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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说:“太守领命镇守一方已久,师出无名,难逃朝廷苛责。”
张昭说:“所以,必须施恩予百姓,广施恩,只杀少数的几人,愿上表退位的,像许贡这般,留着不妨,若不愿配合主公,自然只有一刀了。”
孙策笑着点头,周瑜知道有自己在,孙策也不好表态,便没再说什么。
张昭所言有他的道理,倒不全是迎合孙策,若放下顾忌,一地接一地地碾过去,不jiāo权的都杀掉,换上自己人,自然是极好的解决办法。然而周瑜总担心手段过激,容易引起当地士族反弹。
周瑜对张昭的策略不置评价,喝过粥后,便离席告辞,夜间与乔玄对坐下棋。
“公瑾呐。”
周瑜下了一子,乔玄拈着棋子,敲敲棋盘。
“老夫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乔老请直言。”
乔玄说:“吴郡一战,打得漂亮。”
周瑜点点头。
“今日下午,北边士人来投,都在府里住下了。”
“我见着了。”周瑜转过身去,将油灯拨亮了些许。
乔玄又道:“你与孙将军乃是竹马之jiāo,但有时候,总归要让着他一点。”
“嗯。”周瑜又点点头。
乔玄说:“你不嫌老头子啰唆就行。”
周瑜笑笑,说:“我也觉得,张子布之言有理,只是我生xing优柔寡断,凡事总想着顾个两全。”
“世间许多事,原本便顾不全。”周瑜叹了口气,说,“我不适合带兵,只能治兵,现在来投的人也多了,想必纵横决策,总有些谋臣能拿出更好的办法。我本也想着不掺和了,他问我,我便帮着他想想,多的话,一句不说。”
乔玄“嗯”了声,目光中颇有点嘉许之意。
当夜周瑜经过府上正厅,看见里头灯火通明,孙策正在宴客。
来投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府上也一天比一天热闹,曹cao与袁绍久战不下,士人南逃,入了吴郡后,先来拜谒孙策。
周瑜在府里住着,多少有点不堪其扰,本想着回舒县去看看水军,又不知鲁子敬qíng况如何,数日后,寒chūn转暖,满园的桃花开得缤纷灿烂。
周瑜在房内找到一把琴,抚了一曲,小乔恰好经过,在外头说:“周郎今日气闷?”
“倒是被你听出来了。”周瑜说,“这琴摆放着太久,有根弦旧了,弹到此处时,便多少有点颤。”
小乔挽着袖,说:“姐姐问你肩上旧创好些了不。”
“谢姑娘挂心。”周瑜答道,“好得差不多了。”
小乔又说:“府里山后,有个温泉,若结痂了,可去泡泡,温泉水暖,对疗伤有效。”
周瑜谢过,小乔便走了。
飞羽带着鲁肃的信回来,周瑜正在奇怪,自己没回舒县,怎么飞羽径自去找鲁肃了?解下信一看,才知孙策数日前便写信,要将鲁肃招揽至麾下,让他办完事后速来吴郡,与自己会面。
鲁肃信中又提及,孙策让其母与其弟来吴郡一事,这事连周瑜自己也不知道,料想孙策是想举家改迁了。而吴氏不愿前来,更宁愿在舒县待着,只让鲁肃带着孙权南下。
周瑜这边还想回家去看看,鲁肃却要来了,当即毫无办法,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只得拿着回信去找孙策。孙策正在与一众文士说话,笑得满面chūn风,还在开张昭的玩笑,张昭只是板着脸,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周瑜笑了笑,手指叩了下打开的门板。
“来来,公瑾!”孙策说,“聊会儿,给你斟一杯。”
一众文士纷纷点头,都是久仰周瑜大名,想必周瑜不在的时候,孙策已将他夸出朵花儿来。
周瑜却没有接酒杯,答道:“伤未好,不能沾酒。”
“我们家公瑾,”孙策说,“少时jīng擅岐huáng一术,什么病都是他给治好的,大夫的脾气,大夫的本事,不服也按着你服。”
众人都笑了起来,孙策又说:“都说医者父母心,公瑾是比我娘待我还严苛的。”
这话又引起一阵大笑,得了引荐,周瑜便与厅内一众人认识了,其中不少是北方南下的士人,还有吕范、张纮、周访等人,俱是当时大名鼎鼎的名士。周瑜打过招呼,将信jiāo给孙策。
“谁的?”孙策问。
“家信。”周瑜答道,“鲁子敬送来的。”
