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2020年1月2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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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一双只有眼白没有眼珠的眼睛。

它在看着我。

“喂!你是谁?”

我大声喊了出来,然后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睛,周围如山洞般漆黑,只有某处微弱的光线射在地上。

这是哪儿?

在恍惚了许久之后,我总算回忆起了一切。没错,这是苏天平租的房子的客厅,我正躺在一张沙发上,身上还裹着条羊毛毯,空调机的热气吹在我脸上,让我直感到口干舌燥,仿佛喉咙要烧起来似的。

我赶紧掀开毯子爬起来,大口喘了几下,还好并没有感冒。客厅里只有从卧室射进来的微光,现在应该是清晨了吧。我并没有急着开灯,只是仰头盯着天花板,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但我依然睁大着眼睛。

是的,我感觉这个房间里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我。

虽然无法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但我确信他(她)的存在无疑,就在我眼睛朝向的那个角落——黑暗中的眼睛,他(她)在看着我。

对,就在那个隐蔽的角落里。

我立刻把手摸到了墙上,当客厅里的电灯打开时,我的眼睛忽然被炫了一下。但我并没有低头,而是拼命地睁大着眼睛,继续盯着头顶的那个角落——

就是它!

没错,我终于看到那双眼睛了。

更确切地说是一只眼睛,它躲在天花板与吊橱的转角里头,只露出一颗黑色的玻璃眼珠。

居然是一个针孔摄像的探头。

必须要感谢我的第六感,就是这个摄像探头在盯着我,这只锐利无比的眼睛,能穿越白昼与黑夜,包括这房间里每个人的灵魂。

我立刻搬了一张椅子站上去,仔细打量这个探头。它确实太隐蔽了,藏在这样一个转角里,绝大部分都被吊橱挡住了,露出的探头只有两厘米的直径,和周围的颜色非常像,除非是在刚才那个角度盯着它看,否则绝对不会发现它。

怪不得昨天一进入这房子,就感到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人还是该相信第六感的。我打开壁橱,发现里面藏着探头机身,还有好几根电线连到墙里。

不,绝对不止它一个眼睛,我想这房间里一定还有其他探头。

于是我跳下椅子,仰起头仔细扫视一圈。墙角和天花板所有的角落,都没有逃脱我的眼睛。果然我发现在房门上头,还藏着一个小小的探头,如果有人从大门进来,肯定会被从正面摄下来。

在厨房的脱排油烟机底下,我又发现了一个小探头,它正好被阴影所覆盖着,把整个厨房都尽收“眼”底。

更可怕的是在卫生间,探头就躲在浴帘的缝隙后面,正好对着淋浴的莲蓬头,要是有人在这里洗澡,肯定会被它“一览无余”,把探头藏在这个位置简直是变态。

我又冲进了卧室,这里的天花板和墙角都很干净,好像没有探头存在的迹象。最后我把目光对准了窗帘,果然在窗帘箱里发现了一个小探头,正好隐蔽在一块阴影下面,而且无论窗帘怎么拉,都可以保持它的视野。

现在我总共发现了五个探头,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它们是一群无所不在的眼睛,永远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看着这些隐藏在暗处的龌龊眼睛,你不由得会产生衣服被剥光了的感觉。

这些“眼睛”都是苏天平安装的吗?他为什么要在自家安装探头监视自己?简直是疯了!或者他已经疯了。

现在是清晨七点,我感到肚子有些饿了。更要紧的是,我再也受不了那些“眼睛”了,总是下意识地仰头瞥向天花板,似乎那探头背后有个活生生的人或幽灵。

于是我立刻离开了这鬼地方,匆匆回到家里洗漱了一下,又饱饱地吃了顿早饭。

然而,当我如释重负般地吁出一口气时,眼前似乎又浮现起了那个符号——◎。

不,就这么逃跑了吗?等待那个噩梦的降临,乖乖地束手就擒?

