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多用阳谋,少用阴谋 不是人管人而是制度管人

2019年9月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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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正是踏青的好日子,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春风确实如剪刀,将不少女生的衣服剪了一些破洞,将憋了一年的青春身体大大方方露出一部分,让男人们眼花缭乱的季节很快就要来到。

接了周昌全,小车很快到了市委大院。在“三讲”期间,沙州市各级领导都改坐车上班为走路上班,施行一段时间,问题不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领导们渐渐又开始坐小车上下班。隔着很远就见到了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站着,蹲着,还有的人手里拿着用纸写的标语,标语上写着:

“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吃饭。”

“三月没发工资,半年没闻肉味。”

马波很有经验,见到这些人,小车沿着公路直走,绕到了后面隐蔽的小门,进了大院。

秘书长洪昂站在办公楼走道前,一边等着周昌全,一边与副秘书长曾勇说着什么。等到周昌全上楼,他赶紧迎过来,道:“外面是沙州水泥厂的工人,我已让厂长李东阳立刻过来。太不像话了,有事情可以谈,怎么能够三天两头来堵市委!”

周昌全脸色也不好看,道:“我看清楚了标语,生存与吃饭,这是共产党执政的社会,怎么能出现这种标语?乱弹琴!”

水泥厂厂长李东阳接到了市委办的通知,在办公室里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地来到了市委门口。

“回去吧,在这里也没有用。”厂里效益不好,厂长李东阳带着几个头头站在市委门口,苦口婆心却毫无底气地劝着大家,虽然是初春,他还是觉得浑身是汗,就不停地用手抹着额头上的汗水。

市委门口的工人们都是冷眼看着李东阳,没有人搭理他,尽管这个厂长也不算坏。和别的厂长比,至少他所坐的小车是破烂的桑塔纳,还三天两头地进修理厂,害得厂长李东阳不时还骑着自行车上班。

可是效益不好,李东阳就算是再俭朴,在工人眼里也没有威信。

一位工人道:“李厂长,你把我的工资发了,我立刻回去上班。”

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道:“东阳,我的药费有八千多了,你再不报药费,我只能跳楼了。行行好,东阳,我们还在一个车间工作过,把药费给报了。”

又有人道:“李东阳,你劝没用,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吃饭。”

水泥厂的工人在市委大院门口站了半天,李东阳等人好说歹说,也就陆续散了。

市委大院的保卫对此已是见惯不惊,见工人们散去,将大门打开,由清洁工人打扫了场地,地上也就没有任何痕迹了。

厂长李东阳并没有离开,他与厂里几位头头都在市委会议室坐着,周昌全、洪昂、步海云等市领导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几位厂领导。

李东阳两头不受好,也是满肚子苦水,道:“我们水泥厂的设备全部引进的是国内先进设备,产品也有市场,只是水泥厂负债过重,资产负债比例是百分之一百二十六,而且养了一大帮退休工人……要想赚钱根本不可能!”

周昌全也是知道这个情况的,沙州水泥厂债务超过了资产,压得企业喘不过气来,成为企业巨大的负担,在这种情况下,沙州水泥厂根本无法与庆达集团益杨铁肩山水泥厂在市场上竞争。结果,国营沙州水泥厂空有先进设备、雄厚技术力量,却连工人的工资也发不出来,而铁肩山水泥厂却是无债一身轻,在沙州将老牌的沙州水泥厂打得节节败退。

水泥厂几位领导吐完了苦水,周昌全心中的怒火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他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水,道:“李厂长,你说的都是实情,市委、市政府知道,近日请步市长召集银行与企业的见面会,看能不能再对企业进行一些支持。”

步海云道:“前几天的报告我看了,争取再贷一些款,数量多少要与银行见面谈。先解决难关,不过总是输血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可以考虑债转股等措施。”

几位厂领导脸有喜色。

周昌全停顿片刻,目光依次滑过了几位厂领导:“步市长说得对,这一次只是治标,不是治本。厂里必须加强管理,全市相同情况下的企业不少,多数企业都还在兢兢业业地生产经营,并没有来围攻市委、市政府,你们回去以后要加强管理,多想想办法,不要存在等、靠、要的思想。”

水泥厂几位领导带着喜忧相交的情绪离开了市委大院,虽然面子被刮了,可是市政府让银行来对接,或许又能弄点钱,把眼前的难关渡过。李东阳想通了这一点,忍不住道:“妈的,下次没有工资了,工人们来闹,我就住医院,你们几个先顶住。”

工人离开以后,根据周昌全的指示,沙州成立了国有企业改制领导小组,市长刘兵为组长,常务副市长步海云、市委常委洪昂为副组长,办公室设在市政府研究室,杨森林任办公室主任,周彪、莫为民、侯卫东为副主任。

国有企业改制领导小组成立以后,杨森林带队到国有企业进行了系列调研,侯卫东身份特殊,只参加了一次调研。

3月9日上午,侯卫东接到府办通知,要求参加国有企业领导小组工作会,刘兵市长要参会,不能请假。

侯卫东接到电话,立刻向周昌全作了报告:“周书记,府办通知我下午两点在市政府四会议室参加国有企业改革工作会。据通知说,刘市长要参加这个会。”他是市委书记专职秘书,在市委书记面前应该是透明人,至少理论上如此。

