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每一次挫折都是人生经验的积累 何去何从

2020年1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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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海洋早上六点半起床,原本想在外面吃碗小面就到汽车站,可是打开房门就见到母亲坐在客厅里。

“我给你下碗鱼汤面。”杜小花甚为勤劳,天边出现了一丝光亮,她便醒来,此时还没有到六点。她大着胆子来到了楼下,到外面转了一圈,意外地看到菜市场。与岭西百货相比,菜市场就是她熟悉的主场,她充满了自信地游走在菜市场里,左挑右选,买回来几十个土鸡蛋和十来条土鲫鱼。

鲫鱼煮汤,这是柳河传统的孕妇菜,味道鲜美,营养丰富。

杜小花在天然气灶前忙碌着,道:“我昨天看了冰箱,以前买的鸡蛋都是洋鸡蛋,不好吃。你看我选的鸡蛋,才是真正的土鸡蛋,大小不一样,蛋壳还有鸡屎。”

侯海洋道:“土鸡蛋也有造假的。”

杜小花道:“造假的骗子只能骗没有养过鸡的人,我就是能认出来土鸡蛋。”

说话间,热气腾腾的鲫鱼汤面起锅了。

侯海洋喝着浓香扑鼻的面汤,心道:“若是在看守所有这样一碗汤,就是在号里当头铺也不换。”想着头铺,他又想起专心教儿子认字的鲍腾:“鲍腾对我着实不错,也不知他最后被判了几年。”

鲍腾是冒充中央领导的骗子,这并不影响侯海洋对他的好感。在号里短短三个多月,侯海洋从高级骗子那里学到许多深沉老练的人生经验,人生经验就如菜刀,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切菜,关键在于体悟者的本心。离开看守所时,恰好鲍腾出去接受电视台采访,两人没有来得及告别,这让侯海洋颇为遗憾。

吃过早饭,与母亲说了一句“晚上回来”,便飞一般朝车站奔去。母亲是永远可以依靠的人,代表着温暖和关爱,可是年轻人终究要离开母亲去追寻自己的幸福,每一代年轻人都有一颗游子之心,当游子终于倦怠时,母亲或老去,或离去。

客车行走在省道上,给侯海洋的感觉慢如蜗牛,走走停停,让人难以忍受。客车终于来到茂东城郊,近乡情更怯,虽然见不到秋云的可能性极大,他还是既激动又忐忑。

茂东公安局家属大楼淹没在一片灰色建筑之中,丝毫不起眼。侯海洋站在灰色建筑前,看见好几位进出大门的着装警察,不免下意识感到紧张。在进入看守所之前,他对警察没有特别感觉,如今他经历过人民民主专政铁拳的痛击,少年的轻狂劲消散了一大半。

“我没有作奸犯科,怕个尿。”侯海洋自我打气后,不再理踩警服男,走到小卖部,打通了秋云家里的电话。电话传来一阵嘟嘟的忙音,再打,依然如此。

使用公用电话时有打不通电话就不用付费的规矩,小卖部的老板见又有顾客过来等着打电话,道:“小伙子,打不通就是打不通,别老占着线。”

侯海洋放下电话筒,稍作犹豫,便迈开大步走进大院。公安大院住着一群公安,貌似比较安全,门卫实质上形同虚设,真要有胆大的小偷进来,十有八九会收获颇丰。他站在院子里,抬头寻找到秋云曾经指过的小窗,算清楼层和方位,毅然跨入了楼门洞。楼梯每层四户,门口都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水费、电费等数字,还有住户的名字。看到秋忠勇的名字以后,侯海洋作了一个深呼吸,当手指即将碰到木门时,他又缩了回来,然后再敲在木门上。

“当、当、当”敲了三次,没有回音。失望一点又一点地浸透全身,秋云考上研究生,搬家,既不打传呼,又不回传呼,种种现象聚集起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决定放弃这一段爱情。

“你找谁?”从楼梯处走上来一位老太。

“我找秋云老师。”看着老太警慑的神情,侯海洋彬彬有礼地作出了一个解释,“我和秋云是以前的同事,单位有点事情要找她。”

老太警惕的神情这才消去,道:“秋云读研究生去了,秋大队调到岭西公安局,房里没人。”

侯海洋又问:“请问有没有秋老师家里现在的电话?”

