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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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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临风写罢搁笔,未答,拿着一摞折子往外走。到厅堂,事出紧急,他落座后便开门见山,告知大家自己即将归塞。

他说得古井无波,待哗然过后,道:“实在匆忙,许多方面无法顾及,只能尽力而为。”

将各份折子发下,治军、治安、农副工商,其实方方面面均做安排。众人读来惊诧,短时间之内如何能做到,极像是早就深思熟虑。

而面面俱到之外,唯独一事未提,有人问:“将军,修建长生宫的事……”

霍临风说:“搁置了。”

朝廷已将款项拨去塞北,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倘若再拖下去,霍家就算一百个男儿也枉然,皇帝只等着江山动荡罢。

废话不多说,事无巨细地交代完,单留下胡锋。

霍临风一直握着拳,道:“我要走了,你们不受影响则最好,恢复原貌我也无法。”他垂眸摊手,掌心躺着兵符,“但只要我一日未交出这玩意儿,你们就还是我的兵,懂么?”

胡锋撩袍跪地:“阖军将士,候将军凯旋。”

霍临风一哂,那点嘲弄是给他自己的。“你没打过仗罢?”他把玩着兵符说,“上战场前,我祈祷的从来都不是凯旋。”

每一次奔赴,都抱着必死之心。

置之死地而后生,方能所向披靡。

他说道:“替我转告众兄弟,无事练兵,有事搏命,为的并非军功奖赏,而是为你们的妻儿,高堂,知己好友,还有天下间的芸芸众生。”

胡锋抱拳,用着极大的力气:“听将军教诲”一顿,“只认将军号令。”

霍临风看了一眼,半晌说道:“去罢。”

人走茶凉,厅堂只余满桌杯盏,霍临风的主位正对着门,门外就是庭院。他蓦然想起来,初到山顶禅院时,容落云倚着门框坐在一角。

四四方方的一幅景儿,多个清瘦的背影,万般地惹怜。

霍临风出神地瞧着,未察觉有人唤他。“将军,将军!”小昇跑至门边,“下人们都聚齐了,在前院候着呢。”

霍临风忽生疲惫:“叫杜铮办罢,我累了。”

小昇点点头,可到底是个憋不住话的孩子,他直白地问:“将军,你还回来不?”

霍临风慢慢起身,是否回来,他也不知道。其实当时来,此时去,从来由不得他。

他缓步踱回卧房,停在榻前,负手凝望墙上的画像。画中人亦望着他,幽幽的,透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不知看了多久,屋外人声扑来,是一众丫鬟小厮。

杜铮进屋,一看那背影便知主子在想什么,他禀报道:“少爷,已经知会大家,大半仆役遣散了,过两日便会陆续离开,只留下些老人儿打理。”

“嗯。”霍临风说,“每人支半年的银钱,都辛苦了。”

杜铮俱已办好,走近些,径自去取柜中的包袱。他坐在床边收拾,时不时瞄一眼,几句话翻上来咽下去,好不难受。

这一趟走得急,沿途的关卡和驿站均打点过,万事从简。叠完两身衣裳,他停下问:“少爷,你还带啥,我赶紧拾掇好。”

霍临风说:“兵符、官印。”

杜铮当然晓得那些,套话般:“还有旁的吗?”

霍临风抬脚踩上小榻,将墙上的画像摘下来,一点点卷好。这幅画要带走,他像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孩童,紧张地抱着宝贝。

墙上还挂着一幅,若有人惦记他,也许会来取的。

夜深后,霍临风登床,杜铮窝在榻上守夜。房内一盏灯都未留,月光洒进来,又静谧又朦胧。忽地,霍临风低喃:“他知道了吗?”

这是句自言自语,没打算讨个答案。杜铮却听见了,说:“少爷,他迟早会知道。”

霍临风闭着眼:“或许那晚我就该告诉他。”回信中说战事吃紧,为求保险会奏请皇上准他归塞,也算趁此机会让他回归塞北。

“还会回来么?”他问。

人人都来问他,他也想知道。

杜铮劝慰:“少爷,你们之间还有父仇,其实趁早断开也好。”

霍临风明白,但明白不等于甘愿。他翻个身蒙上被子,掩在下面重重地叹息……反正甘愿与否都要离开了。

翌日天还未亮,主仆二人已经准备出发,甫一出屋,被满院的仆役骇到。府里无人酣睡,知道将军一早要走,全部出来相送。

霍临风只点点头,讲不出什么话来,到门前,府门缓缓洞开,他望着外头的场面猛然愣住。侍卫排列,胡锋率众将士镇守长街,一直铺到城门。

街上挤满了百姓,明明天还有些黑,怎的都起来了?

霍临风下阶上马,拽着缰绳环顾四周,那一群,是小蒲庄救出的民户,那一群,是在码头被他痛骂的渔夫,他抱过的娃娃,给他塞过芝麻糕的老孺,人人皆在。

这般场景格外熟悉,与他离塞那天分毫不差。他不知该说句什么,一牵缰,乘风甩着马尾迈出一步。

这一动犹如信号,众人齐声,霎时响彻八方。

“——送霍将军归塞!”

向前行走,霍临风望着一寸寸泛白的天空,身后的路被迅速堵上,人们跟着他,喊着“凯旋”,喊着“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