“听说孙将军水军治下,足可与刘表一分荆江。”张纮说,“了不起啊。”
“这要问公瑾。”孙策正色道,“他给带出来的水军。”说着又朝周瑜说:“我让子敬把水军也一路带过来,暂时就泊在太湖。”
周瑜点点头,说:“就依你吧。孙权跟着他过来,你娘说最近懒怠不想动,就不折腾了。”
“行。”孙策点头道。
周瑜便前去写信,孙策说:“写了信,回头再过来。”
周瑜应了,回房写信,末了又有人来问周瑜,孙策要给他拨一间城东的宅子,问他意思。
“不必赏了。”周瑜答道,“非常之时,钱先省着点用吧。”
赏来赏去,还不是自己的钱,想到这个,周瑜只觉好生无趣。今年chūn雨迟迟未来,除却二月下过几场小雨,月底便旱得厉害。他也不回厅堂内与一众谋臣赔笑了,写过信让飞羽送走,便穿着木屐,绕过府后的小道,朝着山上走。
山上果然有个温泉,只不知大小乔是否来过,温泉所在地方隐蔽,外面还有看守,周瑜问过后知道是孙策圈起来的地方,便进了山里溶dòng,将衣服挂在dòng口石笋上,示意有人了,径自进去泡着。
温泉水热,触及伤口时,仍带着刺骨疼痛,周瑜吁了口气,头发披散,靠在泉水里,两手搭在岸上。
四周的石笋朝下落着水,滴答轻响。
太守府内乱糟糟的笑声似乎还在耳畔,孙策那副乐呵呵的表qíng周瑜也熟得不能再熟,那是周瑜认识的他,却又不是他了。
回想起来,孙策仿佛对每个人都这样,而不单单是对他周瑜。除却孙坚战死的那些时候,孙策就没有不笑的。他的笑能让整个晦暗的天一下亮起来,也能让人心甘qíng愿地跟着他走。
每个人说话的时候,孙策都会看着对方的双眼,眼里则带着笑意,是嘉许,也是虚心请教。
“来日天下,有你,有我……”
真的是这么想的?周瑜长叹一声,然而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他始终等着孙策有这一天,大家心悦诚服地追随着他,名士满座,坐拥雄兵。如今他们在乱世之中,已足以自保了。
这是周瑜想要的,却又不是他想要的。

第24章 温泉

远处传来一声轻响。
继而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瑜闭着眼睛,泡在热水里,听到dòng外的士兵说“孙将军”,而孙策嗯了声。
孙策赤着脚,踏进dòng里来,踩在湿漉漉的岩石上,说:“喂。”
周瑜依旧闭着双眼,说:“来这里做什么?”
孙策答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让你去厅里吃晚饭,找你说话也找不着人。”
周瑜没回答,孙策站在蒸汽里,说:“嘿,是个好地方,你倒会享受。”
周瑜睁开眼,看着孙策,孙策肩宽腰壮,胸肌结实,腹肌轮廓分明,手长腿长,健硕有力,在周瑜记忆里,孙策一直是那年与他游过孤山下暗湖时,一身单衣胜雪的少年模样,现在彼此赤身,周瑜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孙策被蒸熏出一身汗,肌ròu上带着细腻的汗珠,犹如抹了一层油脂,他随手搓了搓腹肌,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注意到周瑜在看他,目光移下去,说:“看什么看,你自己没有?”
周瑜笑了起来,“真没注意过。”周瑜说,“你的气味比你肌ròu还清楚些。”
孙策走进水里,饶有趣味地问:“气味?”
两人各坐一侧,周瑜懒懒道:“洗得很gān净的衣服,短衣、单衣,和你脖子上的气味。”
他们从前常常在一张榻睡觉,抵足而眠,互蹭的感觉,以及彼此男子肌肤的气息,令周瑜的印象要深刻得多。
孙策抬起一脚,搁在周瑜腿间,说:“你生气了。”
周瑜也抬起一脚,踩着孙策胸膛,要把他踩进水里去。孙策抬脚一勾,周瑜倒是站不稳了,孙策忙把他拉住,让他坐稳。
“你生气了。”孙策说。
两人面对面坐着,周瑜热得脸上晕红,孙策看着他的双眼,说:“没意思。”
“罢了。”周瑜说,“我没有生气,不骗你。”
孙策把手撑在膝盖上,周瑜盘着腿与他相对,彼此沉默了片刻,孙策说:“突然就觉得挺没劲的。”
“你做得挺好。”周瑜答道。
孙策说:“还没办法给他们安家呢。”
周瑜答道:“我让鲁子敬给带一千两金过来,已经在路上了,够你花的,上次还剩多少?”