老太见这位年轻人沉稳有礼,警戒之心渐消,热情地道:“你是巴山的老师?”得到肯定答复以后,道:“你等会儿,秋大队新家的电话我有,抄在电话本上,我给你写一个。”

见老太没有邀请自己进屋的意思,侯海洋安静地等在秋云的家门口。不一会儿,老太下楼,递给侯海洋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串数“谢谢。”侯海洋微微躬身,表示谢意。

“别客气。”老太目送着侯海洋下楼,自语道,“这个小伙子长得挺精神,又干净,莫非是小云处的对象?小伙子人还是不错,就是职业差了点,又是乡下小地方,不般配。”进屋关门后,她醒悟过来,“小伙子没有秋家电话,肯定是秋家不愿意给他,我这脑袋瓜子不灵,怎么就没有识破。”

老太赶紧给秋家打去电话。接电话的人是秋云妈妈赵艺,听说侯海洋找到家里去了,顿时慌了神,急急忙忙给丈夫打去电话。

“不得了,那个杀人犯跑到茂东公安大院找小云。”

侯海洋无罪释放以后,赵艺才得知道此事,当时就埋怨丈夫截留了信息,为此还怄气掉了眼泪。

冷静下来以后,她承认丈夫处理得很周全。

听着妻子惊慌的声音,秋忠勇道:“别大惊小怪,侯海洋不是杀人犯,真凶已经落网。”

赵艺争辩道:“即使不是杀人犯,他也是参与打架斗殴的社会青年,还在看守所住了一百多天,早就学坏了,绝对不能让他找到小云。再说,他以前是小学老师,好歹还有个职业,现在成了无业青年,你愿意找这种女婿吗?”

秋忠勇道:“我调査过侯海洋,这人其实不错,家庭教养也好。”赵艺生气地道:“家庭教养能当饭吃吗?他现-就是一个无业游民,你这个当爸爸的,怎么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侯海洋既然敢于到茂东,肯定会找到这里。你得拿个主意,不许打马虎眼。”

在女儿的人生大事上,秋忠勇与妻子永远在一条战壕上,他略为思考,安排道:“先换个电话号码,让他打不进来。如果他找来,我就跟他谈。”

赵艺又提出一个问题:“如果他去厦门,怎么办?”

这是最棘手之事,秋忠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道:“我们不能把女儿藏到真空里,也不能将侯海洋的脚捆住,没有办法。”

“那我今天就到厦门,把事情的轻重缓急跟女儿讲清楚。”

秋忠勇对秋云了解得更深,制止道:“你又不是不清楚小云的性格,若是真给她谈清楚,说不定她马上就要回来找侯海洋,你这是弄巧成拙。我的意思是冷处理,年轻人都是三分钟的热情,时间久了,他们自然就淡了。”

打了一番电话,赵艺仍然是六神无主,只盼望侯海洋不要到厦门大学去找女儿,又期盼着家里的电话不要响起来。

在茂东,侯海洋孤独地走在大街上,手里还握着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过了茂东烟厂,走过了无数房屋,最后走到了茂东的郊区。他蹲在公路边的一条青条石上,抽起了烟,一根接着一根。

“秋忠勇是东城分局的副局长,他知道我被关进了看守所,秋云知道吗?若是知道,则她的做法说明她并不值得我留恋;若是不知道,则秋家人的态度非常明确,他们不愿意我和秋云在一起。

“难怪看守所不准我通信,不准我带信息出去,以前还以为自己是重罪,多半是秋忠勇捣鬼。

“不管是否分手,相爱一场,秋云总应该回我的传呼。她是中文传呼,能收到我的信息,为什么不回传呼?难道这就是她的态度?

“秋忠勇一直认为我不是杀人者,努力帮我脱案,这说明他是一个称职的警察。他反对我和秋云在一起,这应该是当爸爸的天然反应,我如今没有正式工作,没有金钱,父母都是农村人。秋云如今是岭西人,研究生,父亲是公安局局长,我们俩差距这么大,我真能带给秋云幸福吗?”

