在羊背砣村小。”

年轻老师听说侯海洋当过村小教师,顿时好感大增,进寝室拿了一瓶矿泉水给侯海洋。陆续到来的学生都围在场边,给潇洒上篮的侯海洋鼓掌。

九点钟时,青桥村支书江老坎来到学校,见到侯海洋在打篮球,招呼道:“侯镇,来得早啊。”

侯海洋见到江老坎,就将篮球传给年轻老师,道:“你打得不错,改天我们镇里组织一个篮球队,你也来参加。”

年轻老师听到“侯镇”的称呼,又见到江老坎的态度,这才猛然间醒悟和自己打篮球的便是传说中不满三十岁的侯海洋镇长。他见到意气风发的侯海洋,想起自己处境,便沮丧起来。

侯海洋离开时,与年轻老师握了手,还特意问了姓名。

在村办公室坐了一会,陆续有党员到来。侯海洋看着满屋子的花白头发,对江老坎道:“江书记,怎么没有几个年轻党员,这些年党员发展状况怎么样?”

江老坎道:“去年青桥一个党员都没有发展,入党积极分子也没有。前年发展的党员都满五十了,是胡子党员。这事不怪我,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发展对象本来就没有几个。还有些素质太差,歪瓜裂枣,我都看不过去。以前都是村里最好的青年争着入党,现在变成我们去做入党动员,好象还是村支部求着年轻人入党,搞逑反了。”

侯海洋望着一片白发,道:“这样下去不行啊,后继乏人。”

江老坎道:“县里没有几个工厂,年轻人要赚钱,就得出去,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以前县委副书记华成耀批评过有些地方村支书有着“培养了苗子,失去了位子”的思想,就从今天看到的一片白头来看,情况还要复杂一些,局势也更严重。

眼见着到了开会时间,驻村干部王健来了,但是副镇长罗基奎仍然没有到。

侯海洋也没有催促他,走下主席台,与一群白发党员们坐在一起随意聊天。这次开会,他没有带好烟,特意带了三包平时基层干部最喜欢抽的茂东烟。依次散了一圈后,大家在一起吞云吐雾,陌生感和隔阂感似乎就消了不少。

侯海洋是有备而来,有意无意提及当前农村党支部建设中存在的问题。

这些问题都是现成摆着的,老党员们说得很直言无讳,大体上是如下几条:

第一条是党员年龄普遍老化,文化程度偏低,跟上不新形势了。这一条是显而易见的,满屋党员,年龄在三十岁以下的一个都没有。

第二条是党员流动性大,缺乏有效的管理机制。这一条同样明显,田间地头全剩下993861部队在耕作,很难再看到在田土里劳作的青年人。农村青年离开乡土,基本上没有带上原来的组织关系,新的社会形态给党支部管理带来极大的难处。

第三是农民入党积极性不高;这一条与第二条有关,但是又不仅仅包含第二条,这与改革开放以后的社会转型有着密切关系,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不是开玩笑的事,这三观决定着人们的行为。

另外还有些零零总总的说法,但是都不如这三条典型。

距离开会时间过了十来分钟,陆续还有村民党员进来。罗基奎匆匆走了进来,道:“侯镇,不好意思,有事耽误了。两个记者在我这办公室,非要采访。”

侯海洋作为行政长官,对新闻采访还是很敏感的,道:“什么事?”

罗基奎道:“大鹏铅锌矿的事情,环境报记者又说接到举报,说是有污染。我给他们说根据省里的要求。矿山处于停业整顿状态。他们不信,我就让企业办的人带他们上去看,这才把记者打发过。”

提起大鹏铅锌矿,侯海洋就警惕起来。道:“停业整顿以后,对大鹏铅锌矿会怎么处理?”

罗基奎道:“现在还得看县里怎样安排?”

侯海洋道:“你有什么想法?”

罗基奎道:“镇属企业是以前八十年代的遗留产物,我们城关镇就是纯粹的政府,不要管企业,趁着这次停业整顿。干脆就把这个矿关掉。反正这个矿资源枯竭了,投入大,产出小,每年都要亏钱。”

侯海洋疑惑地道:“那为什么有人还想买这个矿。”

罗基奎道:“有这么傻的人,那就赶紧卖。”

青桥村江老坎过来道:“党员来得差不多了。”

侯海洋对罗基奎道:“改天抽时间,我去调研一下这个企业,现在集中精力开会。”

侯海洋为了检验“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的合理性,在青桥三社修路问题上严格按照规则办事,今天召集党员开会,就是把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拿出来。由村民们以此为标准来讨论修路的事。

村里党员们都听说过三社修路的传闻,今天开会算是听到了正式消息,大家在底下议论纷纷,特别是河对岸未通车的党员们更是讨论得热烈。

一个头发掉了大半的村民站了起来,道:“江老坎,说修这条路都十几回了,回回都放空炮,没有落实,这一次是不是真要修,不要哄我们好耍。”

江老坎道:“今天我不说。侯镇长都坐在这里,等会由侯镇给大家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年轻的镇长身上。

侯海洋道:“我这一段时间到青树村的时间很多,三社想修公路的呼声很高,我们现场来看一看。有没有人反对修这条公路?”他用目光反复看着参会人员,直到会场安静下来,才大声道:“反对修路的请举手。”

在岭西传统观念之中,修桥补路都是善事,是大义。因此,就算有人不愿意修路。在这种场合下都不能明显反对。

侯海洋道:“没有人举手,看来大家都是愿意修路的。那么,如何修这条路就是大家关心的重点。现在,我给大家发一张表,这就是修路的办法。”

驻村干部王健就将事先准备好的“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打印稿发给每一位党员。为了增强针对性,这一次的打印稿直接命名为“青桥村三社修路办法”,内容与六步议事规则一致,只是增加了具体的修路内容。

侯海洋道:“下面,我就给大家来讲一讲修路办法。第一条是征求意见,召开党员会和村民代表大会,讲清楚修路的意义,统一骨干力量的思想,形成修路的 初步方案。今天开的党员会,明后天开的村民代表会,都是统一思想的过程。今天参会的党员同志们觉悟就是高,全票赞成修路,说明修路是人心所向,是一件功在 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希望今天会议结束后,大家回家给亲朋好友宣传三社修路的办法。”

村民党员拿到修路办法就开始瞧,有的瞧得基本明白,有的瞧得稀里糊涂。

其中一个党员是以前的村主任,看了第四步时,道:“侯镇长,要每家每户都要签定表决,没有达到百分之八十当真就不做?”

侯海洋肯定地道:“村民自治,简而言之就是广大群众直接行使民主权利,依法办理自己的事情,实行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创造自己的幸福生 活。村民自治的核心内容是四个民主,即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如果镇村两级组织开了党员大会,开了村民代表会,开了全社大会,仍然有百 分之二十的村民不愿意修路,那就说明修路的条件不成熟,只能等待成熟以后再修。”

在村民印象中,做这种事情都是镇村干部苦口婆心地到每家每户做工作,才能把事情做起来,没有料到上眼前这个年轻的镇长居然扔出一个“百分之二十的村民不愿意修路”就放弃的方案。

河西岸的老主任急道:“侯镇长,我们河对岸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修这条路,怎么说不修就不修。”

侯海洋道:“村民自治。必须要村民绝大多数同意才行。我在这里表个态,镇里是坚决支持的,宋书记和我已经向县交通局作了汇报,县交通局答应。路修好以后,按皮尺来拉,每一公里至少补助十万。”

老主任道:“说话算数?”

侯海洋道:“我是当着三社党员说的,一口唾沫一颗钉,绝对算数。”他之所以敢表这个态。是因为县交通局已经同意将三社公路纳入全县村级公路规划,县里补助是每公里十万元。到时镇里筹集一些资金,每公里补助十来万是做得到的。

侯海洋盯着老主任道:“现在关键就是看三社群众的意见了。有一句俗话,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干部,社员看党员。说句实在话,我是想把三社的公路修 好,否则也不会把大家喊起来开会。但是三社党员干部如果不去做工作,有百分之二十的人不愿意修路。十万块补助只能给其他修了路的村。”

党员们纷纷议论起来。

侯海洋见党员们情绪被调动起来,又道:“我找人粗略测算了公路长度,有三公里多,县镇三十多万就放在这里,等着来拿。有这三十多万打底,每家集资就 不是太多。按照刚才给你们的修路办法,开工以后,镇村干部都不管这些钱,村民选四个代表,分别担任会计、出纳、保管和质量监督。镇村就只管帮着组织修路。 不管钱财物,工程结束以后,竣工结算,张榜公布。群众随时可以查账。”

听到年轻镇长讲到这个地步,河西岸的党员看到了希望,纷纷表态支持。

侯海洋道:“我知道修路的症结在什么地方,就是河东岸这边已经通了公路,不想出这笔钱。三社是一个集体,大家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打断骨头连着筋,河两岸都沾亲带故,不能光是想着小家不顾大家。”

江老坎马上表态道:“我大姐、五舅在河东岸,这两家人我承包了,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同意。”

江老坎做思想工作是有一套的,这在全村有名,不少党员干部想起他的故事都笑了起来。

又有村干部主动站起承包河东岸亲戚的思想工作。

场内气氛这才被完全调动起来,侯海洋松了一口气。最初设想开会过程时,他最担心的是讲到“百分之二十的村民不愿意修路就放弃”时会让党员们气馁,现在看起来“以退为进”取得了预期效果,没有什么大问题。

江老坎道:“按照侯镇的要求,这次修路就要修成一个样板路,花钱不多,质量要好。所以,由镇里找了专业设计师来做预算,预算出来以后,我们就公布每户出多少钱和出多少人工。”

侯海洋笑道:“设计师的设计费,由镇政府解决。”

一般在村里开会,很快就有人提前离开,今天这个会,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到了十二点才各自散去。

侯海洋道:“罗镇,你对三社熟悉,觉得怎么样?”

罗基奎道:“第一把火是烧起来了,就看下面怎么做工作。”

侯海洋又对江老坎道:“按照那天的方案,村干部、镇人大代表、村民代表、党团员都要发挥作用,一个堡垒一个堡垒攻克,绝对不能低于百分之八十的赞成户。签名时,你要给村民讲清楚,最终所有签名表都要在村办公室张贴,不签的,签反对意见的,都要拿出来亮相。”

江老坎如鸡琢米一般点头,接受了意见。

一行人边走边聊,准备到江老坎家里吃饭。

侯海洋接到了吕一帆的电话:“我没有到阳州,在茂东下了车,晚上准备请杨警官吃饭,他帮了两次忙,总得表示感谢。你有空过来吗?”

侯海洋道:“你安排吧,我晚上过来。下班才出来,有可能晚一些。”

城关镇行政工作有很多杂事,侯海洋当前最关心三件事情:

第一是钱方面的事。

钱是行政首长最关心的事,要把上级和镇党委各项工作落实好,要把社会事业正常推进,要想机关和村社顺利运转,钱都是万万不可少的。到了三点钟,侯海洋再给新近从茂东财政局调来的高波局长打电话:“高局,我是城关镇侯海洋,什么时候有空,我和宋书记请你吃顿饭。”

茂东梁强案如一块丢进平静湖面的石头,一串串涟漪波及到不少单位,巴山原先建委主任丁勤奋、国土局长、财政局长都受到牵连,前两位进了监狱,后一位被开除。高波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来到了巴山。

高波初来巴山,为人很谨慎,一般饭局都不会参加。城关镇是大镇,地位重要,高波这才没有推脱,道:“这个星期没有时间了,安排在下个星期吧,星期二,或是星期三,到时再约。”

与高波联系以后,侯海洋又给赵梅打电话,安排道:“你找时间约一约朱柄勇和汪光兴,请他们吃顿饭。”

赵梅已经与侯海洋很熟悉,就抱怨道:“请朱柄勇吃饭最麻烦,喝了酒就要耍酒疯,如果不耍酒疯就要打麻将,烦得很。”

侯海洋道:“我清楚这事,不过再烦也得请啊,他们是财神爷,我们得罪不起。”

过了半个小时,赵梅走进办公室,道:“我跟朱柄勇约好了,今天晚上到霸道鱼庄吃鱼,听说霸道鱼庄进了一些尖头鱼。侯镇,晚上你要一起参加哟。”

侯海洋在当副职的时候,凡是请朱柄勇肯定要参加,如今则要看情况才决定是否参加,道:“今天我要到茂东去晚饭,估计这边是不行的。”

赵梅为难地道:“我去请朱柄勇的时候,他特意说要和你一起喝酒。”

侯海洋想了想。道:“这样吧,你提前半个小时下班,在霸道鱼庄把餐订好,下班以后就到财政局门口去接朱柄勇。我下班后准时过来,与他喝两杯,再朝茂东走。”

赵梅拍手笑道:“侯镇出面,朱柄勇就有了面子,我以后工作才好开展。”

在机关里有个说法叫做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侯海洋虽然当了镇长,还是对这些重要部门重要岗位的二级班子保持着友谊,有时通过他们的渠道,比公对公的渠道还好使。

第二是邓建国书记交待的任务。

今天上午在青树桥开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头,但是这个青树村民六步议事规则到底能不能解决当前干群矛盾的问题,能否最大限度发挥群众的力量,还是一个未知数。设想和实际总是有些差距的,再好的设想不经检验都不能说是有实效的。

侯海洋又给邱洪办公室打去电话,接通后,道:“说话方便吗?”

邱洪道:“丁部长刚进老板办公室。现在说话方便。”

侯海洋道:“邓书记什么时候下来?”

