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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威名赫赫杀人如麻的活阎王,沈元奇只有苦笑点头的份儿。况且,他若贸然上门去认,襄儿定是不愿随他离开。在她心里,虞府才是她真正的家,虞品言才是她嫡嫡亲的哥哥,而带她离开的自己反成了仇人。他不得不顾虑这一点。

虞品言回府后直接去了正院,老太太正歪在榻上假寐。
听见掀帘子的响动和马嬷嬷行礼问安的声音,老太太睁眼笑道,“言儿回来了?过来陪老祖宗坐会儿。”
虞品言走过去给老太太倒了一杯热茶,淡淡开口,“老祖宗,林氏要找的人日前已经找到。”
不知从何时开始,虞品言再也不唤林氏母亲。老太太听出不对却也无法,只略微皱眉,思量半天才反应过来林氏要找的人究竟是谁,立马坐正急问,“果真找到了?在哪儿?”
寻了四年,这下终于得了确切消息,老太太脸上禁不住露出狂喜之色。到底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孙女,夜深人静之时总会忍不住想起对方,然后辗转反侧,忧思如焚。若孙女过得不好死在外面,她就是下了huáng泉也无脸见虞家的列祖列宗。
虞品言拍抚老太太肩膀,语气淡漠,“老祖宗可还记得添炭致使太子妃早产那婢女?她就是林氏要找的人。”
“竟,竟是她?”老太太脸上的喜色顷刻间退去,换成惊惧不安。
“老祖宗莫担心,她嫌疑已经撇清,眼下已被我送入水月庵。她乃允州知府赵安顺嫡长女的婢女,等我打点好赵家,老祖宗便派人去接。”
“她怎成了赵家婢女?”老太太惊惧中又添了几分错愕。
“我那里有一份卷宗,待会儿老祖宗看完就知。孙儿还要查案,这便去了。”虞品言让侍卫将卷宗送来,随即告辞离开,走到门口似想起什么,回头慎重叮嘱,“襄儿还有一位嫡亲兄长眼下就在京城。那人孙儿已经警告过,断不敢上门来寻,日后祖母使人多看着点儿襄儿,莫让她与那人见面。”
老太太虽不明就里也觉得他说得很对,襄儿是万万不能送与别家的,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等侍卫送来卷宗,连忙迫不及待的翻阅起来。
嘶嘶抽气声不断响起,引得马嬷嬷也凑过去看,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口里不断念佛。
两人看完,不约而同感叹道,“这可真是造孽!”
早知亲孙女是天煞孤星,却没想到她命数如此凶煞,一次克的沈家倾颓,二次克的沈家家败,三次克死沈父,四次克死沈母,五次克的沈元奇沦落为奴,前程尽毁。遇上她的商队被土匪劫杀人死财散,遇见她的赵安顺刚得的晋升机会转眼就被掳夺,碰上她的太子妃立马早产,九死一生。真是走到哪儿克到哪儿,堪称移动xing祸源!
更让人胆战心惊的是,她与虞品言仅两面之缘,两面都牵扯进刑狱之灾,前一次倒也罢了,这后一次委实凶险万分。倘若太子妃和小皇孙有个三长两短,她在狱中喊破自己身份,虞家也要跟着玩完!
老太太靠倒在榻上直揉太阳xué,脑海中不断回想苦海大师当年的判言,真是每一样都应验了!兄妹相争,不可并存!这煞星果然是与言儿来争夺命数的!这次险险避过,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命数之说颇有些虚无缥缈,她可以暂时不去理会,可更关键的是,这亲孙女的品行看着不大好啊!养育了十四年的母亲说抛弃就抛弃,走了不算还带走母亲的救命钱。养恩大于生恩,沈家做得再不对好歹也将她养大,锦衣玉食,仆役成群,样样不缺,就是家败也没亏着她半点,反让自己亲子卖身为奴继续供着她,还yù冒死送她归家。
她此番作为,就是道一句láng心狗肺也不为过啊!
把这样的人接回家中,也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老太太狠狠按揉太阳xué,陷入前所未有的挣扎之中。

第四十四章

老太太正觉头疼的厉害,晚秋掀开帘子火急火燎的喊道,“老夫人不好了,夫人投缳自尽了,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投缳自尽?人死了没有?”老太太吓了一跳,差点没滚下榻去。

“所幸金嬷嬷发现的早,及时救下,这会儿人还昏着呢,嘴里直说胡话。”晚秋蹲身给老太太穿鞋。

老太太不等她穿好就靸鞋出去,心里怒气冲冲的想到:一个在外头招了天大的祸事,差点没害得我侯府抄家夺爵;一个在家里投缳自尽,差点没叫言儿声名扫地。这母女两个果真是讨债来的啊!

虞襄早一步到达正房。虽然她对林氏毫无感qíng,可名义上到底是林氏的女儿,且还管着整个虞府,下人把消息报过来,她不能当做没听见,只得走这一趟。

林氏奄奄一息的仰倒在榻上,脸上的青紫还未消退,脖颈间一条红色勒痕十分触目惊心,双眼紧闭,一边摇头一边说着胡话。

虞襄侧耳一听,却是‘女儿,你在哪里女儿’。

虞襄本就不拿自己当外人,况且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虞府血脉,因此一面使人赶紧叫大夫一面心如死灰的冷笑,“我明明就在身边,母亲作甚一口一个的叫着女儿?还因此投缳自尽?你就是死也不想让我好过是吗?若真的爱重我关心我,你倒是回头看我一眼啊!平时当我不存在,作甚昏迷的时候不停唤我?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你倒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啊!”

她自然知道林氏叫的是哪个女儿,可并不妨碍她对林氏这番作为的愤怒。她死了一了百了,丢下一个烂摊子却要让哥哥来收拾,若透出一两句不中听的流言,不知有多少人要往哥哥身上扎刀!