抽完半包残烟,侯海洋下了决心:“男人要自尊自强,有了本事何患无妻,绝对不能当黏糊糊的惹人讨厌的牛皮膏药。”

他用最后一颗烟头烫在了手腕上,皮肤传来“嗞”的一声响,剧痛直传入心肺,他在心里狂吼一声:“我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成功!”

以前,为了与秋云约会,侯海洋总是把房间订在条件相对较好的茂东宾馆。

这一夜,没有秋云,便没有必要住在茂东宾馆,他漫无目的地在茂东街道上游荡,直到累得走不动,这才随便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来。

小旅馆没有牙刷,早上还停了水。侯海洋没有洗脸刷牙,蓬头垢面地到路边小店吃了碗豆花饭。吃完饭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凭着记忆,他朝着茂东车站走去。结果晚间记忆有误,走来走去,总是找不到车站。他不愿意问路,就在茂东不停地走,走了半个多小时,无意中看到茂东烟厂几个大字。以大字为路标,侯海洋一路步行来到茂东客车站。

过巴山,到新乡,侯海洋从客车跳下来,再次踏上新乡土地的瞬间,他感觉时间在新乡场似乎凝滞,几个月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连自已为小商店写的广告都在,只是被风雨淋湿,墨迹显得稍有模糊。他没有与相识的店家打招呼,沿着公路直奔牛背砣的小道。

走在乡间小土道上,他不由得想起与秋云在一起缠绵旖旎的时光,在最清苦的牛背砣日子里,秋云如炉火,让他感到温暖,不再孤单。

走到牛背砣门口,侯海洋朝校园内张望了几眼,里面景致如此熟悉,他就如昨天刚离开一般。一位年轻的女老师站在门口刷牙,她大概没有想到有人会在星期天早上出现在门口,嘴边粘着一团白色泡沬,愣愣地看着门口的帅哥。

“又是一位被发配者!”从这位年轻女子的年龄来看,也就十七八岁,估计是中师新近毕业的学生。侯海洋暗自感慨一声,拐过校门,来到后山。

后山木门铁锁上遮了一个塑料袋,未淋雨的铁锁没有锈迹,用钥匙能轻松打开。花椒树很是茁壮,多数皆有大拇指粗细,绿油油的煞是喜人。山顶小屋经过日洒雨淋,不少地方长了青苔。

站在小屋门口,侯海洋下意识摸烟,才发现昨夜已经将烟抽完,只能舔舔嘴皮,忍住烟瘾。正在伤怀之际,山脚传来一阵狗叫声,一只黑狗用保卫家园的气势往上冲,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到了山顶,黑狗嗅到了曾经熟悉的味道,它停止威胁,伸出鼻子在侯海洋脚边嗅了嗔,然后抬起双腿就扑了过来。

在牛背砣时,黒狗经常到学校院子里讨吃,吃人则嘴短,它对侯海洋保持了好感,每次见面都很亲密。如今,它不知道当前的侯海洋是一个没有职业、没有爱人、才从看守所出来的落魄人,仍然抬起前腿吐着舌头没有保留地在侯海洋身上扑腾。

“蛮子,好久回来的?”跟在黑狗后面的是马蛮子,他站在坡底,看着局局在上的侯海洋,局兴地大喊。

侯海洋朝着马蛮子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山。有了看守所这一段经历,侯海洋见过社会上太多阴暗人物,马蛮子在他眼里就显得很是单纯。

马蛮子一直在帮着侯海洋看守这一片花椒地,夫妻俩最担心就是拿不到工钱,此时侯海洋终于露面,也就觉得踏实了。爬上山坡,马蛮子喘着粗气,道:“花椒苗长势还要得吧,我估计后年就可以采花椒。”

侯海洋打断他的话,道:“有烟没有,来一支。”马蛮子连忙从包里拿出皱巴巴的烟,递了一支过来,问:“以前没得烟瘾,现在癥被弄大了晾。”侯海洋贪婪地吸了一口,烟头火星颤了颤,迅速地燃烧了一大截,然后道:“四处乱混,没有搞出什么名堂,刚从岭西过来。”

