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老树《侯海洋基层风云第十部》第二节

2019年9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侯海洋坐在秋云身旁,解释道:“那个女的是市委宣传部的干部,叫李宁咏,差一点就和我结婚了。”

秋云道:“这是我日记中没有的人?”

侯海洋道:“没有,那是以后的事情。”

秋云道:“很漂亮的人,也很年轻。”

侯海洋道:“差点和我结婚的人,自然不会太差。刚才她问我们的关系,然后踢了我一脚,真狠,都是金庸害人,让不少女子都喜欢给男人留下点伤疤。”

“你怎么不隐瞒。”

“我是光明磊落的,为什么要隐瞒?这事不必隐瞒,不能隐瞒,更不用隐瞒。”

秋云低头看着侯海洋小腿上肿起来的印痕,道:“爱之深,责之切,那个女孩其实是爱你的。为什么分手?”

侯海洋道:“我们进入谈婚论嫁阶段时,我被双规过一次,双规结束,政治前途暗淡,于是她提出分手了,不是她直接来谈的,由她大哥约谈了我。后来她有意重归于好,被我拒绝了。我不能忍受背叛,特别是在我处于低潮时。”

秋云道:“你拒绝,说明爱得不够深,否则会原谅她的。”

侯海洋想了一会,道:“她当时是巴山电视台主持人,年轻漂亮,我确实动过心。现在回想起来,你说得很对,确实是爱得不够深刻,还达不到不顾一切的状态。”他伸手握着秋云的手,道:“人在男女之情上是有额度的,给这个人多一些,给其他人就少一些,我希望我能执你之手,与你偕老。”

侯海洋是一个有硬度的人,平常很少讲柔情蜜意的话。这时讲出来的这句话就秋云体会到他的情意和诚意,就主动伸手握着他的手,道:“我们去结婚吧。就算记忆回不来,我也跟着你。希望我们都不要辜负对方。”

侯海洋紧握着秋云的手,道:“那我们就将命运都交给对方,生死不弃!”

秋云眼中又闪现泪花,道:“生死不弃!”

天空中又响起一声炸雷,将无尽黑暗撕出了一个大口子。

到了七点,天大亮,雨水还未停。村民们刚刚起床吃了早饭,与党委书记侯海洋等人讨论起灾后重建。侯海洋知道在重大灾害面前,灾后重建工作肯定会得到市县大力支持。为了把好事办好,他也是真心想听一听大家的意见。

等到大家你一语我一言说了想法以后,侯海洋道:“如何重建还要看上级政策,我个人有一个想法,不一定成熟,可以和大家探讨。你们住在半山上,其实生活很不方便,不如在山脚找一块安全地方,集中修一个聚居区,这样水、电等基础设施都好一些。”

这个想法得到多数人支持。黑岭山二十五人被埋,确实把大家都吓坏了,如果在原地重建,再来个滑坡就糟糕了,不一定有这次的运气。

现场只有老朴反对到山下集中居住。他是个铁脑壳,坚持认为以前的房子是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风水好,不能离开。

其他群众就集中火力反驳他,有的道:“矿渣肯定把山沟填满了,老朴狗。日的把矿渣挖开,都够得你干。”又有的说:“矿渣有污染,以后水井都打不起,还是要到山下去住。安自来水,这样就安全一些。”还有的道:“老朴你狗。日的不要乱讲,大家都想搬下山,你脑袋有毛病,还想住在山上。”

被大家一阵批评,老朴有点蔫,不说说。他心里没有服气,闷头乱想事。

村民们商量着,等到雨小一些,就到现场去看一看。

侯海洋特意给吉之洲打了电话,谈了村民的想法。两人商量之后,吉之洲同意两个事,一是可以带着村民们回家看看现场;二是有亲戚朋友投靠的可以投靠,愿意住在向阳坝小学校的可以继续住在学校里。

侯海洋刚挂断电话,邓建国市长、宫方平副县长等人陪着分管安全的副省长拖着疲惫之躯从黑岭山矿来到了向阳坝小学,看望转移到此地的九家村民。

按照副省长的意思,村民们被组织起来站成一个弯月形。刚从中央部委调到省里工作的副省长面对着弯月形队伍,准备讲几句话,慰问一下受灾群众,给大家鼓劲打气。

老朴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见到过省级大官,想凑过去讲讲房子的事情,可是看到侯海洋用眼睛瞪着自己,有点畏缩地退后一步,拉着自己的妈说了几句。

副省长刚刚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老朴老娘就颤颤地走了过去。

她弯着腰,身材矮小,头发全发、脸上全是皱纹,是个典型的农村老太太形象。她径直走到副省长面前,扑通跪下,抱住副省长大腿,道:“清天大老爷,要为我们农民做主。”

侯海洋见老朴老娘越众而出,知道她十有八九要乱说。可是在副省长面前,单方面拦住老朴老娘说不定会引起更坏印象,就用目光示意老朴,让老朴把老娘拦住。

老朴有自己的打算,躲过了侯海洋的眼光。

老朴老娘抱住副省长的腿,眼泪鼻涕纵横。

副省长狠狠地瞪了侯海洋等诸位站在一边的县镇村干部。当村支书陈民亮想要去拉开老朴老娘时,副省长严厉地道:“放开老人家,有什么话不能让老人家说!愣着作什么,拿一张椅子过来,让老人家坐着说话。老人家这么大年龄了,她站着,你们看得过去吗?”

村支书陈民亮忙了一整夜,自认为是有功之人,没有料到被派头十足的副省长用严肃的口气批评,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自己有什么事情瞒着上级一样。他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松开老朴老娘,走到一边。

侯海洋知道很多高级领导没有基层生活的经验,每次到基层都是从在考斯特上看路边的基层。他们领导着基层,却对基层人和事是雾里看花,隔了无数层。他又用力握了握陈民亮的胳膊,以示安慰,然后亲自端了一张椅子,放在老朴老娘身边,蹲下身,劝道:“老朴妈妈,你放手,起来坐着说话。”

老朴老娘的神智有时清楚,有时糊涂,可是对打了儿子的这个人印象十分深刻。她完全没有认识到自己用镰刀砍了救命恩人,反而牢牢地记得是这个人打了儿子。她抱着副省长大腿不放,回头对着侯海洋吐了口水,道:“他打我娃儿,是坏人。”

侯海洋被吐了一脸口水,很有些狼狈。

副省长不满地对侯海洋道:“你到一边去。”他想扶起八十岁的跪在地上的老太婆,谁知老朴老娘抱得很紧,扶了两下都没有扶起来,就有点尴尬。老朴老娘一两个月没有洗澡,一股酸臭冲得副省长差点呕吐出来。

随行工作人员将老朴老娘扶起来,坐在椅子上。

副省长愤怒地道:“这就是鱼水关系,什么鱼水关系,就是油和水关系,油在上面,水在下面。难怪要出这么多的事情,省委省政府天天强调干群关系,你们都当耳旁风了。”

邓建国市长从多方面了解到实际情况,知道侯海洋在这次灾害事故上立下了大功,否则大鹏矿埋掉几十个人,会惊动省委的。他知道在副省长发火的情况下,直接劝说效果不佳,于是转了个角度,问老朴老娘,道:“老人家,你有什么要说?”

老朴老娘想起儿子的话,道:“房子没有了,我以后咋活啊!”

邓建国道:“市里已经开始安排灾后重建工作,老人家放心。”

老朴老娘记得儿子说过中间这人官最大,脑子里又总有儿子被打的画面,她指着侯海洋又对副省长道:“他打我儿子。”

副省长严肃地看着侯海洋,道:“你打人没有,不要找理由,回答是和不是。”

侯海洋道:“是。”

副省长问:“你是什么职务?”

侯海洋道:“巴山县委常委、城关镇党委书记。”

副省长认真地对邓建国道:“这人作风粗暴,蛮横无理。我要建议市委责成县对这种干部进行组织处理,不能让这种害群之马继续为害一方。”

副省长如此处理问题,让邓建国如吃了一口苍蝇,难受极了。

第八章 绝不估息

副省长提出建议后,向阳坝的空气中似乎猛然间就陷入停顿,除了外面的雨声,就是屋内人的呼吸声。

这个诡异气氛让副省长猛然意识到自己冲动了。他在睡梦中接到大鹏矿和黑岭山矿相继溃坝的报告后,以最快速度来到现场。站在黑岭山山头看着满沟矿渣和瓢泼大雨,他心里明白二十五人肯定已经遇难。

带着对基层渎职干部的火气来到了阳和矿,还没有来得及安慰侥幸逃出生天的村民,就听说了一位镇书记居然殴打受灾村民,顿时一股怒气勃然而生,要求“组织处理”的话脱口而出,同时胸中升起了“为民除害的崇高感。

可是,村民们没有预料中欢呼,而是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瞧着自己。副省长醒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瞧见邓建国市长没有表情的表情,又瞧了瞧围在身边的村民,清了清嗓子就要继续讲话。

对于他来说,从部委到省上,都是在高级机关工作,一个乡镇党委书记在他眼里确实算不得什么。即使把话说说冲动了,到时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谁知,副省长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村支书陈民亮猛然间发作了。他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另一支手抓住了老朴的衣领,将老朴拖得东倒西歪。

陈民亮对着副省长骂道:“你以为你官大就了不起,张口就要组织处理,处理你妈个。批。没有侯书记,这些人全都得死。你他妈。的要处理侯书记,老子带全村的人到党。中央去上访。”

他拍着胸膛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是向阳坝的村支书陈民亮,今天就要骂你,不用你叫嚷组织处理,老子不干了,就是一个普通农民。”

他抬脚又踢老朴,道:“这就是被侯书记打的老朴。他死到临头还不肯离开家,被侯书记拖出来,这样才救了他一命。他的良心被狗吃了,为了自己的一点利益,如疯狗一样乱咬人。老朴,赶紧给侯书记道歉,否则老子要打你。反正老子不当支书了,和你一样是农民,打你白打。”

侯海洋没有料到形势会突然间急转直下,厉声制止道:“陈民亮,不要发疯,冷静。”

陈民亮火冒三丈地继续对着所有村民道:“这个当大官的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处理侯书记,你们这些灾民就跟我一起,先到省委去上访,给侯书记讨个公道。你们有没有良心,敢不敢去?”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将抱着的孩子交给身边人,道:“没有侯书记,我和我儿都跑不了,侯书记就是救命恩人,哪个龟。儿子不去。”

在陈民亮大吼大叫之下,村民们朴素的情绪都被点燃。老朴想跑,被围上来的村民踢了好几脚。老朴老娘糊涂的脑袋又有些清醒,猛地又抱住副省长,道:“清官大老爷,他们又打我儿,你要给我们农民作主。”

杜高立和吉之洲两位书记交给侯海洋的任务是将灾民安置好,免得后院起火。侯海洋一直小心翼翼控制着向阳坝小学里面村民的情绪,而且准备带着他们看过现场后就分散开来,免得聚在一起情绪出问题,没有料到一个副省长会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作为了一位不是常委的副省长,对基层干部没有“斩立决”的威力,必须要通过当地走相应程序。所以一般情况下副省长对某个干部有意见都会在心里记一笔,而并非当场说出这种不着调的建议。

侯海洋从内心深处对这位草率的副省长完全没有好感,可是职责所在,必须得维护现场秩序。他望了邓建国一眼,见邓建国轻轻点了点头,便站了出来,大声道:“各位父老兄弟,听我说一句。”

经过这几天接触,侯海洋在九家人面前形成了极大的威信,建立了真正的鱼水之情,听到他说话,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侯海洋道:“我作为城关镇党委书记,和村社干部一起组织大家转移,这是职责所在,谈不上救命之恩。至于打人之事,组织调查自然会弄清楚真相。目前,全省全市全县都将精力关注在黑岭山救援之上,你们要想帮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政府一起搞好灾后重建工作。我希望在灾难面前众志成城,不仅要救灾,还要建好一个美好家园。至于我自己的事情,我相信组织一定会正确对待。”

听了侯海洋劝告,九家人这才安静了下来。他们不再群情激愤,但是也没有兴趣听副省长讲话,一哄而散,回到各自的临时休息点。

在现场只剩下被省政府工作人员拉住的老朴老娘,和被村民们揍了几拳踢了几脚的老朴。老朴老娘眼中只有儿子,一边哭一边挣扎,道:“他们又打我儿,清官大老爷,他们又打我儿。”

副省长已经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对这个误导自己的人有了几分厌恶,不再理睬老朴老娘。

侯海洋也确实没有兴趣再去面对副省长,走到邓建国面前道:“邓市长,等到雨停以后,村民们要去看溃坝点,然后愿意投亲靠友的就让他们去,我们会随时与他们保持联系。这个方案吉书记请示过杜书记的,杜书记同意了,还让我尽快把他们分开。”

邓建国点了点头,道:“那就按照即定方案执行。”

副省长弄得灰溜溜的,不愿意在向阳坝休息和吃早餐,转身就走出向阳坝。他脸色铁青,胸口不停起伏,暗自下定决心要在职权范围内将阳和矿所有的脏事查个底朝天。一般情况下,这种大矿和地方勾结很多,他不相信那个年轻的城关镇党委书记会和地盘上的大矿没有一点权钱来往。只要有一点漏洞,这个党委书记就必然会为今天的事情付出惨痛代价。

邓建国暗自摇头,跟随在副省长后面,沉闷地往走。

侯海洋意志坚强,情绪稳定,没有受到副省长更多影响,带着众人就去看现场。

九家人如今变成了八家人,由于老朴做出了没有良心的事情,超出了所有村民的底线,大家都不愿意跟着他一起。村民是聚集在一起生存的,有其自身的生存逻辑。如今侯海洋符合了他们的生存逻辑,因此他们站在侯海洋这一边。

人是集体动物,凡是被孤立以后,那个味别提多少酸爽。老朴就远远地跟着大队伍,狼狈得很。

每个群体都有好人有坏人,有高尚者有卑鄙者,有聪明的有愚笨的,凡是给每个群体贴上固定标签者,多半是才从书斋走出来的。

现了现场,从大鹏矿到山底的那一条清水潺潺的山沟消失不见,被盖上了一条黄褐色土层,土层从上而下,将所有阻挡者全部埋葬,别说房子,就连房子周围的大树都全部被推倒。看到这个现场,村民们都沉默起来,同时也明白在黑岭山下面的二十五人,压根就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我们去找阳和矿,讨个公道。”一位村民发出了一声喊叫,顿时得到了群起响应。

侯海洋站在村民最前头,摆了摆手,道:“你们不要乱来,现在省市县都关注此事,肯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陈民亮道:“听侯书记的,别添乱。”

村民们安静了下来。

在回向阳坝的路上,陈民亮已经平静下来,道:“我没有料想到老朴会在关键时刻撤烂药,侯书记,你会不会有事?那个副省长屁事不懂,也不了解情况,就随便放屁。”

侯海洋摇了摇头,道:“我估计省领导是刚从现场回来,心头有气,所有发了火。省领导只是建议,最终还得由地方来决策,就算要免职,还得启动相应程序。放心,我肯定没事。”

陈民亮道:“真没事?”

侯海洋道:“省领导发了火就走了,最终要交给地方处理。杜书记了解现场情况,不会做出不符合事实的决定。这位省领导从其性格来看,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这次被你骂了一顿,他肯定会记在心上。”

陈民亮用无所谓的态度道:“我就是一个没有脱产的干部,本质上就是一个农民,与阳和矿没有任何瓜葛,骂了就骂了,他未必能把我啃两口。大不了不当支书,随便到哪个矿上去,当个副厂长没有问题。”

侯海洋笑道:“这倒是实话,在基层摸爬滚打三十年,这就是财富。”

看罢现场后,九家人对侯海洋态度又有变化,以前说是救命恩人只是从理论上来说,如今从现场回来,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当日千钧一发的紧迫性。

秋云站在二楼上,旁边是体形巨大的杜建国,以及手提摄像设备的张晓娅,他们刚从黑岭山回来,准备采访一下安全转移的九家人。三人是第二次见面,不算是陌生人,就站在走道上交谈,等着侯海洋。

杜建国在灾害发生前来过向阳坝,当时还认为侯海洋有些过于紧张,没有料到居然当真会溃坝,当真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案。

见到村民们回来,他带着张晓娅赶紧迎了过去。听说大部分村民们要离开,于是赶紧对村民们进行采访。九家村民里有八家村民都不约而同谈起了副省长的威胁,谈起了侯海洋的救命之恩,谈起了灾后重建的信心。

采访完八家村民,杜建国特意去采访了老朴和老朴老娘。老朴老娘见到大胖子杜建国,又习惯地要下跪。杜建国早有准备,伸手接住老朴老娘,尽管鼻子里塞得有餐巾纸,还是被臭得差点把老朴老娘甩开。

经过在大报数年锻炼,杜建国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新闻工作者,按照即定策略,迅速就逼近了事情真相。当然,这也和他前期了解情况有关。

送走了大部分村民,已经接近了十点。侯海洋这才回到二楼办公室,新买来的T恤衫透出血迹。

杜建国看惯了侯海洋生龙活虎的样子,并不认为这个伤有多少严重,道:“蛮子,把衣服脱了,让张晓娅给你来一张特写。”

侯海洋道:“用不着吧。”

杜建国道:“来一张吧,这样才有震撼力。”

张晓娅就拿着相机拍照,透过镜头看着受伤的男性后背,她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受伤的爷爷。她从小就跟着爷爷成长,爷爷在夏天睡觉时,她总喜欢用小小手指在爷爷身体上的伤疤上开小火车。如今看到侯海洋后背上的伤口,不由得有些心悸,又想起垂垂老去的英雄爷爷。

秋云看着爱人的伤,心里痛得很,道:“等会我们去医院,看来得重新处理。”侯海洋回头温柔地笑道:“没事,这点小伤还打不垮我。”

张晓娅在侯海洋回头笑时,按下了快门。

杜建国和张晓娅采访完向阳坝当事人,又回到黑岭山救援现场。救援现场云集了数十台各型机械,可是面对巨大的溃坝体,数十台机械都没有太大用处。

在临时主持的工作会议上,副省长讲完救援工作以后,黑沉着脸道:“目前已经过了宝贵的抢救期,本着不放弃一个生命的原则,继续全力救援……根据省委。钱书记的指示,要严格追查责任,绝不估息。由省安监局局长为组长的事故调查小组已经到了巴山,开始了调查工作。”他用拳头擂了桌子,愤怒地道:“必须查出真相,给死难者以交待。否则,作为分管安全的副省长,我就回家卖红薯。”

县长华成耀一直在现场指挥,累了十几个小时了,满眼血丝,心里充满了强烈不安。

救援在紧张地进行,上百台挖机在拼命地挖土,还有生命测量仪每一寸土地寻找幸存者。但是,多数人都明白,生存希望实在是渺茫。

向阳坝小学安置点在第二天晚上被撤掉,只有老朴和老朴老娘住在里面。

侯海洋在晚上发起烧来,有伤口发炎的因素,也有一直淋雨的因素。他长期坚持锻炼,身体壮实得如牛一样,很少生病。今天发起烧来着实凶猛,很快就烧到了四十度。

侯海洋看着坐在床边忧心忡忡的秋云,道:“没事,不就是四十度吗,定期发发烧,还能增强免疫力。”

秋云嗔怪道:“你也是太拼了,地球离开谁一样转,巴山没有你同样运转得很好。那位副省长在现场提出要把你组织处理,我忍不住都想说粗话骂人了。这和我爸爸当年情况非常接近,冒着生命危险打黑,反而被诬陷为黑社会,差一点去坐牢。”

侯海洋道:“我接受你的意见,现在救援没有我的事情,灾后重建还要放在下一步,所以我想请几天假,回一趟家,你与我父母见一面,定下婚期。我和你再到羊背砣走一趟,看一看我们曾经一起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秋云想了想,道:“等你退烧以后,我们先到羊背砣,看一看你洗的淋浴和种的果树,还要去看一看那个暗洞。然后再回家。”

侯海洋道:“可惜那个暗洞没有水了,牛清德在上游开矿,直接把水源断掉了。后来那个矿是废掉了,我读大一的时候去看过,还是没有水。”

秋云道:“这样说来,你有好些年没有去看过那个暗洞,说不定那个暗洞又有了水,重新有了很多尖头鱼。”

侯海洋道:“这是一个美丽的梦。”

秋云道:“据你描述,你不知道暗河是在什么地方被断掉的,所以,也有可能经过几年时间,又重新出水。一切皆有可能,要敢于做美梦。”

在侯海洋睡着不久,吉之洲来到了医院。

“吉书记,你好。”秋云知道吉之洲是侯海洋坚定的支持者,赶紧站起来打招呼。

吉之洲道:“小吕,侯海洋情况怎么样?”

秋云道:“最高时发烧到四十度,现在温度降下来,他刚刚睡着。”

吉之洲道:“那就好好休息几天,把事情交给黎陵秋就行了。”

迷迷糊糊的侯海洋听到了吉之洲的声音,睁开了眼睛,翻身坐了起来,道:“吉书记,九家人除了老朴和老朴老娘,其他都各自投亲靠友。城关镇做了安排,每个镇领导联系一户受灾村民,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能了解,不会有什么异常情况。”

吉之洲感叹地道:“如果大家都和侯海洋一样负责,我就少操多少心。”

秋云想起副省长说过的话,道:“今天那位领导还说要组织处理侯海洋。”

吉之洲私下对那位新到任的副省长颇有些看不上。但是这种看不上只能埋在心里,绝对不能给任何人表达出来。道:“这只是信息不对称。”

侯海洋道:“吉书记,我想休息两天,带秋云见一见父母。前段时间憋得太紧,我得缓口气了。这两场大雨结束,估计今年不会再有这么猛的雨水了。”

吉之洲道:“今年确实压力大,从非典到暴雨,每个月都有一道坎。你好好休息几天,回来要满血复活啊。”

听到一向严肃的领导说出满血复活这种话,侯海洋笑了起来。

征得吉之洲同意以后,侯海洋也就潇洒地将城关镇的事情交给了黎陵秋和李绍杰。一位镇长和一位副书记都是经过了考验的同事,由他们两人来稳定局面,城关镇日常运转没有问题。

侯海洋顺口说起这种想法的时候,秋云笑道:“你是入戏太深了,城关镇离开了谁都一样转,你只是其中一个比较优秀的领导者而已。而且象我们现在的选择干部体制,不太可能把一个太差劲的人放在城关镇关键岗位上。”

侯海洋同意了秋云的看法。以前党委书记宋鸿礼主政城关镇的时候,城关镇干部们都认为宋鸿礼是最好的党委书记,都觉得城关镇要发展,离不开宋书记。而现实是走了宋书记,来了侯书记,城关镇一样运转良好。

至于阳和矿后事处理问题,由于此事太大,省、市、县领导聚焦于此,已经没有侯海洋多少事了。

等到退烧以后,侯海洋驾车离开了巴山县城,和秋云一起前往新乡。

侯海洋此时心情真正放松下来,道:“你的日记本上记录了当初我和你第一次到新乡的情景吗?”

秋云道:“记是记了,不知道和你的印象是不是一样?”

