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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子道:“给是给了,那老头欢喜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要老奴说,三娘何必给他这些,便给他几个铜钱,也是白便宜他的,他亲闺女在爷跟前得意,都不顾坦他,三娘何必管这样的闲事。”

周慧莲却笑道:“这厮贪财,要动了他的心,等闲几个钱却不成,出手便要让他存了意,赶明儿使唤他做什么事也容易。”

玳瑁道:“怎么说他也是大姐儿的亲爹,便是三娘给了银子,哪里会听咱们使唤?”周慧莲哼了一声道:“亲爹?但能有点儿人心,谁会把亲闺女卖了,又不是吃不上饭,这样的人,只要给他银子,什么事做不出,总有用他的时候。”

如今玳瑁也瞧出来了,这府里头只若有个大姐儿,旁人便再难出头的,这才开头,不定日后还要怎样,又知三娘自来是个未雨绸缪有大主意的主子,也便不再念语了。

不说周慧莲暗使心计,再说旺儿,从后头快马加鞭到了城门处终是赶上来,瞧见郑千户正跟爷说话儿,便也没往前去。

因要赶在五月初十到京,今儿可都初六了,日子紧,耽搁不得,一行人出了城门,便快马加鞭的往前赶,晌午都没得歇,只寻了个gān净的茶棚吃了些带着的点心,日落前才赶到了宿头歇脚。

因是私事,郑千户又是偷着离了任上,不好宣扬,便住不得官驿,只寻了个客栈歇宿,况这郑千户身边还带着可心的人儿呢,便是顾程买来送与他的小倌儿瑞官,如今正在热乎头上,直恨不得日里夜里都搂在怀中,哪舍得稍离片刻,这一去少说半月,怎受得住,索一并带了来。

一路上不得亲热,这会儿好容易到了宿头,早早吃了饭,便进屋里头快活去了,顾程这才得了空,问了旺儿一句。

旺儿道:“被我数落了几句,打发走了。”顾程哼了一声,却又叹口气道:“可怜大姐儿那么个要qiáng的子,偏生了这么个爹。”

旺儿听了,心里却道,不说如今,以往大姐儿那个子要个屁qiáng,在府里便是扫茅厕的都能欺负她,她那个爹早便如此,只以前大姐儿没入爷的眼,谁耐烦管她爹,这会儿成了心尖子上人儿,瞧着什么都可怜了。

却听爷又道:“这回先冷他些日子,让他知道个悔改,赶明儿他若再上门,心里便有了几分成算,再不敢轻瞧大姐儿。”

旺儿道:“爷心善,只小的一边瞧着姑娘的心儿,不定认不认呢?”顾程却低笑了一声:“我便最稀罕她这个子,爱憎分明,理的清楚,却又不小家子气,说出的话儿,你细一琢磨,扣着个理字在里头呢,若是个男儿,不定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旺儿暗道,上了心,可不瞧着哪儿那儿都好了,只他一边瞧着,大姐儿那心里,不定琢磨什么歪念头呢,却不是个安下心思要跟着爷的样儿,只爷不放手,她纵有什么心思也白搭,说到底儿也不gān他什么事,早早服侍着顾程洗漱了安置下,第二日一早忙着赶路不提。

再说大姐儿,在他舅舅家里呆了两日,便觉闷的难受,也出不得院子,她便是在院子里坐一会儿,李婆子都在她耳边上不停嘟嘟,说坐在这里,回头被外头的汉子瞧见如何如何等等……

大姐儿有时还真不明白古人,长了脸不就是给人看的,成日闷在屋里头,不得闷出病来啊,况,好容易出来一回,总在屋子里不白瞎了。

待了三天,就把徐苒差点闷死,正琢磨着怎生想个法儿把李婆子支出去,却不想这日李婆子家的小子来了,言道,家里头他爹病了,没个照管的人,看看他娘是不是能家去几日。

李婆子还为难呢,徐苒一听,心里乐的不行,忙道:“妈妈只管去,这里也不是外人家里,还有我舅母在呢,哪会有什么事,您老快些去,家里头的病人等不得,在家里多待上几日,想也不妨事的。”