邱洪道:“昨天他还说起这事,估计就在这几天吧。”他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有没有新点子,邓书记在茂东城郊走了几个地方,都不满意。他是学者型领导,工作非常细致,很难耍花腔瞒过去。”

侯海洋道:“我们这边倒有个想法,主要针对干群矛盾这个现状,搞了个青树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正在试点。”

邱洪和侯海洋在阳和镇都经历过垃圾堵场事件。对群体性事情都有刻骨铭心的感受。因此,当侯海洋说出这个题目后,邱洪便觉得有戏,道:“你先发邮件给我。我帮你参谋参谋,最近我跟着邓书记四处跑,还有些心德。”

侯海洋随即给邱洪发了邮件。

第三是关于牛清德的意图。

牛清德与自己是真正擦出过仇恨火花的敌人,按理说不到迫不得己,不会通过彭家振向自己示好,能做到这一点。肯定有大利益。只是这个大利益是什么,侯海洋还看不透。

侯海洋拿过企业办送上来的关于矿山企业的调研报告,以及去年一年的报表,认真寻找牛清德的真实意图。虽然他可以简单粗暴地对待此事,直接拒绝牛清德任何提议,可是他对牛清德愿意低头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不停地寻找真相。

看了约莫十来分钟,分管农业的副镇长吕明福打来电话,道:“市检查退耕还林资金发放情况的同志要到镇里来,想和你见个面。”

侯海洋当初和宋鸿礼有个分工,此事就由宋鸿礼牵头负责,因为检查组第一组组长和宋鸿礼有亲戚关系,由宋鸿礼出面,此事肯定没有问题。

侯海洋道:“你跟宋书记联系没有?”

吕明福道:“我刚才给宋书记打了电话,他接到临时通知,参加华书记召开的会议。检查组的意思还是想和主要领导交流一下。”

侯海洋爽快地道:“那就来吧,我下午没有其他安排。”

吕明福吞吞吐吐地道:“检查组宋组长脾气有点怪,说话不好听。”

侯海洋笑道:“他们是检查组,我们是被检查单位,老老实实汇报,老老实实接受批评,你别担心我受得不气。”

约半个小时,检查组一行来到了小会议室。郭达很有接待经验,准备了水果、茶水、香烟,林业站和财政所准备了各种账册,弄得像模像样。

宋鸿礼体型稍胖,检查组的宋组长则是瘦高个。他是市林业局中干,脸色黑黑的,见面之后略有寒暄,便道:“刚才我们跟着杨镇长看了现场,总体情况还算可以,当然也有些问题。”

侯海洋客气地道:“还请宋组长给我们指出来,我们按照您的要求,逐一改正。”

吕明福亲自给检查组倒上茶水,介绍道:“这个茶就是产自我们刚才去看过的那个村,后山其实就是巴岳山的支系,茶地长在海拔八百米左右的山顶,平时雾气多,空气好,茶叶质量不次失茂东毛峰。”

宋组长道:“你不用给我介绍,我是林业局的人。难道还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茶叶最好。要说赶上茂东毛峰,那是吹牛。水温、阳光、土壤、周边植被、种植技术、生产技术,茂东毛峰都是最好的,几百年积累。岂是城关镇茶叶所能比。”

他说得毫不客气,让吕明福有些尴尬。

刚才吕明福在电话里提到宋组长说话难听,侯海洋还没有直接感受,听到这一句答话,觉得确实是太“硬”了。

侯海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换了个话题,解释道:“宋书记本来一直在办公室等着宋组长,县委突然出了通知,让宋书记去开会,所以就由我来汇报。”

宋组长对此事没有表态,道:“那就请财政所和林站人员把各种帐目软件都拿出来,我们看一看。”

县里林业局陪同人员曾副局长道:“城关镇做事很扎实,不管材料和现场都看得。”

宋组长道:“按程序,我们还是要看。”他又道:“那就让检查组的其他同志看材料,我听侯镇长汇报。”

侯海洋为了应付检查。还是临时抱了佛脚的,对情况还算熟。他刚汇报了几分钟,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

因为正在给检查组汇报材料,如果是一般性电话,侯海洋就不准备接。他看了一眼电话,见是邱洪办公室的电话,迅速接通,压低声音道:“我正在给检查组汇报工作,等会我回过来行不行?”邱洪道:“邓书记在我身边,他给你讲话。”

随即话筒里传来邓建国的声音:“我刚才看了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这个切入点不错啊。你再给我讲讲议事规则的思路、针对的问题、下一步的发展,越具体越好。”

市委副书记打来电话,侯海洋不可能拒绝。他在开始给邓书记汇报前,迅速对宋组长道:“抱歉。这是。”

后面内容还没有说出来,宋组长已经面色严肃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掉头往外走。

“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烂熟于侯海洋心中,他一边汇报,一边示意吕明福去追宋组长。吕明福一路小跑。跟在宋组长身后不停地解释,结果宋组长根本不听解释,上车就走。

检查组固然重要,可是与市委副书记相比还差些份量,侯海洋站在办公室汇报思路,没有去追赶宋组长。

十来分钟以后,吕明福和林业局曾局长一起回到小会议室,见到侯海洋仍然站在窗边打电话,只能坐下来吃水果。

通话了半个小时。

结束通话后,侯海洋心情十分舒畅,问道:“宋组长走了。”

曾局长有些无奈地解释道:“宋组长是技术型干部,精通业务,就是脾气不好。”

侯海洋道:“他刚才突然走了,是不是对我接电话不满意。”

曾局长道:“他说,你在汇报时接电话,是对他的不尊重。”

得到邓建国书记肯定,侯海洋心里很高兴,从内心深处根本没有介意宋组长的态度,道:“宋组长走了,还得再找他,给他解释清楚。”

吕明福一直很不满意宋组长高傲态度,道:“退耕还林补偿款是有数的,城关镇绝对不敢做手脚,一分都不会截留。”

曾局长站在巴山县的立场,还是讲清了厉害关系,道:“退耕还林补偿款牵涉到很多老百姓,一户一户都要登记造册签名按指印,如果检查组硬要鸡蛋里挑骨头,硬抠你材料里的问题,还是很麻烦。城关镇是抽查点,检查不合格,全县都要受影响。”

侯海洋阅人无数,凭着刚才的事已经知道宋组长的性格,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我们都不要走,在办公室等到宋书记回来,让他处理。他们是什么亲戚?”

吕明福道:“同一个爷爷。”

接近五点钟,宋鸿礼才从县委回来。侯海洋走进其办公室,道:“宋书记,今天我把宋组长得罪了。”

听了事情原委后,宋鸿礼道:“当时看到宋鸿冉要来当检查组组长,我就主动说由我来负责,原因就是他脾气太臭。我这个堂弟是早些年林业大学的本科毕业生,自视甚高,被惯出了坏毛病,否则早就是处级甚至是厅级干部了。他毕业时在市委办公室工作过,可惜啊。”

侯海洋道:“晚上安排一桌,请宋组长吃饭,我郑重道个谦。”

宋鸿礼道:“算了,越是捧着他,他的尾巴越翘得高。得饶人处且饶人,鸿冉老弟始终没有学会这个道理。今天晚上我叫他到我家里吃饭,你们就别参加了,到时我自然会点他几句。”

侯海洋道:“城关镇是抽查点,若是因为城关镇的事误了全县的事,县里也不好看。”

“我的话,他还得听。”宋鸿礼又自嘲道:“老宋家都是这种坏脾气,我其实也是这样的,否则也不会现在这样。其实我应该给侯镇道个歉。”

侯海洋道:“宋书记,这话言重了。”

宋鸿礼道:“这事我晚上搞定,不提了,让老宋家丢脸。我们集中精力商量一下邓书记交待的任务。”

检查组的事就算暂时揭过。

宋、侯最重视的还是邓建国书记调研之事。以前只是城关镇自己搞村民议事规则,影响不大,如今得到邓建国书记首肯,就极有可能作为经验在全市推广,所以细节显得更加重要。

商量到快下班时,宋鸿礼道:“我今天到华书记办公室去汇报了工作。他说县委原则同意黎陵秋担任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主要抓党群这一块。黎陵秋是在城关镇成长起来的干部,能力不错,办事勤勉,由她来抓党群。我还是放心的。”

侯海洋最初到城关镇就是分管党群工作的副书记,只不过到任不久就提了职。城关镇一直就缺一个副书记,宋鸿礼多次报告后,组织上最终还是同意由黎陵秋出接任此职。

侯海洋道:“这是好事啊。城关镇出的人才越多,大家就越有奔头。”

党委书记是领导班子的班长,真正有威信的班长一定是在人事上有相当话语权的人,宋鸿礼在工作上是有些霸道,但是也能够解决城关镇工作中存在的棘手、复杂问题。所以县委领导就能够容忍其缺点,能够接受其意见。

下班后,侯海洋坐车直奔霸道鱼庄。

在鱼庄门口,侯海洋恰好与朱柄勇遇上。朱柄勇有个特点,那怕喝醉酒搞的事情再臭,醒来以后就会将臭事忘掉,包括那次在陆红婚礼现场闹出的事情,他同样是完全忘在脑后,当作没有发生。

开了席,喝了三杯酒以后。侯海洋坐车直奔茂东。

到了茂东美食街,侯海洋对驾驶员道:“老赵,我可能要搞很久,要住在城里。你不用等我,明天早上给你打电话,你再来接我。”

静昌公路经过扩宽重修后,从茂东到巴山也就半个多小时,老赵自然愿意先回巴山,明天再过来接人,否则作为司机等到深夜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但是老赵没有马上表示同意。道:“侯镇,我就在车上睡觉,等你。”

侯海洋道:“不要客气,我们是长期共事。得充分保证你的休息时间,你休息好了,我才安全。”

老赵已经表过了忠心,顺势就道:“侯镇,那我就先回巴山,明天早上七点钟出发。七点半就到茂东来接你。”

侯海洋道:“不用这么早,你把手机开着,到时我有什么安排,直接给你打电话就行。”

等到老赵开车离开,侯海洋这才走进美食街。

侯海洋让老赵离开,一方面是为了确保老赵有充足的休息时间,开车更安全;另一方面今天晚上吃饭有吕一帆参加,他不想让镇里的人过多了解自己的私生活。

刚走到小钟烧烤门口,侯海洋见到坐在摊子前面的包强,便走了过去,招呼道:“包强,生意怎么样?”

包强如今彻底脱离了黑社会,整个人从外形到气质都发生了变化,见到侯海洋,有些尴尬地道:“蛮哥,你吃饭。”

侯海洋朝小钟烧烤指了指,道:“有朋友在那边吃饭。”他习惯性摸了一包烟,拿出来一看,却是在村里面发的茂东烟,于是又放回去,拿了高档一些的岭西烟,抽出一枝给包强。

包强拿了烟,不抽,夹在耳朵上。

侯海洋见包强神情有些奇怪,扭头看了一眼摊子。摊子里坐着一个光头,正是以前跟着刘建厂混社会的人。侯海洋明白了包强神情尴尬的原因,没有理睬光头射过来的仇恨眼光,道:“我吃饭了,改过到你这里来喝酒,吃烤鱼。”

等到侯海洋走进小钟烧烤,麻脸招手道:“包皮,过来。”

包强很不愿意再跟刘建厂这伙人混在一起,可是麻脸刚出监狱就找过来,他没有勇气直截了当地拒绝麻脸。他坐在麻脸旁边,问道:“二哥,烤鱼味道还可以吧,我后来去世安技校学了厨师,在这里开馆子好多年了,生意还不错。”

麻脸似笑非笑地道:“刚才那个是谁,应该是一中复读班的侯海洋吧?”

包强见此事瞒不住,索性把话题捅破了,道:“这几年社会变化快得很,以前那个年代,一个手机被当成了金包卵,现在不值钱,这里开馆子的几乎人手一部。”

麻脸阴沉着脸,道:“少扯那些没用的,侯海洋在做啥子?”

包强道:“侯海洋后来考上了岭西大学,毕业后在巴山工作,如今在城关镇当镇长。”

麻脸道:“你少他妈鬼扯,侯海洋不满三十岁,当得了镇长?你不要以为我坐了几的牢,就变成傻子了。”

包强对麻脸的固执有些无语和畏惧,道:“你晓不晓得以前那个红裙子在做啥子?那个红裙子与红星厂几个人都在我这里吃过饭。”

刘建厂被判了重刑,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绑架和强奸未遂。麻脸是后来听说此事,自然对红裙子记忆深刻,道:“那个妞在做什么。老大回来,还得找她算帐?”