思及此处,她简直怒不可遏,用马鞭狠狠抽打林氏手边的被褥,沉闷的啪啪声在屋内回dàng。

金嬷嬷乃林氏的陪房,怕她真抽到主子身上,连忙跑过去拦阻,“二小姐,夫人好歹是你母亲,你不心疼她也就算了,作甚还责难她?委实太大逆不道了!”因知道虞襄身世,她语气中不见半点尊重,满满都是不屑和轻蔑。

“我是主,你是奴,你与我谈大逆不道,我倒要教教你何谓上下尊卑!”虞襄反手便将她抽开去,冲着昏迷不醒的林氏怒骂,“你就是要死,也别选这种不体面的死法!你知不知道现如今的侯府有多少人盯着。知不知道哥哥表面上风光,背地里多么艰难?你死了也就罢了,让人抓住话柄攻讦哥哥,哥哥的仕途就毁了!他能走到今天全都是用xing命换来的,一步一步都淌着血,他容易吗?你就是不心疼他,也别总是给他添乱成吗?算我求求你!哥哥他不欠你什么,反而是你,一直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你若是还有一丁点良知,求你安安生生的活着成不成?”

“算我求你,我求求你成不成?”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继续用马鞭啪啪抽打林氏手边的chuáng褥,直将丝绸chuáng单都抽裂了。

都指挥使,居于这位置的人,自古以来有几个得了好下场。那就是皇上手里一把杀人的刀,用钝了便会被无qíng舍弃。她每日里过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无论说话做事总要想了又想算了又算,唯恐虞府出了纰漏给哥哥招祸。然而这一个两个却都是榆木脑袋,就怕哥哥死得不够快!

老太太到时就见虞品言立在门口侧耳聆听,想是还来不及出门便得了消息,匆忙赶至。她慢慢走近,恰听见虞襄撕心裂肺的控诉,心尖也跟着震颤起来。满府里,数来数去还是襄儿最看得明白。她哥哥把她当眼珠子一样护着,这番qíng义却是没白费,她也同样把她哥哥当成命根子,做什么总是以哥哥为先,半点不为自己考虑。

老太太汲汲皇皇的心终于得到一点安慰,转脸去看孙子,果然在他眼中发现一丝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屋内,金嬷嬷不敢靠近,只得跪下不停给虞襄磕头,“二小姐,夫人都这样了,你就行行好放过她吧……”

“我老婆子也求求你们放过我虞府,别再折腾了成么?”老太太杵着拐杖进屋,走到chuáng边摸摸林氏脉搏,大松口气。没死就好!

虞品言接过妹妹手里的马鞭,摩挲她略微有些泛红的眼角,安慰道,“襄儿别气,与她没甚好计较的。”沈妙琪算什么?林氏算什么?这才是他真正的亲人,一心一意只为他考虑的亲人。

虞襄扑进他怀里,带着哭腔说道,“哥哥,我就是心疼你!她要是真死了,不知多少人要在背后戳你脊梁骨,若传到皇上耳里……”她简直不敢深想。别看哥哥想在威风,无人敢惹,那是因为他办事滴水不漏的缘故。若是哪天出了差错,凭他树下那许多政敌,分分钟便会群起而攻之。

要是皇上也对哥哥不满,哥哥的处境就危险了!要知道,林氏不像那些叔伯不义在前,整死也就整死,林氏可是哥哥的亲生母亲,若是自缢而亡又被有心人编排几句,哥哥还不落得个‘bī死亲母,畜生不如’的骂名?这可比六亲不认严重多了!皇上敢用哥哥,看重的就是他铁面无私,手段狠辣。但倘若他果真连自己亲母都不认,皇上还会放心吗?

她心里越发仓皇不定,被虞品言抱入臂弯后忍不住紧紧攀附在他身上,将脸颊埋入他颈窝不停深吸那让她倍感安心的檀香味,这才觉得好一点儿。

灼热的气息烫得皮肤都起了一层jī皮疙瘩,虞品言面上不显,搂住妹妹的手臂忍不住越箍越紧,稍微偏头,用唇瓣摩挲她带着馥郁香气的发顶,在胸中翻搅的剧烈qíng绪中没有一丝一毫对林氏的担心,只有无尽的欢喜。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将自己视为xing命也就够了,他再没有别的奢求。

眼见林氏嘤咛一声就要苏醒,老太太有许多话要与她说,却不方便让孙女听见,冲孙子摆手道,“言儿,送你妹妹回去。”

因注意力全在林氏身上,她并未发现孙子眼中那有宛若实质的浓烈qíng感。

虞品言哑声应诺,拍拍妹妹脊背将她抱出去。

等两人走远,老太太从桌上拿起一杯冷掉的茶水,直接泼在林氏脸上,高声喝道,“林氏,你给我起来!”

林氏本就快醒了,这一浇下去恰好让她睁开双眼,立时就哭上了,“母亲,您还救我作甚?让我死了吧!都四年了还找不见人,我女儿定是凶多吉少,我也没法再活了!”

夫君死时她就起了轻生的念头,可那时候没有勇气,只能依靠恨虞襄,恨盗匪,恨命运不公,甚至恨老太太和虞品言来活下去。可眨眼十年过去了,那无根之恨也消散的差不多了,她心中越来越空虚,回头再看却发现儿女和老太太都已经被自己远远推开,再也不能接近。正在她感觉万念俱灰的时候,虞襄不是侯府血脉的消息传来,她还有一个女儿流落在外等着她去拯救。

就像行走在无边黑暗中的幽魂终于看见一抹接引自己前往天国的亮光,她不要命的扑上去。可走啊走,盼啊盼,这一等又是四年,她已经jīng疲力尽,再也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