半年前是霍强、韩小枫,现在是苏天平,这些曾经去过荒村的人,都已经GAME OVER了,如今只剩下我和春雨两个,而那个神秘的◎已经来到了我面前。就算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春雨想想,她是个被命运开过许多玩笑的女孩,在经历了那么多恐惧之后,不应该再承受这样的煎熬了。

“你可以再勇敢一些。”

我轻轻地对自己说,然后收拾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又一次出门赶往苏天平的房子。

很快我又回到了503室,一进屋还是产生了那种奇怪感觉。于是我突然仰起脖子,盯着隐藏在门框边的探头,大声地说:“别看我。”

我快步走进卧室,从包里拿出数码相机,把地上那个“圆圈”的形状拍了下来,毕竟它不能总这样摆在地上。我把那些东西都收拾了起来,每一样都仔细看了看,并没有特别的发现。

接下来,我把目光对准了卧室里的抽屉——虽然我心里明白,擅自打开别人抽屉并不好,说难听点是涉嫌窥探他人隐私。但现在我已别无选择,我不知道前几天苏天平究竟发生过什么,也许能从他的抽屉里发现什么。

正在犹豫的时候,我抬头看到了窗玻璃上的那个符号◎,它像刀子一样刻在我眼里,促使我在瞬间下定了决心。

于是,我试着缓缓地拉开了抽屉,就像打开某部小说里的木匣那样,我期待眼前出现某种奇异的景象——

然而,偌大的抽屉里空空荡荡,只放着一个黄色的牛皮纸信封。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是一叠明信片,明信片左下角有张照片,是个年轻女孩子的头像。

好奇怪啊,当我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时,心脏仿佛早搏似的抖动了一下,然后眼睛就像被磁石吸住了,紧紧盯着照片上的人不能移开。

更确切地说,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磁石。

世界上没有哪个人能逃过这对磁石,一旦被吸住就再也无法逃脱。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生怕再被她“咯噔”一下。

从这张明信片的照片上看,她是个看似漂亮却又难以接近的女孩,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她的脸几乎占满了整幅照片,富有光泽的黑发从额前分开,自然地垂在脸颊两侧,一道亮光从头顶打在脸上,真是一个奇怪的拍照角度。

虽然明信片上的照片很小,但那双眼睛却是如此引人注目,说不清是忧郁还是沉思,仿佛她的灵魂已经出窍,或者这张照片拍的就是灵魂,而没受到任何肉体的污染。

她是谁?

至少我确信这不是广告图片,更不是什么明星照,似乎更像是一张自拍照。

我又翻了后面的几张明信片,全是在相同的位置有相同的照片——不对,并不是相同的照片,而是同一个人的不同照片。

这要仔细端详才能看出来,每一张明信片看似相同,其实拍照角度都略有差异。那女孩的表情也有细微的变化,要么嘴角稍微撇一撇,要么眼睛睁得更大一些,或者把头发理到脸颊另一侧。

所有的明信片都是这样,我数了数总共是19张,每张左下角都有着同一个女孩的照片,看起来都是自拍照的样子。这些明信片全都没有邮资,也没有贴邮票,自然也没有使用过,更没有填写过一个字。

我静静地看着明信片上的女孩,就像面对一个无比深的黑洞,这个黑洞渐渐吞噬了我的目光和身体。我抬起头看着窗帘箱,那里也有一只眼睛在看着我……

我对着照片恍惚了许久,才发现已经到中午了,我急忙把明信片又放回到了信封里。

忽然我想起了苏天平,不知道他在医院里怎么样了,是否查出了他昏迷的原因。

起码我在他房子里住了一夜,不但为他垫付了住院押金,还代他交清了房租,应该去看一看这个可怜人了。

半个钟头后,我赶到了医院,才发现苏天平已经被转出了观察室,正静静地躺在病房里输液。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躺在病床上就像具死尸,只是我看不到他那双深井似的眼睛。

医生告诉了我一个绝望的消息:苏天平已经成为植物人了,他失去了全部的知觉,大脑处于深度昏迷之中,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任何反应,只能依靠输液来维持生命。

至于苏天平再度醒来的可能性,可以计算到小数点以后的N多位——他不会再有上次那样的好运气了。

虽然他依然活着,但也仅仅比死人多一口气,而且可能永远失去了灵魂。

这比死亡更可怕。如果说死亡是堕入地狱的话,那么像苏天平这样半死不活,则是连下地狱的资格都没有了。

除了荒村以外,他究竟还见到过什么?