包强道:“这个帐根本没有办法算。红裙子更牛,如今在省委办公厅工作,跟在省领导身边。和我们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麻脸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包强,过了一会,终于泄气了,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隔壁的小钟烧烤。就是那个警察开的,天天都有警察在里面吃饭。”包强继续刺激麻脸,道:“现在社会变了,我们根本惹不起那伙人。”

麻脸闷声抽烟,又喝了一口酒。

包强再加了一把火,道:“以前我们砍过一个叫洪平的学生,也是巴山人。现在他是茂东大哥,这一片都是他的地盘,连胡哥和许哥都要给几分面子,我就是被他们罩着。”

在监狱混了几年。这世界变得太快,让麻脸感到很是失落,还有一种被时代抛弃的怨气。

侯海洋站在二楼窗口,对身边的杨洪兵道:“你见到那个光头没有,那就是当年手机案抓进去的人,应该是刚刑满释放。”

杨洪兵毫不在意地道:“这些年我抓进去的人多了,若是怕他们报复,警察就没法当了。”

两人聊了几句,回到桌边。

今天是吕一帆请客,客人有杨洪兵、侯海洋、火车站一位胖子。另外还有一位意外的客人,巴山矿业集团董事长崔得林。

侯海洋与崔得林打过两次交道,第一次是侯海洋初到城管委任职时,城管委向部分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汇报工作。在会上。人大代表牛清德向侯海洋发难,崔得林曾经仗义出手,出言帮助侯海洋脱困。在环卫基金捐献活动中,牛清德想捐五十元来羞辱侯海洋,结果崔得林捐了五千元,反而将牛清德弄得很是尴尬。

第二次打交道则是在府办时。当时按省政府要求关停并转小矿,崔得林作为巴山矿业集团董事长,涉及到一个小矿需要关闭。经过多次磋商,崔得林还算配合,小矿顺利关闭。

经过这两件事,侯海洋对崔得林颇有些好感。

大家坐下来后,侯海洋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杨洪兵笑道:“我们其实吃过一轮,包括从包强拿边弄过来的烤鱼。奶奶的,包强烤鱼味道确实不错,我们家烤鱼总是差点。现在你来了,我们开始吃正餐。”

侯海洋又道:“以前还不知道崔总和洪兵认识?”在外人在场,侯海洋便没有叫绰号,而是用了比较正式的称呼。

崔得林道:“杨老弟在巴山办的第一件案子便是我矿上的,当时有社会人在矿上捣乱,殴打矿上工人,杨老弟过来办案,还开了枪。”

杨洪兵道:“那时候派出所民警都不愿意带枪,我就是一个愣头青,没有经验,以为配枪威风,蠢啊。”

吕一帆要借助火车站运货,在侯海洋和崔得林等人谈事情时,主动与茂东火车站胖子副站长喝酒。喝了三杯酒时,胖子副站长就开始推杯。

杨洪兵道:“老龙,平时牛皮哄哄的,今天在美女面前下软蛋,丢我们茂东爷们的脸。”

老龙苦着脸,道:“中午才喝吐了,现在确实喝不下。如果不是杨哥招呼,晚上肯定回家喝稀饭。”

吕一帆笑道:“龙站长,那今天的酒就暂且记下,下次我请你吃饭,你不能再推杯了,否则就真是下软蛋。”

老龙挺了挺胸,道:“今天被美女看扁,下回我请客,重新喝过。”

吕一帆于是又给崔得林敬酒。

崔得林喝了酒,道:“吕总是做什么生意?”

吕一帆道:“在崔总面前,我哪里谈得上什么生意,就是帮别人打工。主要是做贸易,将北三省的物资弄到岭西这边。现在这种生意特别难,我正在找新生意。”

崔得林道:“吕总想做什么生意?”

吕一帆道:“我想开一个北三省馆子,不知道有没有生意?”

杨洪兵插话道:“你不要想着开馆子,累得要死,还赚不到几个钱。崔总生意做得好,随便甩一点给你做,都赚得到钱。”

吕一帆立刻端着酒杯,道:“那就再敬崔总一杯酒。”

喝完一瓶酒后,气氛热烈起来,胖子老龙喝了几杯酒,反而回了阳,开始加入战团。

侯海洋抽了个空子,将崔得林叫到了一边,道:“崔总,你搞矿多年,是专家了。有一个问题要请教你,你知道大鹏铅锌矿吧。”

崔得林道:“我知道,这个矿没有什么资源了。”

这也是最令侯海洋迷惑不解的地方,侯海洋继续问:“如果有人要买这个矿,是什么目的?”

崔得林的巴山矿业集团和涂三旺的茂东矿业集团是老对头,这些年在涂三旺的全面竞争下,崔得林的日子极不好过。若不是有个大矿撑着,估计就要退出矿产行业。他仔细想了一会,道:“据我从事矿业三十年的经验,如果有人想买大鹏铅锌矿,估计是当做尾矿库来使用。”

侯海洋道:“如果当做尾矿库,有问题没有?”

崔得林道:“大鹏铅锌矿本身就有尾矿库,只是容量偏小,如果能加大投入,进行改造,还是没有问题。从巴山的情况来看,尾矿库的基建投资一般约占矿山建设总投资的10%以上,占选矿厂投资的20%左右,有的几乎接近甚至超过选矿厂投资。尾矿设施的运行成本也较高,有些矿山尾矿设施运行成本占选矿厂生产成本的30%以上。”

听了崔得林介绍,再结合企业办提供的材料,侯海洋心中大致有数了。

酒席散场时,小钟热情地道:“喝了酒,都不准走,去照顾我的生意,唱歌啊。就是素歌,大家吼几嗓子过瘾。”

大家都没有反对。

在往楼下走时,杨洪兵悄悄给了一把钥匙,道:“这是公安家属院房子的钥匙,我们没有在那边住,什么都齐全,你可以去住。”

唱歌不是侯海洋强项,却是吕一帆喜爱且擅长。

她唱的第一首歌就是最喜欢的那首《我的一九九七》:我的音乐老师是我的爸爸,二十年来他一直呆在国家工厂,妈妈以前是唱评剧的,她总抱怨没赶上好的时光,少年时我曾因唱歌得过奖状啊,我那两个妹妹也想和我一样……

这首歌吕一帆唱过很多遍,侯海洋听得十分耳熟。前几次唱这首歌时,吕一帆总会改变歌词,添上岭西和侯海洋的名字。这一次唱歌是在公共场所,她就深情演唱了原版。

听到这个歌声,侯海洋总是能在优美的旋律中听出些淡淡的忧伤。

如今的茂东渐渐被“纸醉金迷”的社会侵蚀了肌体,到歌厅唱歌,如果没有服务小姐,很多人就觉得会少了些兴致。唱了不到一个小时,大家散了,各自归家。

在分手之时,侯海洋还有些忌讳,不愿意当着崔得林的面与吕一帆一起离开。他和杨洪兵并排站在一起,道:“崔总先走。”

崔得林摇昂着想要去开车,被杨洪兵一把拉住,道:“老崔,把你的路虎扔在这里,没事的。你自己打车回去。”

崔得林有些酒意了,望着侯海洋道:“侯镇没有走,我如果先走,就是不懂事。”

杨洪兵道:“蛮哥愿意来喝酒,又一起唱歌,就把你当作朋友了,朋友之间哪里有这么多穷讲究。”

崔得林喷着酒气道:“那我以后就称呼一声蛮哥。”

侯海洋道:“可以。”

崔得林这才招了手,坐上了一直等在歌厅外面的出租车。

在杨洪兵和小钟面前,侯海洋就没有这么多忌讳,道:“我走了。”

唱歌的地方距离公安局家属院并不远,步行只要十来分钟,侯海洋和吕一帆步行前往。他们两人都是瘦高体型,在昏黄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影子偶尔会碰在一起,迅速融合,有时又分得很开。

杨洪兵和小钟站在歌厅门口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

小钟道:“我觉得侯海洋有些可怜。”杨洪兵道:“女人是什么心思。侯海洋是堂堂城关镇镇长,吕一帆远在北三省都要过来看他,这样的成功人士还值得你可怜。”

小钟道:“他当镇长又怎么样,反正我就觉得他可怜。蛮哥要满三十了。家都没有一个,还住在出租房里,我们都有三套房子了。”

杨洪兵道:“要论对蛮子的了解,我是头一份。以前和中师同学吕明谈恋爱的时间很短,还很纯洁。估计床都没有上过。后来在新乡羊背砣有一个女的,很漂亮,还有在省委办公厅还有一个,也漂亮。现在的吕一帆不说了吧,身材超极棒。这种人都要可怜,那我算什么。”

小钟最初还没有反应过来,随即醒过味来,道:“杨洪兵,你想要做什么?是不是想和侯海洋一样找很多女人,是不是对我厌烦了。是不是,你一定要老实交代。”她一边说,一边便出九阴白骨爪向丈夫抓去。

杨洪兵抓住小钟的手,道:“每个的命不同,我的命就是和你这个傻婆娘在一起。跟你在一起放心,以后我落了难,就靠着你也能过生活。”

小钟道:“呸,呸,这些不吉利的话要收回去,你是我们家的顶梁柱。绝对不能倒。”

杨洪兵和小钟婚姻渐渐逼近了七年之痒。结婚初期,两人因为家庭家族以及个性都原因不断有矛盾冲突,好几次在深夜打得头破血流,婚姻走在破灭边缘。如今有了共同小孩。一起赚钱买了房子,不仅在公安局家属院买得有,还买了一百四十多平米的商品房,还买了学校边的小商品房。到了这个阶段,两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变得密不可分。真要闹起离婚,绝对就是伤筋动骨的事情。所以,两人现在很少吵骂打闹了。

与之相比,侯海洋和吕一帆的关系便显得颇不相同。

走过一个还在经营的超市时,吕一帆道:“你等会,我去买点东西。你别跟着我,我自己进去。”等了一会,她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走了出来。

侯海洋道:“你提的是什么?”吕一帆道:“我买了睡衣。原本想买床单的,结果没有。”侯海洋道:“为什么要买床单。”吕一帆自然而然地道:“我不想用别人的床单。”

走到公安局家属院门口,侯海洋望着远方茂东烟草几个大字,有一种伤感如高山间的雾气一样弥漫在心中。

吕一帆看见了家属院门口有一个小门市仍然亮着灯,抱着一线希望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她兴高彩烈地提着一个大包走了出来,道:“这个小商店东西挺全,里面有床单,还有被套。”

在路灯下,吕一帆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侯海洋有些羡慕吕一帆,这个姑娘是真正的乐天派,不论遇到多大困难都是乐呵呵面对。最难的时候,包括爱情、婚姻都被世事淹没,她还是乐呵呵的,用自己方法赢得生存的自由和尊严。

看着吕一帆在灯光下的笑脸,侯海洋觉得自己时不时陷入前情旧事中有点矫情了,于是便将那如渔网一样的旧事埋进心底,道:“床单和被套如果能透透水,就更好。”

吕一帆道:“能买到已经不错了,比起用别人的要舒服。”

侯海洋猛然间又想起另一旧事,道:“你有洁癖?千万不能有啊。”

吕一帆道:“我是练体育的,以前天天在训练场摸爬滚打,什么洁癖都被汗水冲走了。”

公安家属院有门卫。这里的门卫向来没有什么警惕性,任由行人进出,侯海洋和吕一帆这种提着大包小包的情侣,更是不会进入门卫视线。

进了大院内,望着东面花园处,侯海洋尽管在大门口提前给自己做了情绪管控,可是到了特殊现场前面,往日情景仍然如一列轰隆隆的火车般撞了进来,让他感觉五脏都被猛地撞了出去,在空中乱飞。

吕一帆注意到侯海洋突然沉默了下来。道:“你想起什么了?”

侯海洋将那个走到天边的倩影狠狠地埋进心底,道:“以前有个女同学住在这里,后来搬家了”说了这句话,他感觉飞在半空中的内脏似乎又往回填。整个人就舒服得多了。

吕一帆道:“看你神情,应该很喜欢那个女生。你在大学一直没有谈恋爱,莫非和这个女孩子有关系?”

侯海洋道:“应该有关系吧。”

吕一帆道:“那我吃醋了。”

侯海洋道:“这事,过去了有八年时间,我一直没有说起过。今天来到了这个地方。不由得想起往事,所以给你说了。”

吕一帆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侯海洋,道:“你真不怕我吃醋?”

侯海洋道:“八年时间,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这个女孩,刚才看着你乐呵呵的样子,我突然有了倾述欲望,有点傻吧。”

吕一帆道:“虽然有点吃醋,可是还是觉得荣幸。对了,你说的是那个红星厂的女孩子吗?”

侯海洋道:“你知道晏琳?”

吕一帆道:“艾姐给我讲过,你曾经与红星厂叫晏琳的漂亮女孩子谈过恋爱。”

侯海洋道:“这事你知道多久了?”

吕一帆道:“很久了。”

侯海洋伸手接过吕一帆手中的一个提包。道:“你从来没有问我?”

吕一帆笑了笑,道:“问你做什么,纯粹是给自己添不自在。人生本来就难,何必给自己添堵。”

侯海洋伸出大拇指,夸道:“我最喜欢你这一点,乐观,积极、向上,豁达。”

吕一帆被夸得有些羞涩,道:“你这傻瓜,我是生活逼出来的。不乐观点,真得找破豆腐撞死。有一句话是我的枕边语——你努力后的成功,不能弥补成功前的痛苦。我就经常想,我就是要努力争取成功。但是成功前绝不能痛苦,这样就圆满了。”

侯海洋笑道:“你这个枕边语倒还别致,还有没有,送我一条。”

吕一帆道:“送你一条这个吧,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哭泣,因为明天生活还会继续欺骗你。”

哈哈笑过后,两人来到了杨洪兵和小钟曾经的家。家具已经有几年时间,样式显得老气,在墙角顶上甚至还有结婚时贴的喜庆纸贴,褪色得看不出本色。

吕一帆进屋就将里屋储物柜的被子找了出来,换上被单。她在床边弯腰换被单时,第六感感到侯海洋在看自己的后背,回头笑道:“你站在我后面看什么?”

侯海洋道:“你的曲线是标准S型,很漂亮。”

吕一帆回头笑了笑,道:“谢谢你的夸奖,我还得继续锻炼,否则曲线就会由S型变成0型。”她又道:“你还没有讲述红星厂前面那个女孩的故事。”

侯海洋迅速朝窗外另一幢楼看了看,道:“进了这个屋,就没有在楼下那一刻的心境。我不讲了,还是继续欣赏曲线。”他走过去,从后面拥抱着吕一帆。吕一帆头朝后靠,道:“今天晚上,不准想那个女人。”侯海洋道:“嗯。做得到。”吕一帆道:“你放了我,我把被子整理好。”侯海洋道:“我就这样抱着,你继续换被单。”吕一帆道:“你真是个坏人,算了,洗澡去吧。”

等到两人安静地躺下时,接近凌晨一点半。

“这次回去,下次不知是什么时间才能来。”吕一帆脸色红润,额头上有细密汗珠,仰望着房顶。

侯海洋道:“你不是要在这边开餐馆吗?”