从不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响,大地似乎跟着颤抖起来。侯海洋指着爆炸方向,问:“那是刘清德的矿?”马蛮子气呼呼地道:“对头,刘清德那个老屁眼虫找了刘老七帮忙,横行霸道,跟村里人打了好几次架了。他这个矿经常放炮,家里的母鸡都被震得不下蛋了。”

在远处,小山被挖得千疮百孔,绿色植被完全被破坏,露出难看的黄土,黄色并不纯正,还夹着些红色,就如某位大仙故意拉了泡屎在青山绿水之中,难看得让人过目不忘。小河边新修了一条五米多宽的公路,几辆装满沉重矿石的大卡车将公路压出一条深沟,大车过后,公路上扬起黑烟和灰尘。

从矿上的规模看,刘清德应该发了财,侯海洋问:“刘清德还在学校?”马蛮子道:“还在学校,他平时不到矿上,养了刘老七这条看家狗。”说起看家狗,马蛮子颇气愤,抬脚将围在身边的黑狗踢得老远。黑狗吃痛,钻进草丛中,只露出一双不解的目光看着喜怒无常的主人。

侯海洋在新乡与刘清德发生了数次冲突,从打架的角度来看,他痛揍了刘清德,算是胜利者。可是从现实的角度来看,刘清德当了副校长,开矿赚大钱,把好事全部占尽,他却一无所有,前途晦暗。

谁是胜利者,一目了然。

看着不可一世的大货车,侯海洋没来由有些烦闷,向蛮子伸出手,道:“再来一支。”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此时他与刘清德再无关系,可是想起刘清德曾经欺负过秋云,禁不住怒从胆边生。

马蛮子骂道:“刘清德那个屁眼虫,他在山上使劲挖,害得我们这边好多水井都没有了水,为了这个事情,我们还跟刘老七打过架,刘老七的人被关到派出所,隔了几天就放了出来。”

侯海洋解释道:“这里是喀斯特地貌,上游开矿,破坏了地质结构,扰乱了地下水,水井不出水,极有可能就是刘清德造成的。”

马蛮子佩服地道:“还是得多读点书,蛮子一下子就讲清楚了道理,蒋大兵帮着刘清德说话,硬是说水井断水与刘清德开矿没有关系。”

侯海洋道:“他们这是官官相护,历朝历代都是这样。”

这番话引起了马蛮子的强烈共鸣,道:“你还在牛背砣就好了,我跟着你去收拾刘清德,狗日的才不敢。”

两人在山上转了一圈,从另一条道下山,黑狗忘记了委屈,在前面欢快地跑着,它最先回到马蛮子的小院,然后回过身来迎接两位主人。

牛背砣小学校的围墙又垮了一段,马蛮子家里的公鸡和母鸡们站在断掉的围墙上,昂头四顾,不可一世。侯海洋看见了马光头站在院中,于是走到围墙边,打了个招呼。

“侯老师,真的是你。”马光头见到侯海洋,显得颇激动。

“过来,中午喝酒。”侯海洋与马光头曾在一个屋檐下教书,挺有感情。

马光头就踩着断掉的围墙,走到了另一边,使劲地握着侯海洋的手,道:“侯老师,你走了半年,我还真是想你。有你在学校,我少操好多心。现在的年轻人比不上你的小拇指,什么事情都办不了。”

侯海洋道:“你转正了吗?”

转正之事是马光头的痛点,他唉声叹气地道:“这些贪官,良心都被狗吃掉了,现在只有等,也不知道这一辈子能不能转正。”

马光头与马蛮子有亲戚关系,关系却不怎么样,时常发生点小摩擦,说是摩擦也不是太准确,准确来说应该是马蛮子不断侵扰小学校的地盘。马蛮子弄不过刘清德,只能骂人过过嘴瘾,但是他在马光头面前就成了霸王,经常无理取闹。

侯海洋在学校时能镇得住马蛮子。等到其离开学校,马蛮子故态萌发,别说马光头等村小老师,就连学校当局也拿油盐不进的马蛮子没有办法。

马蛮子老婆见到侯海洋,在灶台上方割了腊肉,又从粮仓里摸了四个鸡蛋,三个男人在院坝喝着茶,一阵诱人的香味从厨房传了出来。香味袭来,侯海洋肚子便不分场合地响了起来,在看守所的那一段日子里,食品严重匮乏,他走出四方墙以后,始终保持着对食品的敬畏和旺盛的需求。