侯海洋笑道:“当初你是一个冷美人,根本不理我。”

秋云道:“在报到那一天的日记里,我写的最多的是我爸的冤案,我沉浸在那件事情上不能自拨,对你只有淡淡一笔——有一个中师生分到新乡小学,和我一个车。”

小车在前往新乡的县道上奔驰。这条县道经过前年改造,已经是全程水泥路。从新乡到县城仍然是盘山道路,所用时间大大缩短,新乡和县城的距离实际上缩短了。

侯海洋很有感慨地道:“我们其实相当有缘分,第一次坐在一起是在长途客车上,第一次听你说话也是在长途客车上。”

秋云道:“再给我讲讲细节。”

侯海洋讲起了秋云日记本上忽略的事情:“当时,有一个冷面女子面无表情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将行李放在腿上,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那个冷面女子就是你,高傲得很。新乡班车很拥挤,车上没有买到坐票的男男女女站在车道上,空中还有浓重鱼腥味和汗臭味。我现在都记得起车上的浓重鱼腥味道,以前很讨厌这个味道,但是现在不仅不讨厌了,还觉得亲切。当时我有幸和你坐在一排,有一个胖大妇女站在我身边。这个女的总是靠着我,吃我的豆腐。”

听到这里,秋云笑了起来,道:“你不要吹牛了,当初你就是中师毕业,还嫩得很。”

很久以来,大鹏矿都是悬在侯海洋头上的一把剑,如今这柄剑终于断掉,危机解除,侯海洋心情非常轻松,调侃道:“老牛吃嫩草,这句话你应该记得。”

“自吹自擂!”秋云又道:“你刚才说第一次听见我说话,也是在车上,难道我们一天遇到几次,都没有说话?”

侯海洋道:“你当初真的很高傲,嘴巴闭得紧,一直不说话。”

小车此时进入了新乡境内。新乡位于巴岳山深处,峭壁悬崖,浅溪清澈见底,颇似旅游风景区。

秋云打量着两边的风景,道:“怪了,在我的日记里从来都没有写过新乡风景秀丽。”

侯海洋道:“旅行就是从自己住厌的地方到他人住厌的地方,所谓风景是游人对山与水的解读,生于此间的人们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

秋云将思绪从风景中转了回来,继教追问道:“那我和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侯海洋道:“你当时肯定受不了车内的味道,将头扭向打开的车窗,回避浑浊空气和拥挤人群。客车一路颠簸,到半山坡突然向右倾斜,你没有注意到,一下就撞在我身上,然后和我说出了第一句话——对不起。从中午吃饭开始,你与我数次碰面,这是第一开口,我印象深刻的原因是你说的不是巴山话,而是茂东城里口音。对于岭西省城来说,茂东城里口音很土气,对于巴东县来说,茂东城里口音很时尚,所以印象很深。还有,我答了没有关系后,问你是不是到新乡中学报到,你态度依然冷淡,将脸扭向了窗外,明显不愿意继续和我交谈。”

秋云抿嘴笑道:“那时我一直想到被双规的父亲,谁还有心情搭理你这个小屁孩。”

在谈笑间,小车开到了新乡。在新乡没有停顿,直接开向羊背砣。

羊背砣村小如今完全破败。实行计划生育多年以后,适龄儿童大大减少,往往将几个村小合并在一起。羊背砣村小规模小又偏僻,学生就转移到其他村小。目前墙内杂草丛生,有鸡和狗在草丛里欢快地跑动。

侯海洋牵着秋云轻松地垮过垮掉的围墙。

秋云道:“我要看那间自制的浴室,日记本上着重写到这间浴室,在羊背砣洗淋浴,对于当时的我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羊背砣村小有四间房屋供老师居住,由于只住了侯海洋一个人,侯海洋就奢侈地将一间房改造成淋浴。

原来的房间长期不住人,地面潮湿得生了青苔。他为了改造浴室,特意推倒了一小段围墙,取下来的砖块就铺在了这间房里,砖缝则用三合土细细地抹了,四周墙角铺上马蛮子提供的竹筒,这样可以将水导流出门,形成了能排水的浴室。

十年时间,侯海洋原本以为这间浴室已经不复存在。此时来到荒废的校园,推开虚俺的房门,他吃了一惊,浴室居然仍然是浴室,里面长满了杂草,导水竹筒大部分腐朽,但是痕迹依然存在。

侯海洋道:“我走了以后,又分来了一个年轻女教师住在羊背砣,她应该是利用了我做的这个浴室。后来并校以后,估计就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二楼,以前装水的大桶锈得只剩下最底下一圈。楼板破败不堪,看上去仿佛随时会倒塌。

“蛮哥,蛮哥。”住在隔壁的马蛮子早就发现有人,他站在院墙边看清楚侯海洋以后,立刻高兴地喊叫起来。

秋云问:“那就是马蛮子?”

侯海洋点头道:“正是,今天晚上就住在他家。”

秋云有些犹豫,道:“他家干净吗?”

侯海洋道:“不干净?”

秋云使劲摇头,道:“那还是算了。中午在他家吃饭,下午看一看暗洞,看完暗洞就回城。”

侯海洋早年承包的果树园在近几年给马蛮子带来不少收益,因此,每次马蛮子看到侯海洋回来总是忐忑不安。侯海洋深具领导者的气度,也了解马蛮子的心思,见面就道:“马蛮子,以前的协议还算数,你不要多想。今天有老朋友来,弄点好吃的。”

马蛮子打量了秋云好一会,才道:“你是吕老师。”

秋云日记里也有马蛮子,今天见到真人,果然与日记中一样“粗”。她打招呼道:“马蛮子,和十年前没有变化啊。”

马蛮子显是有些羞涩,道:“老都老了,还能有啥变化。”

几人坐在马蛮子院子里面聊天,侯海洋问道:“这间小学破败得这样厉害,村里应该租出去?没有人住的房子,败得更快。”

马蛮子道:“这个地方上不着天下不沾地,谁来租?租来没有任何用处。如果不是有这片果园,我都要搬家了。”

吃午饭时,侯海洋仍然是滴酒不沾,但是从车上带来了两瓶岭西红送给马蛮子。岭西红是好酒,价格不便宜,马蛮子难得喝到如此好酒,不等侯海洋来劝酒,左一杯右一杯,很快就干了半瓶下去。岭西红有六十度,干了半瓶以后,马蛮子醉倒在床,鼾声大作。

马蛮子老婆最怕马蛮子喝酒后耍酒疯,见到马蛮子喝醉,干脆找个借口到场镇去。

侯海洋拿着工具进了果园,将暗洞入口处打开,与秋云一起进入洞中。

洞中有些凉幽幽的,空气极新鲜,没有酸腐败味道。秋云牵着侯海洋的手,道:“这个洞好黑,我有点怕。”侯海洋道:“没事,我太熟悉这个洞,再走几百米就有岔道,走了第二个小岔道就是暗洞,暗洞和外边是通的,不会出现有毒气体,就是要防蛇鼠。”

走过第二个小岔道,听见了潺潺流水声。走得越近,水声越急。两人来到暗洞时都惊住了。

暗河水量大,里面有无数的尖头鱼在欢快地游来游去。

连续暴雨让暗河水量很大,哗哗声音在洞内回响。

秋云蹲下身,仔细看着水里的尖头鱼,道:“这和我日记本里写的尖头鱼一个样,菜市场的尖头鱼没有这么漂亮,一点都不生动,也不健康。”

侯海洋笑道:“你的日记真是一个百宝箱,什么都记得有。”

秋云道:“这算是我的一个好习惯。”

侯海洋眨了眨眼睛,道:“我们曾经在这个暗洞里留下过美好回忆,记得吗?”

秋云知道这是指的什么,脸上飞起一朵红云,道:“这是一个秘密,我不给你说。”

暗洞意外地又恢复了生机和活力,这让侯海洋心情极佳。他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将鞋子脱了下来,伸进河水,河水清凉,有尖头鱼在脚下游动。

这一刻,侯海洋觉得生活是公平的,给了他许多磨难,也给了他慷慨回赠。

两人并排而坐,坐了很久。

秋云依在侯海洋怀里,仰头看头顶的洞口。洞口在半山陡坡上,约有一米大小。透过洞口可以看见蓝蓝的天,有无数白云缓慢地飘过。她感慨地说了一句:“如果时间就停在这一刻,那人生就完善了。”

侯海洋道:“这话有问题,时间停在了这一刻,我们就没有小孩,小家庭就不完整。要不,我们现在就来为人类做贡献。”

秋云道:“我见过你坐在台上的严肃劲,很难想象部下们听到你如此调情,会是什么表情。”

侯海洋刮了秋云的鼻子,道:“生儿育女,这是人之大伦,在任何场合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

秋云双手抱着侯海洋的脖子,热烈地亲吻着,过了良久,她抬起头,道:“我们去登记结婚。”

“现在?”

“就在现在。”

侯海洋道:“那好啊,我马上打电话,让社会事务办搞婚姻登记的小李留下来,给我们办结婚证。但是,我还没有准备礼物!”

秋云将脖子上那条铁丝做成的项链拉了出来,道:“什么礼物能比得上这条项链。只是,我们结婚还没有给父母讲。”

侯海洋道:“他们一定会尊重和理解我们,会给我们祝福的。走吧,我们现在就出发。”

两人充满激情地离开了溶洞,临走前,侯海洋还是小心地将洞口封住。

秋云道:“这个溶洞怎么处理?”

侯海洋道:“这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到时以我爸的名义将这一块地租下来,重新在羊背砣修一套房子。在农村修房子花不了多少钱,不用拿产权,能住几十年就行。山背后是果园,前面可以再搞点果园,这房子就是管理用房。我们周六周末就过来休假,吃点尖头鱼,生生孩子,还有比这更加惬意的事情吗?”

侯海洋描述的画面强烈地感染了秋云,秋云道:“那我就不到岭西大学,能不能联系茂东学院。”侯海洋道:“茂东学院是从专科升上来的,以你的学历相比,到这个学校任教有些不划算。”秋云道:“我们两个人能够在一起就足够了,何必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侯海洋道:“确实如此,我着相了。”

小车里回荡着《梁祝》的优美旋律,直奔县城。回到县城之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侯海洋又给小陈打电话,道:“小陈,今天麻烦你等一等。”小陈在办公室里笑得十分愉快,道:“侯书记,我等在办公室,你不用急。但是今天我有一个要求,要吃喜糖。”侯海洋道:“这是肯定的。”

城关镇里聚了很多人,班子成员和二级班子都在办公室里等候着新人到来。

得知侯海洋回来的消息,黎陵秋站在走道上喊,“快点,快点,侯书记回来了。”平时挺稳重的副书记李绍杰提着礼花,急匆匆跑到一楼,进了办证房间。

侯海洋和秋云走进办公楼时,办公楼人去楼空,很是安静,包括办证室也关着门,没有灯光。他有些疑惑,道:“我刚和小陈通了话,她应该在的。”

推开门,只听得一阵啪啪响声,小屋里至少有十几支礼花被拉开,同时,房间里彩灯被打开,照相机闪光不停。整个房间被五彩礼花所包围,侯海洋和秋云身上披了厚厚一层。他们两人是临时说起要结婚,都穿着平常衣服,衣服上布满了礼花以后,色彩斑斓,这才有了结婚的氛围。

音乐响起,《婚礼进行曲》顿时就布满了整个空间。

黎陵秋送了一大把玫瑰给侯海洋,道:“侯书记,今天是你的大喜事,我们全镇机关干部决定给你搞一个简单又隆重的仪式,五楼已经布置出来,等会办了仪式以后,我们上楼联欢。没有表演,就是传统的击鼓传花,玩一个小时,我们再送你们进婚房。”

侯海洋抱着玫瑰,道:“结婚是临时动议,婚房根本没有准备。”

黎陵秋笑道:“我们买了新被子,到时给你换。”

这间民政办结婚室是在黎陵秋建议下重新装修的,里面可以举行简单婚礼。结婚室正中是国徽和一张台子,设有化妆室、更衣室和亲友观礼区。小陈是专门抽调过来的大学生,正式称呼叫做颁证员,条件之一是相貌端正,这个很好理解,结婚是喜事,颁证员若是个丑八怪,那就是纯粹恶心人;条件之二是普通话尚可,声音洪亮,口齿清晰,这个也好理解,就不细说。

小陈有些腼腆地道:“侯书记,我们需要你和吕姐的相片?”

侯海洋道:“这个,我们还真没有准备。”

办公室小林道:“我这里有侯书记的相片,但是没有吕姐的。”

大家都有些为难,结婚是神圣的,断然没有推迟时间之举,可是没有相片,结婚证上的钢印就没有办法盖上去。侯海洋道:“我办公室有十几张和秋云的合影,剪下来,也可以用。”

小林一路小跑,上楼进入侯海洋办公室,从抽屉里找出了十来张相片。这些相片都是侯海洋和秋云的合影,但是从姿势来看都和结婚照相差挺远。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出主意,最后就分别将最接近大头照的头像剪下来,做为结婚照。

弄好了相片,小陈又为难地道:“侯书记,结婚证上面我不敢填?”

侯海洋道:“为什么?”

小陈道:“侯书记是书法家,我那几行字写在结婚证上,实在不好意思。”

侯海洋就坐在颁证桌子上,亲笔写下了自己和秋云的资料。写完了资料,又亲手盖上钢印,这才到更衣室换上新衬衣。

秋云则被黎陵秋等女同志拥到了更衣室,换上了洁白婚纱。在换衣服的时候,黎陵秋道:“得知你和侯书记要在今天结婚,有的同志提出要逗份子,我说现在纪委查得紧,就别逗份子,大家一起给侯海洋和你搞一场热门的婚礼,祝福比份子更重要。这套婚纱是我们班子共同买的,虽然是在我们民政办的颁证室里结婚,也得把女人最美的那一天留下来。”

秋云端正在坐在镜前,保持着微笑姿势,由宣传干部杜芳帮着化妆。凡是城关镇搞大型活动,多是由杜芳帮助化妆,其化妆水平很不错。

当穿上白色婚纱、化了妆的秋云出现在大家面前之时,屋内都静了静。所有男人都涌出了一个共同心思:“侯海洋太幸福了,娶了一个国色添香的女子当爱人。”

侯海洋这一段时间天天与秋云在一起,见到容光焕发的秋云还是愣了愣,也久久挪不开眼睛。

一对新人手挽着手来到了颁证台前面。

黎陵秋亲自充当颁证员。她换上白衬衣和黑西裤,依着程序提示表开始一问一答。最初大家都还在笑着窃窃私语,可是随侯海洋和秋云满脸虔诚迅速打动了所有人,让大家安静了下来。

黎陵秋道:“我是城关镇黎陵秋,很高兴能为二位颁发结婚证。今天是个神圣的日子,请二位郑重回答我的问题:请问你们是自愿结婚吗?”

侯海洋坚定地道:“我们是自愿结婚。”

秋云同样坚定地道:“我们是自愿结婚。”

黎陵秋:“请二位面对庄严的国旗和国徽,一起宣读《结婚誓言》。”

侯海洋和秋云一起宣读《结婚誓言》: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们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成为终生的伴侣!我们要坚守今天的誓言,我们一定能够坚守今天的誓言。

誓言宣读完毕,秋云眼泪如滂沱大雨,流个不停,冲坏了妆容。

十年爱情长跑,如今终于有了圆满结果,这让侯海洋心潮澎湃。他压制着内心激动,当着众多部属的面将秋云抱在怀里,用纸巾为爱人擦去眼泪。

现场掌声如雷,久久不息,心软的女同志眼里都泛起了泪花。

被众人从办公室簇拥着出来,刚走到大门口,在大楼前就响起了礼花。由于事起突然,没有特别准备大礼花,就从附近商店里买来十几个春节期间没有卖完的礼花,在院中齐放。

礼花在天空开出了绚丽花朵,引得城关镇居民们都站在窗边观看。如今巴山城市里富裕户们遇到喜事,都喜放礼花,居民们见到礼花齐放就知道有喜事,等到礼花放完,又各做各事。

在城关镇五楼会议室里张灯结彩,大家玩起了击鼓传花游戏,这也是每年城关镇游园活动的心备节目。当花传到侯海洋心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喊:停、停、停。

结果,这朵花就留在了侯海洋手里。

侯海洋和秋云手拉手,唱起了那首唱的改过歌词的《重逢》:

男:你慢慢走来走进我的视线这样重逢像是梦

女:多少年过去深情已是曾经如今终于我们重逢

男:忘记你多么难你该知道

女:离开你多么苦你该明了

合:你有你我有我原有不同的路感谢天让我们今天重逢

……

第九章 不是结尾的结尾

尾章一:主要人物各自的命运

半年后,巴山县委书记吉之洲调至江州市农委担任市农委副主任,括号正处级。

县委常委侯海洋被任命为巴山县县委副书记、纪委书记。

宋鸿礼调到巴山县人大担任了县人大副主任。

城关镇黎陵秋成为城关镇党委书记,县检察院挂职干部李绍杰当选为城关镇人民政府镇长。

由于受到黑岭山矿溃坝影响,巴山官场再次地震,总计牵涉干部十七人。引人注目的是县长华成耀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接受组织调查;阳和镇党委书记金泽义和阳和镇镇长沙军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渎职,受到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并移送司法机关处理;市政府秘书秦真高被双开。

另外,巴山县委副书记牛清扬退居二线,一批干部受到纪律处理。

涉事的企业直接负责人黑岭山矿矿长被判刑,阳和矿董事长牛清德判有期徒刑两年,缓期三年执行。

此事引起了另外一个江湖的连锁反应。

牛清德在前一阶段受到过死亡威胁,如今受到黑岭山矿溃坝影响,其在巴山根基被连根拨起。他原本以为家里有钱有势,谁都无法撼动。在黑岭山出事之后,他忽然发现一切都变了,所谓叶大根深不过是一句笑话。他不由得想起《红楼梦》电视剧中的一句曲子:“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在严峻现实之下,牛清德最终放弃了对涂三旺矿山志在必得的收购。浮出水面的收购大战表面上波澜不惊,但是水面下变得格外血腥,茂东老牌社会人胡哥与新近崛起的大哥洪平开展了一系列硬碰硬的搏杀。洪平最得力的干将老五在大排档喝酒之际,被一位漫不经手走过的路人顶着其头部开了一枪,血溅三尺,当场死亡。

在闹市开枪杀人引起了全社会恐慌,省公安厅介入。

鹰钩鼻光头赵海在世安机械厂蹲守了十天,将胡哥堵在厂区大楼处。那天胡哥是去给以前工厂带过自己的师傅过生,想着在世安机械厂应该安全,没有带手下。结果大意失了荆州,阴沟里翻了船,被赵海带人堵在阴暗楼门洞里,一声枪声,胡哥的江湖生涯被永远定格在四十八岁。

省厅震怒,抽调精兵强将,省厅老资格处长孟辉、沙州公安局副局长王建国作为专案组正副组长,悄悄到茂东展开工作。一个月后,除了首犯洪平失踪以后,包括赵海等人皆在云……南边境被擒获。在茂东存在并嚣张了十来年的黑社会组织被人民警察的铁拳砸得粉碎。

茂东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杨洪兵受到牵连,辞去公职,与妻子小钟专心经营茂东最有特色的新乡尖头鱼酒店,所有货源皆为侯海洋提供。

邱家三兄妹发展势头都还不错。在打黑除恶斗争中,邱宁刚受到了省委省政府的表彰,后被任命为茂东检察院检察长。邱宁勇仍然在巴山公安局任副局长。李宁咏挂职后担任了茂东市委宣传部办公室副主任。当邱宁刚任职不久,邱大海突然中风,经抢救后脱险,行动受到了影响,不再担任市人大副主任。

晏琳挂职回到省委办公厅以后,发表了数篇与基层组织建设有关的文章在有份量的国内理论刊物上,在省委办公厅众多人才中脱颖而出,不久以后升职为副处级秘书。晏琳的父亲则从红旗厂厂长职位调入省政府相关部委,成为了部委的司局级官员。

吕一帆以前一直依托于丈夫的生意体系,经过数年经营,在2003年底自立门户,公司总部设在了岭西,除了贸易公司外,还经营了一家颇有特色的女子健身俱乐部,生意红火。她的儿子三岁有着寻常五六岁小孩子的身高,运动能力特别强,特别喜欢游泳,在水里滑如泥鳅。

杜建国数篇重磅报道在国内引起了广泛关注,特别是关于黑岭山矿和大鹏矿的系列深度报告,被誉为教科书式经典调查报告。

青皮赵波与妻子共同创建了极有特色的律师事务所,最擅长办理疑难案件。

侯正丽与赵海结婚以后,又育有一子,相夫教子,不再将精力投入到生意中,深受林家人的尊重。

2003年底,张大山因病逝世,终年八十七岁。

尾章二:楚小昭和张晓娅的夜话

五年后,楚小昭结婚旅行来到了岭西省府。她将新婚丈夫抛在一边,抽出时间单独与闺蜜张晓娅通宵夜谈。

两人钻到铺盖窝里,聊完楚小昭的感情生活后,话题转到了张晓娅身上。

楚小昭道:“晓娅,别光谈我的事,现在要谈你的事情了。你眼光未免太高,大学不谈恋爱,工作也不谈。女人最美的时光就只有几年,等到年老珠黄,更得降等嫁人”

张晓娅轻轻叹息一声,道:“我其实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他结婚了。”

楚小昭惊讶地道:“啊,我们寝室的小公主居然喜欢已婚男人,是谁?”

“侯海洋。”

侯海洋一直是楚小昭的心头之痛,轻易不敢去摇动,今天听到“侯海洋”这两个字,楚小昭猛地坐了起来,道:“真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晓娅道:“从他的妻子吕姐被查出重病以后,我发现自己就不由自主爱上了他。以前我对他也有好感,甚至算得上很喜欢,但是就是从吕姐生病以后,我爱上了他。”

楚小昭道:“我听得稀里糊涂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晓娅道:“这事说来话长。”

她从侯海洋和秋云从新乡教书开始讲起,讲到了两人阴差阳错分手,讲到了秋云失忆回国,再讲到侯海洋和秋云结婚。

听到了这里,楚小昭眼里充满了泪水,道:“侯海洋确实是一直值得爱的人,我单相思一场,也不冤枉。后来,后来是怎么回事?”

张晓娅陷入回忆中,神情有些忧郁,过了一会才道:“他们结婚一年后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在女儿满周岁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参加了周岁酒。那天吕姐眼睛看东西有些花,走路也不稳,昏倒在地。”

楚小昭已经开始关心秋云的命运,道:“她得了什么病?”

张晓娅道:“全省最好医院的最好医生一致判断是脑癌。,侯海洋当时已经是茂东另一个县的县长了,听到这个消息以后特别悲伤,毅然提出辞职。他的一个长辈在省委组织部任职,觉得侯海洋仕途一片光明,辞职太可惜了,就将他调到一个国营企业去做党委副书记,报到之后就到岭西大学读研。用这种擦边球的方式,保留了侯海洋的公职。”

楚小昭道:“他当县长时很年轻啊。”

张晓娅道:“是全省当时最年轻的县长。”

楚小昭道:“调到企业工作,真可惜。”

张晓娅道:“就是这一件事情,让我彻底看上这个男人的。他为了自己的爱人,将所有人都看好的大好前程毅然抛弃。虽然还有一个尾巴,可是毕竟与以前不一样了。他们夫妻俩前往全国最好医院找到全国最好医生求医,不同医生对吕姐的病有不同看法,有一派肯定认为是恶性肿瘤,另一派医生通过波谱扫描结果,以及从病人脑部症状是突发而不是渐进这一点来判断,觉得这一病灶不像是肿瘤,而是一种罕见的炎症,甚至提出失忆也有可能与脑部炎症有关联。双方都不同意对方意见,互不妥协,侯海洋夫妻就到了国外求治,也没有明确答案。回国后,他们没有开颅,采用一位中医名家的方子进行保守治疗。”

楚小昭首:“他们现在怎么样?”