孙策答道:“库房没多少了。”
周瑜说:“等几天吧,先安顿在府里。”
孙策似乎有点内疚,总找周瑜要钱,又长长地出了口气。
“搓背。”周瑜说,“一千两一次。”
孙策笑了起来,搓了搓手,给周瑜搓手搓脚,力度刚好,周瑜被按得很舒服,只觉自己需要的每个地方都被他照顾到了。
“转过去,”孙策说,“靠着我。”
周瑜便侧过身,背靠孙策胸膛,孙策的手指头给他按压耳后,并顺着脖颈一路按下去。
“乔老说把他的女儿嫁给咱俩。”孙策说,“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周瑜的呼吸有点抖,被按得很舒服,他闭着眼,说:“你自己娶吧。”
孙策又说:“你不娶?”
周瑜说:“我不懂怎么娶。”
孙策:“我教你,你就懂了。”
周瑜长吁一口气,眼里倒映出满池的蒸汽,与dòng壁上湿漉漉的、若隐若现的水滴,恰好时值huáng昏,斜阳循着山dòng投进来,映着温泉里的水光,dàng漾开去,化为漫天若隐若现的红霞。
犹如多年后,赤壁那一场焚天裂地的大火。
浴后,群山烟雨蒙蒙,chūn雾湿重,周瑜与孙策湿发披散,并肩回太守府内去。周瑜脸色微红,孙策搭着他,吊儿郎当地往回走,握着周瑜肩膀的手掌稍稍一紧。
两人都没有说话,飞鸟呖鸣,穿过昏昏沉沉的天际。
“你觉得张昭此人如何?”孙策问。
周瑜想了想,答道:“刚烈直率,谨慎保守,可用以治军。”
“鲁子敬如何?”孙策又问。
周瑜答道:“识人明断,可用以治人。”
“张纮如何?”
“才华横溢,有贤才,可启书断文事。”周瑜如是说。
孙策:“程普、huáng盖、朱治、凌cao等人如何?”
“程普勇猛果敢,可领前锋。”周瑜自若答道,“huáng盖老而弥辣,善判战局,进可攻退可守,且不焦躁,应对自如,可守中军;朱治敦厚善以静制动,可守一城;凌cao有贤能且武艺高qiáng,xing却自傲,难以配合,可单独率一军。宜全权jiāo付。”
“那周公瑾如何?”孙策笑吟吟地看着周瑜,问道。
周瑜走下石板路,回到花园内。
“周公瑾……”周瑜答道,“优柔寡断,小肚jī肠,不可任大事矣!”
孙策哈哈大笑,周瑜却一本正经地答道:“周瑜那厮有什么本事?不就是有钱?”
“孙伯符如何?”孙策又正色问道。
周瑜答道:“吊儿郎当,口不对心,城府颇深,yīn险。”
孙策只觉好笑,抓着周瑜的手,拉着他朝正厅内走,说:“来日我要真能做一番功业,便只有你知道我这些年里吊儿郎当的事了。”
“同侪之间无英雄。”周瑜淡淡道,“你这才知道?”
孙策牵着周瑜的手,回到厅堂内。只见堂内坐了满厅的人,酒菜上齐,却无人动箸,都在等孙策与周瑜。孙策玉树临风,泰然自若走进厅内,笑道:“久等。”
周瑜完全没想到,所有人都在等他吃饭,颇有点不好意思,笑着说:“海涵海涵,忘了时辰。”
厅内人都笑了起来,忙道不妨不妨。数日以来,光看周瑜与孙策这两人,稍微有点眼色的都知道他们关系匪浅。大多数时候,孙策碰到周瑜,都被堵得没话说,而周瑜平时虽少出现,露面也几乎不怎么说话,更令人觉得神秘莫测。
这尚是周瑜首次公开与孙策招揽的谋臣们同席,较之孙策在时,众人变得更拘束了些,席间觥筹jiāo错,谈的无非都是吴郡现状之事。张昭、张纮等人私底下打听过,如今周瑜才是孙策背后最大的金主,周家数代豪富,养着一大府人,又手握重兵,众人无不对他客客气气。
周瑜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席间谈笑风生,亦不自持,很快便融入了谋士中。他与孙策坐主席位上,两张矮案并排摆着,斟酒、布菜等事俱由他亲力亲为,更见二人亲厚。
“yīn雨连绵,”张纮笑道,“说不得令人怠懒。”
吕范又说:“此处虽鱼米丰足,但比不上舒县桑树遍地,孤山巢湖的景色。”
“吴郡有吴郡的好。”周瑜笑着朝席间不少吴郡大族的文士说,“吴郡气派繁华,商贸往来,自然是徽南之地比不上的。”
张昭又说:“先前问过主公,搬来府上后,怎么还在厅堂上挂个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