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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顾程忽想起大姐儿这番话来,比照自己如今境况,竟觉怎如此在理儿,他后院不过两个侍妾,就闹了个你死我活,若再多几个还了得,真要一辈子不消停了,顾程想是不是大姐儿那时候就有意无意的告诉自己,她不想做小,可自己现在八抬大轿把她娶了家来。让她做大,她却不在了,怎就不在了?一想到大姐儿不在这个世上了,顾程就觉做什么都提不起心气儿来。

经此一事,顾程反倒把什么看淡了,便跟前没了妇人,也未纳一个进来,开了chūn,便把心思扑在了钻营买卖上,衙门里毕竟是个闲职,有了这个闲职,钻营买卖方事半功倍,虽大姐儿没了,顾程却把陈大郎当成了正经舅爷,平日未断来往不说,赶在年节上还亲自登门。

因大姐儿之事,陈大郎积着怨呢,心里觉得,若不是顾程歪带了大姐儿,发落到庄子上,人怎么会没,怀着那么大的肚子,活活烧死,连个尸首都不见,陈大郎听见信儿赶过去,在庄子的残壁前捶胸顿足的哭了一日,想自己对不住姐姐,没护好外甥女,愧疚之余,也恼恨了顾程,便是顾程要娶大姐儿的灵牌之时,陈大郎虎着脸死活不应,任谁说也没用。

最末了是顾程跪在地上道:“舅爷心疼大姐儿,恼恨我无妨,可怜大姐儿死了,也没个落脚之处,难道舅爷忍心让她成了孤魂野鬼。”陈大郎才勉qiáng应了,后因思念外甥女,病了一场,病好之后,身子便不大康健了,酒窖的营生便jiāo给了儿子陈保生打理。

这陈保生别瞧生的老实巴jiāo,却是个有心思有头脑的,加上顾程有意提拔,顾府的大舅子,谁不给些体面,借着顾程的东风,陈保生买田置地,盖酒窖,寻伙计不出一年便把他爹手里的酒窖,扩了十倍出去,如今一提陈家庄,谁不知道陈家酒窖。

次年靠着顾程的当铺,在各地开起了酒坊,陈家也彻底脱贫,俨然成了一方豪富,时光荏苒,忽悠一晃便是三载光yīn,转眼又是大姐儿的忌日。

顾程早早让旺儿预备下香烛纸马,去坟上哭了一场,旺儿几个在旁伺候着,听了也直难受,暗道爷倒真长qíng,三年不知说媒的有多少,也没见爷应哪个,房里冷冷清清连个暖被之人也无,瞧这意思竟是要当一辈子和尚了,这当初谁能想到,也不知大姐儿到底儿哪好,值的爷当这么个痴心痴qíng的鳏夫。

从坟上回来,刚下马便见京城当铺的伙计刘大贵,正在门前候着,见了顾程忙上前跪下道:“爷,大事不好了,上回死当的那几箱子东西,不知怎么犯了事,刑部衙差上门,不由分说拿了掌柜伙计下了大狱,当铺也贴了封条,赶在那日奴才正在外头收账,才得脱身回来报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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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里当铺生意做的愈大,顾程也知树大招风的理儿,尤其京城,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当官儿的,从城门楼子上扔下块砖,没准都能砸到一顶戴乌纱帽,更有那三亲六故,皇亲国戚,他一个信都县的副千户,算得什么,当初若不是倚仗卫指挥使的势力,这铺子也开不起来。

虽有靠山,这个靠山如今却不那么靠得住了,随着魏王失势,以往最不起眼的晋王九皇子朱翊却意外,入了皇上的眼。

这位晋王从生下就是个病秧子,乃淑妃所出,淑妃是当今太后娘娘的亲侄女,自皇后娘娘薨逝,万岁并未再立新后,后宫之中独宠贵妃陈氏,宫中之事却jiāo给淑妃打理决断,有太后坐镇,便宠眷不衰的陈贵妃也要让淑妃一筹,更何况先头陈氏本是晋王朱翊未过门的王妃,后被万岁爷瞧中,想法设法儿纳入宫中。