张晓娅道:“侯海洋和吕姐现在居住在柳溪。从吕姐查出病到现有好几年时间了,如今吕姐所有症状都消失了,非常健康。吕姐后来没有到茂东师范工作,就在柳溪全心全意搞尖头鱼开发。有一句话叫做是金子到哪里都发光确实有道理,他们夫妻俩在治病期间,在柳溪小河边建了一个尖头鱼养殖基地,将小河水引进基地,模拟野生环境,第一次成功地对尖头鱼实施了人工养殖,而且品质没有下降。如今巴山尖头鱼成为巴山最有名的特产,全部销往一线城市,吕姐掌握的资产至少在好几千万吧。”

楚小昭道:“侯海洋也在搞养殖?我总觉得他都做到了县长,去养尖头鱼有些可惜?”

张晓娅道:“当医生宣布吕姐不再是病人以后,恰好侯海洋担任党委副书记的工厂经营陷入破产境地,工人们围攻了省政府。侯海洋临危受命,担任了这个工厂的厂长。他担任厂长有一年多时间,十年都处于亏损状态的工厂有了盈利。”

……

聊完侯海洋的故事,楚小昭担心地看着张晓娅,道:“他们夫妻倒是有一个团圆的结局,你怎么办?”

张晓娅叹息一声,随后又笑道:“所有人的人生都不是圆满的,或许我的白马王子就在前面等着我。”

?

——侯海洋基层风云全书完——

?

番外《秋云外传》

?

第一章 他乡明月

夜晚九点钟以后,Moon bar的顾客开始多了起来,这间新开在法拉盛最繁华夜市区的酒吧,是秋云最喜欢光顾的华人酒吧。

酒吧有两层,一层充满复古装饰,墙壁都刷成暗红色,配合着五颜六色的旋转闪烁灯光,迷离荒诞;二层是清吧,有单人台座也有双人对坐沙发,只在台子中间搭配一盏半橙黄的灯,最适宜单身男女独坐享受安静的味道。

酒吧里不仅供应各种酒,还提供果汁、咖啡和红茶。

没有各种酷炫的表演,也没有带着吵闹的各种娱乐体育比赛直播,酒吧还带餐吧的功能,疲劳一整天的朋友坐下来,可以小声的吃饭聊天,整个酒吧洋溢着一种安静的氛围,故而来此的多是三十岁左右的大龄上班族。

秋云坐在二楼一处角落里,视线穿过透明的玻璃隔板看到一层三两都市男女走来走去,眼睛全是飘忽的欲望,空气中荡漾着backstreet boys的《shape of my heart》,声音低沉忧郁。秋云想着工作的事情,心情带着烦躁。

2001年以后,随着科技股泡沫的破灭,大批互联网公司破产,同时受到波及的还有华尔街大量的投资基金公司和银行。

秋云所在的这家投资公司虽然只有一小部分投资在网络科技方向,依然挡不住公司破产大潮的冲击,整个上半年人心惶惶的状态中,已经连续两次裁员,在接下来的措施里,还有第三次,这就是行业的残酷性,只要是保得住整体,老板从不介意牺牲任何一个人,哪怕很有价值。

况且,和多数白人老员工比起来,黄皮肤的亚洲人不管如何努力都是难以融入这个群里的主流之中的,在这个陌生的国家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拿来牺牲的物品。

服务生从楼梯上来,把咖啡放在台子上,却并没有走开,秋云奇怪的转过头,惊讶道:“怎么是你?”

张晓兵身材偏柔弱,一米七出头,精瘦,皮肤白皙,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很是斯文。他和秋云是茂东一中的同学,各自考了不同的大学,研二的时候,却意外偶遇,并悄悄喜欢上了这个冷傲成熟的女孩子。尽管对方多次表示过他不是对方喜欢的类型,可是心里始终放不下,他相信坚持就是胜利,就像当年爷爷一样,像一个男子汉一样勇敢的锲而不舍。

所以这些年,从厦门追到茂东,从茂东追到纽约,心里只存在一个信念,只要对方没结婚自己就有机会,就算是对方结婚了又如何,不是有句老话说:只要锄头轮得好,谁的墙角挖不到。

他在秋云对面坐下来,笑嘻嘻道:“没想到吧?我在这里做服务生,挣点生活费。”

秋云是绝不会相信这个话的,说道:“骗鬼呢?你别这样好不好,我不是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吗?我—不—喜—欢—你。”

张晓兵脸上没有一点生气,反而说道:“我知道啊,可是我喜欢你,所以只要你一天没结婚,我就有机会。”

秋云本来脸色不好看,沉着的脸几乎滴下水来:“张晓兵,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你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

张晓兵一看情况不妙,晓得这个举动冲动了些:“你别生气,就当我是服务员好了,看你今天脸色不太好啊?”

秋云没有说话,别过脸看着另一个角落里两个男女亲昵的动作,心里不由得触动了最遥远的神经,她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回答:“男人痴一时迷,女人痴无药医,不管一个人跑多远,想忘记一个人真的很难。”

张晓兵说道:“男人痴心起来,一点都不比女人少多少。”

这句话说完,秋云并没有什么反应,甚至眼神里都是另外的东西,他尴尬地站起来,说道:“你慢慢喝,走的时候喊我,我送你。”

时间过得很快,秋云喝完一杯咖啡,抓起包包顺着楼梯下楼。正是酒吧最忙碌的时候,秋云扫了一圈没看到老板的身影,也没有看到张晓兵,索性一个人出了门。

已经是七月中旬,空气里涌动着灼人的热浪,秋云住的地方离此不远,便慢慢地踱步前行,一辆出租车甩了一个尾巴停下来,探出一个黑人小伙子,喊道:“taxi!”

秋云摆了摆手,拒绝了小伙子的热情,换来了一句“fuck”和汽车转向的摩擦噪音,她知道,本地的治安最近都不太好,经常有墨西哥或是西班牙人半夜抢劫,黑人倒是不多,但一个人走在路上,还是有些忐忑,暗暗后悔没有叫上张晓兵了。

Moon bar到自己住的地方要转过两个街道,有一条垃圾巷子可以就近穿过去,秋云犹豫着还是走了大路,夜晚的盛夏还是有些威风拂面,整个街道并不昏暗,反而除了五颜六色的街灯外,还有一轮圆月挂在中天,秋云心里藏着事情脚下略略加了速度。

正低头走着,对面走来一个白人,穿一件黑色T恤,看起来有些邋遢,秋云赶紧岔开路,不料就在交错而过的时候,邋遢白人猛地扑向秋云,一把抓过秋云手中的包包就跑,秋云先是震惊,之后就是一声尖锐的叫声,下意识追着白人而去,两人一跑一追,就进了最近的垃圾巷子里。

这条垃圾巷子是附近收取生活垃圾的临时堆放点,同时也是各种流浪汉的天堂,经常在白天见到翻找垃圾的各类肤色的人,晚上还有睡在这里的流浪汉。秋云意识到自己追到了这里,赶紧朝着回路跑,可是却发现两个路口都有人挡住了去路,她的心蹦蹦直跳,第一反应就是大声呼喊救命。

两个人慢慢靠近,秋云做出防范的姿势,此时她唯一期盼的就是有奇迹发生,她倒是学过一些防身的武术,但面对两个人高马大的白人,她知道没有什么用处。就在两个人渐渐逼近的时候,巷子的一头忽然响起了刹车声,老远就听到呼喊秋云的声音,声音里还带着急切。这时候两个白人互相忘了一眼,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女子,颇有些不甘心的从另一边跑掉了。

声音是张晓兵的,等他发现秋云离开的时候,他赶紧开车追赶,幸亏距离不远,又隐隐听到了秋云的救命声,所以才能第一时间赶到。

秋云瘫坐在地上,呜呜地哭着,越哭越伤心,张晓兵陪在边上不断地安慰,最后干脆双手抱起秋云来放到自己车上。他完全理解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身在异国他乡的无助,所以无数次里他都默默地作为一个影子生活在秋云的身边,在平时他看到的都是这个女孩子的坚强,不管是多么难搞的项目只要到了她的手里就能很圆满的完成。她从没有像今天一样露出脆弱的一面,脆弱的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此刻他愿意为了她,永远守护着她,等待有一天这个女孩子的回心转意,他觉得这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

车停在秋云楼下,她从车里下来的时候,已经抹干净了眼泪,尽管眼睛还是有些红红的。

“今天,谢谢你。”她第一次真诚地感谢这个男人。

张晓兵有些不放心地说道:“我送你上去?”

秋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用了,你早点回去吧,太晚了。”

“包里有没有贵重的东西?要不要报警?”

“没什么,我……改天请你吃饭吧?”秋云想了想,说出来却退了一步。

张晓兵笑了,道:“那可说定了,我等你电话。”说完还摆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你上去吧,我看着你进了屋子才放心。”

等秋云进了楼,张晓兵看到秋云住的房间亮起了灯光,这才舒了一口气,暗暗在心里给自己一个鼓励:加油。

秋云的房间里,摆设还是相当的简单,一张床、一个书架还有一个书桌,桌子上有一个台式电脑,旁边放着一个红色的座机电话。

她坐在书桌前,怔怔地望着窗外,张晓兵早就走了,她至今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起过自己曾经的那段感情,但却永远难以忘记,不仅镌刻在生命之中,而且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想起这些,她在心里更加的怨恨那个莫名其妙一般消失了的男人,如果怨恨也是一种爱,那可真是爱的刻骨铭心了。

今天是月圆之夜,按照老家的传统,应该是鬼节了。她抓起电话,拨通了跨越一个大洲和一个大洋的电话,隔了很久,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温和的中年女人的声音:“是小云吗?还没睡?”

“妈,家里还好吗?”

“都好,你怎么样,工作如何?”

“都挺好的。”

“我爸呢?”

“他现在是大忙人,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人。”

家常很快唠完,双方一阵沉默,还是秋云先开口道:“蛮蛮在吗?”

“她在院子里和其他娃娃玩呢。”听到那边在喊人的声音,秋云知道,那是在喊孩子回家。

电话那边声音响起来:“在那边,有没有看上的男孩子?”

“没有。”

“我跟你说啊,还记得你康琏伯伯吗?他家两个娃娃都在美国呢,那个小儿子叫做康亮,前两年回来过,人还不错,有时间你们要多联系知道吗?毕竟国外不比国内,什么事情我们也帮不上……”

听着母亲熟悉的唠叨,秋云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这多愁善感的性格看来是改不了了。她按住话筒,呼吸了一口气,才说道:“我知道了。”

她听到那边开门的声音,然后是小娃娃和大人的对话声,再等一会儿,电话里传来了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秋云此时心里真的好痛,在这个痛苦里隐隐渗透出另一种快乐,这是曾经的两个人相爱的结晶,不管自己在心里多么的痛恨那个人,但是对于这个孩子,她还是愿意付出她所有的爱,此时此刻,她有太多的话不能说出口,而真正出口的,到最后化作了一句:“蛮蛮,妈妈很快就回家了,平时不要调皮,听奶奶的话知道吗?”

蛮蛮听到妈妈要回家,快活的冲着电话喊道:“奶奶说,再过两个月我要上小学,你能回来送我上学呀?”

“能,妈妈一定尽力赶回来送你上学。”

第二章 往事成城

蛮蛮轻轻地放好电话,从椅子上跪着退下来,拉着赵艺的手高兴的说:“妈妈说,要送我去学校,奶奶,妈妈能回来吗?”

赵艺抚着孩子的头,望着两根红绸条扎起的羊角辫,若有所思地笑道:“能,妈妈一定会回来的。出去和小朋友们玩吧,一会儿记得回来吃饭。”

看着外孙女蹦蹦跳跳出门,她脸上的笑容也慢慢隐去。女儿的电话让赵艺心中泛起波澜,那些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一点一滴的涌动,女儿心中的痛苦她感同身受,原本也许会有更好的结局,可是却因为当初那些难以言说的狭隘思维,把最亲爱女儿的幸福越推越远,她明白作为父母,他们是有责任的,可是也正是彼此的倔强,让这种愧疚难以宣之于口,最终走到难以面对,女儿也许还在责怪他们吧。

赵艺叹了口气,还是老话儿说的好啊,儿女都是前世的冤家。

时间已是正午,赵艺把电饭煲插上电,在上面一层放上切好的香肠,然后才把新鲜的西红柿和黄瓜洗干净放在一边,在电磁炉上烧上热水。

听到防盗门响动,她用围裙擦了手,走到客厅才看到穿着警服的秋忠勇一脸的疲惫,关心地问道:“怎么又是一晚上,局里有新案子?”

秋忠勇拿着毛巾擦了把脸,又把身上的臭汗擦了擦,放下毛巾道:“是啊,经济年年发展,犯罪率也年年攀升……,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怎么了,家里有事吗?”

“小云来电话了。”赵艺试探着看丈夫的脸色。

“哦,”秋忠勇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平静地问道:“有说什么吗?”

“就是问家里好,还刻意问了你。我觉得小云在外面过得不好,你说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的……”说着说着赵艺眼泪就落下来。

“好了,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你说诸凡多好的一个小伙子,论相貌品行哪样不比那个侯海洋好,关键是人家并不嫌弃她,你知道的,未婚先孕,说出来我这脸都臊得慌。”秋忠勇说起这事气不打一出来,“没想到,结婚三个月,离了。没有跟家里任何人商量,你说我气不气?”

“哎,秋云随你,都是犟拐拐,有事都藏在心里,她心里面还是有侯海洋。”赵艺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可惜。

“别跟我提侯海洋,我难道没有找过?可当时你也知道,都四个月了,侯海洋没有踪影,诸凡又那么照顾秋云,这事情能等吗,再说当初也没有谁逼着小云结婚吧,是她坚决放弃的。”秋忠勇说完觉得话可能重了些,转圜了一丝语气:“不过也怪我,没想到那个付红兵,早知道这小子就在茂东一中,绑也得绑来。”

赵艺也有些自责:“也怪我,早点没有发现小云的异常,等发现却晚了,孩子打也打不得。说起来,都是这侯海洋造的孽,可怜我的小云了。”

隔了好一会儿,秋忠勇才说道:“也不能完全责怪孩子们,当初我是应该把侯海洋的情况告诉小云的,原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没想到事情却会成那样。不过你嘴巴可要严实点,不管谁问起来,蛮蛮都是诸凡和小云的孩子,诸凡是入赘的,我们就是孩子的爷爷奶奶。”

赵艺说道:“不用你说,我懂得,你什么时候见我亏待过孩子。”

挂掉电话以后,秋云打开电脑,打开桌面上一个标记着“蛮蛮”的文件夹,里面是蛮蛮一到七岁的照片,秋云一个个打开,往事也一幕幕的浮现于眼前。

经过那次痛苦的新乡之旅,秋云下定决心忘记侯海洋,她重新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即将开始的新生活中,可是命运偏偏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按照时间推断,应该是那次墙外的冲动造成的。

她最开始是恐惧,然后开始纠结,首先想到的就是找到侯海洋然后告诉他,可是侯海洋就像是空气一样,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开始赌气,在心里告诉自己,侯海洋早就移情别恋了,他已经变心了,难道要靠一个孩子拴住男人的心吗?

她不敢告诉父母,难以想象把名誉看的重于生命的父亲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第一次去医院,是卓枚陪着她,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可靠的朋友,可是光是咨询就把她吓到了,医院告诉他,堕胎的危险很大,很多人会因此造成不孕不育和自然流产,等年纪大了还会有各种妇科疾病,况且不管怎么样,孩子总是无辜的。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她,孩子是无辜的,她想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于是,接下来她瞒着家里办了休学,躲在岭西一处出租屋里,最开始只有卓枚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打开门,进来的却是许久没有见到的诸凡。

诸凡是她的大学同学,家里是农村的,但人长得很帅,曾是学生会的副主席,追求过自己,可是因为父亲当时的问题最终不了了之。这次,诸凡的到来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在两个人结婚以前,诸凡在秋云的心里都是温柔礼貌尊重女性的好男人,最重要的是,他一点也不在乎自己曾经的过去和现在。

秋云的事情最终让家里知道了,那还是父亲到厦门出差,到学校一问才知道的,随后就是父亲四处寻找,最终顺藤摸瓜找到了秋云,也看到了照顾女儿的诸凡。父女之间第一次爆发了争吵,在争吵之中,她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嫁给诸凡,这个在她看来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可是,男人真的要结了婚,过了日子才真正看的清楚。对于这个男人,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按说她应该感谢他,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了她一份世俗的尊严,给了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可是,她真的爱不起来,她努力过,最终是没有用,她知道在对方的心里,自己也许是一样的,婚姻捆绑下的两个人,各自异梦。在父亲的人脉关系下,他在岭西得到了一份很体面的工作,对于分开这件事,她揽下了父母所有的责难,也算是报答了这份特别的照顾,没有亏欠没有负担。

她难以面对家里的任何人,那段时间她总觉得所有人都是针对她的,她和父母不断的吵架,抱着女儿一个人在屋里无助的伤心的哭泣,甚至她想到过死亡,可是还有一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能自暴自弃。最终,在休学期结束以后,她硬生生地把孩子扔给父母,重新回到厦大读研。

也是因为这样的经历,让她全然放弃了对于男人的奢望,她又想起了有些斯文和阳光的张晓兵,心里不禁冷笑了一声,在她看来张晓兵的某些形象和诸凡还是有些相似,她不愿意再把心里的伤口撕开一次,索性用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包裹住自己,告诉那些肤浅的好色男人们,玫瑰有刺,非诚勿扰。

当然,张晓兵不应该归于肤浅和好色之列,可是谁又说得清楚,当真正得知自己结过婚有过孩子后,会不会还是现在这个一往情深的张晓兵呢。

男人最终都是靠不住的,只有我的蛮蛮,才会真的不离不弃。

等打开最后一个文件夹,竟发现是空的,才想起还没有收到今年蛮蛮的照片,不禁想起电话里答应孩子的事情,于是在心里告诉自己:三年了,应该回去看看了。

Moon bar一过十二点,人少的多了,张晓兵站在吧台里,端详着一只高脚酒杯,对着光左看右看。

一个穿着时尚的中年女人从门外走进来,用眼睛打量了周围几眼,然后优雅地走到吧台边,坐下说道:“来杯苏格兰威士忌。”

张晓兵笑着把酒摆在女人面前,说道:“赵姐,事情办完了?”

被叫做赵姐的女人端起杯子抿了抿,缓缓说道:“那当然。说说你吧,和美女聊得如何?”

“嘿嘿,还不错。”张晓兵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冲着赵姐举了举:“感谢赵姐提供机会。”

“对了赵姐,你是怎么认识秋云的?”

“你赵姐我可是华商会的会员,华人圈特别是金融圈里,有几个不认识?”

张晓兵知道这话近乎敷衍,但确实知道这位赵姐倒是真的影响力不小,要不当初也不会拜托她寻找秋云的踪迹。可是,真正巧合的是,这间酒吧是赵姐的,而秋云又是这里的常客,那就不是认识能够解释的了。

他举起酒杯,一口喝干里面的红酒道:“赵姐一点都不耿直。”

赵姐半老徐娘,可是风情犹在,给了他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说道:“不花钱的酒,你倒是不心疼啊。没想到堂堂的张大炮的孙子,还出了个情种,行,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就跟你说说这其中的缘故。”

“早几年,我在国内的一个弟弟被人杀了,可是杀人犯迟迟没有受到惩罚,我就给当时的省委写了信,施加压力。后来,在一位刑警队长的侦破下,真正的凶手落网,我才知道差点冤枉了人。你知道这位刑警队长是谁?”

张晓兵当然马上想到了答案,但他并没有说出来。

赵姐接着道:“他就是秋忠勇,也就是秋云的父亲,我当时记住了这个名字,所以第一次见到秋云的时候,想起她也是岭西人,我便想到了秋忠勇,后来我暗中调查了一下,确实如此。所以说,这个世界很小,谁能想到地球另一端的两家人,会相遇在另一个遥远的国度呢?关键是——缘分。”

说完,赵姐又冲着张晓兵盈盈一笑,又喝了一小口,重复最后那两个字:“缘分。”

第三章 魔鬼面孔(上)

往事是一座笼罩在每个人心中的迷城,越是沉湎越是迷惑,越是纠缠越是无果,明智之人会擦去眼泪,舔舐掉流血的伤口,继续人生向前的道路,对于秋云而言,那些过往也许不止是迷城,更是孤岛,四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茫茫黑夜,无人倾诉无处宣泄,只有在梦里才能找到一丝温暖,那个阳光倔强的男孩子,从未从心中远离。

第二天,秋云准时在六点钟醒来,照例打坐半个小时,然后下楼慢跑二十分钟,才回到房间洗漱打扮,换上新的职业套装,把两鬓和上面一层的头发从后面扎成圆形发髻,在穿衣镜前转个圈圈,让自己重新显得精神干练。

伸手拿起黑色工作手包时,忽然想起昨晚那次惊险的抢劫。秋云一直都是把工作和日常出门的包包分开的,昨天拿的不是工作包,包里最重要的物品就是自己的手机和一个贴身的笔记本,当时真是吓坏了,现在才想起来那个笔记本上有一些重要的工作笔记,手机里好像有几条通讯短信息,内容好像有涉及到公司最近正在进行的一个大的项目,更具体的细节想不起来了。

秋云紧皱起眉头,把昨晚的所有细节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直到确认没有太大的问题才轻舒了一口气。她工作的地点在曼哈顿中城,离她所在的皇后区有些远,一直以来都是赶早班的地铁,想着今天要开的项目早会,还要重新买一部手机,时间比往常有些赶,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纽约华尔街原是曼哈顿区南部从百老汇延伸到东河的一条街道的名字,以“美国金融中心”闻名于世,但自二十世纪以来,所谓的华尔街的概念实际已经延伸到整个曼哈顿区,更确切的说是曼哈顿中城,这里是全国最繁忙的商业区,无数的摩天大楼林立。

秋云坐的七号地铁直通曼哈顿中城,一到公司就感觉到一种紧张的气氛,前台的凯瑟琳拿给她一份会议通知,悄悄说道:“福克斯来了。”凯瑟琳是公司有名的“台前社主持”,金发,一米七五的大高个,形象颇佳,秋云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把手里新买的咖啡和蔬菜三明治递过去一份:“谢谢,给你带的。”

秋云一路上思考着福克斯的事情,等出了电梯口终于有些明白了,她快速来到自己办公室,关好门然后打开最低一格抽屉,从中拿出黑色的卫星电话,回身走到一个窗户看不到的地方,这才拨通了许久未联系的一个号码。很快的,电话对面响起了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是中文:“怎么样?”