整个下午我就陪在病床旁边。虽然我和苏天平并不是很熟,但当初他是因为看了我的小说《荒村》,才会和另外三个大学生一起去寻找荒村的。

所以,我必须要担负起这个责任,找出他丢失灵魂的真相。

可真相究竟藏在何处?

当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夜色已经悄然降临了,我一个人在外面吃了点东西,便赶回了苏天平的房子。

一进503室的房门,我就打开了客厅里的空调。现在我已下定了决心:若找不到苏天平出事的原因,就绝对不能离开这房子,因为我确信这房子里一定藏着某个秘密。反正已带好了日常生活的必需品,我是准备来打持久战了,既然能在荒村公寓坚持那么多天,这里也不会把我吓倒。

客厅里最显眼的还是地板上的白色五角星。我忽然想起了欧洲特兰西瓦尼亚的吸血鬼传说——只要吸血鬼不是被刺中心脏,那么在月圆之夜,把五个点画线连在一起,就可以使吸血鬼死而复生。

难道苏天平也相信起这个来了?那究竟是谁复活了呢?是苏天平还是其他什么人?

不过,昨天走进这间屋子时,看到地上摆放的这些东西,还有卧室里的苏天平,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某种古老的巫术仪式。

想到自己正身处于进行过巫术,或者仍然在进行巫术的房间,我就感到不寒而栗。

卧室还是中午的老样子,窗玻璃上那个红色的◎依然刺眼。

我没有再打开抽屉,而是把目光对准了苏天平的电脑。这是台IBM品牌电脑,想必配置相当高。电脑下面还有个机器,我在朋友的影视公司里见到过,它可以把录像带上的内容转换成电脑影音文件。

此刻已经来不及考虑其他了,我立刻打开这台电脑,幸好苏天平没有设置开机密码,我很顺利地进入了他的桌面。

在桌面上有个文件夹的快捷方式叫“DV档案”,我立刻双击了这个快捷方式,发现这个文件夹里有个文件是播放清单。原来清单里是各个DV文件的名称,全都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着,也许这台电脑里存了许多苏天平自己拍的DV短片。

我随便打开了其中一段DV,已经转换成了MPEG格式的影音文件,制作时间是2004年的10月份。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播放器,同时跳出了S大学校园的视频画面。镜头从学校的长廊开始移动,两边不时穿过大学生的身影,同时还有某种奇怪的背景音乐。画面还算是比较清晰,镜头也没有多少晃动,看得出拍摄者有一定的水平。这个镜头长得出奇,沿着长廊一路走下去,中间没有切换过,直到一栋寝室楼的跟前。

这时镜头稍微有了些晃动,我呆呆地坐在电脑屏幕前,心里也跟着晃了起来。当我感到DV里的这栋楼似曾相识时,才听到音响里传出来的说话声:“这是霍强曾经住过的寝室楼。”

这是苏天平的声音,异常冷漠的语气,就像恐怖片里的旁白。我立刻就想起来了,在霍强出事的当晚,我也曾经去过这栋楼看过。

只是不知道这是拍摄当时说的话,还是后期剪辑时另外再录上去的,但端着DV机器的人肯定就是苏天平。镜头继续向前移动,画面里出现了几个男生,他们有些意外地面对着镜头,但随即都把脸给扭开了,好像不太愿意和苏天平说话。

然后苏天平的镜头又转到了楼梯上,这里总算经过了剪切,画面直接切到楼上的走廊。镜头对着一间寝室的大门,苏天平的画外音又响了:“从荒村回来后的第一个晚上,霍强就死在这间寝室里,他死于自己的噩梦。”