农家腊肉长期都挂在灶台上,天天被柴火熏,相对于市场上的速成腊肉,别有一番风味。外表看来粗黑不堪,切开后如玉石一般晶莖剔透,香味直浸入心脾。

烈酒下肚,气氛热烈起来。马光头积着满肚子牢骚,在酒精作用之下,开始发牢骚,与马蛮子拼起酒来,反而将真正的客人冷落在一边。两瓶从小酒厂打来的原度酒下肚,马光头和马蛮子都醉得稀里糊涂。马光头翻过垮掉的围墙时,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随后趴在地上不停地吐,吐得天翻地覆,最后连胆汁也吐了出来。

新来的女老师听到呕吐声,最初不为所动,后来终于还是走了出来,见马光头飢在地上喘气,心有不忍,就扶着他起来。所幸马光头长得瘦,分量不重,小女孩还能将其拖起来。

马光头老婆刚好走进牛背蛇小学大门,她平时很少到学校,自从分了一位年轻的女老师来到小学,她便对马光头极不放心,生怕两人发生点什么。她走进院子,见到女老师与丈夫纠缠在一起,怒骂一声:“放开,你这个女妖精!”

女老师没有反应过来外面进来的妇女嘴巴里喊的是什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拖着马光头朝教师办公室走。马光头老婆火气更大,她几步就跑了过去,朝着女老师就是左右两耳光。

女老师被分配到牛背砣小学,满腹委屈,对谁都没有好脸色。今天难得地做了回好事,却被马光头老婆扇了耳光。她将马光头朝地上一扔,抡起胳膊便回扇过去。

两个女人在院子里撕扯起来。马光头老婆长期在农村做体力活,为人泼辣,很快就占了优势,将女老师压在身下,抓头发,扇耳光。女老师只能抱着头,不停地哭。马光头酒醉心明白,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来到自己婆娘身后,用力将其扯开。马光头老婆见丈夫还帮着别的女人,恶从胆边生,伸出五根手指在丈夫脸上不停地挠,很快就在马光头脸上挠出了一条条血口子。

侯海洋和马蛮子老婆听到动静,跑过去将两人拉开,马光头变成了大花脸。

侯海洋见马光头老婆状若疯婆,年轻女老师坐在地上哭泣,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道:“马老师和我们喝酒,喝多了,没有搞其他名堂。”

马光头老婆见到侯海洋,又闻到马光头身上浓烈的酒味,知道有可能搞错了,犹自嘴硬:“没有搞啥子名堂?老娘亲眼见到他们搂在一起。”

侯海洋不耐烦地吼了一句:“你这个傻婆娘,闹啥子闹,把男人背回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马光头老婆吓了一跳,见到侯海洋一副凶相,没来由心生畏惧,嘴巴咕味着,还是依言背起马光头,摇晃着朝门外走去。

侯海洋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小女生,下意识摇了摇头,他如今自顾不睱,没有心情劝解牛背砣的新老师,翻过围墙,又回到酒桌上。马蛮子喜欢喝酒,酒量并不大,犹自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侯海洋让马蛮子婆娘添了一碗饭,将剩下的几块腊肉埋在饭里,又将炒鸡蛋也全部倒进碗里,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马蛮子婆娘又抓了半碗农村老坛泡菜,放在桌上,道:“侯老师,今年我和蛮子一直帮着照管花椒地,自己贴钱买了肥料,打了农药,这笔钱你什么时候算给我?如果不给你照看花椒林,我和蛮子就去打工找现钱了。”

暗河里有尖头鱼,捞上来就是现钱。侯海洋不慌不忙地道:“不着急,我还要住两天,走时会和你们算账,不会让你们吃亏。”