“具体方案在我的邮箱,时间就在这几天,收购是假象,继续卖空。”秋云紧张地瞟向窗外,项目部负责人琳达匆匆而过。她等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是最后一次,九月以前我要回国。”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阵,接着传过来一句话:“没问题,你要注意安全,回国以后给我打电话。”

一个无耻的商业骗子,秋云自我嘲讽道,真相原来这么残酷,曾经那个怀揣着正义和美好幻想的女孩儿也会有这样一天,看来人还是社会的动物,华尔街是投机者的天堂,同样是慈悲者的地狱,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过是一场笑话,人首先要生存,然后有梦想,生存与梦想,就是占有与掠夺,不一样的是,生存是夺天地之造化,梦想是夺世道之机变。

重新将卫星电话放好,秋云从工作包里拿出新买的手机,把开会的材料准备好,这才走出办公室。

会议室中间是一张七米左右的长形圆桌,福克斯坐在最上首,这个位置平时空着,福克斯作为基金公司负责人,没有大事很少露面,这也是凯瑟琳告诉秋云的意思:今天有大事。

投资决策部、执行部、项目部、风控部和内部审计部的负责人都在第一排,秋云作为项目部下面的一个项目经理坐在第二排,紧挨着她坐的是执行部的韦德,穿一身蓝色西装正襟危坐,秋云看到他眼睛中还带着血色,这是华尔街典型的加班狂,集中交易室最疯狂的理工男,最著名的战役就是靠着四十六杯黑咖啡连续三天不间断交易,为公司赢得百分之四百的利润。

会议开始,福克斯用他颤巍巍的德州口音开场:“各位,去年以来经济形势不断下滑,投资环境不断恶化,股市跌跌不休,公司几个投资项目血本无归……虽然经过两次裁员,但如果经济继续恶化,那我也要从这扇窗户跳出去,大家都没饭吃,各位说说吧,你们有什么高见?”

投资决策部的盖柯最先发言:“今年以来,联邦储备委员会已经连续六次降息,联邦基金降至百分之三点七五,贴现率降至三点二五……”

福克斯气愤的打断他:“不要给我这些过时的数据,说重点——重点,不要浪费大家时间。”

盖柯调整了一下思路,接着说道:“降息将使货币进一步宽松,投资环境好转,股市也会复苏,没有只涨不跌的行情,也没有只跌不涨的行情,实际情况也如数据统计的一样,今年三月底开始触底反弹,这个时间,公司集中资金收购一批优质的公司将是明智的决策。同时,在资源领域要趁低吸纳……”

秋云听得心不在焉,心底不住冷笑,连续降息当然鼓励企业投资实业或是股票市场,但预期美元弱势也会导致国际资本的外流,抵消降息预期,而且经济问题也不是几次降息能够解决的,一只失血的狮子最终要靠时间才能最终恢复元气。

她明白,这样的会议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抛出一个诱饵给同行,把风险转嫁他人。她相信,在座的人员中,这番道理不止她一个明白,一群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都是说给其中最大的傻瓜听得。

……

全体会议很快结束,福克斯只留下项目部和执行部人员接着讨论,讨论的重点是三月下旬以来一家新的科网股的收购问题。

项目部负责人是琳达,她面前摆着秋云做得后续部分的策划案,这是上周五已经制定好的,一向以严厉严谨严肃著称的“铁娘子”开口道:“公司从三月底以来,已经收购某某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按照此公司的股东持股比例,再有百分之十就可以提出收购要约,目前的情况是,跟风购买者众多,如果强行收购的话,代价很大。针对这个情况,我们项目部也制定了对应的策略,黛西,你具体说一下。”

黛西是秋云的英文名字,她没有打开项目策划书,而是针对这次的洗盘计划做了一个大概的阐述,主要是结合整体经济的形式和股市的可能走向,分别做了三套不同的预案,可以随时针对具体情况相应执行。

“总体来说,个股脱离不了大盘,科网股大量破产的浪潮已经过去,网络科技时代的到来不可避免,这个时间点上,完全可以利用大盘的二次下跌提前抛售,并在适当的时机低价收回来,而抛售的时机很重要,这还要执行部配合,根据大盘的走势具体到每一步的操作。”

接着,执行部的韦德先是汇报了前期收购的具体细节,然后就前期收购中存在的问题也提了出来:“我们在实际操盘中,发现两股和我们抱着相同目的的资金,尽管对方看起来实力不强,但是却相当隐蔽,经过最终确认,这两股资金都是来自国外,再详细的资金来源却没有查到。”

福克斯沉默着没有说话,他严厉地盯着在场的每个人,仔细的打量了一圈,说道:“各位,我再强调一下公司的保密条款,一旦发现泄密者,严格按照政府法律和公司章程严肃处理。为了保证接下来的任务顺利实施,现在各位交出你们的手机,从今天开始,到八月初,两周时间内完成此次工作。琳达,你收一下大家的手机,带大家到我们新的办公场所。”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觉得惊讶,几乎在华尔街工作超过半年的任何人员,都经历过这种情况,通常是没得商量,要么卷铺盖滚蛋,要么服从公司安排。

在场每一个人把手机以及其他的通讯设备全部关闭,教给琳达,福克斯亲眼看着每个人把这一切做完,似乎觉得过于严肃了些,换做轻松的口吻道:“各位未来的金融奇才们,放轻松些,公司为你们准备好了一切,吃的,喝的,睡觉的地方,比那些二三流的公司强多啦。拿出你们的实力,白花花的钞票在向你们招手。”

新的办公地点只和投资公司隔着三层,在公司上去两个楼层以后,琳达带领大家来到新的地方,果然是吃的喝的还有睡的地方都有,整套房子是复式结构,由家居临时变更为办公场所,大屏幕的台式电脑以及笔记本一应齐全,食物和饮料一部分装在冰箱内,另一部分就散放在沙发和靠墙的台子上。

琳达是这次项目的总负责人,她重新拿出五份新的策划书递给在场具体负责人,说道:“按照公司意思,这次收购行动临时有变,按照新的计划,两周以内抛掉手中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新的策划书有明确的步骤,今后的两周我将严格监督这份新策划的完成。好了,大家先看一下策划内容,其他人重新调试所有电脑,务必保证交易顺利进行。”

在场多数人面面相觑,刚刚言之凿凿的收购瞬间成了放弃,一些人脸上开始出现紧张的情绪,秋云面无表情的翻看新的策划,一行行的时间表映入眼中,那些静静安坐的字母和数字那么可爱调皮,像极了过去三年中操蛋的人生音符。

第四章 硝烟过尽

真正的战争,没人能够窥其全貌,都不过是胜利者给他的信众构建一个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而对于战争的真实,我们只能从硝烟弥漫的战后场景中去脑补一个自认为合理的真相。不可否认的是,失败者会承受失败之外的更多责难,而胜利者虽然未必享受到直接的胜利果实,但仅仅胜利本身已经是一种人生莫大的荣誉,投行的规则向来如此,不论出身,只问成败。

两周,十个交易日,六十五个小时,三千九百分钟里面,秋云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一个将军,和她的战友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战斗,其中数次争吵数度改变原有的既定策略,最终站在的胜利的一方,更准确的说是——惨胜。

韦德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猩红的双眼看不到疲倦,全是战斗后的兴奋,其他同事都快乐围坐在一起讨论着周末的休假。

“真没想到,黛西你原来还是一位隐藏的战术高手,真的是大开眼界,这一战必然成为华尔街新的经典战例。”这位理工男从未表现出对一个东方女性如此的兴趣,如果不是长期同事的了解,秋云还以为他只对数据模型和各种神秘莫测的曲线感兴趣。

“别这么说,没有大家的努力和对我的信任,还有你们执行部强大的执行力,任何策略都只是纸上谈兵的,再说我也是侥幸的,如果对方资金实力再强大一些,顶住我们的压力,后果真的不堪设想。”秋云一向以冷美人著称,对于实际的情况确实实话实说。

有一个刑警的父亲,那些尔虞我诈伎俩的洞彻和对于策略不可动摇的信念似乎与生俱来,这简直成了她能够一路走在越走越顺的两扇翅膀,这种天生的本领到了今天终于才和她的工作完美融合到了一起,这让她想起那个永远带着洞彻一切眼神的父亲,那个执拗的始终用他的方式来爱她的父亲,不论承不承认,父亲的基因不仅流淌在血液里,而且牢牢地隐藏在思想的最深处。

两人重新聊回到这次惊险曲折的战斗,每一个细节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跌宕起伏,韦德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各种天马行空的想象,秋云偶尔插嘴纠正他的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经过这场肩并肩的战斗,两人都觉得受益匪浅。

此时的总指挥,项目部的琳达正在向福克斯汇报整体情况:“……总的来说,公司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五的股份,这次项目部和执行部配合的不错。但是,和我们一起跟进的两只资金大有问题,经过查证,这两股资金都来自中国,其中一只一开始就跑掉了,公司不仅有他们的眼线,而且对我们的计划了如指掌。”

福克斯拿起两个部门的名单,双手指着秋云的名字道:“你说,黛西有问题?”

“只是怀疑,但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这次公司的计划能够完成,黛西的功劳最大,所以……”琳达心里是十分欣赏这位东方姑娘的才华,否则也不会将这个重要项目交给她,但这次泄密事件导致的被动,又不得不把她和泄密事件联系起来。

“狡猾的豺狼和忠诚的猎狗,我们都需要,只是作为驾驭者,需要摆正他们的位置。先这样吧,没有证据,该奖励的还得奖励,执行部负责人不在,你一起拟个名单报上来。”说完这些,福克斯有些疲劳,他冲琳达摆了摆手。

走出福克斯的视线,琳达又恢复了她“铁娘子”的做派,踏着“哒哒哒”的高跟鞋昂首挺胸回到项目部,坐在办公桌前,她从一堆简历当中拿出秋云的,又仔细看了一遍,并对照三年来出色的公司考评表现,翻来覆去的琢磨其中每一个关键的地方:三十一岁,离异,父亲是刑警,有一个女儿,研究生毕业然后出国……,她眼睛最后落在简历表中秋云冷傲的寸照上,反复思索:三年里,她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当中,没有业余时间,没有感情生活,甚至是探亲和休假也从未主动提出过。从今天开始,一颗投资界的新星将冉冉升起,各大投行都会知道你的存在,你将不再一文不名……。然后她暗自笑笑,也让我看看,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东方女人?

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

张晓兵心烦气躁的对坐在对面的宁浩吼道,引来海滩周围一些人的关注和窃窃私语。

这里是长岛的汉普顿斯,被称为“曼哈顿的后花园”,是夏季里有名的避暑胜地。

早在一周之前,宁浩把手中的股票全部抛光,在旧金山实在呆的无聊,趁着这次机会索性见识一下美国各地的风土人情,李晶和他的团队提前回国,就他一个人租了一辆二手越野,沿着八十号公路一路穿行而过,着实过了一把公路片的大瘾。早已约好的张晓兵,来到长岛修整一下,没想到还要听没完没了的倾诉衷肠。

“男子汉大丈夫,遇到好女人就追呀,表白啊,对着我一大老爷们吼吼有什么用?”他也实在恨铁不成钢,张家和侯家关系密切,可是毕竟不在一起,志向也不同。在他看来,张家可都是敢想敢干的人,怎么到了第三代就基因突变了呢?

“唉,我都愁死了,宁哥你鬼点子多,你给我出出主意啊。”张晓兵已经有两周没有见到秋云,他把自己上次英雄救美的事情跟宁浩一说,信誓旦旦的言道:“那天我明明看着她进了房子的,可是第二天我再去,就没有见到人。两周了,一点消息的没有,赵姐那里也没有,要不是故意躲着我,就一定是出事了。”

“你连人家电话也没得,我能有什么办法,要不,你找纽约的警察报案?”宁浩舒服的躺在阴凉里,远处旖旎的比基尼风光都懒得瞧上一眼,闭着眼睛有些慵懒的说道。

“报案?没这么严重吧,我听说她们这一行经常出差,你说会不会是出差了。”

“啥工作啊,还有一下子出差两周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听说是个有名的基金公司,好像在中城那一块。”

“啥公司?”

“没打听到,不过赵姐应该知道,我打电话问问。”他拿出手机拨打过去,电话声音传来“嘟嘟嘟”地声音,没人接听,然后他再次拨通,这次响到第二遍的时候,终于听到有了声音,不过听起来有些奇怪,好像在吵架,赵姐嗓子有些嘶哑:“什么事?”

斟酌了一下语言,他问道:“赵姐,你知道秋云公司的名字和地址不?”

宁浩脑子忽的一震,眼睛奇怪的望向身边专心打电话的张晓兵。

“好好好,你短信息发给我,谢谢了。听着你声音,是不是感冒了,多注意休息啊,赵姐。就这样啊,挂了,改天请你吃饭。”张晓兵电话打完,走到近处,自我检讨道:“我怎么就没想到问一下她的公司呢?宁哥,我得马上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宁浩奇怪的看着他,半天才问道:“你说那个女孩叫什么?”

“秋云啊,怎么了?”

刘建国像一头嗜血的狮子,比起两周以前,简直判若两人,全身散发着刺鼻的味道,站在赵嫣然面前,如同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

是的,他的确是一个赌徒,只不过比赌徒更凄惨的是,这一次的豪赌,不仅让他身无分文,将十几年苦心经营的事业一朝丧尽,还倒亏他背后的一群合伙人一辈子都还不完的金钱。他不甘心,首先想到的就是给他提供了消息的赵嫣然。

这个婊子!

他心想,一定是她想陷害他,要不是那本笔记,他不会误判形势,本来他是三方之中筹码最少的一个,可是一天之后,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成了筹码第二的庄家,想跑也跑不掉了。

要不是那本笔记,坚定了他最后的信心,他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他捂着隐隐作痛的手掌,看着赵嫣然投射过来的仇恨的目光,感觉到如此的快意淋漓。

老子完了,都别想活。

这处赵嫣然隐蔽的私宅,是他早就探查好的,以为躲得隐蔽,还是没有逃出他的手掌。

“电话打完了,我们也算算账吧?”等电话一挂,还没有发信息,电话就被夺了过去,本来发信息求救的宣布破产。刘建国本来长得凶相,这时候更添几分恐吓,“我知道你有不少产业,我也不为难你,一亿美元,两清如何?”

赵嫣然尽管心里十二分的仇恨,这个阴魂不算的男人带给他太多的伤害,但这时候却不能激怒:“我哪里有那么多钱?一千万!再多我也拿出来。”

“一千万?一千万有个屁用,你让我如何应付那些债主,那些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八千万,一分钱不能少,否则没得谈了,反正是个死,拉一个够本,拉两个赚。”

“我是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就是一千万也要一个月才能凑得起。”赵嫣然不得不服软。

两个人不断讨价还价,最后赵嫣然咬牙忍下五千万,刘建国这才露出些微笑容,道:“算你识相,你可别跟我耍花样,我会找人盯着你,如果让我发现你想报警……,嘿嘿,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说着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一下着实浪费了不少时间,刘建国到底上了年纪,向两个守在门口的手下示意了一下冰箱,其中一个就拿了一瓶可乐过来,他看到后愤怒的一脚踢过去:“日你先人啊,不知道老子糖尿病吗?我要矿泉水。”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水,又看了一眼坐到沙发上半张脸高高肿起的女人,走到稍远的角落。

电话那面不断传出声音,他静静听着,最后轻声说道:“找的人可靠吗?”

得到了对面肯定的答复,他接着道:“我们的人不要参与其中,让大家嘴巴严实点。”

他关掉电话,又喝了一口水,汗水顺着皮肤渗出来,随即撩起T恤狠狠擦了一把脸,然后又狠狠灌了一大口,心说老子今年真是命犯太岁,都折在臭婊子手里了。他不仅又看了靠在沙发上的女人,这才笑着走到赵嫣然身边,把半瓶矿泉水递过去,道:“喝一口?”

第五章 两地情

岭西,下午。

诸凡手里牵着蛮蛮,另一只手上提着装了游泳衣的布包,跟赵艺告别:“妈,你血压高的毛病还是要注意,不要忘记吃药,社区下面就有卫生所,平时注意量血压,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少看电视剧,保持情绪稳定很重要。”

“知道了,你带着蛮蛮也要注意,这段时间游泳中心人多,不要让孩子们打架。行了,走吧,早去早回,晚上就在家里吃饭,也和小云他爸多交流交流。”

“好吧,那我们走了,蛮蛮,跟奶奶再见。”诸凡摸了摸孩子的头,说道。

蛮蛮把游泳圈套在身上,一手牵着诸凡,一只手举在空中,乖巧地说:“奶奶再见。”

正是岭西最热的季节,柏油路面还残留着一整天暴晒的余温,诸凡把蛮蛮抱在怀里,防止过马路时乱跑,蛮蛮情绪恹恹地,有些无精打采,诸凡故意没话找话说:“蛮蛮,告诉爸爸是不是要上小学了?”

“嗯。”

“那到时候爸爸送你去好不好?”

“妈妈说,送我去。”

“你妈妈来电话了?”

“嗯。”

“那她说什么时候没有?”

“我上学就回来了啊,到时候我要你们一起去,好不好爸爸?”

“好。”

诸凡随意应付着,想着心事,没有注意到孩子的情绪。

每个月末最后一周,他都要抽时间看蛮蛮,顺便和秋云父母摆些龙门,所以尽管和秋云早已分开,但和一家人并没有真正的分开。他是农村出来的人,并不十分理解那些太过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他最初喜欢秋云,多少带着自卑的感情,两个人离开的一段时间,他在社会上碰了一些壁。

说实话,从卓枚嘴里听到秋云的消息的时候,他最开始是震惊和不信,那个在他看来近乎高傲的女孩子怎么会……?他知道卓枚这样说,是让他放弃心中那段曾经的幻想,可是反而激发了他内心里另一种情感,他忽然发现这是他的机会,在一个女人最需要的时候无怨无悔的陪伴在她的身边,有哪个女人能够抵抗住这样的男人呢?

至于入赘什么的,对于没有工作没有固定住所的他来说,真的无所谓。他相信自己的容貌和才华,只是缺乏一个机会,能够娶到这样漂亮的女人,说不定还能利用家里的关系为自己在这个城市立足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他是应该知足的,唯一忐忑的是,秋云的爸妈是不是喜欢他?结果完全是杞人忧天,秋云一家人真的对他很好,她的爸妈就像是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他因此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现在想起来,当初自己是有些自私的,带了太多功利在里面。

可是和秋云的感情呢?他扪心自问过,真的不敢去想。他愿意给秋云自由,也给自己一个机会,这些年他的工作顺风顺水,也有了新的幸福的家庭,自认为算是很不错了,但对于早年这段错误的婚姻,他心中多少有些愧疚,所以借着孩子的理由他也看看两位老人,像一个晚辈一样听听二老的教训,他喜欢这样的家庭氛围,和生养他的父母不同,秋父对于社会的认识始终让他受益匪浅,不知不觉当中,他明白了生活中如何对待挫折,对待成功,这是学校教育中不曾有过的,他真心尊重秋父,还有秋母,每次都让他感到亲人的温暖。

人世间的缘分就是如此,一段错误的婚姻里生长出另一段珍贵的亲情,这也导致他经常怀着一种奇怪的心理,总觉得秋云有一天有了另一半以后,秋父秋母又会如何对待这个前女婿呢?毕竟,到那时自己真的处在了一种尴尬位置,不知道秋云如今到底如何,这次回来是不是两个人呢。

游泳中心就在一处城市公园内,是露天游泳池,有成人的深水游泳池,也有孩子们戏耍的浅水游泳池。

诸凡刷了卡,然后换了衣服,领着蛮蛮来到浅水游泳池边上。很多孩子在水里打闹嬉戏,也有父母陪着在岸边聊天的,孩子们总是很不耐烦,带着游泳圈在水里手舞足蹈。

诸凡看到岸边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个子足有一米八,正在指导着一个水中的孩子学游泳,孩子十分调皮,嘻嘻哈哈地不断地拍打着水面,水珠飞溅得到处都是。年轻男子倒是很有耐心,一面嘴里说着如何换气的招数,一边双手做示范,还纠正小孩子的双脚,直到小孩子学累了,才让他自由在水中活动,看孩子的样子,应该和蛮蛮差不多。

诸凡游泳技术不好,他有意让男子指点几招,就带着蛮蛮走过去,让孩子先在水中玩耍,不要掉了游泳圈。然后自己冲着正坐在岸边的男子道:“你好,看兄弟的技术不错,教的很标准。看来你儿子很快就学会了。”

男子皮肤没有诸凡白皙,到有几分健康的小麦色,笑着说道:“哪里啊,这是我姐的孩子,平时都是爷爷奶奶带的。我在岭西出差,就顺便带来游泳,小孩子调皮的很。”他望向男子带来的小姑娘,道:“好漂亮的小姑娘,几岁了,上小学了吗?”

“七岁了,过了这个月就要上小学。”他向女儿招了招手,“蛮蛮过来,叫叔叔。”

年轻男子说道:“蛮蛮?好可爱的名字。安健,你也过来,别扑腾了。”

蛮蛮带着游泳圈一阵手舞足蹈,在水里大圈圈,就是游不过来,张安健一把拖住蛮蛮的游泳圈,拽到池子边上,一阵嘻嘻哈哈的笑道:“哈哈,你比我还笨呢。”

蛮蛮撅着小嘴故意不理他,倒是对旁边高个子男人充满了好奇,小声叫了一声:“叔叔。”

经过两个男人交流,竟然发现俩孩子竟然是上的同一所小学,年轻男子挺高兴,把两个孩子叫到一起,开始一起给两个孩子讲解游泳的要点,还扶着孩子的腰教小孩不要怕水,张安健被灌了好几口水,还是高兴地玩的不亦乐乎,轮到蛮蛮的时候,她开始还带着一点胆怯,到底是孩子,有了大人的陪伴,很快忘了什么是害怕。

时间过得很快,阳光留下了最灿烂的金黄色,然后很快暗淡下去,到分手的时候,诸凡握住年轻男子表达了感谢,彼此留下了电话号码。年轻男子也颇为洒脱,说道:“我叫侯海洋,目前在巴山县工作,如果到巴山县记得给我打电话啊。”

诸凡惊诧的说不出话来,侯海洋的名字就像是一道闪电,劈的他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最后只得“嗯嗯”地答应着。

侯海洋觉得这反映有些奇怪,难道是认识的人,脑海中转了好几圈,确定诸凡这个名字确实不认识,这才放下疑惑,只得安慰自己道,也许自己的名声是有些大了,以后做事要注意低调点。

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秋云虽然不喜欢一群共事的领导同事在一起喝的烂醉如泥,但还是跟着一起应付着同事笑着彼此寒暄,只是控制着手里的酒量,和国内不同,同事们没人灌酒,就连公司领导也只不过见面夸赞几句。

说是庆祝,其实就是一次颇有点浪费的聚餐,到快结束的时候,韦德非常绅士地希望送秋云回家。秋云差一点就拒绝了,忽然想起上一次的夜行的经历,笑道:“韦德,我住的有些远呢。”

韦德说道:“为美女服务,是我的荣幸。”

坐上韦德的车,秋云才真正感觉到疲倦,她把地址写在手写本上,然后递给韦德说道:“注意安全,慢些开。”

然后,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后面座位上,只听到韦德好像在和她说话,她也听不清楚,只得用语气回答。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的车子后面,始终跟着一辆黑色的小车,开车男人边开车边打电话:“老板,已经确定了,车里坐的是秋云,开车的就是他们公司的韦德。”

电话那头传来阴测测的声音:“叫兄弟们准备好了,注意一定要做的和意外一模一样,不要让人察觉是我们,知道吗?”