他似乎故意用了某种奇怪的语气,虽然是异常平静的叙述,却让人感到一种骨子里的沉闷和压抑。

突然,镜头里出现了两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他们大声呵斥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们不欢迎你,快点滚出去吧。”

接着不知是谁的一只大手,竟然蒙到了镜头上,我只觉得电脑屏幕上一黑,出现了五根手指和手掌的阴影——就好像盖在了我的眼睛上似的。

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这时镜头后退了好几下,还剧烈地晃动起来,我坐在电脑屏幕前,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简直都有些恶心了。苏天平似乎是被人推了出来,那两个男生依然骂骂咧咧的,但已经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了。

镜头又被切掉了,在经历了几秒钟的黑屏之后,又出现了下楼的画面,镜头继续沿着老路回去。那沉闷的画外音又响了起来:“你已经看到了,他们瞧不起我,因为霍强和韩小枫的死,因为我们曾经去过荒村,因为噩梦曾经控制过我。所以我会给别人带来厄运,厄运也会时时纠缠上我,但我必须用我的镜头记录下这一切。”

这段DV就到此结束了,总共只有五分钟的长度,虽然苏天平拍得有些不知所云,但我又有些同情他了,特别是最后那段画外音。起码这段DV可以告诉我,苏天平依然没有从荒村的阴影中走出来,所以他才会去拍霍强生前的寝室。而他身边的人又都看不起他,认为他是去过荒村的人,可能会把厄运带给别人。

其实,春雨也承受过这种痛苦,但春雨能够理智地对待,慢慢修复自己和周边世界的关系。而苏天平的思维或许太极端了吧,经历过荒村的恐惧之后,他就一直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成为了一只惊弓之鸟。他对身边所有人都保持着戒心,这大概也是他搬出寝室,在外边租房独住的原因吧。

藏在这个房间里的那些“眼睛”呢?或许也是同样的原因吧,他的恐惧使他对任何人都不相信,甚至对他自己也要监视,所以要在自己的房子里安装探头,要日日夜夜监视这房间里的一切变化。

不过我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苏天平认为这房间里存在某个幽灵,他要通过那些隐蔽的“眼睛”,捕捉到幽灵活动的迹象,甚至要把幽灵给抓住。

幽灵猎手?

我忽然发现了一个很适合写悬疑小说的标题,随即又摇了摇头——我居然变得和苏天平一样疯狂。

接着,我打开播放清单里其他十几个DV文件,全都是苏天平自己拍的短片,内容无非是校园男女或街头风景,还有些是他为影视公司拍的DV,全是一段段的剪辑样片,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在播放清单的最底下,还有一个子文件夹,我双击了那个文件夹,却发现它需要密码才能进去。

这立刻激起了我的兴趣,熟悉我的读者一定知道,我这人一向钟情于密码和解谜,我相信凡是设有密码的地方,一定藏着某种重要的东西。

那么苏天平会为这个文件夹设置什么密码呢?

一点前提条件和提示都没有,我手头又没有任何工具和软件,要想凭空解密谈何容易。

我低着头沉思了好一会儿,忽然感到背后凉飕飕的,立刻条件反射般地仰起头来,正好看到了窗玻璃上的那个。

它代表了什么?

我心里微微颤动了一下,瞬间想到了几个英文单词:annulus、circle、round、loop、ring。

这个词都带有“圆圈”的意思,我试着把它们填入了密码对话框之中,结果“annulus、circle、round、loop”这几个词都不对。

但最后一个单词——“ring”却成功地通过了密码验证,打开了那个神秘的子文件夹。

对,◎的意思就是“ring”!