吕一帆道:“我仔细想过,今年的时机暂时不成熟。我喜欢岭西和岭西人,明年,最迟后年肯定要在这边做生意。我这次回家,就先在我们那边开个餐馆,把厨师班底找好。以后过来就可以直接开业,不愁厨师这一块。”她翻过身,用手肘撑在床头,道:“刚才的话题还没有说完,那个女孩子到哪里去了,你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去找她。”

侯海洋道:“她出国了,不会回来了。”

吕一帆道:“那你出国去找。”

侯海洋道:“我又不会外语,事业在国内。更关键的是到国外要当二等公民,不去。”

吕一帆将下巴置于侯海洋胸前,许久都不说话。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们肯定会再相遇。”

“胡扯,没有机会了。”

“我有强烈的第六感。如果你们相遇了,我会很难过。”

“为什么会很难过?”

“我们就很难维持现在的关系了。”吕一帆又撑身体,望着侯海洋眼睛,道:“我希望这一天越晚到来越好,直到我对你厌烦为止,这样,我就不会太伤心。”

第七章 钉子户

一夜缠绵,这里暂且不表。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第二天,将吕一帆送至客车站,侯海洋就给司机老赵打了电话。

回到城关镇时,看了办公室的安排表,知道县里没有会,侯海洋就从镇政府直接来到了青桥村,找山坡上找到正在地里忙活的江老坎,道:“老江,情况怎么样?”

江老坎将锄头扛在肩上,道:“我们把镇里弄的议事规则贴了出来,每个大院子都贴了一份,大家都觉得还可以。但是也有几家钉子户,坚决不出钱修路。”

侯海洋道:“今天村里是什么安排?”

江老坎道:“走几个钉子户。侯镇就在家里坐一会,我把这一块地弄了就下来。”

青桥村以前是蔬菜社,家家户户都是种菜的习惯,江老坎是不脱产的村支书,家里还种了菜,这也是家里重要的收入来源。

“你弄吧,我坐在田坎上抽支烟。”

“侯镇,这怎么要得。”

“老江,有什么要不得,我是农民娃儿,没有这么多穷讲究,等会一起见识下钉子户。”

“侯镇,你要有思想准备,那些钉子户说话气人得很。”

一个多小时后,侯海洋和扛着锄头的江老坎一起回到江家,洗手洗脚,喝了杯老荫茶。等到驻村干部王健赶过来以后,他们三人就朝钉子户江红家里走去。

江红这个名字听起来象个婆娘客的名字,名字的主人实则是一个胡子接茬的中年汉子,长得很黑,脸上还有麻子,很有些雄性气息,唯独和“红”字毫不沾边。

江红见到江老坎进院,便道:“叔,你不要来找我。”

青桥村有很多江家人,大家沾亲带故,江红论辈份比江老坎要小一辈。虽然出了五服,按青桥规矩,见面还得叫叔。

江老坎也不急,抽了一张条凳。坐在江红家的坝子里,道:“路是三社的路,三社的人都要交钱,为什么你不交?”

侯海洋坐在江老坎身边,带了耳朵只是听。

王健主动介绍:“江红。这是我们侯镇长。”

如今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是实行家庭承包经营为基础、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农民种地除了交农业税以及一些费用以后,主要是靠市场吃饭,与镇时关系不大。江红是种菜大户,每天都到场镇卖菜,辛苦是辛苦,赚钱还是不少的。因此,江红认为求不到镇里,对镇长失去了尊敬,更别提服从了。

江红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端了些猪食到猪圈,喂了猪以后,又坐在院子里剖竹子。

侯海洋寒暄道:“江红,你划竹子做什么?”

江红没有抬头,道:“补罗兜,卖菜的罗兜。”

江老坎道:“江红,你看贴在院子里的议事规则没有?”

江红道:“我不识字。”

江老坎道:“你娃儿乱说,读过初中的人怎么不识字。这次修路县里和镇里都有补助,如果不修,补助就给别人得了。”

江红道:“我不管啥子补助。今年我交了农业税,提留统筹一个不缺,其他钱我都不交。”

王健道:“这是三社的事情,大家都要集点钱。三社有一百五十七户。每家三百块钱,江红,你是三社的种殖大户,又不缺这几个钱。”

江红抬起头,大声道:“你这话我听起来刺耳,我的钱不是大风吹起来的。而是天天早上五点钟起床,用命换来的。王健,我来问你,城里头修路为什么不叫大家集资,都是由国家来投钱,为什么我们农村修路就要大家集资,凭啥子,我们农村人硬是要低人一等。”

“城里和农村不同。”王健一时没有想到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侯海洋在脑子里思考着如何回答这句话。

说法一,在城市里搞基础设施建设比农村划算。由于城市城人员集中,修一公里路可以为更多人服务,在城里修一条路服务几万人、十几万人,在农村修一条路服务几百人。另外通信线路架设,实际上如果不是国家强制要求,通信公司根本不愿意安到偏僻角落,因为安装费用和使用人数不成比例,很难收回成本,永远是亏本的。

说法二,县里经济不强大,只能满足城里,才能依据财力逐步满足农村。

说法三,还与土地性质有关,在城里修地占用国有土地,在农村修地占用的是集体土地。

侯海洋在脑子里想起了好几种解释方法。他心里很明白,这些想法放在这个环境里,没有办法说服眼前这个黑脸汉子。

江老坎直截了当地道:“不要扯这些大道理,我就问你一个事,当初河东修路的时候,河西都是出了钱出了力的,为什么河西修路,你们就不出?”

江红道:“又不是我喊他们出钱出人。反正说破大天,我就是不出。”

王健到这里走了三次,每次都陷入到了斗嘴的境地,最后不快而散。听到江红的说法,用无奈的眼光看着侯海洋。

江老坎道:“这次修路,每家每户都要签字,每家每户都要出钱,到时都要张榜公布,如果大家都出了钱,少数几家不出,要被别人戳脊梁骨。”

江红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道:“要戳就戳,管我屁事。”

侯海洋想了半天,决定还是以退为进,道:“江红,我代表镇里来说两句。我想你应该看过村民议事规则,规则里说得很清楚,如今村民自治,修不修路最终决定权在大家手里,镇里只是出钱鼓励。如果这一次修路,有百分之二十不同意,这条路不修就不修。你生活在村里,周边全是父老乡亲,我不相信你就万事不求人,等到以后人嫌狗厌,你就晓得厉害。”

江红还以为年轻镇长会做自己的思想工作,没有料到这个当官的话说得这么尖刻,就和村干部一样。他蛮劲发作,顶起牛来。道:“人嫌狗厌又怎么样,只要我有钱,还不是一样吃得好喝得好。”

江老坎道:“有钱就万能吗,村里不信这一套。我们还是讲点实际的。”

三人在江红家里坐了一个半小时,没有丝毫进展。

侯海洋有些不耐烦了,几次示意江老坎离开。江老坎假装没有看见侯海洋的眼神,继续稳坐钓鱼台,与江红有一句无一句地说话。最终江红也不耐烦了。开始驱赶三人,道:“你们别在这里守着,我还要干活,你们有工资拿,天天白吃白喝,我是土农民,只能从土里刨食,不要耽误我做事。”

侯海洋知道今天面对的都是比较困难的钉子户,可是看到江红的态度,觉得对方真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的铜豌豆。暗道:“估计这一户就是百分之二十之内的。”

到了十一点,江老坎终于站了起来,道:“江红,你不出钱就算了,河西还是要想办法修路。到时修路时弄倒那根电杆,以后立不起来就麻烦了。”

这句话如点了穴,让一直无动于衷的江红跳了起来,吼道:“江老坎,你不能出馊主意,大家都姓江。不能帮到外姓。”

江老坎变了脸,呸了声,道:“今天侯镇长亲自登了家门,你都不给面子。我们说话都当放屁,你一点都不要听,我帮你个锤子。”

他转过背,就不停地给侯海洋眨眼睛。

侯海洋虽然还不明白江红为什么激动起来,但是看到江老坎的表情,就大步朝外走。任凭江红在后面招呼。三人都不回头,一溜烟走了。

爬了两个小坡,走了十来分钟,将江红甩开。侯海洋道:“老江,你最后那一句话是啥意思?”

江老坎道:“侯镇,今天这户难是难点,但是最后肯定要交钱,一是他交得起,二是他有地方被河西那边捏到。”

侯海洋道:“说具体点。”

江老坎道:“江红是村里有名的种菜大户,家里有钱。他不愿意修路的原因是有私心,河西自然条件好,有大块菜地,但是没有通公路,种菜人全靠肩挑背磨,走一个大圈子才能到场镇,如果真要赶早场去卖菜,必须得早上三四点就起床。这事太累,河西多数人就不做菜。如果通了公路,做菜的人肯定会多了起来,要影响江红的菜生意。”

侯海洋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你后面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老坎道:“昨天河西就有浑人在河边骂,说是河东修路,河西人出了钱出了力,如果这次修路河东不出钱,他们就把电线杆子挖了。电是从河西到了河东,若真把江红家那边的线路弄断,江红的大棚就麻烦了。”

侯海洋道:“这是一物降一物。”

江老坎道:“等会我们再去走另一户,那还真没有办法,估计最后他们还是不会签字。那家人的娃儿到煤矿上班,后来煤矿瓦斯爆炸,硬是没有找到一块骨头,造孽啊。老两口这几年啥子都不交,一句话娃儿回来,让娃儿交钱。”

这种事确实无解,侯海洋道:“据你估计,最终有几户不会交钱。”

江老坎道:“议事规则出来以后,村里干部都包了户,每家做工作,支持修路的还是占了大多数。最后估计有六七户不会交钱,都是老钉子户和老困难户了。”

侯海洋对江老坎的工作还是很满意的,道:“只要超过百分之八十,就算成功。你觉得什么时间开社员大会合适?”

江老坎道:“我们几个村干部再跑两天,后天可以开会。会上要推举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开完后就可以收钱。”

侯海洋想了想,道:“暂时不要定时间,开会时间由我来通知,不会太晚,就是这几天吧。”

四天后,青桥村三社社员大会召开。

一大早,宋鸿礼、侯海洋和黎陵秋三人开车到了县境,等候着邓建国副书记。春天景色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满眼都是碧绿,嫩嫩的颜色,显示出一股新鲜的朝气。

黎陵秋穿了粉红的衣衫,类似桃花色彩,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至少年轻了几岁,她去摘了一朵小花,道:“侯镇,昨天选举非常成功,满票当选,这在巴山各镇都很少见。”

侯海洋道:“这说明宋书记把握全局的能力强,我是初到城关镇,没有做出什么成绩,能得到认可,其实是认可了以宋书记为代表的城关镇党委政府班子。”

宋鸿礼道:“侯镇就少给我戴高帽子了,你到城关镇工作时间不长,能力还是有目共睹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做不做事,能不能做事,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他抬手看了看时间,道:“当真不给县里打电话,到时吉书记知道了,说不定会有想法。”

侯海洋道:“邓书记专门交待了,这一次他就是旁观,绝对一句话都不说,让我们不要介绍他的真实身份。”

市、县、镇有三个层级,一般情况下,不管从上到下越级,或是从下到上越级,都是不赞成的,或者说是违背惯例的。如青桥村这种事情,应该是由镇里给县里写汇报,县里如何觉得有价值,在通过合适的渠道向上报。市委觉得青桥村的事情有价值,则会联系县委,或听汇报,或看现场,或做交流。

现在的做法就是由市委和城关镇直接联系,有违传统的做法。更准确地说,有些置县委于尴尬境地。

宋鸿礼再次强调道:“如果邓书记觉得我们事情办得好,拿到市委去推广,而县里还不知道此事,我们就是老鼠钻风箱。两头都得受气。邓书记以前一直在大学工作?”

侯海洋道:“邓书记是岭西工业大学老资格的党委书记,对党务工作很熟悉,他这样安排,应该有他的考虑。不会让我们作难。”

宋鸿礼最怕邓建国副书记不熟悉基层工作,自作主张绕过了县委,这种做法以后会令城关镇很被动。只是此时已经骑在了马背上,要下来已经不容易了。

到了八点钟,一辆普普通通的越野车从茂东方向开了过来。过了收费站,停在了宋鸿礼三人身边。

小车停稳,邱洪利索地从副驾驶位跳下车,打开后座车门。邓建国穿了一件轻薄的茄克衫,脚蹬一双运动鞋,比平时在会场上见到要平易近人得多。

侯海洋将宋鸿礼和黎陵秋向邓建国作了介绍。

邓建国道:“我看了你们传过来的资料,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核心一点就是变管理为服务,变‘我要社员怎么做’为‘社员自己要怎么做’,不要小看这个细微差别。这个细微差别是转变我们执政方式的体现,是民主的具体体现。民主不是抽象的,也不仅仅只是选票。”

宋鸿礼诚恳地道:“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是一次试验,本身并不成熟,是侯镇从解决实际问题为出发点,结合村民自治以及村民组织法提出来的议事办法。今天是第一次按照议事规则来办理三社修路这个老大难问题,会场纪律不一定好,也不一定成功。”

邓建国道:“没有提前预演吧?”

宋鸿礼道:“现在的村民哪里能够预演,他们都着重于自身的利益,村里想让他们预演都不可能。今天的现场是完全真实的。”

邓建国道:“很多地方村民开会。包括村两委会选举,村里都要发误工,今天你们这次开全社大会,有没有误工。”

宋鸿礼道:“青桥村虽然不算是空壳村。可是集体经济薄弱,再加上又是三社的事,所以这次开会能来多少人也说不清楚。”

邱洪与侯海洋打过招呼,就站在一边听着老板与宋鸿礼聊天。邱洪曾经在巴山县工作时,宋鸿礼这类城关镇党委书记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如今位置变了。再从另外的角度来看宋鸿视,光环似乎就褪去,原来高大威猛的党委书记变成了一个还算稳重的胖老头。

宋鸿礼最后问道:“邓书记,我如何向村民介绍你?”