周昌全悠然地喝了一口茶,道:“你是国有企业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副主任,开会自然要去。”

洪昂进了办公室,他是周昌全办公室的常客,进门就坐在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声音有些大,道:“周书记,市政府开了办公会,提出将市政府办公楼搬迁到南部新区,以行政中心的迁移带动新区的发展。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事前不跟市委通气,也太不像话了。”

他发着这样的牢骚,也没有避着侯卫东,接过侯卫东递过来的茶水,一只手捂着茶杯,感受着茶杯带来的温度。

侯卫东心细,在办公室专门准备了一套茶具,凡是经常到周昌全办公室来的常委都有专门的茶杯。黄子堤和洪昂到办公室最多,两人用的是景德镇出品的镶着金黄色线条的高档瓷器。

周昌全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低头随意地看了看手表。上午的政府常务会是11点结束,步海云11点05分就打来了电话,而洪昂是11点27分过来汇报,他暗道:“洪昂的消息还是很灵通,政治敏感性亦强。”

周昌全表情平静,道:“关系全局的大事必须要得到市委常委会的同意,这是组织程序,也是铁的纪律,没有上常委会,此事不讨论。”

洪昂委婉地提醒道:“听说省里的领导曾经提出过将市委、市政府都迁到南部新区,如果省里明确支持,市委会很被动。”

由于上一次提拔杨森林事件,洪昂对刘兵借力打力的手段有了警惕,如果省里真有重要领导支持沙州市政府的方案,市委就将处于两难之地。如果被迫同意市政府搬迁要求,将开一个极坏的先例,如果市委坚决不同意市政府搬迁,有可能与省里领导发生矛盾。

周昌全心里有数,轻松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们去吧。”又道,“下午两点,你和我一起跑几个企业。”

洪昂道:“下午,刘市长召集国有企业改革领导小组成员开会。”

周昌全挥了挥手,道:“让小侯和周彪去就行了,开会解决不了问题,我们不能坐而论道,还得深入一线。”

上午下班之前,侯卫东顺便来到管后勤的马大姐办公室,道:“马姐,我下午两点到市政府开会。”

马大姐热情得紧,一边麻利地给侯卫东倒水,一边问道:“不用马波的车吗?”

“周书记下午要用车。”

马大姐道:“侯主任,不是当大姐的批评你,办公室的那辆奥迪车原则上就是你坐,你太廉洁了,从来不公车私用,不像有的人,天天守着公家车。”

马大姐全名为马小莉,名字很年轻,却是在市委办工作了二十来年的老同志。对于这种女性老板凳,侯卫东经常送点围巾等小礼品,女人都是感性动物,最容易记住这些小手段。以前侯卫东在上青林不名一文时,经常给青林镇党政办杨凤送瓜子,两人就成了好朋友,侯卫东从杨凤手里了解了镇里很多内情。

马小莉拿了一本书,道:“听说小佳怀上了,这本书是讲怀孕的经验,送给小佳妹妹。”小佳以前在建委办公室工作的时候,就认识马小莉,关系一般。现在侯卫东成了委办副主任,在马小莉口中,张小佳变成了“小佳妹妹”,口气亲热得很。

1点40分,侯卫东下楼坐上了市委办的老奥迪车。

这辆老奥迪陪过好几位领导,最后一位领导是市委姜林副书记。姜林副书记高升以后,这辆车正式退居二线,现在是市委办公室工作用车。侯卫东是市委办副主任,偶尔单独用车,马小莉一般就派这辆奥迪车。只是在一般情况之下侯卫东都是坐马波的车,坐这辆老奥迪的机会很少,老奥迪多数时候就是研究室副主任周彪在使用。

这一次周彪到市政府开会,习惯性地要坐这辆奥迪车,孰料委办马小莉不冷不热地道:“周主任,刚才侯主任要了车,这车已派给了他,委屈周主任坐那辆桑塔纳2000。”

桑塔纳2000是新车,车况比老奥迪要好得多,但是,奥迪车就是奥迪车,虽然内部差一些,可是外表还是挺新,更关键是牌子响,周彪坐着奥迪车到各局行调研,很给自己增脸。

听说奥迪被侯卫东要走了,周彪心中顿时不悦,口头道:“代步,坐哪辆车都一样。”他是研究室副主任,副处级,级别与侯卫东一样,但是在委办的地位明里暗里都不如侯卫东,马大姐这样的安排无可厚非,他自然是无话可说,可还是心气不太顺。

他对侯卫东充满着嫉妒,这个年轻人一年前还是益杨科委主任,这种没有实权的正科级干部在沙州多如牛毛,他不拿正眼瞧。可是侯卫东只用了一年时间就突然蹿起,成为沙州市委办炙手可热的人物,连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曾勇也多次在背后说牢骚话。当然,他也就是在背后说些牢骚话,见了侯卫东比亲兄弟还要亲热。