先头那些直谏之臣可是闹了好些日子,便如此也未拦住皇上,成了如今的陈贵妃,也成就了皇家一宗丑事,虽是后宫内院之事,却跟前头朝堂有着千丝万缕割不断的联系。

皇后既逝,太子便失了依靠,却因纳了陈家嫡女为太子妃,得了陈家之助,后贵妃得宠,陈家虽也跟着荣宠不衰,却也知贵妃虽宠却无子,早晚不是个长久之计,势必还要依靠太子,便甘为太子一党。

陈贵妃冲冠后宫,太子跟陈家着实风光了几年,只从去虽过了万寿节皇上染疾,太医不知斩杀了多少,也未见效用,至开chūn已成沉疴,越发连龙chuáng都下不得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召幸贵妃。

太后不定早看不上这个本是孙媳妇却忽成了儿媳妇的贵妃,堵心了这几年,终得了机会,哪有不出手的道理,故此从入夏,顾程便听说陈贵妃以骄矜狂妄之罪被太后责令闭门思过,太子失了陈贵妃这个傍依,自然也要寻下一个,便瞄上了郑千户的舅舅卫指挥使。

卫指挥使是皇上心腹之人,门生故旧众多,先头太子也曾示好拉拢,那时万岁龙体康健,又是chūn秋鼎盛,卫指挥使深知,皇上最厌党争,哪里会糊涂的跟太子结成一党,倒也独善其身,今年却有些坐不住了。

想瞧着龙体愈加不好,若真有个万一,自己经营数十年的荣华富贵岂不一朝尽丧,却也挨个度量了一遍这些皇子们,虽皇上早有些不喜太子,心里却也念着跟皇后的结发之qíng,将来说不得还是要把这宝座jiāo在太子手上,也算名正言顺,除去太子,其他皇子或平庸,或出身差,或不得宠,瞧来瞧去,勉qiáng能与太子一争的只贤妃所出魏王,却不知怎生个缘由,却去岁灯节那日,在京城的青云坊中与人私斗失手打死了人,若寻常百姓糙糙掩盖过去便了,死的却是宗室里子弟,算起来跟魏王还是堂叔伯的兄弟,哪肯gān休,闹到万岁爷病榻前,把皇上气的差点厥过去,病中却直叫着:“这等畜生留他作甚,便是皇子也当与庶民同罪,既打死人拉住去砍了抵命便了。”还是太后跟淑妃求qíng,魏王才得留住一命,却被皇上远远贬去了梁州。

除去这块心病太子能不欢喜,就着这当口给卫指挥使抛去橄榄枝,卫指挥使便就坡下驴依附成太子一党。

卫指挥使对顾程青眼有加,甚至比对他亲外甥儿还要器重些,从开chūn就多次与顾程说要抬举他到京城来,顾程却留了个心眼,自古这权位之争难料,这会儿从面上瞧着太子胜局已定,宫里却还有太后淑妃呢。

且自年初晋王朱翊也开始崭露头角,虽是病秧子,谁能料准以后之事,况以顾程一旁瞧着这晋王一步一步走来稳扎稳打,也绝非一个庸碌之辈,到了如今隐隐已对太子构成威胁,因此顾程多次婉拒卫指挥使,只说自己年过而立丧妻丧子,还有甚指望,早已心灰意冷,恐要辜负这番抬举之恩了。

顾程先娶后丧之事,在信都县折腾了个够,卫指挥使哪里不知,暗道以往却未瞧出他是这样一个过不得儿女私qíng的汉子,想他刚刚丧妻,便也未勉qiáng于他,却助他在京城里开了铺子。

顾程先头在信都县里接的那两箱笼俏货,今儿打通了一条发财的门路,那些人俱都是江湖糙莽,虽是山贼,却也讲个义薄云天,并非那些打家劫舍之徒,专门吃官道上的营生,寻那些贪官劫了财物,转手典与顾程,也正因这个门路,短短不到一年,顾程便发了起来。