得到承诺,马蛮子婆娘觉得踏实了,到厨房又炒了两个鸡蛋。

酒足饭饱,侯海洋独自上山。他有意将山门上锁。仔细察看四周,确认没有外人,这才到山顶小屋里取了木桶和铁锹,沿着隐蔽小道走向溶洞口。

溶洞入口位于教室后面,被侯海洋用石块和泥土堵住。几个月时间,封洞处长出了杂草,若是不熟悉情况,几乎看不到洞口。侯海洋将石块搬掉,铲掉泥土,躬身入洞。由于溶洞还有一处隐蔽出口,通风状态良好,洞内空气并无异常。侯海洋轻车熟路地走完几个岔道,就能看见有光线射人,此时空气变得异常清新。

看见从天而降的光线,侯海洋心情愉悦起来。可是走近潭水,他吃惊得合不拢嘴,往日两米多深的潭水只剩下四五十公分,面积缩小到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水潭里面黑压压的尖头鱼游得欢快,只是由于水面缩小得厉害,尖头鱼的活动空间比以前大大减少,已有压抑之感。

察看了水潭细节,侯海洋暗叫庆幸,水潭入水已经细如手腕,再晚来几天,说不定入水就会断绝。

以前出水口水位高,足够尖头鱼游出水潭,目前水位下降导致出水口变浅,尖头鱼已经不能从绢绢细流中游出暗河,全部被困在了水潭里。

若是水潭入水消失,尖头鱼必将困死于此。

侯海洋认为自己的判断应该没错,小水潭突然断水,绝对是刘清德在上游开矿改变了地下暗河的走向,导致进入溶洞的水越来越少。最终的结局将是暗河断流,尖头鱼不会再出现在溶洞之中。

溶洞里有尖头鱼,侯海洋就有了最后的退路,最不济可以做一个富足的小商人,在花椒园里看风景,在溶洞里观察游鱼,生活不亦快哉。此时,最后退路被刘清德的炸药和卡车破坏,这让他感到一阵阵空虚。

在溶洞边坐了良久,侯海洋猛地站起来,道:“我能从看守所走出来,老天爷已经很照顾我了,活人不会被尿憋死,我怕个锤子!”

钻出洞,侯海洋绕过牛背砣小学校,沿着曾与秋云一起走过的田间小道,他顾不得忧郁,一心想着如何卖出最后的尖头鱼,很快来到新乡场镇。

魏官妈妈老远就见到侯海洋,在柜台里招手,喊道:“侯老师,侯老师。”

侯海洋原本不想在熟人店里打电话和买大桶,只是被魏官妈妈发现,这才迫不得已走到其小店。

“侯老师,你走了以后,没有人管我们家魏官,在学校里打架,记了一次处分。我只有把他转学,弄到城里头读书,住在他二叔家里。这么小的娃儿就离乡背井。”魏官妈妈是个话篓子,也没有注意到侯海洋情绪不佳,稀里哗啦就说了一大堆。

侯海洋应付两句,要了公用电话,拨通了茂东烟厂总裁办小周的电话:“祠姐,我是侯海洋,这几个月存了些货。如果要,今天开个货车过来拉,注意要带加氧设备。到了新乡,给我打传呼,我过来接你们。”

小周接到侯海洋电话,既意外,又惊喜,道:“你等着,我们马上安排车辆过来,你有多少我们都收,价钱维持不变。”她在茂东开了餐馆,以尖头鱼为最大卖点,生意很不错。只是尖头鱼产量低,虽然她寻找了好几家供货商,都无法保证每天的供应,更关键的是无论是什么地方的尖头鱼,质量都不如新乡尖头鱼。

挂掉电话,侯海洋在商店里买了一包烟和一个大胶桶。算账时,魏官妈妈大方地道:“电话就不算钱了。侯老师对我们家魏官最好,你走了以后,魏官一直在念你们。”她最后用了一个“你们”,就下意识将秋云和侯海洋联系在一块了。

魏官妈妈又好奇地问道:“秋老师现在好吗?她家在茂东,本来就不应该分到新乡,听说秋老师家里还是市公安局的。”

侯海洋敷衍地道:“她去读研究生了。”