李婆子这才去了,去之前还下死力的叮嘱了大姐儿舅母几句,却哪管什么用,徐苒这个舅母是个贤良老实的妇人,哪比得过大姐儿的机灵,大姐儿几句话便把她哄住,李婆子前脚走,她后脚换了身村姑的衣裳便跑了出去。

☆、41

话说陈大郎家住的这个陈家村虽不大却临山靠水的,南边不足二里便有一座大青山,山势不高,也称不的险峻,却颇有些名声在外。

正是俗话说的好,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因这山上有座观音堂,求子最是灵验,故此香火鼎盛,山因庙得名儿,就叫观音山。

这观音山虽算不得深山老林,却有些灵气,山顶上有一天然形成的凹池,隆冬里下了雪积在哪里,至chūn暖花开万物复苏,雪水消融,顺着山石fèng隙蜿蜒而下,落与山脚下,绕着陈家村便成了沟渠,直汇流到真定府外的护城河里,有了这水,陈家村周围的庄稼便长得甚好。

陈家村里的人也会挑了这水家去,或煮饭或烹茶,倒比寻常井水甘甜许多,徐苒这两日早跟她舅母把周围的地形扫听的清楚明白。

依着徐苒的心思,是想去山上那个观音堂去溜达溜达,既然香火旺肯定热闹,自古以来无论和尚庙还老道观,破败的便不说,只香火好的,必然衍生出许多虚热闹来,所谓庙会庙会,可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论说二里也没多远,她走路也不过两刻钟的事,是她舅母一听她要去观音堂,唬的扯住她一叠声的不让,最末了,还怕她主意正的自己偷着溜去,跟她道:“今儿不是初一十五的,山上没大热闹,倒是今儿正巧是咱们村的集,不若舅母跟着你去逛逛,若想去庙里,待你舅舅家来,雇了牛车拉你去,你一个姑娘家,走到哪里要走坏脚的。”

徐苒想了想聊胜于我,至少能出去了,她舅母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这个外甥女模样生的好,又是顾家老爷着重的人,那观音堂人来人往的,说不准便有那浮làng子弟,若大姐儿被那些人瞧了去,惹出麻烦来,如何担待的起,再说,一早当家的汉子出去时,便叫过她细细叮嘱过了,让她好生看顾着外甥女,这会儿李婆子前脚走,她后脚便要出去,怎能不跟了去。

又怕大姐儿穿的太招眼,把自己一套年前新做下还没上过身的衣裳,给大姐儿换了,徐苒倒是喜欢穿这样的粗布衣裳,比那些绫罗绸缎舒服,头发也不耐烦梳髻,仍编了条麻花辫垂在身后,跟她舅母走在一处,活脱脱一个村姑,只面皮白了些,细一瞧,眉眼也较那些村姑清秀灵气。

因这古代的村子里,市集不是天天有的,十天才轮上一回,有时赶上下雨什么的便歇市,要轮到下个十天才成,故此,这一赶上市集,四里八乡村里的乡亲,凡得空的都会来一趟。

有家里存的山货,或是得的什么猎物皮子,甚或,家里妇人织的布匹,做的针线,都拿了来换了银钱,再卖些油盐酱醋或针头线脑等物,故此,虽是村集,却也闹热非常。

依着陈家村街当一个荒了的土地庙,一溜摆开叫卖,细一瞧,倒是什么都有,徐苒真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多久没逛过这样鲜活的地儿了。

她忍不住想起穿越前跟同事去批发市场的光景,虽相差甚远,勉qiáng也算有些雷同之处,只她舅母倒是十分忙乱,一边在她身前护着,怕人挤着她,一边还跟相熟的乡亲唱诺搭话。