坐上了桑塔纳2000,周彪烦闷地想:“在研究室这个青石板上工作了七年,收入少,还要受气,是不是找个机会到局行去工作?哎,不知什么时候解决我的正处级!”他现在是研究室副主任,如果平级外放还是副职,这是他的一块心病。他想在研究室再上一个台阶,成为正处级,这样外放出去就可以成为局行或县里的一把手。

到了市政府大院,抬头就看到了那辆老奥迪以及正在下车的侯卫东。周彪将心里的不快收了起来,走到侯卫东身边,与其握手打招呼,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市政府大楼。

市政府四会议室在四楼,此时底楼电梯等着十来个人,周彪建议道:“侯主任,干脆别等电梯了,走走路,爬爬楼,等于锻炼身体。我们市委办的人长期伏案工作,多数颈椎与腰椎都不太好,你也要注意。这病年轻时还无所谓,老了就是大麻烦,老刘的颈椎病很严重了,现在天天把头吊在门框上。”

侯卫东道:“周主任的建议好,我们俩走楼梯。”

周彪与侯卫东虽然都在市委办上班,但是由于侯卫东成天跟着周昌全,事情多,两人没有什么私交。为了拉近与侯卫东的距离,他将不悦、嫉妒等不良情绪赶走,一路谈笑风生。

市委与市政府的关系很微妙,周彪就以这个话题开玩笑:“有一个小孩指着大楼门口挂着的几块牌子,问妈妈: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都是干什么的?他妈妈回答:市委就像你爹,什么也不干,整天背着个手光知道训人;人大就像你爷爷,提着个鸟笼子晃悠,啥事也不管;政府就像你妈,整天傻干活,有时还要挨你爹的训;政协就像你奶奶,整天唠唠叨叨,但谁也不听她的。还有一个市纪委呢?他妈妈说,市纪委就像你,说是监督爸妈,但又受爸妈的领导、吃爸妈的饭、穿爸妈的衣,只能装装样子纪检监察一下爸妈。”

这个段子,侯卫东听得烂熟,他还是很配合地笑道:“编这个段子的人肯定也是官场中人,否则没有这么细致准确的描述。”

到了四楼,市政府副秘书长杨森林正站在楼梯口打电话,见到侯卫东和周彪,道:“就这样吧,我这有事,改天我们再联系。”他挂了电话,分别与侯卫东和周彪握手,笑道:“欢迎两位主任大驾光临。”

杨森林以前在市委办工作时与周彪是同级,如今杨森林当了县长,又当了市政府副秘书长,传说很快就要接蒙厚石的班,这让周彪心里多少有些不爽。此时,杨森林在市府,他在市委,两人没有隶属关系,周彪就放得开,打了个哈哈,道:“秘书长同志,你当领导还没有请客,今天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我们给你祝贺祝贺。”

杨森林满面春风地道:“我倒是想请客,不知两位是否赏脸。我们不吃大馆子,就到新月楼外面的水陆空,那个馆子开了好几年了,味道不错,环境也行。”

周彪看着侯卫东,道:“侯主任,秘书长请客,晚上兄弟们好好喝一杯。”

侯卫东曾经是杨森林的部下,态度与周彪自然有差别,他礼貌地对杨森林道:“秘书长,实在不好意思,晚上有接待任务,抽不了身,改天我做东,向老领导与周主任赔罪。”

杨森林如今是市长刘兵的红人,刘兵大事小事总要带上他,所以他很理解侯卫东,道:“老弟高升以后,我们哥俩还没有喝过酒,等你哪天有空,就约一约。”

“秘书长,我一定记住。”

这时,刘坤急匆匆从电梯出来,他现在仍然是益杨县府办主任,虽然到省委党校青干班去学习了,却没有得到提拔。见到杨森林,他急忙解释道:“杨县长,高速路上堵了车,紧赶慢赶才过来,没有迟到吧?”

杨森林看了看表,道:“今天的会主要研究国有企业改革,益杨是工业大县,你作为县府办主任,还是应该了解市里的大政方针。”他批评道,“以后这种重要会议,你一定要提前来,免得误事。”

刘坤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道:“以后一定注意。”虽然是被批评了,可是这种批评是内部人才有的批评,他感到很受用。

杨森林当上市政府副秘书长以后,益杨县委组织部老柳与宣传部老刘便动起了脑筋。两人在基层摸爬滚打数十年,眼光很毒,见杨森林突然间成为副秘书长,而秘书长蒙厚石早有退居二线的传闻,于是两位部长一致判断,杨森林这是去接蒙厚石的班。

县长要成为市政府秘书长,如果“寡妇睡觉上面无人”是绝对不行的,联想以前的传闻,“杨森林有后台”就成了柳、刘两家的共识。

刘坤从学校毕业以来,先当县府办秘书,随后出任了青林镇党委副书记、镇长,再任县府办主任,在外人看来,他是顺风顺水。可是,有了侯卫东这个参照物,他从内心深处感到仕途坎坷。特别是侯卫东成了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以后,一飞冲天,他生出了强烈的挫败感,加上主持县政府工作的季海洋对他不冷不热,他颇有些心灰意冷,工作上开始抱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一门心思想调到局行去工作。

柳、刘两位部长数次做他的思想工作,分析了当前形势,制订了紧抱杨森林大腿的策略,刘坤这才从颓废中重新振作精神。他给自己制订了严格要求,每个月至少要向杨森林汇报三次工作。

春节期间,刘军部长请了市里的老朋友作陪,特意请杨森林吃饭。

一来二去,杨森林对刘坤的感情也加深了。

侯卫东很敏感地从杨森林与刘坤对话中读出些什么,他对刘坤道:“刘主任,好久不见。”

刘坤在益杨官场历练了这么多年,脾气收敛了不少,笑道:“侯主任,什么时候到益杨来视察?”