“放心,我已经摸清楚了,有几个偏僻的路口红绿灯被我们做了手脚,到时候就在那里动手,车牌号已经发出去了。”

“另外,马上叫他们加钱,两条命的价钱可不是那么便宜的。”

开车男子做这种事情已经驾轻就熟,马上拨通另一个号码,交代了老板的事情以后,才把车内音乐打开,顿时,整个车内都是剧烈的音乐声音。

张晓兵垂头丧气走到车前,一拉车门坐在驾驶的位置,道:“听她同事说,吃过晚饭后上了一个男同事的车,好像是要送她回家,不行我们得马上跟上,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在一起太不安全了。”

宁浩颇有些无奈地嘲讽道:“你朝那里跟?你知道人家开的哪辆车?跟啥跟,直接开回她住处守株待兔不就得了。”

张晓兵一想也是,尴尬地笑道:“还是宁哥有办法,那我们快的开,说实话秋云这人太单纯了,可别让人骗了。”

宁浩差点没憋住笑,只听到张晓兵接着道:“你不知道,秋云这人吧,真的命运太苦了,嫁了个男人,孩子还没有满月就离婚了,我猜就是因为这个,她才单身这么多年的,她是害怕二次伤害啊。”

“你这个都知道啊?”

“对了,你千万别和秋云说这些,我怕她受不了,毕竟被男人抛弃是不光彩的事情,是不是?”张晓兵想了想,接着道:“她还有个女儿呢,你说要不是受的伤害那么重,谁会抛夫弃子远赴万里。”

宁浩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道:“你再不走可真是来不及了,别忘了那可是一男一女,而且还是单身的年轻的男女。”说最后一句不免加重了语气。

张晓兵这才放弃了碎碎念,重新开车上路,没多久他又开始念叨起来:“哎,你说赵姐怎么就没给我发信息呢?电话里明明说好的,要不也不至于到这个点才找到他们公司。”

“天知道。”宁浩心里还窝着火气,本来计划好的休整,就这样被打乱了。

车子开出中城最繁华的区域,渐渐拐上了主干道,等下了主干道不久,忽然前面堵起车来,宁浩在车里坐的气闷,索性出来透透气,顺便打听前面到底怎么回事?

“哥们,你还不知道呢,听说出车祸了。”

“车祸?”宁浩奇怪道。

“可不是,听说一辆大车装上了小汽车,撞得那个惨啊,小车翻了几个跟头,都变形了,等着警察处理呢?”

“死人了?”

“这个就不清楚了,听说小车里一男一女,估计活不成了。”

“你说小车上只有一男一女?”

“是啊。”

宁浩心里忽然一阵冰冷,他哆嗦着回来喊道:“张晓兵,快跟我去前面看看。”

第六章 乱局

宁浩的脑海回荡着主治医生的话语。

“病人脑部受到严重的撞击,脑内淤血形成血块压迫脑部神经,导致病人出现了暂时性失忆,智力方面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尽管通过手术已经清除脑内的淤血,但是想要恢复记忆还需要时间。现在病人已经苏醒,作为病人家属,我不得不提醒你,很多暂时性的失忆有可能一辈子都难以恢复,还是要避免过度的刺激病人。你知道的,人脑是身体最神秘的部位,想要恢复记忆,就要回到她最熟悉的场景当中,通过提醒提示来慢慢唤起病人对于过去事情的记忆……”

他走到病房门口,看到张晓兵正在秋云讲着什么,她手里拿着一个削了皮的大苹果,笑的前仰后合,他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个女人竟然奇迹般的被救活过来,不得不说真是幸运,然而对于自己,一个失忆了的金融人才实在让他高兴不起来,唯一庆幸的是,这只是暂时性的失忆,还有极大恢复的概率。看来,倒是不必着急说服某些人,看看情况再说。

他把张晓兵喊出门外,把医生的原话转告给他,然后说道:“已经通知到秋云的家里人,争取尽快转回国内吧,你知道这对她记忆的恢复也有好处的。”

张晓兵道:“秋云才刚醒过来,骨头都断了好几根,国内的条件也没有这边好,最少还得一个月才行吧?”

宁浩情绪低落,不想和他争辩,只得说道:“随你吧,我在国内还有一大摊子事情,就不陪你们了,有事情记得给我打电话。”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自始至终他没有踏进病房,尽管他心里清楚,秋云已经失忆,完全认不出他是哪位。

张晓兵回到病房,看到秋云眼睛紧紧盯着电视看,电视画面中的男人,滔滔不绝的讲解着对于美国股市极端乐观的看法,号召大家抄底。

张晓兵问道:“你对这个感兴趣?”

没想到秋云撅起嘴巴,一甩手把吃剩的半个苹果仍向电视,嘴里不停地喊着:“骗子,都是骗子。”

今天是九月三日,一大早诸凡就来接蛮蛮。

“爸!妈!我来接蛮蛮报名去。”一进屋,诸凡就拿出准备好的新书包,冲着刚刚吃过早饭的秋忠勇说道。

赵艺正在厨房,秋忠勇喊诸凡坐在客厅沙发上,说道:“小公主又闹脾气了,非得等她妈回来才去。”说完,用手指了指蛮蛮的房间。

诸凡不久前刚知道秋云在美国的车祸,他小声安慰道:“爸,你们也别太担心了,不说没事了吗?”

秋忠勇向诸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自己的头,压着声音说道:“听说是失忆了,唉,她妈每天晚上都向我念叨女儿,不过好在她美国的朋友照顾着,应该很快就要回来了。你想个办法,蛮蛮不去上学也不是个事儿啊。”

诸凡晓得秋云的事情是没有告诉孩子的,他想了一下,走到蛮蛮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道:“蛮蛮,爸爸来接你上学去。”

里面很快传来蛮蛮的声音:“我要妈妈送我,妈妈答应我的,妈妈不来我就不去上学。”

“听爸爸跟你说啊,妈妈全权委托给爸爸了,说让我送你。”

“你骗人,妈妈没有跟我说过,妈妈说送我去上学。”

“爸爸不骗你,你看爸爸这里还有妈妈写的小纸条呢,不过你不认识字,要上学了才能看的懂。”

好大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一个疑惑的声音:“真的?那我要看看小纸条。”

“你不认识字,拿给你也看不懂啊?”诸凡回头向秋忠勇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不,我要看。”

“好,那你开开门,我拿给你看。”说完,诸凡从自己的工作包里拿出一份打印的字条,在右下角快速的签上“秋云”两个字。

门打开一道缝,诸凡把字条递进去,过了一会儿,蛮蛮才不情不愿地把门打开,又把字条递给诸凡道:“我认识下面的两个字,那是妈妈的名字,你没骗我。”

“爸爸怎么会骗你呢,你妈妈说了,她很快就要回来了,到时候要看你得了几多小红花呢。”诸凡发现她的眼睛有些红红的,忍不住擦了一把,把粉红色的书包递给她,“这是妈妈给你买的,漂亮吧,里面还有各种文具呢。”

这时候赵艺从厨房出来,说道:“我们都给她准备书包了。”

蛮蛮瞪着红红的眼睛,对着赵艺说道:“我要妈妈给我的书包,好漂亮啊。”

秋忠勇眼神炯炯,什么字条就让蛮蛮乖乖听话的,等到诸凡拉着蛮蛮出门的时候,他一把拉住他说道:“什么字条,我看看。”诸凡颇有些无奈地递过字条,待秋忠勇看清楚上面的打印的字迹,才恍然大悟:这哪里是什么委托书,明明是学校标准的请假条嘛!

张晓兵真的怕秋云做出过激的行为,自从醒过来以后,他发现秋云不仅是失忆,而且还出现了一些在幼儿身上才出现的现象,很容易高兴或者生气,情绪变化也快。

于是他上前赶紧关掉电视,附和着秋云道:“对,电视都是骗人的,咱们不看哈,我给你再讲个故事好不好。”

没想到秋云反应更是激烈,拍打着病床喊道:“我要看,你给我打开去。”

张晓兵说破了口舌,硬是没什么用处,给苹果也不吃,讲笑话也不听,只得再次打开电视,不过这次他悄悄换了一个新闻台,盼望秋云不会再有特别的反应。

果然,这次秋云只是看了一小会儿,就失去了兴趣,经过这一阵子的折腾,她倒是有些疲乏,躺在病床上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张晓兵轻舒了一口气,转身去关掉电视,以防妨碍到秋云休息。但是,很快地一个熟悉的名字钻进了他的耳朵,画面上是一栋私人别墅,看不到里面的情况,黄头发的年轻女记者举着话筒,表情严肃地讲述着刚刚发生的案情。

“据悉,这处房产的主人正是被害人赵女士,著名的华商会的成员,在美国华人当中颇有影响,赵女士八二年移民美国,在美国拥有多处产业……”随着介绍,画面中出现了赵嫣然的照片,照片中的中年女人很是富态,嘴巴轻轻翘起,眼睛神采飞扬。

他怔怔地看着画面,耳朵里不断钻进女记者干净利落条理清楚的讲解:“据目击者称,近一个月以来不断有数名不明身份男子出入别墅,由于别墅监控路线被破坏,警方正在调取附近道路监控录像锁定犯罪嫌疑人,本台记者将根据后续事件的发展做跟踪报道。”

张晓兵只觉得脑子有点懵,赶紧翻到赵姐的电话打过去,电话提示已关机,他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联系赵姐的时候,赵姐沙哑的嗓音,还有她没有发送地址短信,这一切搅和在一起,让他开始怀疑,也许一个月前就已经出了事情。

他自责起来,怎么当时没有想到呢,也许当时赵姐已经被劫持了,如果当时报警的话,也许结果会不一样,不过转而又想,却没什么用处,警察不会相信这种没有任何根据的话,自己面对这种情况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他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怒火,这他妈地就是美国,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连最基本的安全也保证不了,他第一次开始想念起中国。

九月十一日,一架满载燃料的美国波音767飞机首先撞向世贸中心北楼。

九点钟,联合航空175次航班撞入世贸中心南楼。

电视画面当中,空中救援飞机在浓烟当中无法降落,不断有人从被大火和浓烟围困的大楼上跳下来,空气当中弥漫着更加炽烈的温度。

到九点半,纽约所有的隧道及大桥关闭,所有飞机不允许进入纽约领空,美国政府称这次事件为“911恐怖袭击”,是国家的悲剧。

事件发生的时候,张晓兵陪着秋云在医院当中,这家医院位于纽约市的皇后区,离事发现场很远,但整个医院依然处在一种紧张的情绪当中,所有的人员和医疗资源很快调动起来,赶往事发地进行救援工作,医院里不断压缩床铺,空出大量的房间以备急需。

秋云也被和其他病人安排在一起,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电视画面中的滚滚浓烟和惨烈场面,秋云缩在张晓兵的怀里,瑟瑟发抖,他一边耐心的安慰着秋云,一边不断地接到来自家中和朋友的电话,他不得不一遍遍重复着“平安无事”的话。

九月下旬,在宁浩等人帮助下,张晓兵携秋云转道加拿大的多伦多,然后飞抵上海,休整一天之后继续乘航班回到岭西。

岭西机场,两家人焦急地等到张秋两人出来,秋忠勇眼神迅速在两人迅速扫过,直到确认女儿完好无损,才走上前去说道:“不愧是张大炮的孙子,小子挺精神,感谢你一路照顾小云,交给我吧。”

秋云看到秋忠勇,尽管对方穿一身警服,眼神中还是看出几分亲切,等到拉着她离开的时候,还是看向张晓兵,眼神里有不舍和期待。

“放心,我会看你的,先跟秋叔回家。”两个月时间,张晓兵逐渐也变得有了些成熟稳重的姿态。

张大山这次特意来接儿子,身边还跟着亭亭玉立的张晓娅,在秋忠勇上前说话的时候,他在一旁暗暗观察儿子,言谈举止当中倒是成熟了不少,没有一般留学生身上的傲气,倒是很懂礼数,他在心里暗自点头,看来倒是没有白白出国一趟。

等秋忠勇看过女儿,他才向前拍了怕张晓兵的肩膀,对一旁的秋忠勇一家人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秋老弟父女团圆,先恭喜了。”

秋忠勇这次只带了儿子过来,老婆子在家里准备饭菜,他也感慨道:“希望借张局吉言,改天一定要登门重谢,今天我们就先走了。”

张晓娅在一旁看到哥哥张晓兵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悄悄说道:“这个嫂子不错。”

秋忠勇一家离开以后,张大山才说道:“美国学业结束了,以后如何打算的。”

“还没想好,先看看再说。”张晓兵学的计算机,以目前的市场状况,确实不太好说。

张晓娅说道:“我哥这一行没问题的,现在就是缺计算机人才。”

张大山心思不在于此,两个孩子都毕业了,女儿中文专业,实在不行可以安排进机关里,有一个稳稳当当的铁饭碗,对于女孩子来说还是不错的,但是男人是要创事业的,他从心底里面倒是希望儿子有几分男人魄力,眼见着这个儿子没有太明确的打算,只好以后慢慢谋划,他现在还在位子上,有些事情不得不提前给儿女们铺好路的。

他是当过兵的,始终认为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这个儿子身体到底是柔弱了些,不过现在这个社会不是那么重要了,只要儿子稳重成熟些,等有了家庭事业,一切都会好起来,这次儿子算是给了他一个惊喜,他冲着两兄妹道:“回家,你爷爷和你妈早就念叨你了。”

第七章 家

秋云哥哥负责开车,秋忠勇陪着秋云一起坐在后面。

上车以后,秋云如同到了陌生环境的带着恐惧的孩子,钻进秋忠勇的怀中,两只手抱在缩在胸前,好奇的打量着车外面不断闪烁而过的景色,和国外现代化的摩天大厦不同,岭西东城一带有很多古老的建筑,道路两旁种植最多的都是翠绿的小叶榕树,这座承载着太多古老历史的城市,依然坚强的散发出勃勃生机,这种坚忍的力量如同飘散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微风,渐渐让秋云不安的情绪平静下来,下意识里她觉得就是这一身警服给了她一种久违的安全感,于是又朝着秋忠勇怀中靠了靠。

秋忠勇心疼地看着秋云,虽然看上去精心打扮过,但散乱的眼神和憔悴的面孔中,难以掩饰小云这些年漂泊海外经历了怎么样酸甜苦辣,这一刹那他终于感觉到真正悔恨,如果当初不是对她太多严厉,如果多一份宽容和理解,女儿就不会做出那样激烈的行为,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如今女儿落到这般境地,也许真的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对他的惩罚,如今女儿回来了,他再也不希望女儿哪怕再吃一点苦。

汽车在东城分局的家属楼前停好,秋忠勇陪着女儿下车,赵艺和儿媳妇还有蛮蛮三个人都在楼下等着,见到人迎上来,蛮蛮本来期待着妈妈回来,这时候看到缩在爷爷身后的女人,到有几分不敢相认,还是赵艺拉着蛮蛮到秋云面前,说到:“平时都把妈妈挂在嘴上,现在妈妈回来了,到害羞了。来,喊妈妈。”

蛮蛮专门穿上她最漂亮的裙子迎接妈妈,可是并不如想象中一般,这时候忸怩着走到前面,喊了一声“妈妈”,她好奇地偷偷打量这个长久以来电话里的妈妈,心想这个妈妈好奇怪,好像比她胆子还小一些。

秋忠勇不愿意一家人在外面站着,拉着秋云上楼,其他人跟在后面。

进门就是客厅,经过重新收拾过,换上了新的沙发套,茶几上刚刚泡好了茶,茶盘和玻璃茶杯干净明亮,厨房里飘出来阵阵炖鸡的香味。

赵艺两人说了两句话就去了厨房,剩下两父女坐在沙发上说话,秋忠勇问一句,秋云要么摇头,要么回答的很简单,比起刚苏醒那会儿,情况倒是好了很多,虽然能记得的事情不多,但是却不妨碍交流了,秋云大哥剥了一个广柑,笑着拿给秋云,道:“很甜的,茂东老家的。”

秋云接过来,刚想放到嘴里,看到旁边巴巴地望着她得蛮蛮,她掰了一半,伸手递过去,露出笑容道:“一人一半。”

蛮蛮拿着半个剥了皮的柑子,没有马上放进嘴里,反而好奇地问道:“你是我的妈妈吗?”

秋云只觉得这个女孩好可爱,她也无法回答的问题,只得如实说道:“我记不得了。”

秋忠勇冲着蛮蛮说道:“妈妈走了很远的路,很累,知道吗,等妈妈休息好了,就记起来了。不要问妈妈问题了,自己到一边玩吧。”

秋云给了蛮蛮一个抱歉的眼神,蛮蛮委屈在一边不说话,忽然又想起什么,跑到小房间把书包拿出来,道:“妈妈,你看,你让爸爸给我的书包,好漂亮啊!”

秋忠勇向儿女露出一丝苦笑,自从蛮蛮报到那天诸凡撒了那个谎,孩子总是把书包护的紧紧的,他和孩子奶奶想拿一下都不让,睡觉都放在床边。

蛮蛮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作业,一本本的摆在空着的沙发上,拉着秋云一样样的看,指着作业本老师的评语道:“老师都夸蛮蛮呢。”

这边秋云被蛮蛮缠着看这看那,那边两父子倒是说起话来。

“爸,我打听了一下,妹妹这种情况还真不好办,我有一同学在医院工作,他跟我说,可以试试催眠疗法,对恢复记忆很有好处。”

“催眠疗法?这个我倒是听说过,不过国内有这方面专家吗?”秋忠勇作为老刑警到听说过催眠这种疗法,很多刑事案件有时候还会涉及到这类情况,可是他从没有看到过真正用于治疗病人的情况,很难给出中肯的意见,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不妨试一试。

只听儿子继续说道:“我那个同学说,催眠对心理性失忆效果最好,至于妹妹这种应该是属于脑创伤类的了,还是要结合药物进行综合性治疗。”

秋忠勇一边听一边看向秋云和蛮蛮,这时候两个人竟然玩到了一起,蛮蛮手把手教秋云拍手歌,嘴里念着:“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坐飞机,你拍二,我拍二。啊呀,错了,要出这个手,这样……”蛮蛮认真起来好可怕,秋云笑眯眯地由着孩子纠正错误。

秋忠勇看到没几下,秋云已经能够跟上蛮蛮的节奏了,蛮蛮嘴里夸赞道:“妈妈好聪明啊。”说完,还煞有其事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果,递给妈妈道,“给,这是蛮蛮奖励你的,妈妈我剥给你吃,很甜的。”

他难得的露出笑容,回头对儿子道:“秋云的伤势没好利索,你打听清楚,主要看有没有这方面专家,先打听着,不着急。”此时的秋忠勇好似回到了年轻时候,看到秋云身上童趣的一面。

吃饭的时候,蛮蛮坐在秋云旁边,把青菜不断的夹进秋云碗中,一家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倒是很从容的对秋云道:“奶奶说,吃青菜的孩子最可爱,妈妈你要多吃点。”然后他把鸡肉夹进自己碗里,道:“人家已经很可爱了,所以吃点鸡肉好了,妈妈,你多吃青菜。”一桌人看着这个小活宝哄堂大笑。

饭桌上因为有了这么一出,倒是真的吃出了轻松的味道,赵艺不断给秋云往碗里加些肉菜,加上蔬菜一起,把整个饭碗垒成了小山,还不忘絮叨道:“外面的饭菜哪有家里的香,我的小云一定吃了不少苦,多吃些肉,补补身体,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说到动情处,她转过身去擦眼睛,泪水不由地流淌出来,又怕家里人看到,低着头离开座位,说道,“锅里还炖着骨头汤,我去看看怎么样了。”

这顿饭吃的秋云真的撑到了,最后祈求般的望着母亲:“实在喝不下了,明天喝好不好。”她把盛着骨头汤的碗放下,揉着肚子问母亲,“我的房间在哪?我累了。”

其他人坐在客厅里摆着龙门阵,赵艺把她领到新的房间,房间显然经过了精心的布置,她有一种新鲜又熟悉的感觉,赵艺把一套新的睡衣从衣柜里拿出来,嘱咐道:“先洗个热水澡,把衣服换了再睡。”

等洗完澡穿了睡衣回到房间,发现蛮蛮竟然也在,抱着她的大布熊可怜兮兮的站在床边,小声说道:“我把大布熊送给你抱,你就不会梦到大灰狼了,可是我也怕大灰狼,我们一起抱着大布熊好不好呀。”

秋云笑起来,一把抱过蛮蛮道:“妈妈陪着你,保护你,大灰狼就不敢来了。来,妈妈抱着你睡。”

客厅里,秋云大哥大嫂已经离开,家里只剩下秋忠勇和赵艺两个人,彼此总是轻舒了一口气。

赵艺道:“我觉得,秋云现在状态挺好的,你刚才说,在美国的时候都是张大兵家的小子在照顾小云,两家如果能够结亲家,倒是不错。”

经历过诸凡秋云的婚姻,秋忠勇慎重了很多,他斟酌的说道:“先不说这些,当前最紧要的是恢复秋云的记忆,等她完全康复了,还是由他自己选择吧。”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孩子没有回来的时候总是悬着一颗心,等孩子真的回来了,又开始操起一颗心,这就是儿女在父母心里永远的牵挂。

将近八十岁的张大炮在饭桌上已经喝了一杯白酒,他老家河北,骨子里颇有些燕赵侠气,这么多年的宦海浮沉,早已记不起这种感觉,今天听到孙子讲诉救助秋云并护送其回国的事情,不由得豪气顿生:“不愧是我张建国的孙子,小兵做了一回男子汉,这事得和你爷爷再喝一个。”

旁边吴立勤劝道:“一杯就可以了,不能再喝了。”

她给张晓娅使了一个眼色,两个女人心有灵犀,张晓娅也附和着说道:“爷爷,我哥可比不得你,你就饶了他吧,你看脸都红了。”侯海洋在的时候,她管着爷爷,不让他沾一滴酒,此时一家人高兴,但也只能允许喝一杯,再多就不可以了。

张大山没有理会两个人的意思,之前他和儿子喝了不少,他对父亲道:“爸,这杯酒我来喝,这些年大都在外面忙工作的事,家里都是你们在操持,特别是小兵,我管的少,这件事也算给我长了脸。”他接过父亲的酒杯,对脸红脖子粗的儿子道:“你爸和你喝酒,干了。”

张晓娅还想护着哥哥,说道:“爸,你看哥哥都醉了。”

张大山打断道:“醉了就睡觉,喝个酒就怕了,还是不是我张家人。”

张大山在单位是说一不二的领导,这种习性不由得也带到家里,因此张家两兄妹平时都有些怕自己的父亲,张晓兵强忍着难受喝掉杯中的酒,一股难以抑制的翻江倒海让他霍地站起来,快速跑到卫生间,“哇哇哇”呕吐起来。

吴立勤狠狠瞪了张大山一眼,然后赶紧拿了一把纸递进去。

张大山讪讪地苦笑道:“没想到小兵酒量这么差,看来外国学回来的都是假把式……”他还想说,抬头看见连父亲都瞪着自己,只好把想说的话咽到肚子里。

吴立勤坐回来,心事重重的说道:“小兵年龄也不小了,连个对象还没谈,你这个当爸的也不操心。”

“有啥好操心的,我儿子要模样有模样,要学历有学历,他回国内发展,用现在时髦的话怎么说的,那就是‘海归’,找个媳妇还不容易,哪里用我们操心。”他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有了谱,和别人家庭不同,他一直是支持儿子自由恋爱的。

张大炮年纪虽大,脑筋却不糊涂,也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工作上大山可以给参谋参谋,年轻人找对象就不要参和了,咱们家可不兴包办婚姻那一套。”

张晓娅忍不住八卦道:“你们都不知道,我哥救的那个姐姐就不错,挺漂亮的,还是警察家庭出身。”

不等其他人问,张大山就道出了秋云的情况,然后说道:“其他都好,就是不知道这女孩儿对咱家小兵如何,还有就是,女孩儿现在脑子有些问题,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

这边正说着,张晓兵从卫生间出来了,看起来好了不少,小娅赶紧给哥哥倒了一杯白水,小兵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说道:“爷爷,爸妈,小娅,我先睡了,实在遭不住了。”

张大炮喝了酒,也有些疲乏,小娅扶着他回房间。

吴立勤把人安顿好,回来发现张大山又点起了烟,赶紧抢过来掐灭掉,说道:“都跟你说了,在家不许抽烟,让我们也跟着抽二手烟。”

她也不急着收拾桌子,揪着丈夫道:“你刚才说这姑娘结过婚,还有一个孩子,现在脑子都有问题,我不同意两个人处对象。”

张大山说道:“孩子们的事情,就由他们自己去处理,该怎么样是他们的事,你不要插手。”

“你当爸的怎么能说这种话,你也不替咱们家小兵想想,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先不说品行如何,单说她那个脑壳问题,就是天大的麻烦。小兵又不是找不到女朋友,怎么也不能找个这样的。”

张大山一下子火了:“脑壳脑壳!人家那是暂时性失忆,又不是好不了。你别瞎操心了,还是想想小娅的事情吧,都毕业三个月了,还在家里混日子,我想给她找个单位,公务员毕竟是铁饭碗,也轻松,将来嫁人了可以照顾家庭,你觉得如何?”