只他这买卖明明白白有卫指挥使在后头撑着,谁敢来封,却不想真有胆大的,顾程得了信儿当即便收拾了往京城奔,想了一路这里头的缘故,最终落在了晋王朱翊头上。

他绝不是凭空猜测,满朝谁不知晋王掌着刑部,跟太子明争暗斗,拿自己的铺子开刀也是有可能的,只他既封了铺子,却未问罪到自己头上,却有些古怪。

自大姐儿去了,顾程原先那些争名夺利的心思也去了大半,这人总有个过不去的坎儿,大姐儿便是他这一辈子的冤家。

顾程总想着,便自己争得再多,落个封妻荫子,这妻,这子都没了,他还争来做什么,想到此,顾程长长叹了口气,忽听车外旺儿道:“爷,前头望见城门了,爷是先去指挥使府上,还是回咱们宅里?”

顾程在京里开铺子之初,便在铺子后的街上置办下一处三进的宅院,收拾妥帖使家人看顾着,以便他来京城也好有个落脚之处。

略沉吟道:“家去吧!”暗道隐约可听着万岁爷的龙体可有些悬,这京城虽面上祥和,暗地里不定早已风声鹤唳,这事gān系重大,还需细细斟酌一番才是。

顾程心里隐约有个猜疑,却未拿定,又吩咐道:“一会儿进城时,只说咱们是贩货的客商便了。”

旺儿挠挠头应了一声,到了城门果然较常日多了些兵甲,顾程把车门推开一条fèng,略往外瞧了一眼,正瞧见城门处立着的一个穿戴着四品武官服侍的男子,很有些眼熟,一时却也未想起在哪儿见过,待到了门前,顾程下车才记起,去岁卫指挥使寿宴上曾照过面,他是跟着晋王朱翊的人,因他寸步不离晋王左右,故此顾程倒有些印象。

顾程迈脚进去,走了几步停下脚儿跟门上人道:“若有人来访只说爷去会了朋友。”这才进了里头。

旺儿跟着顾程进去,亲上前服侍顾程换了衣裳,扶着顾程歪在炕上,又让婆子捧了茶来,刚收拾妥当,门上人便快脚进来,手里捧着个雕漆拜匣。

顾程目光闪了闪,接过里头的贴儿瞧了几眼,暗道烈大人,果然是他,约他吃酒,地儿却是青云坊,真真耐人寻味:“旺儿,你替爷回个帖儿说,爷定如约前往。”

旺儿低声道:“这位烈大人可不是晋王的心腹吗,爷去会他,若被卫大人知晓,却当如何?”顾程挑挑眉:“这贴儿上,只说邀爷吃酒,爷怎好推拒,且爷也想探探他的底下的心思,如今这般形势,爷便不能左右逢源,也当仔细斟酌才是。”说到此不禁叹息一声道:“爷却真有些厌倦官场了,有时常想,若大姐儿在,爷与她寻个山明水秀的地儿住下,未尝不是一件乐事,只如今,她狠心撇爷去了,留爷一个孤清清在这世上却有甚意思。”

旺儿有些心酸,爷以往是个什么样儿人,自大姐儿去了,倒彻头彻尾变了个人,若大姐儿泉下有知,不知会怎样。

正想着,忽听顾程道:“你去使人给保生送个信儿过去,近些日子先把京城的酒坊关了,莫为了这点儿银钱惹出祸事,年上去瞧舅爷,身子愈加不好,保生真有个万一,怕舅爷受不住,大姐儿最着重舅爷,爷当替她尽孝。”

旺儿暗叹一声,这可是爷倒成了个痴qíng长qíng的人,忙去使人。

却说烈风收了帖儿并未回转王府,而是让人带马过来,去了城南的帽子胡同,到了胡同口翻身下马,让随从在外等着,他一人走了进去。

帽子胡同,顾名思义,上窄下宽,看上去像一个帽子,人家原先便不多,后被王爷置在手中收拾齐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