总算出了胸中一口闷气,但我明白这只是攻克的第一个堡垒,后面还会有更多的障碍等着我。

这个文件夹里有一个DV视频文件,下面还藏着一个子文件夹。

先不管底下的子文件夹,我径直打开了那个DV文件——

播放器里出现了室外的街景,这是个阴沉的白天,镜头前横着一条马路,许多行人和车子从镜头前穿过,路对面有许多家餐厅和店铺。

虽然我不认识这个地方,但从嘈杂的现场声音里,可以听到一些上海话的片断,所以这条街应该是在上海的某处。另外,从那么多的人流和店铺来分析,可能是市中心一个新的商业街或旅游点。

这时镜头向前移动,缓缓地穿过这条马路,来到对面路边一个小亭子边。这个亭子很奇怪,正好在两家店铺门面的当中,它看起来要比书报亭小些,但要比电话亭大,容纳一个人进去绰绰有余。这时镜头的焦距调整了一下,对准了亭子门口的牌子:个性化明信片制作亭。旁边还有中国邮政的标志。

接着光线开始起了一些奇怪的变化,电脑屏幕上忽明忽暗,让我的眼睛很不适应。突然,一只苍白的手进入画面,缓缓推开亭子的门,DV镜头就这么进入到了亭子里。

镜头正对着一台多媒体式的机器,显示屏上有段活动的文字,告诉你个性化明信片的制作流程。中间有个视频聊天样的探头,只要你站在这个探头前,往投币口扔五块钱,然后按照屏幕上的指示按下按钮,探头就会把你摄进照片,同时把你的形象印到明信片上。

明信片的背景可以选择东方明珠或者外滩建筑群等等,都是些上海的标志性景观,很适合外地来沪的游客制作留念,再把印有自己照片的明信片寄回家去。

在多媒体上方有盏白色的灯,光线很亮足够拍照片了。苏天平的镜头忽然又向下摇去,好在下降的速度很慢,看着还没有头晕的感觉。

最后,镜头对准了亭子的地面,地上有一张被扔掉的明信片,上面好像已经打印上照片了。

我似乎没有感到镜头切换,就看到一只手捡起了那张明信片,并且放到了镜头面前——明信片上印着一个年轻女孩的照片,一双忧郁的眼睛正盯着镜头。

此刻,整个电脑屏幕上都是那张照片了,似乎苏天平特意把焦点对准了那女孩的脸,虽然是印在明信片上的,却让我感到异常清晰,就好像是个活生生的人,正站在电脑屏幕里头和我说话。

她在看着我。

瞬间,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差点没从苏天平的电脑椅上摔下来,只感到这台电脑也散发着一股幽幽的气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显示屏里钻出来。

就是她!白天我在抽屉里发现了十几张明信片,印着同一个女孩许多不同的自拍照,我肯定其中就有现在镜头里的这张明信片。

就这样持续了十几秒钟,直到这张明信片离开镜头,画面依然是亭子里的多媒体。

突然,苏天平的画外音响了起来,依然是那种沉闷的声音:“又一张她的明信片,这已经是第18张了。”

就在声音结束的时候,画面一下子也被切掉了,电脑屏幕变得漆黑一片。几秒钟后恢复了光亮,但场景已经完全改变了,镜头里骤然出现了一张男人的面孔,古井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猜对了,镜头里的人就是苏天平自己。

我仔细看了看屏幕里的背景,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墙壁,感觉好像就是在这间屋子里拍的。镜头里苏天平的脸也略微有些变形,他恐怕是把DV放在电视机上,接着人坐在床上自拍的角度。

苏天平表情僵硬地盯着镜头,他似乎是在头顶打了一盏灯,效果就和个性化明信片亭子里差不多。

通过电脑屏幕看着一个人的脸,感觉与面对真人又有很大不同,虽然与真人对话可以互动,但不会让你感到太害怕。可是看着DV里拍出来的人,就好像那人被关在了电脑里,他用一种特别的目光看着你,仿佛要把你也给拽进去似的。

苏天平看镜头的样子挺吓人的,就这样呆坐了好一会儿,显示屏几乎都被他的脸占满了。

终于,他嚅动嘴唇说话了:“你们好,这个短片的名字叫《明信片幽灵》。”

这时画面上出现了一行大号的楷体字幕:

明信片幽灵

在停顿片刻之后,他接着说:“这是一个纪录短片,记录了我发现幽灵的过程——所有的镜头和场景,都取自于我真实的所见所闻,绝无半点虚构的成分。”