邓建国道:“不用介绍,我就跟在你们身边,看一看基层最真实的情况。我以前一直在大学工作,对村社这种毛细血管其实是不了解的,今天是看一个真实的现场,越真实越好。这事过了,你们应该把青桥议事规则形成一个总结报告,报告县委。”

宋鸿礼最担心城关镇会夹在市里和县里之间成了二面黄,市里官大,县里直管,城关镇两边都得罪不起,听到邓建国主要提出应该上报县委,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宋鸿礼是久经宦海的基层领导,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上级,有的上级确实真有水平,有的上级水平真不行,还有上级是真有水平但是不太考虑下级的利益,有的上级既没有水平也不考虑下级的利益。

他没有与邓建国实际接触前,就不免有些打鼓。

两辆小车开到了青桥村,停在主公路上。然后邓建国、宋鸿礼、侯海洋等一行人下了车,沿着小道步行前往青桥村。

侯海洋是“青桥村议事”的主要操盘手,但是他的分寸感还是很强,一直比邓建国和宋鸿礼慢上半步,这样,即能与邓建国说话,又显得年轻人谦虚。

侯海洋之所以在宋鸿礼面前全面退让,一来是职务需要,二来是资历所限,三来是基层经验,四来是年龄差异,五来是合作愉快,有了这五点,侯海洋是发自内心尊敬宋鸿礼。

昨夜下了雨,尽管早上天已放睛,路面仍然颇为泥泞,鞋上很快就被糊上了黄泥。宋鸿礼道:“邓书记,车上有雨鞋,你换不换。”

邓建国摆了摆手,道:“不必,我估计到地面是这种情况。所以穿了运动鞋,回来时找点水擦一擦就干净了。农村这个状况不行啊,各地陆续都在搞新农村建设,村里主要通道都要硬化。我说的不是车道,类似这种人行小道,国家有许多补助。”

侯海洋最喜欢听到上级有补助的事,道:“那我们城关镇能不能争取到试点,城关镇比起其他镇算是富裕的。但是要把村里主要通道硬化,还真没有这个实力。”

邓建国道:“目前岭西还没有统一部署,但是其他省市开展搞试点了,有几个大内容,包括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今天青桥村的试点工作就可以纳入到管理民主的探索之中。新农村的钱有几个渠道,有中央专项资金,有金融机构支持,有经营土地的融资,还有以特许经营为主要方式的市场化融资。市里参加几次省里组织的研讨会。这项工作将是十一五规划的重要内容。”

侯海洋作为镇长,注重对实际工作的操作,而邓建国是市委副书记,进入高级领导干部行列,层面高得多,对理论研究得很透彻。

听到邓建国谈政策,侯海洋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他抽了个空对邱洪道:“听邓书记一席话,确实有胜读十年书之感,跟在领导身边有优势啊。”邱洪低声道:“邓书记水平高,又肯钻研。跟在他身边,压力不是一般大。”侯海洋道:“压力大,进步才快。”邱洪道:“我这一段时间读书比两年时间读得都多,邓书记读什么书。我就买来跟着读。”侯海洋道:“这是一条向高手学习的捷径,你以后也给我个书单,让我不至于落伍太多。”

邱洪望着邓建国挺直的背影,低声道:“邓书记对你很有好感,对青桥村这事也重视,你要抓住这次机会。”侯海洋点头道:“你也要关注此事。若有走偏的地方,及时点醒我。”

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蜿蜒小河边,沿着小河行走一会,来到了三社的一个大坝子,这是以前青桥村的集体保管室。改革开放以后,此处就逐渐废弃了。由于坝子够宽,又靠近最近的江家大院子,所以三社开会都在这里。

江老坎早就等在这里,看见镇里一行人来到,便迎了上来。

宋鸿礼道:“来了多少人?”

江老坎道:“大部分都来了。今天是宋书记还是侯镇来主持会?”他瞧见一起来的有陌生人,便看了两眼。

因为宋鸿礼没有介绍来者,江老坎也就没有在意。

在保管室墙壁上贴了些纸,三张是同意修公路的签字,一张是不同意修公路的名单,邓建国数了数,不同意修公路的共有九家人。而同意修公路的人密密麻麻。他看了贴纸,就有意走到人群中。

村民里各种话都有,更有些人在毫不掩饰地骂那些不同意修公路的人,这些人想必就是河西的村民。

一个四十来岁的村民道:“江老坎奶奶的不耿直,让我来开会,你们晓得我肚子里面的道道,哪里开得下这个会,还是让江老坎来开会。”

一个胡子翘着的老汉道:“江老四,这是三社的大事,你这个当村支书的就别想着梭边边。你不是三社的人,但是是青桥村的书记,大家相信你。”

一个力壮的中年妇女就将江老坎朝会场中间推,差点把江老坎弄了一个跟头,惹来一阵大笑。

江老坎站在会场中间,笑骂道:“江大炮,你这几句话说得这么圆,还说开不下这个会。让我来开会,我就开嘛,又不会被割了耳朵。”

他朝宋、侯两人看了一眼,大声道:“三社这条路搞了二十来年,硬是修不起,你们说恼不恼火。现在镇里支持我们修,每修一公里还有补助。我们三社还修不起路,硬是被其他社门缝里瞧人,把人都瞧扁了。”

“宋书记和侯镇搞出来的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都发给大家了,大家有没得意见?”江老坎按照侯海洋的指点,道:“有意见的举手,站出来当面提意见?”

在河西村民的虎视下,河东村民就算有意见,也不好当面提出来。

江老坎又道:“没人提意见,那我们就说第二个事,有谁反对修路,也当面站出来讲?”

几秒钟后,一个老太婆就站了出来,道:“我又不走河西,一点益处都享不了,凭啥子让我们出钱。”

如果完全没有反对意见,也会显得不正常,邓建国见到有人反对,顿时来了精神。侯海洋站在邓建国身边,低声道:“邓书记,这个会我们镇里一点都不插手,开成什么样子也不晓得,有可能不按我们的意愿走。”邓建国聚精会神地听着老太婆讲话,随口道:“你们能控制的会就不民主了,我就想听真实的想法,看这套规则是否能用。”

按照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的基本精神,村民自我管理水平将被提升到比较高的高度。

实践情况与规则设想还是有一定吻合度,当老太婆发表了不想出钱修路的言论以后,用不着镇村干部出面,立刻就遭受到来自河东村民的反对。

村民与村民之间争吵,大家地位平等,水平接近,用词不讲究,吵得相当激烈,各种土语生动又形象。

由于前期工作细致,就算河东有些村民不情愿出钱,大家面对面坐在一起时,多数人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邓建国津津有味地看着村民吵架,不时和左右两边的宋鸿礼和侯海洋说上两句。

宋鸿礼道:“邓书记,现场有些乱。”

邓建国道:“很好,这是原滋原味的东西。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愿意修路的村民占了大多数。”

侯海洋道:“前期工作准备得很详细,召开了干部会、党员代表大会、村民代表大会、镇人大代表会,村社干部各自承包了一些河东的反对者,如果没有前期准备工作,现在肯定会更乱。”

邓建国道:“这个做法成本不低啊!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有应用的局限性,最适合的是这种涉及所有人利益的公益事业。”

侯海洋老老实实回答道:“当初设计这个方案的时候,主要是为了解决三社久拖不决的修路问题。”

“那就把规则限定一下,改成青桥村民重大事项六步议事规则,然后把重大事项再确定一下,这个制定就比较完善了。我仔细研究了你们提出来的这套方案,民主和村民自治,民主和党的领导,这些都得考虑进去。”邓建国笑了笑,道:“尽管有小毛病,总体上的设计思路是对的,我是赞成的。”

村民们争吵、辩论了一会。大家最终还是无法说服提反对意见的老太婆。

侯海洋道:“这个老太婆很顽固,看来没有办法说服。”

邓建国道:“这种辩论的目的是争取中间派,意见尖锐的双方是不能通过辩论来说服的。”

江老坎悄悄来到了侯海洋身边,道:“侯镇。那就弄下一步。”侯海洋道:“好,不商量了。那就开始征求方案意见,选举出村民来担任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

江老坎得到明确答复后,回到自己位置,开始宣布已经张贴出去的修路方案。修路方案涉及到集资数量、人工数量、田土调换等具体问题。这些问题涉及到三社每一户,大家都听得很仔细。

因为早就把方案张贴出去,村民们提出的问题都很有针对性。

有村民道:“村社集资这么多次,从来没有退过钱,你们写多退少补是哄人的,肯定只能补,没得退。”

有村民对调换的田土有意见,希望换到好一点、方便一点的田土。

还有的村民要出资顶人工,但是对于一个人工要换算出好多钱有意见。

还有的村民对公路的线路有意见,觉得隔自己院子远了。要求换线路。

林林总总的问题汇集到了一起,就由村里现场解答。由于问题多,一时半会解答不了,甚至有可能起争议。侯海洋悄悄将江老坎叫到身边,道:“老江,这些问题等会来商量,先进入下一个环节,在村民中把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这四个人选出来,选了四人出来,有些问题就交给他们来解答。”

邓建国最初以为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是由宋鸿礼主导。侯海洋或者分管副书记黎陵秋具体实施,结果到了现场来看,江老坎有事情只找侯海洋,得到侯海洋首肯后就直接操作。并未请示宋鸿礼。从这点可以看出,青桥村议事规则还真是侯海洋这个年轻人搞出来的东西。

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都由不是村干部的村民担任,大家选来选去,结果选出来的四人都是村里的老党员。

四人选出来以后,针对钱财的问题大部分就由他们来回应,阻力便小了许多。

到了中午一点钟。大部分问题解决,下一部就是组织实施的问题。

村民们散去,忙出一身汗水的江老坎来到宋鸿礼面前,道:“宋书记,村里就是这种婆妈事,把你们耽误久了,肯定遭饿倒起了。”

宋鸿礼笑道:“我们没啥,关键是让客人饿了。你炖的鸡汤好没有?”

江老坎道:“我早上就杀了鸡,让婆娘在家里弄,小火慢慢熬,味道绝对巴适。”

社员大会开完以后,江老坎又开始以宋鸿礼为中心。

一行人就步行回江老坎的家,刚刚走到后山坡的竹林处,就闻到了阵阵鸡汤香味。

邓建国确实是饿了,闻到鸡汤味,不禁咽了咽口水。进入中年以后,由于担任了级别比较高的领导干部,做体力活甚至锻炼的时间越来越少,感到饿的时候几乎没有。今天观摩了半天会议,居然有了饿的感觉。饿的感觉,真不错。

饭桌上摆起了从场镇买回来的卤菜,还有农村老腊肉,河里捉的鱼,主菜则是那一盆略带淡黄色的鸡汤。

饭桌是八仙桌,分得有主座和次座。在江老坎心目中,宋鸿礼是在家里吃过饭的最高级别领导,因此,他就按惯例邀请宋鸿礼坐到主座。

宋鸿礼自然不会坐那个位置,道:“邓书记,您请坐。”

邓建国知道自己不定位,大家都无法落座,没有推脱,直接坐到了主位。

江老坎反复捉摸看上去来头不小的邓书记倒底是什么书记,他经常看巴山电视台的新闻,对县里各位领导还是熟悉的。但是,县里没有一个姓邓的书记。

邓建国瞧见了江老坎的神情,笑道:“江书记不要猜了,我叫邓建国,在市委工作。”

听到邓建国自报家门,宋鸿礼道:“江老坎硬是不看报,每年订的江州日报完全是摆设,这是市委邓书记。”

江老坎拍了脑袋,道:“原来是市委邓书记,我是有眼不识泰山。青桥村第一次来这么大的领导。所以我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邓建国开玩笑道:“你是书记,宋书记是书记,你们都是正书记,我还是副书记。”

江老坎道:“我这个书记不值钱。到处都是,邓书记那个书记在整个茂东都没有几个。”

邓建国以前一直在大学工作,其心目中的村干部是粗鄙的、朴素的、没有文化的、作风粗暴的,这些印象有些是听说的,更多来自于媒体。此时到第一线与村干部面对面接触。才发现村干部并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形象。他们尽管文化不高,土味十足,素质还是不错的。

他尝了一碗鸡汤,夸道:“好香,比我以前喝过的所有鸡汤都好喝。”

侯海洋道:“江书记的鸡汤在全城关镇都是有名的,我还专门买了一只土鸡,跑到江书记这里来炖。”

喝了两口鸡汤,邓建国问道:“宋书记,今天这个会,你怎么看?”

宋鸿礼放下碗。道:“今天在邓书记面前,我就说几句真话。青桥六步议事规则是被逼出来的,是为了解决干群矛盾激烈的措施。从今天的情况来看,通过发动群众,组织群众,让群众自我管理,确实有效的解决了三社修路问题,但是并没有解决从根本上矛盾,矛盾的根源并不在于干部作风问题,而是经济问题。”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

邓建国道:“有道理,请继续。”

宋鸿礼道:“现在农民负担重,去年城关镇农民人均负担在二百七十块钱,前些年按照上级要求。县政府组织的计生、林业、国土执法清理,追溯时间较长、处罚面较广、处罚金额较重,群众意见很大,认为政府只会乱收钱,不会办实事。当前镇乡经济困难,为了运转。就给每个干部制定收粮收款的任务,完成率与工资奖金挂钩,干部在这种压力下,为了完成作务,作风难免会粗暴一些。”

邓建国道:“你的意思就是农民负担不减轻,矛盾就不会少,那你们制定这个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有没有实际用处?”

宋鸿礼道:“侯海洋镇长工作十分踏实,到青桥村调研的时候,发现了三社社员都想修路,愿望十分强烈。从当前实际出发,提出了这个议事规则,镇党委研究过后,觉得有很强的针对性,且与国家大政策是符合的,就完全支持在青桥试点。”

宋鸿礼的一番话更让邓建国对基层干部的水平刮目相看,邓建国问道:“老宋在城关镇任职多少年了?”