几个人在楼口打了招呼,没有细谈,鱼贯而入。

3点,市长刘兵准时出现在会场,他穿了一件便装夹克,在一群西服领带里,显得轻松时尚。当他坐下以后,主持会议的步海云副市长清了清嗓子,道:“现在开会。”

市政府国有企业改革工作会议开了两个小时,依然没完没了,眼看着到了5点,侯卫东想着晚上还要陪同周昌全参加接待,心里有些急,可是他正好面对着市长刘兵,不能偷偷溜走。

会议结束之前,刘兵看了一眼侯卫东和周彪,对步海云道:“沙州能有今天的地位,主要是强在工业上,成立这样的一个班子其目的就是为了研究对策,我记得市委这边洪秘书长是副组长,今天这么重要的会,他怎么没有参加?”

步海云心道:“会议都要结束了,而且面对着市委两个副处级干部,在这里说这些有意思吗?”口里道:“洪秘书长有接待任务,他在会前给我打了电话,市委这边有市委办副主任侯卫东和研究室副主任周彪参会,他们两人都是国有企业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

刘兵哼了一声,道:“好了,来了是关心,不来是放心,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市政府应尽之责。我最后强调一点,近期由步市长牵头,对全市所有市属国有企业再次进行梳理,我这里指的是规模以上企业,每一个企业根据具体原因提出解困方案,由市政府常务会议研究以后实施。”

这些领导的讲话,总是分为阴阳两面,阳面是公之于众的话,而阴面则是其真实意思。当然,一般的人听不出阴面意思。侯卫东是市委书记秘书,掌握了大量机密,他从刘兵话里听出许多意味深长的话。

到了6点才散会,侯卫东如飞一般赶往小招待所,省里的客人还没有到,洪昂陪着周昌全喝茶,说着些闲话。

见侯卫东进屋,洪昂笑吟吟地说了一句:“这会开了三个小时,很扎实。”

侯卫东知道洪昂在提醒自己,立刻汇报道:“刘市长很重视国有企业改革,从头到尾都参会,问题研究得很具体,将水泥厂等八个规模以上企业提出来进行了分析。具体方案将由政府常务会研究以后执行。”他这一段话很客观公正,可是这一段话放在沙州背景之下,话中就有话,只有局中人才能明白。

周昌全盯着侯卫东,仿佛将其五脏六腑全部看穿,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道:“市委对区域内大事有决定权,国有企业改革必须要在市委领导之下。这一段时间,有些人酝酿着要搬迁市政府大楼,自行其是,必然自吞苦果。”

从去年底开始,刘兵便有独立于市委的倾向,原来需要经过常委会研究的大工程、大项目,由市政府单方面就决定了。这些事情通过无数渠道汇集到了周昌全的耳中,对于刘兵的这种做法,周昌全已经到了必须作出回应的时候。

洪昂是周昌全的心腹,对其想法了然于胸,道:“我建议搞一个常委会议事规程,这也是省委多次提到的党建课题。议事规程着重规定议事范围和议事规则,什么事情必须进常委会,必须明确。谁提起议题,谁主持会议,如何表决,这些亦要明确。”

此语甚合周昌全心意,他道:“继续说。”

“这个议事规程出台以后,要上报省委,省委同意以后这个规程就有强效力。市政府若有出格的事情,市委随时可以依据常委会议事规程对其进行纠正。这其实也是省委赋予市委的权力,如果失去了这个权力,一级党组织就失去了权威。”

周昌全是何等精明之人,虽然洪昂只是提了一个建议,他却立刻明白了洪昂此议的深意,当场拍板:“这个规程并非标新立异,其实是将以前的做法进行了提炼和规范,是对工作的总结和升华,很好。”

这个规程可以有效对付自行其是的刘兵,对于市政府的重大决策,周昌全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如果要管,他随时可以拿起议事规程这个武器,保持着对重点工程项目的发言权。

周昌全很赞赏地给洪昂扔了一支烟,心道:“论起阴谋诡计,搞小手段,黄子堤比洪昂要厉害。可是论起搞阳谋,洪昂当过县委书记,又是老牌子大学生,到底不同凡响。”

他对侯卫东道:“小侯,你是市委办副主任,又兼着综合科科长,平时杂事多,很少写文章,难免其他同志有意见。这一次,中共沙州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就由你来操刀。你也别害怕,规程是对常委会议事的规范,将地方委员会工作条例相关的要求提炼出来,结合沙州市委以前的制度,更要结合沙州具体情况,就能基本定稿,有问题吗?”