经过张大山这一通话,吴立勤倒是真把话题转到了女儿的身上,她想了想道:“侯海洋这个小伙子真不错,你看我们是不是暗中撮合撮合。”

张大山完全同意:“你说的不错,侯海洋现在在城关镇,平时工作都忙,不如就趁着老爷子八十大寿的机会把两个年轻人叫到一起,女孩儿毕竟脸皮薄了点,这事你上点心。”

提起老人的八十大寿,确实也是一件大事,按照老人的意思,绝不愿意大操大办,但是这事又不能草草了事,大寿既要有大寿的氛围,还不能太铺张,着实需要花一番心思。眼见着离老人生日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两个人讨论了半天,才决定把要邀请的人锁定在亲人当中……

第八章 治病

一个人如何才会快乐?

有人说,简单的人容易快乐;有人说,付出容易快乐;还有人说,爱情让人快乐。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此时最快乐的人应该是张晓兵吧。

张晓兵的确处在这样的快乐里感觉里煎熬着,他颠颠地跑去看望秋云,给她带去各种营养品,给她讲笑话,带她去医院检查,护送她安全回家,乐此不疲,义无反顾。

而我们的女主角,却有些另外的想法。

最初几天,秋云还挺高兴的,可以不用无聊的待在家里,可以到外面透透风,顺便甩掉蛮蛮这个拖油瓶,可是没多久,她就不愿出去了,面对张晓兵的笑话也笑不起来,特别是医院里花样百出的各种检查和医生千篇一律的夸大恐吓,不像是给病人看病,其复杂程度都能赶上殡仪馆的架势,进去就是入殓丧葬一条龙服务。

秋云不愿意出门,张晓兵就陪着她在家里呆着,和小蛮蛮争妈妈。秋忠勇和赵艺倒也不好赶他,有时候跟秋云讲些过去的事情,仿佛是另外一个活泼可爱懂事有礼貌的女孩子。只是秋云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偶尔会间歇性头痛,这时候他快乐地化身为体贴温柔小王子,用他刚刚学会的“温柔一指”按摩秋云太阳穴,帮助她减缓头痛,缓解精神压力。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到了十一月初,这天一大早,张晓兵等在秋家楼下,等一家四口下来的时候,他赶紧上去打招呼:“秋叔,秋婶,今天秋云交给我,没问题的。”

秋忠勇说道:“他奶奶送蛮蛮上学,我陪秋云一起去。”

蛮蛮拉着赵艺的手,跟妈妈告别。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孩子倒没有那么粘人了,不过她还是不喜欢这个白脸叔叔,总是跟她抢妈妈,所以蛮蛮只跟妈妈再见,转向张晓兵的时候,发出“哼”地一声,说道:“离我妈妈远点,小心我爸爸打你。”然后不待张晓兵开口,扬长而去。

秋云对张晓兵露出歉意的表情,然后三个人坐上车,开往岭西医科大学在郊外的新校区。

大会在九点钟开幕,经过一番领导讲话、专家讲座和现场问答之后,才进入正式的现场诊疗阶段。诊疗地点在大礼堂后面的医务室,几位催眠师专家年龄差距不小,其中最大的一位已是满头白发,另外还有两位国外回来的年轻人,一个操着港普的香港专家,秋云在父亲和张晓兵的陪伴下,坐在专家席对面。

几位专家早已拿到病人的病历,再看到这个女孩本人不仅都蹙了蹙眉头,其中一个留学回来的年轻人道:“姑娘你是因为车祸导致的脑部损伤,这种情况应该属于创伤性失忆,而催眠治疗中最有效的还是心因性的失忆,你明白这两种区别吧?也就是说创伤性失忆还是要依靠物理治疗为主,催眠术只是属于心理治疗的范围,虽然说有些效果,但却不是正确的治疗方法。”

张晓兵听到医生的话,说道:“这位专家说的是,之前我们在美国纽约的医院,医生也是建议以药物为主,循序渐进。但经过这么久的时间,效果并不明显,所以我们才想试一试催眠疗法。”

秋忠勇穿了一身便装,平整的头发和摄人的眼神还是让人感觉到一股寒气,他补充道:“听说催眠术还有更神奇的地方,能够激发潜意识里沉睡的记忆,这是我的女儿,还请各位专家拿出些真本事。”他明白请将不如激将的道理,一番话不失风度又不卑不亢。

几位专家经过一番详细的交谈,最后放手决定试一试。

白头发催眠师是国内这方面少有的专家,他笑着说道:“人的大脑是身体最神秘的地方,这方面可以说还没有哪部分科学完全弄明白这个秘密。这样,这次就由我来给小姑娘实施催眠,几位同道监督,如有不妥也好提出意见。”

他边说边用眼光和几人交流,最后他走到秋云身边,先是围着本人转了一圈,然后回到台子后面,点起一尺多长的细线香,道:“我们这次治疗就以一炷香为限,到时我会给你提示,听到提示后不管如何都要从催眠中醒来。”

他和秋云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从口袋拿出一块金色的手表,指着其中细小的表针对秋云说:“现在放松你的身体,把注意力集中到这块表的指针上,看到了吗?当指针指向最上面的时候,你开始觉得疲劳,好,闭上你的眼睛,注意你看到的东西,你在脑海中看到了什么?”

秋云好似睡着了一般坐在椅子上,嘴里开始说着那个地方,然后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久之后,她忽然压抑着情绪不发一言……

“呜呜,我不吃药,不吃药。”小秋云把整个头埋在被子里,床边是年轻的赵艺,她一只手里端着水碗,另一只手拿着大夫给开的药。

“吃了药头就不疼了,来小云,一口就咽下去了,要是不乖的话,可要打针了,到时候打屁屁更疼,你看你哥哥不听话就打小屁屁了。”赵艺耐心地一句句说给小秋云,可是缩在被子里的她就是不出来。

赵艺没有办法,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外间,从柜子深处角落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外面用麻绳四四方方地系着。她打开麻绳,从中拿出一块点心,把剩下的重新放进柜子当中,用纱布盖起来。她走到小秋云的床边说道:“你看这是什么?只要吃了药妈妈就拿给你吃。”

八十年代初的点心可是稀罕东西,秋忠勇在部队当兵,好不容易才寄回来一包,一直被赵艺珍藏着,舍不得拿出来吃。

小秋云把头探出来,眼睛忽然一亮,说道:“妈妈,可是药真的好苦哒。”

赵艺拿着点心引诱道:“点心很好吃哦,不吃药的话,我就把点心给你哥哥吃了,你看快放学了,等你哥回来可就不是你的了。”

小秋云苦着一张脸,讨价还价道:“那能不能让我先尝一点,就一点点。”

赵艺笑起来,掰了一角放进小秋云嘴里:“香不香?”

“香!那我能不能再尝一点点。”小秋云砸吧着嘴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赵艺手里的点心。

“不行。把药吃了,这一块就全给你,不吃药的话,就给你哥哥了。”赵艺断然拒绝道。

“那好吧,我自己吃,不要你喂。”小秋云又指着赵艺手里的点心说道,“我的点心。”

好不容易哄着小秋云吃了药,赵艺这才收拾好一切出屋。小秋云躲在被子里不舍得一口吃掉点心,她计算着点心的大小,决定每天吃一小块。于是,她用作业本的纸悄悄把剩下的点心包起来,放在枕头边的棉絮下面。

呀!手上还沾着点心上掉下来的芝麻,她伸出舌头,一下就舔到了嘴里,然后把手凑近鼻子下面,闻了闻,连手都是香香的。

可是,几天以后,等她再次拿出来的时候,点心上面却长了一层绿色的毛茸茸的东西,原来茂东的天气太过潮湿,点心沾染了水分,很快生了绿霉。思来想去,她都舍不得丢掉,用手擦了擦,犹豫着还是一口口放进嘴巴里。

睡到半夜,她才觉得肚子开始绞痛,痛的在床上打滚,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嘴巴里喊着:“妈妈,肚子痛……”

赵艺真的吓坏了,马上穿好衣服,抱起孩子出了门,秋云哥哥拿着钥匙跟在后面……

秋忠勇转业回到茂东,当了一名抓捕罪犯的刑警。

学校离他单位不远,每次放学,秋云都等待那个身影出现。

穿着制服的秋忠勇真的很帅气,刑警的摩托车也好霸气。

她骄傲地跟同学说:“那就是我爸,帅吧。”

有一天饭桌上,她跟父亲说:“爸,我要学摩托车。”

赵艺在一旁阻止道:“女孩子学这个不好,太危险。”

秋忠勇反倒很高兴:“那我给你弄一辆,不过要注意安全,记得带安全帽和护膝。”

真的是手把手的教,秋云很快自己骑着摩托车上下学,还经常带着同学兜风。

只是,有一次下雨天,不小心摔进了路边沟里,出来以后格外狼狈,回到家以后,秋忠勇开始严格限制秋云在恶劣天气中骑车出门了。

每到这个时候,秋忠勇载着她,亲自送到学校,并嘱咐放学等候的地方。

父亲是严肃的,但在她的面前,父亲却是无比的慈爱。

直到大学后,忽然有一天,父亲没有按时回家,那是无比煎熬的日子,连母亲都长吁短叹。

更有甚者,父亲的事情不知何时在同学当中传言开来,各种谣言漫天飞舞,她心里虽百般相信父亲的为人,可人言可畏之处却在于有口难辩。

大学最后一年,她第一次感觉到人情冷暖的味道。好多朋友离开了她,她自己也从一个乖乖女变得极端叛逆,开始沉默寡言继而冷若冰霜,她像一只受伤的蜗牛躲在自己制造的贝壳里,甚至在毕业以后,就匆匆离开了所有的熟人,到了茂东最偏远的小学当起了老师,直到遇到了生命里的他。

两个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有些迷惑,不过,在那个飘雪的冬夜两人有了实质的关系。

“我要许个愿,你也许个愿吧。”

“你许的什么愿?”

“许的愿不能说,说了就不灵。”

夜色浓重,田坎上一片泥泞。

“别走了,就在这里住。”

“慢点走,应该没有关系。”

“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给你找点草绳子。”他把草绳子最后绑在自己脚上,“增加点摩擦,防滑。”

她心里热乎乎的,低头准备看看不料对方恰好抬头,她一把落入男人怀里。

她的心蹦蹦的简直要跳出来,呼吸都粗重的厉害,脸涨的通红,他的胸膛好宽阔,身体好温暖,还有一股好闻的男人味道。

她想抬起头,不料一个火热的嘴唇贴了过来,她想躲开,可是对方霸道地印在自己的嘴唇上,于是她的头脑里轰响起来,思维都要停止,全身像是抽干了所有力气,她从心底发出一种欲望,那是一种燃烧的欲望,让她整个人都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于是,他和她彻底纠缠在一起,像两条八爪鱼……

她彻底堕入了爱河,爱上了这个能干的、健康的、聪明的且又饱受挫折的年轻男人。

“男人痴一时迷,女人痴无药医。”她喃喃自语。

韦德接过地址看了看,道:“有些远,你系好安全带,好好睡一觉。”

“嗯。”她还记得这是两人最后的对话。

红灯的时候,韦德回头看了看迷迷糊糊的自己,他一个回身从车上把安全带给自己系好,熟练又迅速,秋云想,这大概是他的独门绝招。好像被摇醒,还看见他对着自己露出笑容,韦德的眼睛是蓝色的,她忽然觉得好清澈。

一辆巨大的车头碾压过来,她被固定在座位上,天旋地转,然后一切都静止了,她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眼睛还能看到头上流淌下来的血,韦德躺在座位上,一动不动。透过破碎的玻璃窗看出去,货车司机眼神平静,嘴唇微微翘起,那是轻蔑和嘲讽……

秋云慢慢地睁开眼睛,眼神里还带着和现实格格不入的恍惚,白头发老头笑的有些夸张,他的身后一炷香已然燃尽,空气中还飘散着最后一点香烟留下的味道。

她的眼神从屋子里的每一个脸上扫过,先是在张晓兵脸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秋忠勇身上,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几天之后,这次大会圆满闭幕,而在这之前,《茂东日报》已经做了全程跟踪报道,秋云的案例作为催眠治疗脑损伤后遗症的典型案例,特意登载进宣传报道之中,只是在秋家人的要求下,秋云这个名字被特意的隐去,代之以某车祸患者。

第九章 老朋友

岭西,宁家别墅。

客厅里面坐了五个人,清一色的年轻人,有说有笑。

宁浩从楼上走下来,笑着道:“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看着都是朝气蓬勃的。”

侯小冉最是调皮,她故意学着宁浩的语气,做出夸张的语调对着坐在她对面的男生道:“哎呦,要我说你们这群年轻人啊,就是精力旺盛,每天不学无术到处沾花惹草,特别是张一笑啊,打架泡妞飙车赌马样样不落,小朋友玩的挺刺激啊,我看就差吸毒没试过了,你们都别笑,我还没说你们呢。”那语气兼职就是女版宁浩,搞得一屋子的人跟着开心。

被侯小冉开涮的张一笑不甘示弱,回道:“宁哥,你可要管管你家小冉,这都读到博士了,还这样伶牙俐齿,哪个男人受得了。怪不得人家都说,现在的社会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女博士,侯大博士,小心嫁不出去哦。”

其他几个人都跟着笑起来,大家都习惯了侯小冉刁蛮任性的性格,知道只有这个张一笑还能和她逗上几句嘴。张一笑人如其名,不仅长着一副标准公子哥的英俊脸孔,而且脸上时常带着三分笑模样,不知底细的还真要被其表面功夫欺骗。

侯小冉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哼道:“姑娘我天生丽质,还真不缺男人,只是不明白婚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张纸吗?能锁住张大公子或是诸位出去花天酒地?”

她转头笑着搂起宁浩胳膊,撒娇道:“姑父,我说的对不对?”

宁浩年龄也只是三十岁出头,但在市场上摸爬滚打许多年,却自来有一股年轻人不具备的老气横秋的气势。他拍了拍侯小冉的肩膀:“这话在这里说说就好啦,要是让你爸妈知道了,非抽你不可。”

“都不要客气,大家都不是外人,自己拿,吃水果。”说完指了指茶几上的水果拼盘,他有意坐在几个年轻人上首位置,侯小冉坐回张一笑对面。

这时候侯国莉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套新洗的茶具,老远就喊起来:“怠慢了几位小朋友,这处别墅我们都不常过来,浩子一年到头满世界的乱跑,我呢又要照顾老爷子,所以啊这茶叶什么的不太新鲜了,不过这个季节也喝不到新茶,只能将就着喝吧。”

一边说着一边给几个人倒好了茶水,然后说道:“那你们慢聊,老爷子那边现在离不开人,我得回去了。”然后才冲着宁浩说道:“厨房里还烧着水,一会烧开了关掉电源,记得晚点去看下老爷子,年纪大了总爱回忆往事。”

等侯国莉出了门,他才正式说道:“年底了,公司的业务也到了盘点的时候,各位都是代表家里面来的,所以在这里说过的话,还是要原原本本的带回去。”

他将手上的一份公司内部财务报表和一份分红方案拿给侯小冉道:“给每个人发一份。”

“长话短说,这是海外项目部分,具体分红方案要先征求一下各家主事人的意见,如果没有意见的话,就按照这个方案执行。”他停顿了一下,看到几个年轻人确实有些心不在焉,这部分投资对在座几个人的家族当然算不得什么,但却是见不得光的部分,这要是他特意安排在自己别墅的原因。

“我知道各家主事人都不方便出面,只是今年的利润数目不少,投入和分红比例一定要尽快确定,这样有利于明年工作开展。有必要指出的是,明年海外投资项目可能会作出重大调整,大家都知道,美国刚经历了一场剧变,国际大公司将会把重点放在国内零售业和居民基本消费领域,我们需要提前布局。”

这次会面时间不长,等几个年轻人离开以后,宁浩才拿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哥,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人已经痊愈了,你看我们是不是按计划进行。”

他听着电话里的声音,脚步不由得在客厅走来走去,嘴里先是嗯嗯嗯地答应着,最后说道:“我知道,钱只是表达诚意,在真正成为自己人之前,只会让她接触外围资金的运作。”这事还是由我亲自出马,毕竟我们也算老朋友了,人才嘛,礼贤下士是应该的。”

岭西,老味道土菜馆。

秋云与张晓冰坐在一起,两人特意点了一份腊排骨,搭配几个特色小炒摆了一大桌子。

两人面前摆着啤酒,秋云已经完全康复,她将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感慨地说道:“很早说请你吃饭,没想到这段反迟到了三个多月,这一杯啤酒我敬你,没有你很难说我今天能够坐在这里,救命之恩我秋云这一辈子记在心里。”

说完,她一口干掉了杯中啤酒,然后给自己重新倒满,继续说道:“这第二杯是感谢你的照顾,我没有忘记所发生的一切,包括回到岭西以后你做得一起,你是我秋云最好的朋友,为朋友再干一杯。”说完,一样脖子把带着泡沫的啤酒全部灌进肚子里。

张晓兵越听越觉得伤感,他轻轻给秋云夹了一块腊排骨放到碗里,说道:“吃点东西,这个腊排骨是这里的招牌菜,很不错的。”

秋云恢复记忆以后,虽然不再冷若冰霜,但是他们两个人的距离似乎又回到起点,这中间到底隔着什么,他实在弄不明白,甚至有些沮丧。

秋云咬了一口腊排骨,说道:“浓香软糯,很入味,真的是老味道,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腊排骨了,你也吃啊,今天可是我请你吃饭,就我一个人哪里吃的了这么多菜。”

张晓兵这才顾得上给自己也弄了一块排骨。

两人正吃的时候,从正门进来一个穿着黄色羽绒服的年轻少妇,老板杜敏走上去,说道:“侯姐,怎么亲自来了,你打个电话,要什么菜直接给你送过去好了,反正也不远。”

年轻少妇道:“在屋子呆久了,出来透透气,给我弄份炖排骨吧,再炒个青菜。”杜敏去跟厨房打招呼,年轻少妇找空挡位置坐下来,看到秋云两个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总觉得应该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想起来,不长时间,炖排骨和青菜就打包好了,杜敏还弄了两份白饭。

年轻少妇走出很远,被冷风一吹,脑子忽然就清醒过来,她在张大炮家里看过张晓兵照片,样貌变化不大,至于张晓兵身边的女孩子,只觉得熟悉却没有想起来,她十分看好张晓娅做弟媳妇,暗想她哥哥在家应该是刚回国的,忍不住拿出电话给弟弟侯海洋打过去:“你知不知道张晓娅有个哥哥?”

侯海洋答道:“知道啊?”

“我刚看到他和一个女孩儿在老味道吃饭呢。”

“我知道,小娅的爷爷马上八十大寿,前些天敢给我打过电话,她哥哥一直在国外,应该是刚回来不久。”

“那就是特意邀请你的,他家对你印象不错,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知道了,姐,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年底工作忙,我还在下乡呢。”

侯海洋挂掉电话,重新坐回车里,对司机小赵说道:“再跑一家,年前工作尽量向前赶,周末可以好好休息。”

回到老味道菜馆,秋云和张晓兵都吃了一些菜,张晓兵犹豫半天才说道:“这个周末你有时间吗?”

秋云问:“有什么事?”

“我爷爷八十生日,我想邀请你参加。”他忐忑地说出来,真的害怕秋云拒绝。

没想到秋云答应的很爽快,“没问题,就是不知道送老人什么礼物好。”

张晓兵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秋云没有拒绝自己的邀请,这让他的信心增加了,赶紧说道:“不用啥礼物,人到了就行了,都是家里人。”

秋云虽然低头吃菜,但是能想到张晓兵的心情,她心里清楚如何抉择,所以又倒了一杯酒说道:“晓兵,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但你真的不了解我的过去。”

张晓兵打断道:“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包括蛮蛮,我会想自己的孩子一样,你知道这些年我一直放不下你……”

如果让张晓兵继续说下去,又不知道返回哪一年去了,秋云赶紧抢过话题,说道:“我明白你是真心的,可是你明白我吗?我没有办法放下曾经发生的一切,也许还需要时间,我不想耽搁你。”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下来。

最终,还是秋云打破平静,说道:“所以,最后一杯酒,是祝福你找到幸福。”

秋云在回家的路上,就接到了宁浩的电话,两人约在附近一家茶楼见面。

“喝点什么?”秋云先到,她看着宁浩坐好,对服务员道:“两杯竹叶青。”

宁浩一下飞机匆匆赶来的,他看着对面一脸平和温婉气色的秋云,评价道:“你变化挺大。”

秋云把椅子往后靠了靠,用一种最舒服的姿势坐好,缓缓说道:“你变化也挺大的。”

两人相识在彼此的低潮期,那时候是宁浩生意最低谷的时候,也是秋云人生最低谷,这段往事一晃过去了那么多年,现在想起来,还犹在眼前。可惜,世事变化太快,本来应该成为好朋友的两个人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很难说有梦想总是好的,它让你得到一些东西也让你失去一些东西。

寒暄之后,宁浩把一张银行卡推到秋云面前:“这是你的。”

秋云并不觉得惊讶,反而把卡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讪笑道:“看来这次确实赚了不少。”

宁浩这次专门为了秋云,自然做足了准备:“还好吧。其实这次来呢,还有其他事情,我已经和董事们商量过,希望聘请你做我们在美国投资的主管,你看如何。”

秋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谁都知道美国经历了这次股市泡沫,再加上安全危机,投资机会寥寥,你是在开玩笑嘛,宁总。”

“危中有机嘛,毕竟美国是全球金融市场的主战场,你又是学金融学出身,对于华尔街的投资模式熟悉,还有谁比你更适合的。”

宁浩面对秋云的讥笑,始终平静如水,这倒让秋云刮目相看了。

“我是无所谓的,不过如果真的让我负责美国部分,我希望宁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时候,服务员敲门进来,秋云顺手把银行卡放进包里,等关门以后,秋云从包里拿出一张白纸,上面是一张人物肖像。

她递给宁浩道:“帮我查一查这个人的背景,如果还没有死的话,人应该在纽约。”

宁浩看了一眼,奇怪道:“这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货车司机吧?”秋云随口说道。

宁浩脸色微变,马上想到了什么,说道:“你是说那次车祸是人为的?”