宋鸿礼道:“在城关镇任职有十年了,加上其他镇任职时间,有二十年党委书记的经历。”

邓建国端起酒杯,道:“我要向基层老资格的书记敬一杯酒。”

宋鸿礼站了起来,道:“不敢当啊,还是我来敬邓书记。”

喝罢酒,邓建国又问:“你觉得如何解决当前的矛盾?”

宋鸿礼道:“当前,只能加强对干部的教育,工作更细致一些,态度更好一些,将矛盾化解在萌芽状态中。”

侯海洋一直没有插话,这时道:“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是在现有条件下发动群众自我管理的办法,确实不能解决经济矛盾导致的干部关系,我认为要解决矛盾很简单,一步到位,鼓励老百姓抓经济,取消农业税,取消其他税费。”

农业税就是以前的皇粮国税,存在的时间贯穿于整齐封建历史,在所有人心目,皇粮国税是应该交的,包括社员们反感的是额外增加的税费,他们也认为皇粮国税是天然应该交的。

宋鸿礼认为侯海洋开了黄腔,道:“农业税怎么能够取消,不现实。”

邓建国若有所思,却没有表态,对江老坎:“老江,你家宽不宽,今天晚上我在你家里住,可不可以。”

江老坎没有料到堂堂的市委副书记会要求住在自己家里,呐呐地道:“睡倒是睡得下,就是条件有点简陋,实在招待不了贵客。”

邓建国毫不在意地道:“你的家是楼房,有电灯,还有土豆。以前有一句老话,叫做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再加上牛肉炖土豆,这就是共产主义社会。你已经提前达到了这个水平。”

邓建国亲切笑容和恢谐语言,消除了江老坎内心拘束,江老坎表态道:“如果邓书记不嫌弃,就住在这里。家俱简陋了些,但是卫生没得问题。”

邓建国道:“你不要把我想象成什么大官,大官也是人,也是从娘肚皮里生出来的。不坐到那个位置上,和你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

当邓建国提出留宿要求后,宋鸿礼感到有点为难。按照常理,自己是城关镇党委书记,应该由自己陪住在江老坎家里。可是江老坎家里只有四张床,邓建国睡一张,邱洪睡一张,只剩下最后一张床,若是自己陪睡了,侯海洋就没有地方睡了。或者,只能跟邱洪挤在一起。这样都不太妥当。

邓建国似乎知道宋鸿礼在想什么,道:“晚上宋书记就不用陪我,我、小邱和小侯,再加上江老坎,我们四人正好打双扣。”

领导点了名,宋鸿礼便不再纠结。

宋鸿礼从邓建国提议的细节中,瞧见了侯海洋在其心中的地位,也预感到侯海洋在这几年内绝对还会有一个进步,想到这一点,不禁感到侯海洋运气之佳。

午饭结束后,邓建国习惯性要睡午觉,就到二楼客房休息。宋鸿礼和侯海洋将邓建国送上了楼。

宋鸿礼见到江老坎洗得发白的铺盖,就悄悄看邓建国的脸色。

邓建国对旧铺盖毫不在意,道:“我中午必须要睡觉,特别是喝了点酒,不睡觉。下午血压就要高,工作效率大大降低。你们也休息一下吧。”

下楼后,宋鸿礼把黎陵秋叫到身边,道:“晚上你去买几床新铺盖来。江老坎家里的铺盖还是不行,太旧了。还要买毛巾、牙刷、洗发香波。”

接受任务后,黎陵秋匆匆回城。宋鸿礼在底楼找了个房间,睡起午觉。他身体偏胖,血压也有点高。睡个午觉是极好的。

侯海洋、邱洪是年轻人,精力旺盛,没有睡午觉,坐在楼下堂屋聊天。

侯海洋道:“邓书记午睡一般要多长时间?”

邱洪道:“如果不喝酒,一个小时就够了。喝了酒,估计得一个半小时。今天这种情况,他心情放松,得睡两个小时。邓书记是理论水平、领导水平都很高的领导,也是一个性情中人,为人很本色。”

侯海洋理解“本色”的意思。本色的前提是邓建国职务够高,否则处处看别人脸色,哪里能够本色得起来。

江老坎抓了些花生,倒在桌上,让两人剥。又拿着茶缸去换新茶。

侯海洋叫住往外走的江老坎,道:“从三社往下走,有一个回水沱,钓鱼的不少,能钓到鱼吗?”

江老坎道:“这个小河没有什么污染,能够钓鱼。只是鱼不多,得有耐心和技术。”

侯海洋道:“那就找几根竿,我们去甩两杆,钓鱼晚上吃。”

江老坎道:“桶里还有两条鱼。晚上够吃。”

侯海洋是河边长大的孩子,素来不喜欢吃池塘鱼,道:“你那些肥鱼,不管加多少佐料都有饲料味和土腥味。我去钩两条河鱼,亲自操刀,味道绝对霸道。”

在江老坎去找鱼竿时。侯海洋与邱洪坐在一起聊些知心话题。

邱洪用手解开领带,道:“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我就习惯了打领带。到了阳和工作后,经常朝村里跑,反而把以前在大学的习惯完全搞掉了,整天穿得很随便。现在到了邓书记身边,出入正式场合比较多,必须要穿西服打领带,太憋气了。”

侯海洋看着自己满是泥土的运动鞋,道:“我们很难改变环境,必须要适应环境。放心,很快你就重新打领带,到时没有领带反而若有所失。”

邱洪取下领带,放在随身带的包里,感慨道:“人真是现实动物,以前在阳和镇工作的时候,找朋友被人嫌弃,屡次谈不成。现在调到市委办就成了抢手货,给我介绍朋友的人不少,介绍的都是条件不错的人家,我看过几张照片,说实话,漂亮得我直流口水。蛮哥,你说我要找那一种女孩?”

侯海洋想起自己的遭遇,不停地摇头,道:“我这人没有女人缘,这个参谋当不了。”

邱洪脑子里浮现起李宁咏的形象,道:“我和李宁咏当过一段时间同事,说实话,李宁咏工作能力很强,为人处事也不错,你们两人没有成功,真可惜。我有一次在吃饭时无意中提到你,她还很愤愤。我觉得她很愤愤就说明还没有忘记你。”

侯海洋想起邱宁勇不怀好意的行为,道:“我们两人没有任何可能性了既不成为朋友,也不成为敌人,就成一个陌生人吧。”他不想多谈男女之事,道:“邓书记对今天现场满意吗?”

“肯定很满意,否则不会主动要求留下来住一晚上。我陪他有一次去调研,有一个单位居然对单位有多少党员答不准确。邓书记也不客气,批评一顿后,坚决不吃饭就走。”邱洪见院子里没有外人,将板凳拉到侯海洋身边,低声道:“茂东和巴山都缺政府主官,估计这两个地方的政府主官都要由分管党群的副书记来出任。”

这是一个极为敏感的消息,茂东分管党群的副书记是邓建国,巴山则是华成耀,这两人如果成为正职,对侯海洋是有利的。

侯海洋压低声音:“真的?”

邱洪道:“市里的消息是偶尔知道,县里的消息比较确定。”

侯海洋道:“对于我来说,这事就太凑巧了,市、县、镇三级政府主官都曾经担任过副书记。”

邱洪点头道:“果然如此,还真是巧。你这个位置相当好,平时要多给邓书记汇报。”

侯海洋伸手与邱洪握了握手,道:“我们都要努力。一起进步。”

两人正要深入地谈,江老坎提着鱼竿来到院子里。鱼杆是那种竹子做的简易杆,恰好是侯海洋喜欢的类型。

侯海洋提着鱼竿,又将竹编的鱼篓挂在腰间。顿时化身为一个渔家子。

行走在河边,晒着还算温和的太阳,看着田园风光,想着邓建国要由副书记提升为市长,侯海洋觉得生活还是不错的。

河边有几个村民在钓鱼。见到侯海洋来了,都过来打招呼。这几人都是三社河西的村民,早就盼着修这条路,如今修路终于有了希望,他们自然高兴。

聊了几句,江老坎带着侯海洋和邱洪到老窝子,洒了些加有酒糟的饵料,三人便开始正式当起渔夫。

坐在河边,嗅着青草香味,盯着浮瞟。时间就一点点过去。一个小时后,侯海洋钓了三条鱼,收获不错。邱洪平时很少钓鱼,偶尔钓一次都是在池塘,与侯海洋相比就显出了技术差距。由于邓建国还在江老坎家里睡觉,侯海洋和邱洪不敢在河边呆得太久,当侯海洋钓起三条鱼后就收了杆。

江老坎对河边钓鱼的村民道:“侯镇钓的都是小鱼,晚上不够吃,你们整两条过来。”

几个钓鱼的村民就提着桶、拿着鱼篓过来,让江老坎自己选。

侯海洋在河边给黎陵秋打电话:“黎书记。你过来没有,没过来更好,你记得带几袋巴山酸菜,晚上我给酸菜鱼给大家吃。还有。割点猪肉。”黎陵秋笑道:“侯镇,你这个单身汉会做饭?”侯海洋道:“不仅会做,水平还可以。”黎陵秋笑道:“是不是哟?”侯海洋道:“晚上尝一尝就知道了。”

回到江老坎家里后,侯海洋兴致勃勃地主动要求去剖鱼,他亲自剖出的鱼片做酸菜鱼,片形更好看。

江老坎道:“侯镇。你就别剖鱼了。这次村民大会选了修公路的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我想了想,这个还得张榜出去。村里写字的都不行,你能不能帮我们写两张。上次在你办公室,看见你的毛笔字太好看了。”

侯海洋也不推辞职,道:“没问题,你弄点纸和笔来。”

江老坎道:“早就准备好了。”

宋鸿礼睡了一会,听到外面说话声,也就起了床。小睡一觉,他的精神好了许多,端起大茶杯,走到屋外。

侯海洋正在写关于三社社员大会推荐修路保管、会计、出纳和质监的通报。书法是侯海洋的长项,他站在桌边,略为凝神,然后笔走龙蛇,一幅书法作品便跃然纸上。

邓建国此时也醒了,他没有立刻下床,而是站在窗口朝下观察。如今乡镇干部与村民的矛盾十分突出,最恶性的是茂东城郊的一个镇,数百个老百姓与村干部发生冲突后,围攻了镇政府,将党委书记和镇长关在屋里,限制自由长达十个小时。

与农村此起彼伏的冲突相对比,城关镇党委书记和镇长却与村民关系十分融洽。通过观察,邓建国判定这不是演戏,而是实实在在的关系不错。在了这个印象,他对老成持重的宋鸿民和冲劲十足的侯海洋都深有好感。

下楼后,邓建国道:“老江,你能不能找几个村社干部到院子里,我们开个院坝会,我想听一听大家的想法。”

江老坎道:“邓书记,要喊那些人?”

邓建国道:“今天选出来的为大家服务的保管员、会计、出纳和质监,还有今天发言的老村长,以及两个党员、两个社长、村委会主任、文书、妇女主任、团支部书记,这些人差不多了。晚上就在你这里吃个便饭,饭钱由市委办来付。”

宋鸿礼赶紧道:“邓书记,你能来开这个座谈会,就是对城关镇工作最大的支持。这顿饭肯定由城关镇来请。”

江老坎争着道:“今天来到青桥村,我就是主人家,如果由邓书记和宋书记请客,就是瞧不起我们青桥村,以后我出去抬不起头。这顿饭花不了多少钱,鱼是在河里钓的,腊肉是杀的年猪,鸡是自家喂的,菜是自家种的。”

邓建国笑道:“那我们今天就吃江老坎。”

到了四点钟,陆续有村民来到江家坝子,大家围坐在坝子里,聊起农村现状、基层组织工作情况。村民们谈话都挺积极,除了讲了村里的现状,还谈了些具体事情。

到了五点五十分,侯海洋进厨房煮鱼。

当酸菜鱼端起来时,一股浓烈香味就在院子里飘散。

侯海洋煮的酸菜鱼、江家的鸡汤、吊了半年的老腊肉、新鲜的蔬菜、加上黎陵秋做的青椒肉丝,道道菜都不错,让大家食欲大开。

江老坎拿出珍藏的高梁酒,揭开酒盖,倒进每人面前的土碗里,酒香四溢。

邓建国平时很少喝高度酒,今天心情比较好,破了戒,就没有推杯。

正在喝酒时,从外面走过来一个村民,道:“老坎,你贴的那个榜被人揭了。”江老坎脸喝得红红的,道:“那个揭的,有意见当面提嘛,揭榜作啥子。”村民站在门外陪笑:“不是有意见,我家媳妇看见那个字写得好,撕下来给娃儿当字贴。我觉得不太好,给你说一声。”

侯海洋豪爽地道:“没事,揭了就揭了,我再写一张。”

天渐渐黑了,江老坎拉了一条电线到院子里,大家继续在院子里吃饭。喝酒持续到了九点,酒席才渐渐散了。

晚十点,宋鸿礼离开了江老坎家。

邓建国、邱洪、侯海洋等人就在堂屋里聊天。

邓建国道:“今天收获很大,一是亲眼看到青桥村民议事规则得到了村民支持,等试点成功以后,就可以推广;二是我对农业税有所思考,现在没有想成熟,暂时不跟大家说了。”

晚上,邓建国在楼上奋笔迹书。在凌晨一点,《关于取消农业税的建议》初稿完稿。他放下笔,心情十分愉悦。

邓建国工作忙,搞调研却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收获颇大。

第二天一大早,他与宋鸿礼、侯海洋等人在县境分手以后,径直回茂东。

宋鸿礼望着消失的车影,道:“黎书记,你是分管党群的副书记,要追踪这次党建探索,等道路修好以后,形成完整的书面材料,报告县委。”

黎陵秋为难地道:“我的水平不够,肯定达不到邓书记的要求。本来事情做了十分,我写出来就变成了七分。”