侯卫东当过基层领导,又天天坚持学习,思维能力与领悟能力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对这个任务并不畏惧,道:“周书记放心,一个星期准时交稿。”

洪昂补充了一句:“议事规程是很严密也很严肃的工作,侯主任可以从组织部请一位同志,加上研究室的同志,组成一个班子,认真研究,精心组织。规程要报送到省委,要体现出沙州市委的高水准。”

接受了任务以后,侯卫东的第一个想法是想给《岭西日报》的王辉打电话,转念一想:“周书记说得对,当了市委办副主任以后,我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材料,难怪背后被人嚼舌头。王辉这根拐杖,终究要扔掉。”

他动作很快,让办公室出通知,请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粟明俊和研究室副主任周彪马上到市委五会议室开会。

侯卫东从抽屉里拿了两包顶级的娇子烟,拿起笔记本和茶杯,在五会议室等着粟明俊和周彪。他是专职秘书,处于沙州权力巅峰的背面,平时尽量保持着低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毕竟不是说着玩的,而是无数血泪的经验总结。

组织部与市委办不在一层楼,粟明俊来得很迅速,进门,见只有侯卫东一人,开玩笑道:“侯大秘,召见下官有何指示?”

侯卫东扔了一包烟给粟明俊,道:“粟部,我怎么敢指示您?是有事向组织部求助。”

等到周彪到来后,三杆烟枪就在会议室里吞云吐雾。侯卫东说了目的,粟明俊沉吟了一会儿,道:“省委组织部在今年工作任务中,特意提出了要加强党建工作,促使领导机关决策民主化、科学化和制度化,市委准备搞的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就是很好的实践活动。原本我应该过来协助侯主任,只是要到省里开会,开完会可能还要出去一趟。我让郭兰来配合你,她很熟悉情况。”

周彪也表态道:“研究室全力配合,目前就由小金作为联络员,他是西北政法的本科生,学法律的人逻辑最严密。”

敲定了人员,侯卫东抱了抱拳,道:“多谢两位领导鼎力支持,今天我的时间还相对充裕一些,烦请郭兰和小金现在就到我这里来,等初稿出来以后,再请两位领导来帮助修改。”

郭兰手里头有好几个文件要办,听到要协助市委办工作,为难地道:“粟部,能不能换个人?我手里事多,确实抽不出来。”

粟明俊摇头道:“你一直负责这一块工作,是专家了,换了人显不出组织部的水平。而且,此事赵部长已经同意了,你现在就到楼上去,侯主任在市委五会议室等你。”

郭兰有些怕见侯卫东,昨晚的梦,让她想起来就脸红耳热,只是赵、粟两位部长明确的事情,她没有合适的理由就不能硬顶着。

市委五会议室,烟雾缭绕。郭兰进门时,忍不住停下脚步。

侯卫东与郭兰曾经是同事,知其不喜烟味,对小金道:“最后吸一口,我们得有绅士风度,尊重女性。”说话时,他心里总觉得郭兰有些怪怪的。

等到郭兰在面前坐定,侯卫东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感觉有些怪。自从认识郭兰以来,她就是短发,今天坐在对面的郭兰,其头发已是中规中矩的齐肩发型了,虽然这样更有女人味道,却让侯卫东有些不习惯。他问道:“郭兰,准备留长发吗?”

郭兰没有想到侯卫东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她有些慌乱,道:“想换换发型,不能老留短发。”心里却想道:“他怎么注意到我的头发了?”当年在沙州学院后门舞厅,与侯卫东共舞以后,郭兰慧剑斩情丝,毅然将一头漂亮的长发剪掉。头发的长短,在她内心深处就有着象征意义。

“按照通俗的说法,换发型就是改变心情,这样看来,郭兰应该要谈朋友了。”看见郭兰改变发型,侯卫东在心中进行了推测。

他见郭兰一直在用手扇残烟,起身把窗户推开两扇,道:“市委办的人要写文章,烟瘾一个赛一个,没有办法。”

郭兰见他细心,心窝里泛起了一丝丝温柔。坐下来以后,用手轻轻抚了抚头发,就等着侯卫东发话。她的双手是常弹钢琴的,修长、灵活、细腻,侯卫东眼角余光见到这抚发的指尖,有些舍不得离开,但是必须赶紧移开。

小金是市委研究室今年才新进的人员,从校门直接进了机关门,踌躇满志,很有些新人锐气。平日里,他就知道组织部这个美女,只是没有机会接触,有很多次都擦肩而过。

对这位相貌清秀、气质不俗的美女,他虽然说不上垂涎三尺,好感却是有的。今天居然和郭兰组成了一个小组,他感到莫名的兴奋,话也就多了,道:“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这事太简单,先找找之前的文件,改下日期,再加一些套话,很快就会弄出来。”

在市委办公室还能听到这种典型的学生语言,让侯卫东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并与郭兰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眼神中的意味相差不多。

小金侃侃而谈道:“领导也不会一个字一个字看。”

侯卫东1993年毕业,小金是1998年毕业,这五年就是一个代沟。而且从经历来说,侯卫东毕业后直接到了益杨最偏僻的青林镇,到了青林镇又因为莫名的理由被分到了不通公路的上青林,从上青林到沙州市委办,侯卫东一路冲关,费尽了心机,兼之他先后给祝焱和周昌全当了秘书,潜移默化之中,行为举止、思维模式与初出校门的学生大是不同。