苏天平的嘴角撇了撇,露出一股邪恶的笑意:“刚才你们看到的那个小亭子,是我在一个月前路过时发现的。”

镜头突然又切换到了那个地方,走进个性化明信片亭子,停在多媒体屏幕的介绍上,而此时画外音还在继续:“当时我正好端着DV在拍摄街景,出于好奇便走进亭子看了看,结果意外地发现脚下还有——”

这时镜头已经对准下面了,一只手从地上捡起明信片,同样印着刚才那女孩的照片。明信片上的女孩又占满了整个镜头,接着镜头向四周扫了一遍,亭子里没有再发现其他东西了。

突然,画面又切换回了苏天平的脸,使我直感到一阵心慌。他目光诡异地直视着镜头说:“当时,我就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做好自己的明信片之后,又把它给扔在地上呢?也许是觉得照片拍得不满意吧。然而,我被明信片上的人吸引住了,特别是她奇异的目光,我以为世上不会有这样的女子了。”

苏天平冷笑了一下:“哼,我当即收起了这张明信片,把它放在我的抽屉里。此后的好几天,我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地方,忘不了明信片上的那个女孩。直到一周之后,我鬼使神差般地经过那条街,便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那个亭子——”

画面又变成了一只手推开亭子门,然后镜头就对准了地下,果然看到了一张明信片,上面依然印着那女孩的自拍像。

与此同时,画外音还在继续:“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又一次发现了她的明信片,拍摄角度和上次那张略有不同,应该是最近几天才拍好的,难道这还是巧合吗?”

镜头又一次切换,但这次是回到了亭子外面,却变成了一个下雨天。

苏天平的画外音:“第二天,我冒着雨赶到了这里。”

此时画面进入了亭子,但镜头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汽,等到水汽消退之后,镜头里又一次出现了那个女孩印在明信片上的脸。

随后,镜头切回到苏天平的脸上,他点了点头:“是的,我又一次发现了她的明信片,我确信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她故意这么做的——是不是很古怪?如果是免费提供的服务,可以当作恶作剧或者别的什么,但制作每张个性化明信片要投五元钱。这个有着神秘目光的女孩,在小亭子里投了币,又拍了照,当场做好印有自己照片的明信片,结果却把它扔在了地上。”

音响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好像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苏天平,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实在不敢想象他会变成这个样子。

镜头里的他继续说:“这个意外的发现,使我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此后的半个多月,我每天都会去那个地方看一看,每次都会在亭子里发现一张她的明信片,而我每次都会把明信片收起来带走。这说明她每天都会来到这里,面对多媒体探头拍照,做一张印有自己照片的个性化明信片,然后再把它丢弃在地下。”

“虽然我一次都没见到过她的真人,但我可以通过明信片看到她的眼睛,我确信这双眼睛不属于我们人间,而属于另一个奇异的时空。是的,我无法忘记这个女孩,我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秘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丢弃自己的照片?于是在最近的几天里,我几乎整日整夜地守候在亭子旁边,但我一次都没有看到过她的出现,却在亭子里发现了她刚刚扔下的明信片。”

画面又一次切到了亭子里,地上有张印有那女孩脸庞的明信片,表情似乎与前几张都有些不一样。

镜头对准了明信片上女孩的脸,苏天平的画外音幽幽地说:“我想我爱上她了。”

画面又切回到了大街上,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张男女的面孔,DV从人流当中穿过,冬日的阳光照射在镜头上,让坐在电脑屏幕前的我又一阵目眩。

苏天平继续说着画外音:“我爱上了一个永远都看不到的女孩,或者说我只能看到她的影像,她的照片,却不能见到她的身体,难道她早已经死了吗?”

镜头继续在大街上行走着,拍下了许多各色表情的路人脸庞。

“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也许在茫茫人海中,飘浮着许多个这样的幽灵,他们害怕被活着的人们所遗忘,于是不断地在城市各处拍照,悄悄留下自己的形象或照片,等待着某个有心人的发现。”

突然,画面又切回到苏天平的脸,他的表情异常吓人,对着镜头一字一顿地说:

但是,我曾经见过她,就在荒村!