徐苒却瞧着两边做买卖的,什么都觉新鲜,两只眼都不够她使唤的,依着破土地庙的外墙,从南到北的一条街挤的满满当当。

徐苒从南走到北,眼瞅着到了头,却忽的瞧见一个冷冷清清的摊子,一张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破桌子,都短了一条腿,用一根木头棍歪歪斜斜的撑着,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笔墨先不说,只那个砚台,瞧着就不是什么好砚,边上还缺了一大块角,真真穷酸到家了,桌子后还坐着一个人。

待瞧见这人,徐苒觉得,那砚台真真跟人是配套来的,这人更是穷酸的可怜,身上一件海青褶子,早破的不成样子,想来也没银子买新的去,却又不大会儿针线,自己寻了破布fèng补的乱七八糟,猛地一看,五颜六色跟老和尚的袈裟一般,挂在他消瘦的身上,越发显得不成样儿。

再瞧这人的脸,徐苒却暗暗点了点头,虽满脸病容,却还有些眉清目秀的样儿,头上戴着一块破方巾,虽穷酸仍可看出是个识文断字的秀才,桌子旁边立着个破板子,上头写着几个字:代写书信,却一个主顾都没有,只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不时还咳嗽两声。

徐苒的舅母见她停住了脚儿,顺着她的目光一瞧,忙扯了她一把,低声道:“这是个外乡人,听说是要赶明年二月京里的会试,却不想半道上遇了贼人,抢了他的盘资,手里没了银钱,又病了一场,便耽搁在咱们村里了,平日靠着给人代写书信,或送他些吃食糊口,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就在这后头的破庙里安身,如今还好,赶明儿入了冬,可不要生生的冻死了,只怕他得是过人的痨病,你莫要凑前。”

徐苒忽道:“舅母刚不是说,要买些绣线布匹?”她舅母道:“是说要买的,只卖针线的货郎在街中呢,又围着好些人,舅母怕挤着你,便忙着过来了。”

徐苒道:“如此,舅母且去,我在这里等着便了。”

她舅母一见这边没什么人,倒也清净,便道:“那舅母去去就来。”转身往回去了。

徐苒见她舅母没了影儿,却也没往那穷酸处走,因瞧见几个七八岁的小子,围着他那张桌子转着圈的跑,手里还挥舞着棍子,又叫又喊的,当刀枪一般。

那穷酸估摸是怕这几个孩子碰了桌上的东西,忙着站起来哄那几个孩子:“去旁处耍子,旁处耍子,仔细碰了我的砚……”谁知他不说还好,越这样说,不知那个小子使坏,把穷酸撑着破桌子的木头棍儿弄倒了,稀里哗啦,桌子上的笔墨纸砚都翻在地上,几个孩子哄笑着跑了,那穷酸忙着弯腰去拣,那本来没了一块角的砚摔了个两半,穷酸一坐在地上,捂着嘴一顿猛咳。

徐苒在一边瞧了个满眼儿,险些笑出来,笑过了,又觉这穷酸白瞎了还识文断字,竟然混到这份上了,比自己还不如。

徐苒难得一见的同qíng心,在遇上比她凄惨的穷酸秀才时冒了出来,有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慨,而且,这会儿徐苒鬼使神差的忽然就想起,上辈子看的一出戏来。

她是不喜欢看戏的,但她喜欢,她从小跟在身边长大,她又是个爱嘟嘟的老太太,每每一边看戏,一边给她讲,那时候也听得津津有味,戏没记住,戏里的故事倒是记了大概。

她最喜欢看的一出戏叫锁麟囊,里头那个女主富的时候,无意间救济了穷酸女,最后遭天灾家破之后,才得了转机,所谓的种善因,结善果,徐苒其实不信这些,而她目前的处境,也是自身都难保,但救济这穷酸一下的能力还有,因此生出了做回好事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