侯卫东口里道:“这个方法好。”心里暗道:“小金是哪家子弟?通过什么关系进市委研究室的?”能从校门直接到地市级大机关要害部门的人,多数都是有关系的,他就暗暗猜测着小金的来历,市委机关藏龙卧虎,马虎不得。

闲聊了一会儿,侯卫东言归正传,讲了市委意图,又道:“市委常委议事规程是周书记亲自交代的任务,成立领导小组是秘书长的安排,时间紧,任务重,这几天就要将此事完成。我拟定了初步提纲,议事规程总体上分为四个部分,一是议事范围,二是议事程序,三是议事原则,四是纪律和监督。郭兰是组织部的行家,就写议事范围和议事程序,小金是学法律的,写议事原则与纪律和监督。”

郭兰用手轻轻抚了抚刘海,算是对这个布置默认了。

小金年轻人心性,快言快语道:“侯主任,我就弄议事原则,你是当领导的,就弄纪律和监督这一部分。”

侯卫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小金,周主任布置工作,你也要讨价还价?”

小金嘿嘿笑了笑,道:“研究室分工明确,各管一块,各人自扫门前雪。”

郭兰冰雪聪明,寻思道:“各管一块,意味着研究室领导不太管他,小金怎么还是这么个大学生性子,不知要吃多少亏才能醒悟过来。”她温言劝道:“小金,这样安排是正确的,我们各写两段,最后由侯主任统稿。”

小金看到郭兰如秋水一般的眼睛,年轻人的冲劲不知怎么就烟消云散了,道:“好吧,我就写议事原则与纪律和监督两部分。”

侯卫东出言只是试一试小金,他还真没有心思和精力与小青年斗气,见郭兰一语就将小金说服,暗道:“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三人细细地讨论了议事规程的内容,结束时,侯卫东给郭兰和小金各一个文件袋,道:“这是我收集的其他地区相关文件,都与议事规程有关,能起到参考作用。”

小金翻看了文件:“切,你不早拿出来,让我们两人费脑筋。”不自觉间,他将郭兰划到了自己的阵营之中。

侯卫东站起身,开始收拾笔记本,道:“不拿出来,是怕大家先入为主。”

郭兰心里已有数,道:“侯主任,有了刚才定下的调子,加上这几份材料,初稿很快就能出来。”

谈完了正事,三人就朝外走,侯卫东问道:“郭教授身体怎么样?”郭兰道:“还是老样子,天天去看书,我妈也坚持着陪他散步。”

“唉,如果我爸不得病就太好了,这病不可逆转,只能精心保养。”谈起父亲的病,郭兰很有些遗憾。

侯卫东安慰道:“只要坚持锻炼,应该有好效果。”

走到了楼梯口,侯卫东特意交代小金:“三天之内最好将初稿弄出来,一个星期要交这份材料。”

小金却道:“这个规程在沙州的效能等同于法律法规,哪里能三天就完成,三天完成也行,质量不敢保证。”

虽然小金说得有道理,可是侯卫东听到此话还是不舒服,道:“你只是写初稿,后面还要由周主任、秘书长把关。有了那几份现成材料,三天时间,差不多了。”他暗道:“三天拿不出来,让周彪换人。”

下楼之际,郭兰对小金道:“这个议事规程是市委办的一件大事,周书记、黄书记、秘书长都很关注,你才到机关,有这个机会太不容易了,一定要抓住。”她心软,见小金没有把委办副主任当回事,便出言提醒。

小金考到了政法大学,成绩还算优秀,心气很足,加上舅舅又是沙州老常委、老组织部长张家瑞,他在心里还真没有把研究室副主任周彪、委办副主任侯卫东当成大领导,说话办事就以平辈论交,用朋友间的方式处事。

周彪对小金性格了如指掌,早有不满,可是顾忌着张家瑞,一直没有发作。这次他专门让小金到侯卫东手里来碰撞点火花,借机给小金一些教训。

小金浑然不知人心之险恶,对郭兰道:“这也不算什么机会,我们两人把底稿写出来,侯卫东拿出去整合,功劳是他的,苦劳是我们两人的。人与人差不多,让我给周书记当秘书,一样能行。”

郭兰见小金确实还保持着学生时代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劲头,道:“小金,这些话在机关不能随便说的,你以后慢慢体会。这件事情一定要抓紧,切莫大意。”

小金对这位文静漂亮的组织部美女很有好感,也知她这样说是一番好意,道:“谢谢关心,郭姐姐。”他眼珠一转,道,“郭姐姐晚上有空没有?我请你吃晚饭,顺便讨论一下手中的工作。”

郭兰笑道:“算了,改天再说,我今晚有事情。”

侯卫东将任务布置下去以后,他也没有闲着,从直觉来说,他不太相信过于聪明自信的小金,晚上回家,等小佳休息以后,他就来到书房,首先考虑的是“议事原则”。

“坚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按照岭西省委的决策部署,紧密结合沙州实际,创造性地开展工作。”这一条主要是借省委的牌子,提高市委的权威。