这又引得魏官妈妈一阵惊叹,等到侯海洋提着桶走出商店,她又想起什么,追到商店门口,道:“听说你在广州发财,以后等魏官毕业,我让他来投奔你。”在新乡这种山沟沟,二三产业没有发展起来,没有更好的就业门路,到南方打工成为解决就业的最重要门路,如果有本乡本土的人照应,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魏官初中毕业,那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侯海洋坚信自己在那时肯定能成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道:“你有我的传呼号,等魏官毕业以后,就来找我。”

走过公路时,听到新乡学校传来的广播声,这个声音曾经如此熟悉,如今格外遥远,远远地看见学校大门处的青石梯子上站着两个人,依稀像是赵良勇和刘清德,侯海洋不愿意与他们见面,提着桶,快步从公路走下了小道。

远处站着的人正是赵良勇和刘清德,赵良勇在和刘清德谈话时,也瞧见一个提桶人,他只觉得面熟,根本没有想到侯海洋会回来。

“刘校长,牛背砣村里来反映了几次,说大货车过来过往,吵得学生无法上课,我把他们挡回去几次了。”

为了开矿,刘清德不仅把所有家产投了进去,还到银行贷了款,大哥二哥亦投了不少钱。如此巨大的投资,绝不可能因为影响学生上课就关闭矿山。他不耐烦地道:“这些人真是刁民,为了减少对学校影响,矿上专门修了公路,他们还想怎样?”

赵良勇对刘清德的态度心知肚明,他出了个主意,道:“计划生育搞了这么多年,各村适龄儿童都比以前少,牛背砣的学生不多,不如把学校合并到前屋村小,砍了树子免得乌鸦叫。”

刘清德一拍大腿,道:“赵主任,你脑瓜子硬是灵光,这个主意好,只是我在牛背砣开矿,大家都知道,不好提这个事。”

赵良勇道:“我在办公会上正儿八经提出来,合并小学校既符合政策,又符合事实,应该没有问题。”

解决了一个困扰企业发展的难题,刘清德甚是高兴,道:“中午把老朱叫上,我们几兄弟喝一杯。”

去年发生录像室事件以后,新乡学校的老师发生了分化。侯海洋和赵海被踢到了村小,然后赵海因强奸被判刑,侯海洋愤而辞职。赵良勇痛定思痛,他不甘心在学校底层当愤青,便将清高扔进厕所,主动与刘清德搞好关系,刘清德的二哥是组织部领导,搭上这条线,对其发展是大有益处的。

事实证明,赵良勇抹下脸皮的策略是正确的,他很快就出任学校教导主任,进入学校的领导层。又跟着刘清德到县城吃了几次酒,如今是副校长的最有力后备人选。

此时马蛮子喝得烂醉如泥,不会上山,马蛮子婆娘要喂猪、煮饭,也不会跑到后山来。侯海洋开始转移尖头鱼。他回到学校后山,先将两个大胶桶放到半山腰,然后提着木桶钻进溶洞。不一会儿,他就提了一桶尖头鱼出来,转移到半山腰的大胶桶里。跑了好几趟,累得出了一身大汗。暗河里的尖头鱼数目相较半年前少了许多,跑了七八趟,就全部被转移了出来,多数是一斤到二斤的个头,在大胶桶里快速游动着,带起阵阵水花。

侯海洋又爬回山顶上,吹着带有泥土芬芳的山风,点燃一支烟,心情忧伤地等待着小周到来。

柳河属于浅丘,站在稍高的山坡,就能看到起起伏伏连绵不断的小山坡,绿色植物在山腰以上,山腰以下则是农家田土。在大炼钢铁时,山坡上的大树基本上被砍掉了,成为一大片秃山。如今能看到的绿树都是近二十多年种植的,树粗多在二十公分左右。

侯海洋的目光变幻成翱翔天空的雄鹰,巡视着新乡的山山水水。虽然只在这里工作一年,这一年发生的事情足以让他回想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看着小学房顶上依然存在的大桶,他想起寒冷冬季与秋云在一起的温暖,不仅仅是身体上互相给对方以温度,更是心灵上的安慰。

世人都说年轻时充满激情,他们往往忘记了在激情后面的忧伤、彷徨和无助。岁月增加,激情消逝,忧伤也渐渐离去,人便变得麻木和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