秋云纠正道:“只是怀疑。”

“我不同意,你知道如果真的是蓄谋制造的车祸,那背后的势力不是我们惹得起的,我们只是做生意,不是意气用事。”宁浩拒绝道。

秋云道:“我并不想惹事,但这些人不会无缘无故找我的麻烦,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于公于私,这件事都不能不明不白,否则,我在美国的安全怎么保证,那所谓的主管投资怎么负责?”

宁浩脸色变了数遍,最后咬牙说道:“这件事我还要回去考虑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他起身要走,秋云不经意之中问了一句:“如果我的病没好,这笔钱是不是永远是个秘密了。”

宁浩走到门口,静静站着没动,随后转身说道:“我也不知道,如果的事情太多了,谁说的清楚呢?”

张晓兵很沮丧,为最后那句“祝福你找到幸福”难过,没有秋云,他哪里还有什么幸福?不知道不觉当中,秋云已经成为他生命里的执念,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放不下。

于是,他一路开着车除了城,沿着新的茂东公路飞奔,幸亏路上没什么人,他在国外的驾驶技术还不太适应国内的公路,开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的后面,一辆白色的桑塔纳追上来,很快绝尘而去,放在平时,他绝不会有半点生气,笑一笑就过去了,可是今天不知怎么地,看着前面那车就不顺眼,油门一踩,飞驰一般地又超过去了。

两辆车都憋着气,越来越来劲,终于在一次擦身而过的时候刮到了对方的车灯,这时候才知道闯了祸,赶紧把车停下来。

白色桑塔纳里面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穿着时尚的女孩子,看起来身材不错,一下车女孩子就喊叫着道:“赔钱,修车。”

他双手做投降状,认栽倒霉,连连说着道歉的话,幸亏车上只有一位女士,否则他还真的不好收场,拿出钱包,数出一千块钱,递过去。奇怪的是女孩儿看着他没有马上接,而是指着钱包当中他的身份证说:“你是张小白?”

“你有病吗?你才小白,你全家都小白。”他忍不住爆出粗口。

这是他一段小时候的难言之隐,人长得太白,跟女孩子一样,所以不管是谁都喜欢管他叫“小白”,更有调皮的男孩子,偷偷去蹭他的皮肤,让他全身起鸡皮疙瘩乱跳。这让他极度厌恶自己,有一段时间坚持打篮球,就是为了甩掉小白的噩梦,可是篮球不仅没让他皮肤变黑,反而因为长期出汗反而更加白皙,直到最后转了校,才没有知道这段过往。

“哈哈,果然是小白哥,你看我是谁?”说着女孩子把墨镜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只是两只眼睛有点红。

张晓兵看了老半天,愣是没想起女孩在的真名,只好结结巴巴道:“臭屁精?!”

听到这个称呼,女孩子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第十章 似是故人来

傲娇萝莉和正太小白之间曾经发生的故事有时间的话可以讲上一箩筐,最神奇之处在于分开许多年以后,当两个人都成长为成年人,各自经历情感的挫折失败后,还会奇迹般的相遇,甚至连相遇的方式都会如此奇葩,不得不说造化的神奇。

当李宁咏再次听到“臭屁精”这个称呼的时候,她受伤的小宇宙终于爆发出来,狂吼一声:“张小白,你王八蛋,这些年你死哪去了。”说完,一把搂住和她等高白皙的脖子,呜呜呜地放声大哭。张小兵手足无措,他彻底懵了,这到底什么情况,本来只是擦车小事故,怎么越看越像是抛弃痴情少女的无敌渣男,在上演一出生离死别的人间惨剧,关键是,这绝对算是大庭广众之下了,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很不好。

于是,过路的汽车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极具想象力的场景:一个勇敢的女人为了追回变了心的男人,不惜生命疯狂赶车,终于把男人堵在半路,并用她最后的努力来挽留这个变心的男人。

不管路人如何意淫,张晓兵最后还是挣脱了怀抱,有几分不忍的问道:“你失恋了?”

“恩。”

“那……打算去哪?要不要我陪你?”张晓兵还是出于不忍心,他也怕哪句话万一不合适再伤害道对方就真的难辞其咎了。

“好。”

“找个地方坐一坐?”

“嗯。”

“这段路我也不熟悉,往茂东方向应该有农家乐什么的。”

“好。”

张晓兵彻底无语,这还是小时候那个拽拽的傲娇小公主吗?怎么看怎么像个被抛弃了的怨妇。他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极力表现出久别重逢的热络。

两人上了车,很快找到了一家打着土鸡招牌的农家乐,随便要了两杯茶,一盘炒黄豆。

李宁咏经过一番眼泪的发泄,心里舒服了许多,她把张晓兵当成了姓杨的渣男,狠狠羞辱了一番,这时候重新戴上了墨镜,以掩饰刚才有点狗血的尴尬表情。

两个人坐在一起,先是问了下彼此这些年的近况,然后才说起小时候的故事。

其实,两个人真正接触并不太多,张晓兵高中以前都在巴山县,偶尔会遇到从茂东回来的李宁咏,印象中只觉得小姑娘衣服挺好看,而在李宁咏眼中,张晓兵都是一副腼腆羞涩的邻家男孩,原来的她绝对看不上这样的男人的,可是在经历过又一次的失恋之后,她忽然觉得这种男人还是蛮可爱的,这让她不自觉看向对方胸前衣服上沾着的鼻涕和眼泪,悄悄抽出一张纸,递过去道:“不好意思辣,刚刚借你的身体用了用。”说完,又觉得这话哪里不对,补充了一句,“你要觉得吃亏,最多也可以借你用一下的。”

张晓兵大汗。

十一月二十五日一大早,侯海洋从华荣小区出来,这套房子原本是姐姐在住,自从和赵海结婚以后,这里就成了侯海洋的临时定居点,姐姐偶尔过来住几天,其他时候都没有人。

今天是张大炮的八十大寿,侯张两家作为世交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尽管吴立勤一再强调不许带礼物,但他还是提前做了准备。他看了看手里已经装裱过的卷轴,这是他写的一副寿字,作为给老人的贺寿礼物,这份礼物既文雅又不显突兀,应该是比较合适的。

到了张家门口,才发现场布置的很有氛围,门口挂着一对带着寿字的小灯笼,小院子里面搭起一个漂亮的小拱门,上书:恭贺寿星爷生日快乐,两旁还特意竖起了两块精致的金属柱子,一面写着:福如东海长流水,另一面是:寿比南山不老松。作为在家里为老人举行的生日,不点年龄为敬,生日快乐四个字又带着年轻人的特点,别有一番流水青松般既长寿又年轻的和谐统一。院墙周围和正门口都是彩条毛布装饰,简单而又不失庄重,一看就颇有喜庆的气氛。

侯海洋刚走进院子,张晓兵正从屋子里出来,看到来人瘦高挺拔不禁愣了一下,说道:“你是侯海洋?”

待确定对方身份之后,张晓兵高兴地说道:“我刚才还发愁呢,你来的太好了,陪我去太平农贸市场和老味道土菜馆走一趟。”

侯海洋说道:“那我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张晓兵道:“那你先放我车上吧,我们先去吃早饭,然后再买菜。”

侯海洋一来就被拉壮丁,心里十分郁闷,但未来大舅哥的忙又不得不帮,只好放下架子陪着他一路忙活。张晓兵这一招走的很对,他临时起意既是给自己解围,也是考验侯海洋的举动,在侯海洋那里真是举重若轻,且不说老味道土菜馆有熟人,就拿到菜市场买菜这活也是侯海洋早在大学就已经实践过了,买肉买鱼买菜,侯海洋瞄上一眼,新鲜不新鲜都能看得透透的,甚至还有几个老菜贩主动和侯海洋打招呼,在这个市场里,侯海洋可真的如鱼得水。

两人不到一个小时就把这些办妥了,等回到张家,吴立勤看见侯海洋和自家儿子一起搬菜,嗔怪道:“你怎么能指使海洋和你一起呢?”

张晓兵说道:“咱家阿姨不在,我哪里懂这些,嘿嘿,不过侯海洋了不得,要不是他今天这任务完不成,你们还不扒了我的皮。”

侯海洋也说:“吴阿姨,这都是小事情。”

吴立勤越看越觉得这小伙子不错,稳重智慧识大体,菜下完了,她赶紧招呼侯海洋进屋,给他倒上新泡的茶招呼,一进屋就发现张晓娅正陪着爷爷张大炮下象棋。

“哎呀,刚才没看到,我要退回那个马啊。”张大炮穿了一身寿星装,新理了一个光头,脸上透着光彩,可是眼睛一刻也不离开象棋,他伸手把马退回去,又让小娅把炮拿开,那股劲头真像极了老小孩儿。

张晓娅无奈地向进屋的侯海洋笑了笑,侯海洋走到近前,喊了一声:“张爷爷,生日快乐,这是送给您的礼物。”

张大炮这才抬头说道:“海洋啊,怎么还带礼物,张家可不兴这一套啊?”

“一点心意,不值什么钱的,您高兴就好。”说着他还打开来让老人家看,这个寿字图写得漂亮,一共八十个寿字按照不同的格式排列起来,组成一个更大的寿字,一屋子的人都夸赞道真不错。

十点一过,厨房里开始忙碌起来,张家为了这顿饭专门请了几个川菜厨师,所以侯海洋一时间没有得到施展厨艺的机会,几个年轻人都陪着张大炮说话,张晓兵满肚子的笑话,逗得全家十分欢乐。

正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声音,几个人从窗户望出去,侯海洋和张晓兵几乎同时惊诧道:“她怎么来了?”

秋云接到宁浩电话的时候,蛮蛮正缠的她没办法。

宁浩在电话里把上次托付查找的人找到了,可惜的是,那人在三个月之前的一次黑帮火拼中死掉了,其所在的黑帮经常做一些买凶杀人的勾当,以为老大在那次火拼中死掉,所以还没有查出幕后买凶的人。

秋云不方便说话,只好不断答应着,她心道,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查出这些已经说明宁浩在美国的实力。她最后说道:“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答复,等我电话吧。”

挂掉电话之后,她提起一个精美的包装盒,这是她托人准备的礼物,一个黄杨木做得寿星木雕,虽然不是古董,但做得非常精致,作为一份送给老人的礼物算得上贵重了。

蛮蛮眼泪汪汪地望着妈妈,看得她实在不忍,只好跟拉住蛮蛮的赵艺说道:“妈,我还是带着她吧,也不是严肃的场合,应该没问题的。”

赵艺担心的说道:“行吗?第一次上门带个孩子,这印象多不好。”

秋云笑道:“妈,想啥呢,我跟张晓兵就是朋友关系。好了,蛮蛮,跟妈妈走,记得乖乖的,知道吗?”

蛮蛮破涕为笑,两个人大手拉小手出了门。

院子里来的人正是李宁咏,自从上次遇到张晓兵她就上了心,暗中打听之下知道今天是老爷子的八十大寿,于是悄悄地准备了礼物,不请自来,出门以前还刻意打扮了一番。

等进了屋子,看到侯海洋竟然也在,这才感到十分尴尬,不过这两年的经历也让她学会了一些城府,很快调整心态,笑着对张大炮道:“听小白哥说,今天您老生日,来的太匆忙,这是我专门挑选的东北野山参,也不知道这个礼物合不合适。”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张晓兵受了这个“不白之冤”,只得把这个谎言接下,把上次两人偶遇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李宁咏暗暗望向侯海洋,心里琢磨起他和张家的关系,侯海洋已经成为过去式,虽然前一段时间还心有不甘,但她自来有的傲气更难向侯海洋低头,她有意将新的目标对准张晓兵,忽然想到一个绝妙主意,上前拉住张晓兵的胳膊,柔声道:“上次多亏小白哥的开导,不然的话还想不明白,只是让小白哥受了些委屈。”

张晓兵赶紧打住:“别说可,都是应该的。”

这句话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引到了他身上,虽然刚才张晓兵说了经过,但这句“应该的”还是意味深长。侯海洋一头雾水,虽然说李宁咏的到来让他有些有惊无喜,但对于张晓兵和她的关系还是搞不清楚,于是拽了一把小娅低声说:“你哥叫小白?”

小娅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这真不是一两句说的清楚的。

这时候张大炮算是有些明白过来了,开口说道:“年轻人嘛,分分合合的很正常,关键是做人要正派,不要走邪路就好。”

几个人都点头答应着,但看彼此的架势不仅没有放下,倒是更加紧张起来。吴立勤从厨房里出来,她还没明白过来什么事情,却先看到新到的李宁咏,她原来在宣传系统,是见过李宁咏的,又想到和侯海洋曾经的恋人关系,不由得把眼神望向侯海洋,她本来是叫儿子倒垃圾,这时候反而喊道:“海洋,你跟我到厨房来一下。”

出了客厅,侯海洋赶紧向吴立勤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概括能力不错,几句话已经让吴立勤明白过来了,倒是吴立勤说道:“海洋,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老记在心上了,凡事向前看。干脆,你现在厨房里帮厨吧。”

侯海洋有口难辩,只好都答应着,本来就没他什么事,这时候解释反而变成变相的掩饰,索性不说话为好,再说帮厨也不错,免得李宁咏哪个神经不对在吵起来。

侯海洋在厨房帮厨不提,客厅里张晓娅拉着李宁咏说着女人的私房话,张晓兵坐着无聊,心里还惦记着秋云,干脆出门透透气。

刚到门口,就见到拉着蛮蛮的秋云走下车,秋云外面穿意见赭红色风衣,内里是意见白色的包颈毛衣,下身是一件贴身的加厚裤袜,头发随意地用一个发卡绾在后面。

张晓兵呆了一下,这身精心的打扮让他眼前一亮,加上一个呆萌的小萝莉牵着手上,那画面真的美的不要不要的。

还是秋云先开口道:“小兵,帮我拿一下礼物,蛮蛮不松手,我一个手拿不了。”张晓兵上前说道:“不是说过了嘛……”

这刚一开口就被秋云打断道:“是送给老人家的,又不是送给你的。”张晓兵只好闭嘴。

三个人走进院子,张晓兵能拿着礼物走在前面朝屋里喊了一声,秋云手拉着蛮蛮跟在后面,这一副场景又让屋里的几位看客眼中冒光。

李宁咏问张晓娅:“这又是你哪家亲戚?”

张晓娅还真不好说,只得含糊地说道:“我哥在美国的同学。”

李宁咏撇撇嘴:“你哥还邀请了同学?”

张晓娅说道:“呵呵,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是救过她的命。”

“怪不得呢,还带着孩子过来,直不懂规矩。”李宁咏把对方看做了习惯了美国生活的中国人,虽然说不上蔑视,但却带了几分轻看。”

进到屋里,又是一番寒暄,秋云向老爷子说了祝福的话,然后坐下和老人摆谈些家常,张大炮人老心不糊涂,尽管第一次看到秋云,,但印象非常不错。本来张晓兵想逗弄蛮蛮几句,谁知蛮蛮竟不买账,还煞有介事的说道:“你家还挺大的,就是没有玩具,不好玩。”

坐了一会儿,蛮蛮急着上厕所,小娅带着她进去,就回到客厅说道:“这孩子还蛮可爱的。”

秋云不好意思说道:“就是太闹,一刻也不消停呢。”

张大炮道:“小娅小时候也闹,鬼精灵一个。”

张晓娅被掲短,不依道:“爷爷,我哪里闹,乖得很。”

张大炮笑起来:“乖的是你哥,你呀是怪得很,凡事总喜欢问个为什么,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哦。”

几个人说着话,就听到厨房那边传来蛮蛮“啊呀”的声音。

原来蛮蛮从厕所出来,循着味道溜达进了厨房。

张家的厨房和一般家庭不同,在房子后面单独开辟了一处地方,平时油烟什么的一点飘不进房子当中。

蛮蛮最先看到的是正在剖鱼的侯海洋,看着砧板上活蹦乱跳的一条鱼在侯海洋的刀下去鳞、剖腹和削片,一把杀鱼刀在侯海洋的手下左右翻飞,如同蝴蝶一般翩翩起舞,看得蛮蛮的小嘴巴都张成了“O”形,好半天才发出一声“啊呀”的声音。

也正是这一个叫声吸引了厨房里其他的人,大家一起看着这个扎着两个羊角小辫的可爱小萝莉,吴立勤探出头来说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这时候客厅里面的人都寻声出来,秋云忙不迭的说道:“阿姨,不好意思,这是我家蛮蛮……”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脖子,她的眼睛穿过吴立勤,望向身后的侯海洋,而这时候的侯海洋还拿着剖了一半的鱼,一只手拿着刀停在半空之中。这一刻,时间仿佛完全被冻结了,两双眼睛望着彼此,完全傻掉了一般。

吴立勤站在中间想要说些什么,发现竟然情绪完全不对,她转身看到如同木头人一般的侯海洋,在看到眼前的女孩子,忽然有些明白过来,这时候她抱起蛮蛮道:“走,去里面阿姨给你拿好东西吃。”她顺便把几个年轻人一起拉进客厅之中。

侯海洋看着秋云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保持住最后一份理智,轻声说道:“出去走走?”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放下手里的刀,解下围裙擦了擦手,一言不发的穿过客厅出门,秋云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众人看到两个人的表情,已经在心里明了了关系,就连蛮蛮此时都乖乖的坐在椅子上面。

两人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僻,直到一点也看不见张家的房子,侯海洋才转过身来,一把抱住挣扎的秋云,鼻子酸痛的厉害,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嘴里,咸咸的,涩涩的。秋云挣扎着想一把推开他,可是他的力气还是那么大,臂膀还是宽,胸膛还是那么热,那种久违的男人的气息让她越来越无力。

秋云设想过无数种两人相见的场景,甚至想过侯海洋已经成家立业,很早之前,她是想质问,离婚以后她完全是愤恨,直到车祸以后在催眠的状态下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才总算想到放下,但不论如何,这个曾经深爱的男人,这个至今放不下的男人,是她生命里的唯一。都说是“爱到深处无怨尤,情到深处人孤独”,爱情给人带来的,总还是人生最珍贵的礼物。

有种久别重逢刻骨铭心,有种久别重逢撕心裂肺,有种久别重逢相顾无言,有种久别重逢沧海桑田。

等两人情绪稳定下来,秋云带着哭腔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你的影子。”

侯海洋道:“怪我,都怪我,要是我当年不是自尊心作祟,你如今也不会嫁给他人。”

秋云奇怪道:“嫁给别人?”

“其实我见过孩子的父亲,人不错。”

“你在哪里见过?”

侯海洋这才把那次带孩子游泳的事情说出来,他在张家厨房第一眼见到孩子就认出了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因为那种可爱的印象实在太深。

秋云道:“你知道不知道孩子叫做蛮蛮?”

“我知道,怎么了?”

“蛮蛮!孩子全名叫做秋小蛮,马上就七周岁了。”

侯海洋这时候才想过来,“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反正孩子姓秋,不是姓侯。”她有意气他。

两个人边走边诉说着往事和情话,侯海洋的故事简直是一部小说,秋云的故事更像是一个传奇,最后侯海洋给了秋云一个深深地吻,神情说道:“嫁给我吧,我不能再让你离开。”

秋云这时候反而冷静了下来道:“现在不行,我在美国还有一些事情不得不处理。”她眼前又浮现出韦德最后的那张脸,那双清澈的蓝眼睛,心里默默说道,有些人不能白死。

“等我三年好不好?”秋云恳求道。

侯海洋望着秋云的眼睛,他看到了这双眼睛中不该有的沧桑,心疼说道:“有什么事情不能一起面对?”

秋云坚定地说道:“我想和你一样,成为一个坚强的勇敢的人。”

真正到了拜寿的时候。

先是张家的人挨个给老人送上礼物,然后敬祝老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接着是侯海洋、秋云、李宁咏分别送上自己的祝福。

在大厅当中,张晓兵和张晓娅把老人所有的照片制作成幻灯片,并配上讲解把张大炮解放以后遇到的风风雨雨变成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人生。

吃过午饭,还有一大把时间,也不能总是聊天。

还是由张晓兵提议由在座的年轻人当场把这个故事变成一个戏剧,张大山负责拉二胡,吴立勤负责画外音,侯海洋扮演张大炮,秋云扮演张大炮原配老婆,李宁咏临时客串张大炮的解放以后渴望休妻再娶的岭西姑娘,张晓兵扮演秋云的追求者,张晓娅男装扮演张大山,甚至脸蛮蛮都被装扮成小时候的调皮的张大山。

张晓兵争取张大炮的角色,说道:“我才是张家的男人嘛,怎么让外人来演?”

可惜这个争辩立马被张大炮否决了:“我看海洋演我合适啊,很有我年轻时候的霸气。”

二胡声响起的时候,故事的第一幕开始,是张晓兵和秋云的戏份。

张大炮老婆一把屎一把尿把大山拉扯大,村子里的放羊娃二蛋看她可怜,经常送些吃的,还帮她赶走了流氓,张大炮老婆很感激他,经常缝了新鞋,悄悄送给他,这让二蛋产生了误会。

侯海洋和秋云的第二幕开始。

那是张大炮解放后回家,粗暴的打跑了痴心妄想的二蛋,不过看到自家的黄脸婆,心理却十分别扭,可怜兮兮的张大山(蛮蛮)依偎着妈妈,对这个爸爸既害怕又好奇。故事的高潮部分是秋云找到了部队的政委给张大炮做思想工作,给他讲什么才是真的封建婚姻,不能抛弃糟糠之妻。

故事的第三幕:

张大炮幡然醒悟,毅然决然地和岭西姑娘分手,并祝福她得到幸福。

故事的第四幕:

张大炮当上了县长,兢兢业业的工作;老婆养儿育女,继续把大山拉扯大。十年动乱里,老婆不离不弃的陪在他的左右,让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

最后一幕:

不知何时,白发爬满了两位老人的头,张大炮守在老伴的病床前失声痛哭,曾经以为的爱情轰轰烈烈,到头来才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真。

几个年轻人的表演真是错漏百出,一出真实的舞台剧完全变成了喜剧,而随着剧情不断地深入下去,特别是侯海洋和秋云两人,在经历过各种人生的苦难之后,越来越接近角色本身,道最后还赢得了大家的热烈鼓掌。

张大炮看着这个舞台上的被塑造的另一个自己,似乎真的触动了生命那根久久不动的心弦,恍惚之中他似乎回到了硝烟弥漫的年代,在侯老团长的带领下,用一个营的部队,抵挡住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任凭敌人的炮火多猛烈,就是攻不下小小的山头,他站在最前线,举着大砍刀,督促着向敌人猛烈开火……

时间过得飞快,白昼逝去,黑夜降临。

张晓娅冲着众人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把毛毯盖在爷爷身上,不知不觉天已大黑,这出戏剧整整演了一个下午,到晚饭过去,已经入深夜。

蛮蛮困倦的趴在秋云的怀中进入了梦乡,秋云看着孩子抱歉的告别,侯海洋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到了车前,秋云很自然地把孩子递给侯海洋,然后去开车门。

张晓兵把人送到门口,站在大门前面,看着三个人在微弱的月光里融合成一个影子,一瞬间他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空落落的。

李宁咏站在他的旁边,目送着一段死亡了的爱情。

弯弯的月亮挂在天空,像是调皮的孩子眨着眼睛,又像是童话里温暖的港湾,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等待着风雨过后的男人和女人们。

番尾:女人帮

九月的天,馨空如洗

随着飞机缓缓升空,秋云一脸倦意地对张晓娅道:“记得到了叫醒我。”

张晓娅把空姐簟过来的薄毯盖在秋云身上,回道:“秋姐,放心睡。”说完,她把秋云的座位放低,看她慢慢闭上眼睛,然后自己坐回原位,闭目养神,脑海中不仅回想着咋晚几个女人的牌局。

周六晚上是攒局的好时候,在这之前,张晓娅就已经告知了麻将瘾十足的嫂子李宁咏。晚饭一过,张晓娅喊上李宁咏一起来到约定的茶楼。

时间不到七点,茶楼人气已经高涨起来,李宁咏在大厅找了个座位坐下休息,张晓娅来到台前,问道:“吕姐还没来?”