“坚持民主集中制原则,凡属常委会职责范围内的重大事项,都要按照集体领导、民主集中、个别酝酿、会议决定的原则进行决策。”这一条再次明确了大事必须要由会议决定。

……

这个议事规程,既要能够公开发布不留把柄,又要能够实现周昌全的意图,必须在文字上进行充分设计。

隔了几天,郭兰打来电话,初稿已经完成。

看罢郭兰的初稿,侯卫东还算满意。

“这个稿子很不错,只是在细节上还得推敲,比如说要明确市委书记的发言顺序。”侯卫东在稿子上加了一条:市委书记对每个议题的讨论原则上最后一个发言,科学集中讨论意见,提出决策方案和意见,提请会议表决。还有,常委会议的提起方式也应该明确,这必须由市委书记提起,班长的作用其实是具体明确的,这要在文件中表达出来。

郭兰心道:“以前只觉得侯卫东是实干派,没有看出他的理论功底也很深厚,指出的几个地方都是要害处。”

郭兰与侯卫东经过商量,将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的“议事范围”和“议事程序”初稿完成。

看过初稿,侯卫东感觉很不错,他在五会议室给小金打了电话:“小金,初稿出来没有?”

小金正拿着一本小说,看得很投入,被侯卫东的电话打断,有些心不在焉:“侯主任,稿子已经完成了大部分,还需要再打磨,晚点交稿,行不行?”

侯卫东不愿意久拖,道:“秘书长催得很紧,不要误事。”

放下电话,小金不满地自言自语道:“这是市委常委会的规程,又不是小学生写作文,应该要搞调研,还要开座谈会分析,哪里说完成就完成。”发了牢骚,他还是拿起了抽屉里的稿件,匆匆翻看了起来。自从接受任务以来,他断断续续地写了一部分,他在大学学的是法律本科,党务工作对于他是全新的课题,因此,他基本上按照手里的资料依葫芦画瓢。

看了一会儿材料,他只觉乏味异常,心里惦记着刚才的小说。

侯卫东挂了电话,对身旁的郭兰道:“等小金的文章,还不如我们自己来写,说不定还要快一些。”

郭兰听其口气不太高兴,道:“小金年轻,才从大学毕业,社会角色还没有完全转换过来,还需要给他一些时间。”

“小金只比我们晚五年毕业,我们毕业的时候,一切都靠自己摸索,做对了,未必能得到表扬,做错了,就得承担责任,又有谁给我们时间和机会?走哪一条道路,如何走自己的路,最终还得靠自己,如果不理解这一点,他迟早要吃大亏。”

郭兰知道侯卫东的说法是正确的。为什么要在社会面前加上“现实”两个字,是因为这个社会的的确确很现实,凡是不能清醒地认识这一点的人,必然会被现实的社会现实。

“小金家庭条件好,没有吃过苦,看问题简单。”郭兰想了想,又道,“小金的舅舅就是张家瑞。”

这与侯卫东的猜想不谋而合,他哼了一声:“难怪这个性格,果然是干部子弟。张家瑞只是舅舅,又不是亲爹。”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又开始讨论起稿子来。副秘书长曾勇从门前走过,他原本已经走过了,见到侯卫东和郭兰在会议室里,便又退了回来,返身走进会议室,道:“侯主任,小郭,你们两人辛苦了,市委常委会的议事规程弄出来没有?”

议事规程,在周昌全心中属于阳谋范畴,他是大张旗鼓地搞这份材料,市委办的同志多数都知道此事,当然,真实意图还只有洪昂和侯卫东才心知肚明。

侯卫东将完成的初稿递给曾勇,道:“秘书长,稿子还没有全部完成,这是第一部分,主要是议事范围和议事程序,你是专家,帮我们审一审。”

侯卫东习惯性地给曾勇递了一支烟,当曾勇将烟点着,坐在桌前一条一条地琢磨时,侯卫东突然想起郭兰不喜抽烟,便抱歉地对着她笑了笑。

郭兰皱了皱鼻子,冲着侯卫东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侯卫东读懂了她的表情,是“没有关系”的意思。这互相一笑之间,居然很是默契,郭兰心里突然迸出来一句“心有灵犀一点通”。想到了这句,她心里不免有些慌乱,忙用手抚了抚头发。

曾勇低头认真琢磨着稿子,一边看,一边用左手摸着自己的双下巴,他很快就明白了意图,暗道:“难怪要让侯卫东亲自来写这个常委会议事规程,这分明是用来对付刘兵的武器。”

曾勇初任副秘书长时刚好三十七岁,当年雄心勃勃地想干一番事业,谁知周昌全到沙州主政以来,他就在副秘书长这个岗位上原地踏步,一直没有长进。周昌全对其也是不冷不热,既不打击又不重用,一句话,让他在市委办凉快着。

几年来,曾勇心里总是盘着一个问题:“我对周昌全可谓忠心耿耿,为什么他就始终把我压着?”

这个问题就像一条毒蛇,长期盘在曾勇心头。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刘兵来到沙州以后,通过原组织部长张家瑞的搭桥,他与市长刘兵在私底下接触颇为频繁。

侯卫东很礼貌地问道:“秘书长,你看哪些地方需要修改?”