就在我听到最后几个字的同时,镜头一下子变得模糊了,接着出现了一行字幕:

第一集终

《明信片幽灵》的第一集到此为止了。

盯着恢复平静的电脑屏幕,我耳朵里依然久久萦绕着苏天平的声音——

“我曾经见过她,就在荒村!”

这是什么意思?被丢弃的明信片上的奇异女孩,苏天平不是一直说从没见过她吗?为什么最后又说见过她,而且是在荒村?

我立刻离开电脑,取出了抽屉里的那叠明信片。没错,刚才DV里出现的女孩就是她——明信片美人儿。

轻轻抚摸明信片上她的脸庞,光滑的硬纸片仿佛真人的肌肤,只是却那样冰凉而冷漠。我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居然是那样的似曾相识,仿佛又一次见到了自己书中的人物。

“你是谁?我见过你吗?”

于是,我仰起头回想起了荒村,想起在那里见过的所有人的脸庞——不,没有她,从来都没有这张脸,也没有这双眼睛,尽管是那样的熟悉。

至少她不是小枝,永远都不可能是。

终于,我断绝了这个可笑的念头,摇着头把明信片又放回到抽屉里。

说在荒村见过她,也许只是苏天平的幻觉吧?

我回到电脑屏幕前,看了看刚才那个DV文件的创建时间,正好是在十天之前。

这仅仅是《明信片幽灵》的第一集,这台电脑里恐怕还藏着更多的秘密。正当我要进入下一级文件夹时,发现仍然需要密码才能进入。

哎,这个苏天平真是的,为什么要搞那么多密码呢?难道他早就猜到我会偷看他的电脑吗?我的脑子又不是解码机器,今晚只能暂停前进了。

就在我回到电脑桌面准备关机时,突然注意到程序菜单里有一个“监视眼”软件,这是安保用的监控探头应用软件,我的表兄叶萧警官,曾经教过我如何使用它。

我立刻打开了这个程序,发现监控系统正处于关闭状态。当我打开监控系统时,只听到头顶的窗帘箱里响了一下,一道红色的微光射在我脸上,眨眼之后光线又消失了。

这时电脑屏幕上弹出了五个窗口,就像多了五台小监视器一样,分别出现了玄关、客厅、厨房、卫生间和卧室的黑白影像。

现在这台电脑已经变成了监控室,通过屏幕上的五个小窗口,可以同时监控这套房间的所有角落。

没错,从监控影像的角度来看,就是早上被我发现的这五个探头,它们就像幽灵的眼睛一样,监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在卧室的监控窗口里,还可以看到我自己的样子——坐在电脑屏幕前,一片白光笼罩着我的脸。

于是,我抬起头来看着窗帘箱,监控窗口里我的脸正对着镜头,黑白脸庞略微有些变形,我对它点了点头,电脑屏幕上也如此这般了一番。

现在我可以肯定了,这些摄像探头和监控系统,全都是苏天平自己安装的,可我依然搞不清他的动机,仅仅是因为恐惧吗?

我又看了一下系统的工具栏,发现这套监控系统是可以24小时工作的,连接着电脑主机下面的监控录像机,可以同步将录像画面转成电脑视频格式。

看着监视器里的自己,我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仿佛那些探头已经刺穿了我的身体,把骨头里的那点灵魂都给抖出来了。

好恶心啊,我赶紧关掉了电脑,但并没有关闭监视系统。顶上的探头依然处于工作状态,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每一寸风吹草动,我倒要看看到明天早上会发现什么。

虽然我把卧室的床单和床铺都换了,但还是不敢睡在这张床上。我抱了条从家里带出来的被子,仍然像昨晚那样躺在客厅里,空调的热风很足,吹在沙发上教人忘却了冬天。

我在厨房里留了盏灯,从厨房里打出来的微光,让客厅不至于漆黑一团。

临睡前我看了看头顶,对着那只隐藏在暗处的眼睛说——

“晚安,偷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