宋鸿礼道:“侯镇把框架都做出来了,你就认真记录这一次修路,从头到尾全程观察,作一个忠实的记录者。侯镇是一镇之长,手里的事情还多,不可能全程跟踪。他把大原则定下来,就由你来跟入。报告出来以后,我和侯镇都还要修改,你怕什么,就大胆地写,当成一次锻炼机会。多写几次,就能写了。”

黎陵秋吐了吐舌头,道:“那我就撑着胆子去写这个报告。”

侯海洋笑道:“这是你的本职工作,算是在副书记岗位上的第一板斧。”

“侯镇,你和岭西日报那个胖记者关系很好,能不能请他来宣传一次。”黎陵秋是搞宣传出身,接受这个任务,立刻就想起了宣传。

侯海洋道:“暂时不必要。县委还没有肯定之前,我们都不能宣传。如果宣传出去以后,县委觉得不对,我们就无法收场。”

黎陵秋道:“邓书记都认可的事,县委怎么能不认可。”

侯海洋道:“这一次邓书记到城关镇来调研,县委是不知道的。当然,作为市委副书记有权力到自己直管的党组织调研。但是我们得考虑周全,邓书记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才要求我们的正式报告出来以后,先要报告县委。这个时候我们只能做,不能宣传。”

宋鸿礼道:“黎书记,你工作时间比侯镇长得多,但是政治头脑还得向侯镇学习。”

“那是当然。要不怎么侯镇是镇长,我只能当副书记。”黎陵秋笑着又道:“宋书记,你以后还是叫我小黎吧,叫黎书记听起来别扭。”

宋鸿礼正色道:“副书记是很重要的岗位。我作为书记,要给副书记必要的尊重。我叫你小黎,实则影响了你的威信。从你任职那一刻起,我们都要称呼你为黎书记,这是大事大非。不可瞧轻了。”

三人上了车,在回城关镇途中,黎陵秋道:“我昨天看到一份市里转发的省委文件,再次强调了县委书记、县长、组织部长和公安局长要异地任职。”

牛清扬担任县委常委、组织部长,这是让侯海洋很有压力的事情,他对此事最为敏感,道:“是正式文件,还是理论研究?”

黎陵秋肯定地道:“是正式文件。”

宋鸿礼知道侯海洋心结所在,道:“我得到还算可靠的消息,牛部长这次学习归来后。将要出任县委副书记,接替华书记的位置。”

黎陵秋道:“这么说来,华书记当县长成了定局。”

侯海洋是从邓建国那里得知华成耀将出任县长,还以为是比较秘密的息。岂知宋鸿礼、黎陵秋两人都知道此事,一点都算不上秘密,相比之下,他自己的信息来源还算单一的。此时,侯海洋猛然间醒悟过来,宋鸿礼让黎陵秋跟踪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是有深意的,是有意让自己回避牛清扬。

姜是老的辣。想得深看得远,这就是侯海洋对宋鸿礼的评价。

回到办公室后,按照既定安排,城关镇召开了一个党政联席班子会。将近期的各项工作作了研究。

城关镇人多事杂,每个领导都管了一摊子事情,结果这个会开到中午一点钟都没有结束。

到了一点钟,宋鸿礼看了表,道:“算了,没有研究的议题改天再研究。下午两点钟县委有个扩大会,我要去参加。”他站起来打个哈欠,道:“中午必须要眯一会,否则下午绝对要打瞌睡。”

所有镇领导都没有吃饭,郭达早就在外面小餐馆订了一座菜。下午皆有事,没有上酒,所有领导直接吃饭。由于没有酒精破坏味觉,加上开会时间长,肚子确实饿了,每个人觉得味道好极了。

分管政法副书记李绍杰道:“检察院、公安局都有自己的食堂,城关镇人数不少,每天中午大家都到外面找吃的,不卫生,又贵。有的同志回家吃饭,来回匆匆忙忙,我建议弄一个食堂。”

侯海洋是单身汉,来到城关镇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再加上他特别喜欢美食,对厨房这一套也熟悉,道:“这是一个好建议,可以考虑。就不知道哪里有这么大的地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开始找地方,推荐了好几个地方。

聊了一会,侯海洋就问宋鸿礼,道:“宋书记,你觉得怎么样?”

宋鸿礼道:“以前确实考虑过这事,后来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就不了了之。”

他有一句话没有说完,当初在班子会上是当着班子全体的面将建伙食团的任务交给前任镇长姚向辉,姚向辉一直没有落实,事情就不了了之。侯海洋知道这个细节,所以才没有商量的前提下,就将此事提了出来。

见宋鸿礼没有反对,侯海洋道:“郭主任,明天抽一个小时,我们把几个地方都跑一跑,挑选合适的地方。你以后就要当伙食团长。”

郭达立即道:“侯镇,你还是饶了我吧。办公室事情多得咬手,一件事情未完一件事情又来。按照职责,还是由财政所来抓这事。”

侯海洋想了想,道:“这样办,工会秦大姐平时经常谈美食,就让她来牵头,财政所和办公室配合。”

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一致同意。

聚在一起吃饭,随意聊着天,谈着事,气氛轻松。

这时,环卫站长陈武阳冲了进来。满脸怒气地道:“宋书记,侯镇长,公安太过份了。”

侯海洋从大学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是城管委副主任,第一天上任就遇到师范后街的化粪池堵塞漫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侯海洋来到了居委会,与城关镇陈武阳就打过交道。可以这样说,他认识的第一个城关镇干部就是陈武阳。如今陈武阳还是当环卫站长,侯海洋已经由城管委副主任变成了城关镇镇长。

宋鸿礼在场,侯海洋没有第一个答话。

宋鸿礼喝了一口汤。慢慢地道:“不要着急,什么事情?”

陈武阳心里窝着火,嘴巴就慢不下来,道:“上午,我们环卫站的执法人员在街上巡查时,看到有一个妇女在街上洗红苕。没有用盆子,就是把红苕堆放在街道上,然后从店里拉了一根水管,直接冲红苕,脏水和稀泥全部都流到街道上。我们的执法人员就上前劝阻。结果那个妇女不听。执法人员制止其继续冲水,双方就拉扯起来。从店里冲出来一个胖子,二话不说,动手打我们的执法队员。我们执法队员被迫还手。后来派出所的人就来了,把我们执法队员和胖子都弄到派出所,要治安拘留。”

宋鸿礼道:“我们的队员受伤没有?”

陈武职道:“脸被抓破了,被打了几棍子,没有大事。”

宋鸿礼道:“对方受伤没有?”

陈武阳道:“我们的人没有用武器,就是踢了几下,打了几拳。”

“那就不算大事。为什么拘留我们的人,简直是乱弹琴。”宋鸿礼有点冒火地道:“绍杰书记,这事你来处理,务必将我们的人放出来。”

“那我下午就去找赵劲。我以前与他就熟悉,应该关系不大。”李绍杰原本是检察院干部,下派到城关镇当政法副书记。在今天上午的班子会上,在侯海洋建议之下,市政这一块交由李绍杰分管。侯海洋在城管委工作过,知道市政管理长期与群众接触。处理的往往都是有些有矛盾的事情。李绍杰有政法背景,分管市政工作有优势。

李绍杰知道行政执法这一块纠纷多,原本不想接,可是宋鸿礼和侯海洋统一了思想,他也就接受了。这次下派是三年,若与党政一把手都有矛盾,日子绝对不好过,以后离开时的评价也不会高。

大家都没有把这事当成一回大事,李绍杰赶紧把饭吃完,跟着陈武阳回到办公室。

侯海洋吃饭时总觉得不对劲,一般情况下,执法人员与群众发生冲突后,派出所尽管会问让执法人员到派出所问材料,可是治安拘留还是很少见。单位与单位之间,平时都有业务往来,总得互相给个面子。

听到治安拘留四个字,侯海洋一下就联想到了总是对自己吹胡子瞪眼睛的邱宁勇。由于情况并不是太清楚,书记又有明确要求,他就静观其变。

下午上班时间,李绍杰和陈武阳就一起前往派出所,来到所长赵劲办公室。

赵劲见到李绍杰,赶紧起身,道:“李书记,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李绍杰以前在监所科当过科长,与赵劲非常熟悉,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还请赵所长高招贵手。这是城关镇环卫站的陈站长,今天执法的就是陈站长的人。”

陈武阳与赵劲也认识,上前打了招呼。

大家坐下后,李绍杰道:“赵所,情况我听陈站长谈了,大家都是跟县委县政府做事,用不着拘留吧。”

赵劲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想了半天,道:“这事我做不到主。”

李绍杰道:“这种小事,你这个城关镇派出所怎么做不了主?我们两人不是一天的交情,得给我说实话。”

赵劲眼光不停地看陈武阳,就是不说。

陈武阳看懂了这个眼神,借口出去买烟,离开赵劲办公室。

“这事,可拘留,也可不拘留。”赵劲关了门,又道:“这是邱局的意见,我只能执行。”

邱家长子在市检察院当领导,次子在公安局当常务副局长,都是政法系统的领导,李绍杰一阵牙痛,只得铩羽而回。

李绍杰离开了派出所,在走回城关镇的路上,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是作为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与公安局协调工作,不能只见了派出所长就灰溜溜地回来了。于是掉转车头,直奔巴山县公安局。

作为检察院的老同志,李绍杰对公安局是不陌生的,只不过以前是以检察院干部身份到局里,今天换成了城关镇的党委副书记。

找到了五楼,邱宁勇正在开会。坐在办公室等了一会,一位在局办工作的民警见到了李绍杰,主动打了招呼,问了情况,便进会议室给邱宁勇说了。

邱宁勇穿着整齐的警服,出来后,道:“绍杰,你找我,什么事?”

李绍杰笑道:“邱局,在开会,耽误你几分钟。”

邱宁勇道:“在研究案子,走吧,到我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坐下,李绍杰开门见山地道:“邱局,城关镇环卫站职工被拘留了,我是代表城关镇过来和公安局协商。”

邱宁勇似笑非笑道:“绍杰,你是搞法律出身,当街斗殴,不管是什么人,被拘留两天没有问题吧,不能因为是城关镇的员工就法外开恩,否则当事人不服。”

李绍杰道:“这事是有缘由的,当时环卫站执法人员制止违法行为,对方是抗法。”

邱宁勇道:“执法人员更应该知法守法,不管对方违反了城市卫生管理条例的哪一款,都可以依法进行处罚,但是,执法人员不能动手打人,执法打人就算捅到天边,也说不过去。”

李绍杰道:“城关镇和公安局是友好单位,双方每年合作挺不错的。当事人有错误,交回单位批评教育就行了,何必真要拘留。”

邱宁勇发了一枝烟给李绍杰:“打架双方都拘留了,不能私自放了另一边的人。那样就是看人执法。我大哥经常在家里给我讲法制课,如果我们执法单位都不能一碗水端平,让老百姓怎么相信我们。”

当李绍杰想讲情面和潜规则之时,邱宁勇一席大义凛然的话将他堵得严严实实。邱宁勇道:“我还在开会。绍杰,改天找你喝酒。这是公事,我们就公对公,私下我们还是朋友。”

李绍杰一直在政法系统工作,对邱宁勇知之甚深。见说到这个程度,只能回去。

在路上,陈武阳叹道:“李书记,这事没有办法,看来我们的人绝对要被关几天。这事其实是有针对性的?”

李绍杰道:“针对什么?”

陈武阳道:“针对我们侯镇长,以前侯镇的女朋友就是邱局的妹妹,现在分手了。虽然我们不知道内情,可是从这事来持,绝对邱家是有意见的。”

他与侯海洋接触的时间长,了解的事情多。因此能做出如此判断。

李绍杰是来到城关镇才第一次认识侯海洋,并不是太了解,听到这话,结合事情经过以及邱宁勇前后的态度,同意了陈武阳的说法,一脸无奈地道:“估计是吧。”

陈武阳道:“这就是典型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回到城关镇,侯海洋认真听了李绍杰的汇报,道:“那我就要找袁局长。”

李绍杰道:“袁局长不在县里,到省厅参加轮训。公安局就是邱宁勇在主持工作。”

侯海洋自然知道症结在什么地方,又不便与李绍杰明说。因为李绍杰是才从检察院下派,最终是要回去的,到底站在哪一边还说不清楚。道:“暂时只能这样,你做好环卫职工的思想工作,等宋书记回来以后,我们商量一下就做决定。”

李绍杰离开,侯海洋原本想认真工作一会,可是脑子里总是浮现起陈武阳焦急的神情。他关了办公室门。在办公室转起了圈子,反复思考这事。

在邱家,邱宁勇是被邱大海最不看好的二子,老大精明能干,老三聪明伶俐,老二则属于小聪明有余大智慧不足的类型。邱宁勇为了妹妹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烂招,直接让原本对邱家没有恶意的侯海洋变得有了敌对情绪。因此,在拘留环卫工人这件事情上做得越精明,越给邱家制造了一个敌人。

侯海洋对这一点看得极为清楚,可是看得再清楚,邱宁勇递了招过来,他必须还得要接。

当前有几个办法,一是找到县领导,由县领导出面说话,强迫公安局放人。用这一招,会显得城关镇无能,连这些小事都搞不定。

二是找到公安局一把手老袁,由他出面。这一招的问题在于老袁在外出学习,并在县内,更关键的是老袁与邱大海是老关系,又有些本位主义,偏向哪一边还不好说。

三就是忍下这口气,另寻机会来报。

侯海洋对这个方案都不满意,转了无数个圈子,突然灵光闪现,邱宁勇不是一口一个知法守法吗,如果能找到法律上的漏洞,则够邱宁勇喝一壶。随即他又放弃了这个想法,邱宁勇无大智慧,可是小事也颇为精明,抓法律漏洞也有点难。

这个想法冒出来以后,却如生了根,始终放不下。

最终,他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找一找法律漏洞。之所有最后会有这个想法,还是出于对邱宁勇的了解,他太想刷自己面子了,说不定就会留下些漏洞。

侯海洋打电话给老赵,道:“你到我家里去一趟,把光头找过来,有急事,我在办公室等他。”

青皮赵波来到巴山以后,一直住在电力家属院苦读,侯海洋也没有刻意照顾他,自己该做啥就做啥。赵波是岭西大学法学系毕业的,虽然还在准备司法考试,法律知识还是没有问题,他就想委托赵波以法津科班的角度,找一找邱宁勇的漏洞。如果找到了漏洞,就交给岭西大学新闻社的毕业生去显身手。

这样的反击绝对十分犀利。

前提是确有明显的漏洞可以抓。

等了半个小时,青皮赵波出现在办公室。侯海洋道:“你太啰嗦了,从家属院过来,最多十分钟。”

赵波头发长了一些起来,短发根根直立,精神状态比最初来到巴山要好得多,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侯海洋办公室对面,道:“镇长大人,急急忙忙找我来做什么?”