“总体不错,符合党的民主集中制以及沙州惯例,只是有几点小意见,仅供参考。”曾勇从事文字工作多年,水平着实不错,给侯卫东提出的几个问题,虽然不关大局,却让整个文字更加精炼。

等到曾勇离开会议室后,侯卫东感叹道:“市委机关就是不一样,到处藏龙卧虎,曾秘书长文字功底不凡,我自愧不如。”

郭兰随手抚了抚头发,道:“要论文字功底,在这幢楼里的人,恐怕比你强的还有不少。”

侯卫东没有想到郭兰会说得这么直接,对于写材料这种事情,他并没有太放在心里,就笑道:“以前在青林镇,天天都在做鸡毛蒜皮的事,到了县委办其实也没有正经写过几篇文章,后来又转到了新管会和科委,如今这文字水平,比起市委办的牛人们差得远。”

郭兰认真地道:“文章写得好,也就是秘书材料,你是当县长、市长的材料,当秘书只是过渡。”

郭兰是个文静而含蓄的女子,这么多年来,侯卫东还是第一次得到她的表扬,笑道:“我们认识也有好多年了,你这是第一次表扬我,受宠若惊。”

郭兰却依然认认真真地道:“我说的是事实,益杨新管会取得的成绩,就与你的努力工作分不开,我是旁观者清。”

侯卫东见郭兰态度很诚恳,他反而不好意思再开玩笑了,道:“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上青林拼命工作,是为了跳出偏僻的山区,以后就成为一种惯性。我们每个人都是社会这个大齿轮的一部分,随着这个大齿轮不停地惯性运动,如果不想着往前走,很快就会被人扔在脑后。官场和生意场一样,最现实,最冷薄。”

郭兰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大家争来斗去,又有什么意思?有时候很想离开组织部,到大学去教书。”

“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以为大学就真是一方净土?”

“总要好些吧。”

郭兰又道:“到省委党校读了几天研究生,发觉没有什么意思。这些天我就在琢磨着,何不趁着还年轻,正儿八经去考个研究生,就和祝书记以前的秘书平凡一样,躲在象牙塔里,抽空看看书,弹弹琴,平平淡淡一生。在官场上看到这么多你争我斗,实在有些厌倦。”

听着郭兰的描述,侯卫东仿佛又看到了一个在沙州学院湖边散步的女孩,音乐系的钢琴声是隐约背景,不知不觉,他也有些神往,心情也随之平和。不过,低头看着手中的文字,又哑然失笑,暗道:“我一边在向往着田园风光,一边却在炮制着套人的文件。”

等到郭兰离开后,侯卫东抽了抽鼻子,空气中似乎还散发着幽幽的香味,闻香识女人,确实,每个女人都有着独特的味道。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再给小金打电话,由于周昌全书记在办公室看文件,他低声道:“小金,稿子送到我办公室,没完成也送过来,我要看一看。”

小金看了一整天小说,稿子根本没有进展,接到侯卫东的电话,他心一横,道:“反正还有层层领导把关,我这个材料勉强也能用。”他将材料重新理顺,加了序号,打印好,给侯卫东送了过去。

小金进了侯卫东的办公室,他一眼就瞧见另一间办公室的周昌全,周昌全戴着副眼镜,低头写着什么。侯卫东也不说话,示意小金坐下以后,拿起了他的材料。

周昌全办公室就如厚实的磁场,将小金压得喘不过气来。眼前的侯卫东一言不发地看材料,比平时多了些威严,他少见地端正了坐姿,神情端庄起来,暗地里后悔:“我鬼迷了心窍,放着正事不做,看了大半天小说。”

侯卫东看完材料,又从抽屉里拿出自己搜集的材料,对比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拘束的小金,道:“你的稿子就是将这些材料组合了一下,我们商量的几个关键点,怎么没有融进去?”

小金心里已经后悔了,口里还在低声申辩,道:“时间确实太紧张了,如果多点时间来打磨,效果会好一些。”

侯卫东不愿意在小金身上多花时间了,道:“就这样吧,你的任务完成了。”

小金灰溜溜地走出办公室,长舒了一口气,道:“终于交差了。”

晚上,原沙州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张家瑞因私事回到了沙州。

市长刘兵与张家瑞关系不错,这也是张家瑞被调离沙州的原因之一。此时张家瑞来办私事,谁也没有惊动,只请了几位老朋友——市长刘兵、市政府副秘书长杨森林,市委副秘书长曾勇曾经是张家瑞的部下,照例也一起吃饭。

张家瑞是小金的舅舅,小金也参加了家宴。

席间,曾勇有意无意地对小金道:“今天晚上洪秘书长叫上侯卫东和组织部的郭兰一起看讨论稿,怎么没有叫上你?你也是其中一员。”

小金年轻气盛,心中很不舒服,嘴里却道:“我才不想参加。”

张家瑞一直将姐姐的儿子小金当半个儿子看待,笑呵呵地道:“小金刚刚工作,能写什么大文章?”

曾勇借着说文章之际,将稿子的主要精神道了出来。

市长刘兵听得明明白白,他毫不掩饰地对张家瑞道:“弄个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真是用心良苦啊!”

张家瑞已经调走,说话就不顾忌,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