今晚负责的是吕姐老家的一个小妹,见过张晓娅几面,知道自己老板和她比较熟,殷勤说道:“估计还在家,我给老板打个电话?”

张晓娅赶紧摆手:“不用,我们在大厅坐一会儿,泡两杯菊花茶过来吧,记得糖单独放在盘里。”她指了指李宁咏的位罝,然后找椅子坐下,找话说道:“怎么没见我哥在家?”几年来,她在外面跑的时候多,反而家里的情况不太了解。李宁咏眼睛看着张晓娅道:“单位忙咽,你知道网络中心事情多,你哥又是主任,离不幵呢。”

“周六还忙?”

“那是啊,最近经常加班,还说什么全省党政网外网的建设,还有网站的维护什么的,都离不幵他这个技术骨干呢。”

李宁咏正说的兴起,不想却插进一个爽朗的笑声:“别听你嫂子的忽悠,我都知道你哥忙啥呢。”不用问,这个声音除了这个茶楼的老板娘吕一帆没有第二个人,两人抬头望去,只见穿着一件暗色格子外套的吕一帆亲热的挽着齐艳玲走过来,齐艳玲蓝色牛仔裤,上衣配一件黑色的小西装,倒是显得十分干练,两人走在一起,不仅让人想起白玫瑰与红玫瑰,很是符合两人冷热两极的性格。

吕一帆笑着说道:“待会再说你哥,我们先到包间里面坐,就差咱们的金主秋大美女了。”她拉起张晓娅,道:“哎,可真是羡慕妹妹呢,你看这皮肤,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李大总管,走吧,一会儿我可是要报仇的,上次输慘了。”

李宁咏嘴上也不饶人,说道:“这就叫情场得意,赌场失意,谁让你吕老板攀得上岭西的商界大佬,出点血给我们这些上班族,就当是给普通老百姓还点利息。”

吕一帆说道:“唉吆喂,你也算普通老百姓?你只见这台前的风光,不晓得背后的苦处,再说最近几年生意多难做啊,你倒是说的好轻巧呢。”有些话她不便说,只是点到为止,反而对着台座里的小妹道:“把杨总送来的那捅山泉水重到999去。”

999是吕一帆特别装修的一间茶室,比起其他包间都要上了一个档次,有独立的茶水间,也是吕一帆私人聚会的一处地方。

几个人坐下以后,幵始聊起女人们的话题,无外乎衣服、鞋子、包包之类的,大概七点半左右,秋云才姗姗来迟。

一进门秋云就连连抱歉:“姐妹们,不好意思,老人住院不得不多呆一会。”

这时候齐艳玲关切地道:“海洋他爸没事吧?”

秋云连忙说道:“没啥大事了,年纪大了心脏不好,再加上血压高,都是需要慢慢调养的病。哎,你们四个怎么还不打?”

“没有你哪里打得起来嘛!你晓得齐妹妹不太喜欢,要不是我硬拉着,这会儿估计还在单位呢,你说现在这些公务员也是的,工资一点点还天天加班。”吕一帆带了几分打抱不平的味道,她这话完全是向着齐艳玲说的。

李宁咏感同身受,在这种私人场合也幵玩笑道:“这就是常说的‘挣着买白菜的钱,操着国家领导人的命’帽子戴的高高的,工资压的低低的,天生还自带背黑锅的命。”

秋云连忙打断他的话,道:“也不能这么说的,当官要耐得住清贫嘛。工作也是一种寄托嘛,钱只是一方面,重要的还是有一个确定的目标在那里,像我们家那位说的政治理想。”

吕一帆道:“这个我就不懂啦,哈哈,看来被你家海洋没少给你做思想工作。”

侯海洋一向是几个人交往的禁忌,听到他的名字到不知如何接话,还是张晓娅打破尴尬道:“秋姐,今天你们几个打,我和齐姐一起。”

“也好,你今天就给艳玲当好参谋。”秋云说完,几个人抓色子定位,然后定规矩。吕一帆把烧好的水放在一边,有喝茶的,有喝咖啡的,都可以随便张罗。

秋云上首是李宁咏,下首是齐艳玲,对面是吕一帆,正好对着吕一帆,边码牌边有意无意地说话:“你们有没有合适的小伙子,给晓娅介绍介绍?”

吕一帆望了一眼张晓娅,笑道:“晓妞条件太好,要找到合适的真不容易呢。”

李宁咏作为嫂子,说道:“家里给她说了好多,小妞眼光高,我是不敢介绍。”

齐艳玲不太了解张晓娅的情况,问道:“晓妞,你有啥要求,我们省办公厅还有几个小伙子不错的。”

秋云赶紧说道:“家境、相貌要好,最重要的还是人品,可以的话找时间一起吃个饭,晓妞,我是过来人,女人还是要结婚才算安稳的,否则过了最好的时间,真的不好办呢。”张晓娅听着大家的议论,幵始是沉默着不说话,她想起好朋友小冉的话:难道女人非要结婚吗?可是毕竟她不是小冉,这里也不是岭西,岭西的传统里还是男婚女嫁为主流,她不仅想起一个人,可是很快就强迫自己把他驱逐出脑海之中,这个人已经不属于她。

“可惜碰不上让我心动的人呢,嘿嘿,谁让优质的男人都被你们挑走了啊,要不你们让给我一个?”张晓娅久经此阵,轻松地祭出她的杀手锏,几个女人都笑起来。

李宁咏最先表态:“哈,我让给你你也不敢接受啊!”

吕一帆道:“我想让给你呢,你不知道重组家庭的烦恼,家里的两个小祖宗天天吵架,我巴不得甩脱,连我自己的闺女都给我起了个外号,叫什么‘叨叨侠’嫌我呢。”

张晓娅笑起来刀叨侠哈哈,倒是蛮贴切的,吕姐,你这张嘴可是厉害呢。”

“哎吆,看让你说的,好像我多毒舌似得,要说嘴巴厉害还比得上你嫂子啊,是不是宁咏?”吕一帆巴不得把火烧向李宁咏。

“我咋厉害了?你可不要挑拨我和晓妞的关系。”

“哪里还用得着我挑拨啊,你最近没看你们家张小兵写的小说吗?”

“写小说?你听谁说的?”

“哈哈,看来你还真不知道啊,你以为张小兵天天加班干嘛呢,在偷偷写小说哦,还起了一个挺怪的网名叫啥小桥老树,把你写的慘哦,我都不好意思说啦。”

这一下真是挠到了李宁咏的软肋,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这是故意气她的,脸色变了数遍,终于还是压下一口气道:“等我今晚回去问问,你这完全是谣言,我们家小兵可是模范丈夫,哎,刚谁打的五万,我胡了啊。”

“哈哈,早就过了,我都抓牌了,不算,该我打了。”吕一帆的激将法起了效果,幵心的打出一张无关紧要的牌。

李宁咏心头火起,不断地给自己打气,忍住,忍住。到她的时候,只觉得脑子混乱,怎么也算不清其他三家的路数,干脆啪的一声甩出一张大饼,秋云笑道:“不好意思,胡了。”吕一帆故意再添一把火,把牌一摊,道:“哈哈,双响炮!”

齐艳玲有些不忍地回头问晓妞:“我们是不是也胡了?”

经过第一把颇有喜剧的幵场,气氛迅速活跃幵来,几个人话题转来转去又转到孩子身上,吕一帆对李宁咏道:“还是你们两口子好,把孩子扔给老人家带,省了好多麻烦。”厂

有小姑子在场,李宁咏不愿扯上家里的事情,她有意把话题引到别处,看了对面齐艳玲一眼,道:“要说起来,我们都得羡慕艳玲呢,没有孩子烦恼,你看我这身体,恢复了两年还不好呢。”

秋云不知怎么的关心起来:“国外倒是很多这样的丁克家庭,沿海也不少,但岭西倒是不多,艳玲,你们两口子真不打算生娃娃?”

谁知芥艳玲并不在意,反而轻描淡写的吐出两个字:“不要。”

张哓妞坐在乔艳玲后面一边指导,一边圆场道:“妈妈们,也照顾一下未婚女青年啊,吕姐,看你这茶楼生意挺好的,你说我要是开一个怎么样?”

吕一帆又幵始吐苦水:“我跟你们说,茶楼这玩意,挣不了几个钱,还特别操心。我们家那位啊,也就是看着这是个结交朋友的地,有事没事约着打打牌喝喝茶,图个自在呢。”

半个晚上,都是在这种不断碰触禁忌话题然后又不断绕幵之中纠缠,张晓娅有些想不通几个女人到底累不累,下半夜,张晓娅一个人找地迷瞠去了,她知道明天还有一天的超强虔工作等着呢。

飞机在岭西机场落下去,秋云戴着墨镜走出大厅,后面张晓娅提着行李箱一路走听工作安排,幸亏后半夜睡了三个小时,此时听到秋云有条不紊的安排,想到她一夜未睡打麻将,真的十分佩服。

秋云安排完,转而拨通侯海洋电话:“蛮蛮报到还顺利吗?哦,你今天就回,那行,机票买了吗?好,那到家给我打个电话,我都忙忘了,老家簟来两条鱼,我放厨房的捅里了,你做了给爸簟过去,姐姐姐夫在呢,放心吧,一切正常……不说了,今天一堆事情,你知道,像我们哪里有周末啊?好了,路上注意安全。”

匆匆挂掉,她想了一下,还是给女儿去个电话:“蛮蛮,起来这么早?爸妈不在身边,多和同学们搞好关系。知道你能!你妈能不操心吗?第一次离家这么远,照顾好自己,面胲用完了给我打电话,不要自己买知道吗,不安全,还有零食我从岭西这边一周给你寄一次。记得给你爷爷奶奶打电话,报平安,免得他们担心,要给你姑姑姑夫去个电话,问下爷爷的病,不要嫌妈妈唠叨……好了好了,没钱给我打电话,不要找你爸,他的钱都在我这呢!不说了,我这有电话进来。”

来电是李晶的,秋云接通道:“妖精,CALL我干嘛?今天啊,那好,老地方,你们先去,我可能会晚一点,好好,好姐妹,不见不散。”

打完三个电话,已经来到机场大厅之外,司机小陈等在门口,见到秋云,马上殷勤地拉幵车门道:“秋总。”然后他又接过张晓娅手里的行李箱,放到车后。

张晓娅坐到副驾驶位罝,回头同秋云商量:“秋总,先去住处?”

“不,直接到公司,你给几个董事打电话,让办公室提前做好准备,你再梳理一下我刚才跟你说的几个思路,看有什么漏洞。好了,别打搅我,我再睡会儿。”

忙碌的工作让时间过得飞快。

晚八点过,公司事情才告一段落,众人散去,秋云用湿毛巾敷了一下脸,让自己重新清盤起来,出门对正在整理文件的张晓娅道:“今天就这样吧,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好,秋姐,我今天可能住小冉那里,有急事可以到她那找我,当然也可以给我打电话,那我就先走了。”她之所以说小苒,就是怕自己一觉睡过去,万一有急事,电话都催不酲。

张晓娅走出公司,在路边打了出租,车上迷迷糊糊的听到手机声,下意识地打幵来看,一张楚小昭T恤短裤的照片出现在微信之中,背景是版纳的热带雨林谷,照片中楚小昭笑的阳光灿烂,完全看不出时间在她脸上的痕迹,照片之下还有一行小字: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渔家客栈小昭君。

张晓娅眼睛有些湿润,许多年前的心结似乎有些领悟,她斟酌着回复道:“依稀丽色同窗友,经年关山独去愁,别后依依当初事,一页惆怅一页忧。”

不多时,那边回复道:“别后安好?”

张晓娅再次回复:“一切都好,盼聚。”

最后楚小昭的信息是:随缘聚散,长系勿念。

打车直接到侯小苒住处,张晓娅的心情重新恢复过来。两姐妹一见面,先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侯小冉道:“我那铁娘子嫂子怎么这么剝削你,你看眼睛都是红的。”

“没办法,咋天打了一夜麻将,又忙了一个白天,累的要死,说好了,今天哪也不去,先借你的地方睡一觉。电话给你,有事替我接啊,不行了,我要睡十二个小时,不许叫醒我哦。”

侯小冉看着闺蜜四仰八叉贴着枕头睡过去,给她盖好被子,睡梦中的张晓娅应该很幵心,侯小冉看到她的脸上没有了酲着时候的紧张,倒是真的带着几分安然。

蓝樱社,名字有些怪,勉强可以叫做作酒吧,是一家只对女性幵放的会员制场所,有专属的私人包厢。

秋云到的时候,侯国莉和李晶已经喝了不少酒,两个人借着酒精的作用,幵始肆意的大呼小叫,私下里三人总以姐妹相称,侯国莉当然是当之无愧的大姐,至于秋云和李晶,都是戏称“云娘子”和“小妖精”,所以一见面,秋云这云娘子的名号就被再次喊个不停。

“云娘子,你改个名字吧,我和莉姐都给你起好了,叫秋铁。”李晶借着微弱的灯光,幵玩笑道。

“为啥要改名字?”秋云自顾自坐下,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借着酒精刺激有些昏沉的头脑。

“那样就可以直接叫你铁娘子了嘛,你看我们三个,属你最忙,周末都在拼命挣钱,呜呜,很快我的钱都被你抢走了。”

秋云恢复了些精神,看到侯国莉也跟着笑起来,撇撇嘴巴说道:“你们一个资本家,一个地主老财,欺负我这个无依无靠的无产阶级,你们好意思啊?”

李晶也笑起来:“有啥不好意思的,比起找们来啊,你还真是劳碌命呢。”

秋云假装生气道:“是啊,是啊,我这是天生的劳碌命爰犯贱呗,等哪天不高兴了,一撂挑子爱谁谁去,老娘不伺候了,你们是不是就高兴啦。”

侯国莉难得听到秋云嘴里说起这些话,举杯跟着笑道:“对,爱谁谁去,今天不谈工作,只谈岁谊。”

秋云放下一整天的烦心事,三个人一边品酒一边说些女人的私房话。

“云小娘子,你知道为啥叫你一起喝酒?”李晶晃着杯中的红酒,看自己的影子投射在杯子之中,还是那个魅惑颠倒的美人,只不过多了几分世俗熏染的沧桑。

“为啥?”秋云只是顺口而出,只不过从她嘴里说出来,倒有些明知故问的味道。

“因为……”李晶的醉眼望向侯国莉,声调一下高了八虔:“莉姐自由啦。”

秋云有些愕然,不自然地看着侯国莉,露出探寻的眼神,她自然听说了一些事,只是碍于辈分不便出口。

“是的,我和老宁离了。”侯国莉回答的很自然,表情中完全看不出情绪的波动,她抿了一口红酒,让自己处在微睡的状态,悠悠说道:“二十岁的时候都是美好的爰情,三十岁的时候渴望美满的婚姻,最灿烂的年华得到的太容易,以为真的就这样一生一世,慢慢才知道婚姻也有寿命,就像我们女人的脸,先是一根根地鱼尾线,苒是一个个的老年斑,再怎么保养还是抵不住时间的摧残。不过,活到我这个年龄也算想幵了,像妖精说的,自由了,再也不用担心另外一个人在外面奔波劳苦或是花天酒地,你知道心里装着一个人,有多苦。”

心里装着一个人,有多苦?秋云心说,很苦,很苦。

她的情绪莫名地被感染,带着几分追钇和感伤,说道:“爱一个人真的放不下,心心念念都是他,也曾气他恨他怨愤他,可最终见到了,反而是只想追随他,也许这就是爱情。如果说爱情是靠着一颗放不下的心在维系,那婚姻更像是走进一暮戏剧,不仅要扮演好儿媳妇、老婆和母亲三位一体的角色,还要懂得婚姻的智慧。男人和女人不同,特别是优秀的男人,他们几乎天然地爱心泛滥,所以维系一段忠贞不变的婚姻就要和男人身边的女人不断的战斗,从她们身上汲职可爱的基因,让自己进化的完美无缺,直到有一天累觉不爱。”

不知道为什么,秋云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前一天在医院陪伴生病的侯父,晚上凑局和几个女人打麻将,第二天还要忙碌工作的场景,她已经分不清是本能还是刻意如此忙碌的生活,甚至千方百计给张晓娅介绍对象,心里都有些莫名的无奈。

侯国莉有些动容,累觉不爱触动了她最敏感的神经,她举起酒杯说道:“云娘子说得好,妖精一起,为累觉不爱干一杯。”

李晶算是三人里的逍遥派,她重新倒好酒,说道:“让你们说得我都伤感起来了,我作为云娘子口中的‘男人身边的女人’也要谈谈这个累觉不爱。男人女人相爰在一起,不爱了就分幵,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为什么咱们女人却总是吃亏,只有两个字——独立。女人不独立永远只能依附于男人,即使彼此没有感情了,还是要捆绑在一起,直到彼此怨恨甚至仇恨,所以我信奉女人有自己的事业,经济独立了,心态平和了,感情的事情才是纯粹的感情。很幸运,我们三个就算是最后累觉不爱,依然会有崭新的人生,所以我必须要说,恭喜你,莉姐,不委屈自己才是真正的生活。”

侯国莉听得有些怅然,尽管她为丈夫做了很多,在这之前却从没想过独立,心里闷着一口气,喝干杯中酒,说道:“是啊,妖精比我看得透,所以她没有掉进婚姻的陷阱,如果真的结婚了,你才会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会是一锅粥,什么自由什么独立完完全全让位于你所爱的那个男人,你会不由自主的为他去牺牲你的一切,如果他不长进,你会比他还着急,可是等他长进了,你又会发现慢慢跟不上他的脚步,于是两个人的距离就这样越拉越大,直到不可收拾难以沟通。”

秋云顺着侯国莉的话说道:“所以,婚姻中的独立不一定是经济的独立,而是彼此共同的成长,包括事业和情感,也因为如此我是非常不认同女人完完全全牺牲自己做家庭主妇的,这个社会朝前走的太快,你能想象的出来,一个靠家庭肥皂剧填补精神生活的女人如何理解在真实世界中杀出重围的男人的快感和困境。”

李晶拍着手赞同道:“所以,很多男人在家庭得不到的东西就希望从另外的地方得到,比如婚外情。”

侯国莉插进话道:“所以妖精你天生就是我和云娘子的敌人,知道吗?”

李晶倒是不以为然“嘻嘻”笑道:“也许你们忽略了男人更实际的一面,他们总是把女人分为咅种咅样的,比如像莉姐这样家庭型的,比如像我这样事业型的,还有像云娘子这样家庭事业型的。男人们为什么相信我,比起男人之间长期建立起的友谊信赖,女人上了他们的床自然上了一个信用档次,这就是中国特色了,也许真的和家庭无关,只是他们把钱放到你那里,加一道保险而已。”

秋云道:“你想说我们不是敌人,而是互补的嗖?”

“哎呀,我哪敢跟你们互补,你们一个有背景,一个有能力,我只不过是个苦哈哈出身罢了。”李晶终于把话圆了回来。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完全抛卽了彼此的身份,似乎只是单纯的交流,这交流中带着生活的经猃和智慧,放幵身心畅所欲言,这里没有所请的道德指责,更没有仇视偏见,酒后的话,睡_觉_过来,谁还记得住呢,到时候该飞蛾扑火的没人阻止的了,该洁身自好的也没人泼皮打滚,就如同是云过镜湖风吹檐铃罢了。

只是到了明天,生活还在继续,依然不是依照口中的道理,因为生活自有逻辑。

?

后记

《侯海洋基层往事》一共发出四百七十二章,平均每天一章多一点,前面四十万字有存稿,后面是边写边更,当然也有不少断更时间,抱歉!总体来说,小桥还是勤奋的。

一、到目前为止,加上三部前传(估且算是前传吧),全书总计两百多万字,篇幅不短了,想要写的内容基本写完,算是一个不是结尾的结尾吧。

二、情节的两次变化。

第一个变化:本书最初是准备作为侯卫东的姐妹篇,后来由于这个类别限制太多太多,又屡次遇到不明问题,于是淡化了官场部分,强化了个人奋斗部分,更注重大时代下的人物命运,这一点大家都应该看得出来。原本计划是侯氏双雄的故事,现在侯海洋刚到县级就结束了,希望能够理解。

第二个变化:在设计情节时,原来计划秋云失忆是脑部肿瘤造成,侯海洋为了妻子而离开县长岗位。经过努力却没有能够挽回秋云的生命。写到后来,小桥对秋云投入的感情越来越多,心越来越软,越不希望是一个悲剧结束。小桥个人没有克服感情困扰,打断了全书构想,最终没有完成原定的写作方案。亏欠了张晓娅,希望张晓娅能够坚强。

三、结尾其实是开放式结尾,留了点想象空间给读者。

四、关于秋云。秋云是花笔墨最多的主人公,前传三部约六十多万字都与她紧密相关,结束也以她为核心,总计字数越过八十万字。李宁咏全书约占三十万字,晏琳全书约点二十五万字。只不过在本书开始时,秋云已经离开了,造成了秋云是后来者的印象。

五、至于某些朋友所言是为了实体书而结束,这不符合事实。本书是先有实体,《基层风云》已经是简体市场的畅销书了,只是某种原因无法出版才放到了网上,名字全部改掉,曾经连设定都改了(后来又改了回来)。我坚持在网上把侯海洋的故事写完,主要动力还是想完成自己心愿,把侯海洋的故事认认真真讲完整。

五、由于后面部分是即时更新,难免有思考不周到的地方,谢谢大家批评和鼓励。

感谢一年多时间相会于此的缘分,鞠躬!感谢所有关心过本书的朋友们,再次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