侯海洋也没有来虚的,道:“我遇到难题了,需要你出手相助。”

赵波惊讶地道:“你在巴山城关镇是跺一脚地皮都要抖的人,谁敢找你的麻烦?”

侯海洋道:“李宁咏的哥哥,邱宁勇,他是巴山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一把手局长到省厅轮训,他在主持工作。”

听完具体经过,赵波道:“公安局这事也不过份,他们有这个权力。你们那个环卫站的执法人员不是正确的执法态度,应该先劝告,劝告不听,就可以取证,然后开罚单,申请强制执法。直接动手打人,拘留不冤。”

侯海洋一阵苦笑,道:“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事人在街道上洗红苕,这种事情是违反了城市环境卫生管理处罚条例,可是真要按程序走,不可能的,啥事都办不了。除非是有意要针对某个人,在这种突发情况下,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而且,不可能人人都是你这种法律专家,基层执法人员素质确实也不足。”

赵波道:“不好弄。”

侯海洋道:“真没有办法?”

赵波想了想,道:“公安局执法也是粗糙得很,有可能手续没有走全,也有可能法律认定不清楚,我这就去了解,然后再来回话能不能办成。”

侯海洋马上给陈武阳打去电话,道:“陈武阳,我是侯海洋,你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放下电话时,赵波就笑:“蛮哥,当官果然不一样,官威十足啊。”此事甚急,侯海洋根本没有耍官威的意思,只是用陈述句讲了一个事实。可是听到赵波耳朵里就不一样了,这是上位者不知不觉带出来的习惯。

侯海洋道:“哪里官威,每天遇到这么多事情,温文尔雅是行不通的,等你以后进入社会就会明白。”

几分钟后,陈武阳就一阵快走来到了侯海洋办公室,略为喘气。

侯海洋道:“这是赵波,我请来的法律专家。他要来帮我们诊一诊事非曲直,这两天除了正常工作外,你就听赵波的,给他提供一切有利条件。”他又强调了一点,“在赵波面前要说事实,原原本本的,越真实越好。”

陈武阳于是客客气气地道:“赵律师,我们下一步怎么安排?”

赵波将在侯海洋面前的嬉皮笑脸收了起来,道:“先找个地方,把当事人叫过来,我一点一点问细节。”

陈武阳道:“两个当事人都被拘留了?”

赵波道:“那就带我到现场去,对了,准备一个相机,清晰度好一些的。”

在两人临出门前,侯海洋道:“这事很重要,你要仔细一点,发挥你的聪明才智,给我找漏洞出来。”

两人走后,侯海洋心情平静下来,把房门打开,开始正常处理公务。

一份文件没有看完,侯海洋给李绍杰打电话:“李书记,你完整地写一个今天情况的报告,我估计宋书记回来以后,会要这份报告。”

李绍杰道:“我马上安排人写,写完以后,侯镇再看。”

四点钟时,李绍杰拿着写好的报告来到了侯海洋办公室。侯海洋请李绍杰坐下以后,就认真地看起稿子。这份稿子不是由办公室郭达所写,而是由环卫站陈武阳所写,遣词用句和公文格式都有问题。侯海洋原本想让郭达拿去修改,又见李绍杰坐在对面,就道:“有点小问题,我就在上面改了。”

李绍杰道:“侯镇是岭西大学的高材生,改这种小文章是手到擒拿。”

侯海洋也就不再客气,将文章调整了四五处,又将“请示报告”这种不合规范的地方改掉。李绍杰看到报告上的修改部分,道:“我以前在检察院就很少写文章,在这方面不擅长啊,让我当副书记真是有些为难。”

侯海洋道:“写文章是小道,当领导关键是把稳方向,以后这种文章还是交给办公室来完成,陈武阳也是抓具体业务的人,这不是他的长项。”

李绍杰道:“我到底是下派挂职的,有时让办公室弄材料,见他们太忙,都觉得不好开口。”

侯海洋听懂了李绍杰的意思,在城关镇,宋鸿礼是历史形成的老大,办公室所有工作都围绕着老大在转动,当然,侯海洋是镇长,他们不敢怠慢。而李绍杰这种挂职的领导干部,又没有分管办公室,就不会太主动服务。侯海洋就直率地道:“办公室有一个重要职责就是为领导服务。再忙也得抽出时间。”

两人聊了一会,李绍杰就拿着修改稿子到自己的办公室。

接近五点,宋鸿礼回到了办公楼。

侯海洋和李绍杰随即来到了宋鸿礼办公室。听完李绍杰的讲述。又看了报告,宋鸿礼立刻拨通了公安局长老袁的电话:“老袁。城关镇的人怎么能随便乱抓。”老袁道:“什么事情,让老兄这样火冒三丈。”

宋鸿礼道:“我们环卫站执法人员正常执法,被暴力抗法,公安就作为斗殴,将双方都搞成了治安拘留,这样搞,以后谁还敢上街去执法。”

老袁道:“我在省里学习,公安局是由常务副局长邱宁勇在负责。邱局长在你面前是小辈,你直接吩咐就行了。”

宋鸿礼道:“邱宁勇是你的人,总得你发话。”

老袁道:“老兄不用发火,我打电话问一问情况,现在情况不明,我不好表态啊。”

老袁年龄实际上比宋鸿礼在大一些,只不过宋鸿礼任职时间长,又一直是正职,所以老袁就一直称呼宋鸿礼是老兄,称呼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这种称呼。

放下电话等了十来分钟,老袁回电话过来,道:“我问了邱局瑶山歪传之花开千年。他说根据调查确实是斗殴,我给他说了,就由十天改成五天,罚款就免了。”

宋鸿礼道:“还得谢谢老袁。”放了电话,他就冷了脸,道:“邱宁勇这是明摆着跟城关镇过不去,是打我的脸。”

侯海洋苦笑道:“恐怕是打我的脸。”

宋鸿礼道:“打侯镇的脸,也就是打我宋某人的脸,我们两人在一起搭班子。是连在一起的。这样,绍杰跟我一起到县委。我要找政法委李书记。”

侯海洋深知政法委现状,道:“邱宁勇在这事上紧扣着条例。摆在桌面上恐怕走不通,领导们会很为难。”

宋鸿礼道:“没有办法,事情已经出了,我们还是得把情况向领导反映。就算反映了不能解决这一次的问题,至少也能让邱宁勇知道城关镇不是好欺负的,最好不要来下回。若是真的来了下回,我就只能撕破脸了,直接找吉书记评理。本来这些烂事找吉书记都很不明智,纯粹给领导堵心。”

宋鸿礼和李绍杰忽匆匆地前往县委汇报此事。侯海洋坐在办公室里安静地想了一会,从深夜公安进屋到拘留环卫站执法人员,这些事情必然和邱宁勇有关。他决定与邱家谈一谈,当然不是与邱宁勇谈话,而是与邱家的长子邱宁刚谈一谈。

侯海洋道:“邱检,我是侯海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用时不多,我想和你见一面。”

邱宁刚略有些停顿,道:“有什么事情吗?”

侯海洋道:“见面说不清楚,我想当面聊一次。”

邱宁刚道:“今天晚上我有个应酬,推脱不开,明天就要到南州,等我从南州回来再见面,行吗?”他也有心和侯海洋见见面,只是确实有要事,必须到南州去。

侯海洋道:“那我就在电话里说吧。”他在电话里将最近发生的两件事情说了一遍,再道:“邱检,我和李宁咏是没有缘分,但是,不应该走到互相严重对立的这一步,我是极不愿意看这种事情发生。希望邱检做一做调解工作。”

邱宁刚沉默了一会,道:“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侯海洋就卸下了一块石头,他做到了仁至义尽,若是邱宁勇还是继续如此,反击就不可避免。

只是,邱宁勇占据了法律的制高点,摆在桌面上可以直接碾压潜规则。而城关镇和公安局并没有太多交集,有交集往往都是城关镇有求于公安局,所以,反击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这和以前与刘建厂团伙争斗不一样,那时可以一顿拳脚就出了胸中恶气。如今成为体制内的一员,快意恩仇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思来想去,侯海洋还得承认现实:“这一次城关镇环卫执行人员被拘之事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承认尴尬的现实。”

虽然这样做有些窝囊,但是事至此,只能隐忍,等待合适的时机。

等到上班,也没有见宋鸿礼和李绍杰回来,侯海洋决定暂时将此事放在一边,回家吃饭。这一段时间,侯海洋很少回家吃饭,今天没有应酬,就切了些烧腊,提了一件啤酒,准备与赵波小饮一杯。

赵波是不擅长做家务的人,厨房里乱七八糟,到处是调料瓶子,还有些面汤洒在灶台上修仙系统。这让往日还算清爽整洁的厨房变得凌乱起来。侯海洋蹲在垃圾桶旁边数了数,有三个挂面的包装纸和一些鸡蛋壳,也就意味着当侯海洋在外面大吃大喝的时候,赵波就在家里煮鸡蛋挂面。

赵波、杜建国和侯海洋三人同时毕业,杜建国过上了最幸福的生活,有娇妻陪伴,事业有成。

侯海洋无娇妻,事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最惨的就是赵波,其班上同学要么是在公检法工作,要么就是进了律师事务所,还有进了机关,有了进了大型企业法务部门,唯有赵波为了爱情放弃了事业,结果爱情和事业都被耽误了。

在赵波所睡的小屋里,横七竖八地摆着法律用书,还有厚厚的笔记本。看到这个场景,侯海洋不由得想起了复读班生活,复读班生活只过了五年多时间,可是觉得十分遥远。但是,在梦境中,侯海洋已经屡次响起复读班所有人背诵过的高考誓词:“改变命运是我们的理想,是我们不变的追求!我们破釜沉舟,迎难而上……”这个誓词虽然是为高考所作,可是用在日常生活中也是适用的。

到了七点,侯海洋饿得正在煮面条,赵波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道:“饿死我了,今天蛮哥要请我吃大餐。”

侯海洋太熟悉赵波,从其得意的神情看出些端倪,道:“有发现吗?”

赵波道:“我真觉得自己是一个人才,以后绝对要吃律师这碗饭。”

侯海洋道:“到底有什么发现,少卖关子。”

赵波喝了一口侯海洋泡的茶水,道:“且听我慢慢道来,陈武阳带着我到了现场,我作了一个详细的调查,结果发现公安局拘留了三个人。一个是洗老苕那家人的男人,也就是主动出手打人的,另一个是环卫站执法人员,还有一个是环卫工人。”

侯海洋点头道:“分管政法李书记去了解了,确实是这样。”

赵波道:“我到打架地点周边商圈走了一大圈,问遍了有可能看到现场的所有人,主要是为了摸清楚,找到破绽。据我了解,当天环卫工人一直在劝架,并没有出手。当那家男人冲出来打人时,他就站在洗红苕女人、那家男人和环卫站执法人员之间,用身体阻拦对方,结果被洗红苕女人抓扯,还被那家男人打了两拳在脸上,有多人证实,环卫工人非常老实,一点都没有还手。现在,破绽在于环卫工人也被拘留十日,这是明显的事实不清。”

侯海洋的兴趣顿时来了,道:“你能确定?”

赵波道:“有多人能证实。”

“太好了,这个破绽抓得好,我听陈武阳和李绍杰说,还真以为是环卫工人和环卫执法人员与那家男女对打。公安机关处置环卫工人明显是一个大败笔。”这是一个关键环节,侯海洋再次道:“你能确定?”

“能确定,大家都觉得环卫工人太冤,这么一个老实人被拘了十天。”赵波道:“要算斗殴,环卫执法人员和那家男人确实是互相殴打,但是环卫工人只是被殴打,一点没有还手,公安办案时太马虎了。还有,我观察到附近有一家卖首饰的店,店门口安装有监控,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录相。”

侯海洋道:“好,你就当我的幕后参谋。这事为了办得牢靠,得聘请一个正式律师,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赵波道:“我有个同学就在巴州当律师,让他出手,我在背后当参谋,应该没有问题。”

侯海洋听到巴州两个字,立刻否定道:“邱家老大在巴州市检察院,邱家老二在县局,都是政法系统的,你用巴州律师极有可能放不开手脚。有没有在其他地方的,最好是省城南州的,这样没有压力。”

赵波脑袋还是很灵光的,他明白邱家的手能伸到巴州,却伸不到南州。他没有思考,立刻说出一个名字,道:“杨三火。我们班同学来自天南海北,留在岭西的不多,当律师的只有三人,那就让南州的杨三火来。”

在岭西大学,中文系和法学系是紧靠着,侯海洋基本上认得赵波的所有男同学,纳闷道:“杨三火是谁,我怎么没有印象。”

赵波道:“杨焱,是女同学,短头发的那个,你曾经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