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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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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指的自然是敖锦。想当年,自己在位的时候,似乎酷爱鹰隼。喙如利刃,爪如钢刀,同自己如出一辙的森冷眼神与傲慢表qíng,未开口便稳占了上风。只有敖锦才会喜欢这样看似娇柔美好实则不堪一击的小鸟,真是即便登临高位也改不了的孱弱与婆妈。明明不关他的事,却这般想也不想就蹚浑水……或许正是由于这样,彼时意气风发的自己才会毫不留qíng地将只是更亲切和善一些的他直斥为「没出息」。

敖钦一下一下弹拨着琴弦,少了熏香,琴音失了飘渺,压根不按琴谱的弹奏听起来更像音节的简单拼凑:「是吗?」

好似握在手中一不小心就会被活活掐死的小鸟不明所以地扭头看他,小小的乌黑眼瞳满是惊奇。

「希夷生气又不是第一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细细的琴弦被慢悠悠勾起又倏然用力拨开,轻颤着发出低沉的弦音,「咚」的一声,一直撞进空dàngdàng的心房里。余音袅袅,他终于罢手,直起腰,自然而然地昂起头,深色的瞳孔被晨光映出几许暗暗的幽碧,「回去让敖锦好好想想,我敖钦什么时候怕过那个希夷?真是笑话。」眉梢如剑,细眼如刀,上勾的嘴角如蛰伏地底的魔。

冰冷的眸光之下,jīng致的翠鸟不发一语回身急急拍翅飞走,转眼就消失在一望无垠的碧空。

梳洗得神清气慡的小道士恰巧路过,转头隔着花丛问窗内的他:「公子可知那是什么鸟?长得好生漂亮。」

他站在窗内温文浅笑:「有吗?我没看见。」硝烟散尽,唯留一双含了chūn水的眼,半诧异半调笑。

小道士迅速改口:「兴许是贫道看错了。」姹紫嫣红背后,他眉目清彻宛然如画,神色却依旧无谓。如他所言,他一生执着只在乎于那个「他」,其余种种,艰难也好,委屈也罢,全无意义。

他敛下双目笑得苍凉,走出屋子站到道者跟前,将他的手腕拉起紧紧攥住:「风和日丽,正是出门观景的好时节,道长可愿陪我一游?」

道者不及回答,他径自拉着他出门。

城中一切如昨,穿城而过的河,弯弯的拱桥,倚在房檐下的卖货郎。chūn正当时夏未至,细雨方歇绿柳初绽,当空有雨燕掠过,街边雏鸟啾啾。应了那句词,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敖钦带着道士四处游走,兴致来时,瞥见街边的小酒楼,跨进去叫上几样点心并一壶陈年的女儿红。小二热qíng的指引下,他不由分说大步往前走,仰着头打着扇,冠边长长的丝绦晃悠悠垂到肩头,小道士默默跟在身后单凭他胡乱作主,偶尔实在忍不住,悄悄摇一摇头。二楼临街的方桌恰好空了一席,相对落座,长街上车来人往的喧嚣繁华尽在脚下。

小道士对着跟前的酒盅连连摆手,他哈哈笑得开怀,不再勉qiáng,只殷勤地将店家百般夸耀的点心往前推:「若是不好吃,我砸了他的店。」

道者无奈,不知为何又摇头,唇边若有若无一丝笑:「公子记得贫道出门时未曾用饭?」

他别扭地转开眼,嘴里嘟嘟囔囔:「你们出家人,对自己总是刻薄得很。」

「清早便饮酒,公子对自己何尝不刻薄?」他眨眨眼张口反问,努嘴示意桌上的酒盅,一脸得理不饶人的理直气壮。

敖钦失语,愣愣看他把双眼弯作月牙。斯时无声,四目相对,彼此相视一笑。

闲来指着楼下的长街一一说开去,茶庄、粮行、首饰铺……那顶粉红软轿里坐得应是谁家养在深闺的小姐,下月初一就要嫁给那谁谁家的公子。城门口石狮的由来、钱庄前无字招牌的掌故还有药铺里夜半无人时的诡异身影……他信手拈来仿佛这城由他一手缔造。

「真可谓了如指掌。」小道士听罢感叹。

敖钦呷一口酒望一眼楼下,一派悠然自得:「生于斯长于斯,焉能不知?」

「这也未免知得太多。」

似掩饰似无意,他只专注着用小小的酒盅将一线酒液稳稳接住,斟至杯口,滴水不漏。

「城中胜景你恐怕早就看过,那就去看些旁人看不到的吧。」敖钦说道,恪酢醍懂的小道士便被他拖着走出了三里外。

去的果然是些僻静所在,小城九曲十八弯的窄小巷子里不知暗藏了多少瑰丽美景。黛瓦白墙间,卧在墙头开得张扬的红杏;深巷尽头,几杆翠竹后的一处泉眼;唯有登上谁家房顶才能望见的七彩流云……每每看得瞠目结舌,回过头,道者却总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波澜不兴仿佛死水一潭。

「可是看得太多,腻了。」小道士揣测。

他将视线自虚空里收回,笑容清浅,墨色的眼眸幽幽闪出继续暗淡的碧色:「不会。看得再多亦不会厌倦。」

「可有缘故么?」

行到一个分岔口,道者举步往右。敖钦伸手,轻轻揽过道者的肩,两人便拐进了左边的岔道:「有。因为一个故人。」

道者静静地听,敖钦却不曾继续,换开话题,指给他看巷边一家寂然无闻的小茶庄:「这里的茶很好,坐在里头能望见后院种着的梨花。」

第五章下

行到一个分岔口,他随意往右,他伸手,揽过他的肩,二人顺势拐进左边的岔道里:「有。因为一个故人。」

道者侧耳聆听,敖钦yù言又止,向前走两步,换开话题指给他看巷边一家寂然无闻的小茶庄:「这里的茶很好,坐在里头能望见后院种着的梨花。」

他说的总是对的,茶庄虽无名,泡出的茶却顶尖,坐在里头也确实能透过敞开的窗子看见栽满后院的梨花,洁白如雪,飘渺如云,轻风过处,皎皎几瓣花朵飞进来,散落在黝黑的桌面上,衬着瓷白的茶具青绿的茶水,水汽氤氲,幽幽几许禅意。

「道长一路远来,可曾遇见什么奇闻异事?」他终于停了huáng河水般滔滔不绝的倾诉,啜一口清茶,抬起脸来问。

小道士思索,学着他的模样将茶盅捧在掌间,用碗盖把漂浮的碎叶一遍遍滤开:「都是些小事,平平无奇,不值一提。」

他不放弃:「也没有结jiāo下几个知己?」

「来去匆匆,不过萍水相逢。」沉吟一番,还是有的,想要开口说一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

「哦?」他好奇,放下茶盅,挑高了眉梢,隔着渐渐飘散的水汽看过来。

小道士一径陷入回忆里,连语气也随之变得遥远:「阿漆啊,他呀……」

尾音拖得长长,仿佛要带起无数故事,喜悦的、悲伤的、窝心的……及至音落,却简简单单化作一句:「若说知己,或许,他是一个。」

掩藏起失望,敖钦喝茶,眸光被茶水映成一派碧色:「他必定也是个爱说爱笑的人。」

他失声惊呼:「你知道?」

恰原来一语中的。

敖钦看见自己的脸被倒映在茶盅里,如此完好的面具,从容不见一丝裂痕:「我猜的。」明媚如chūn光。

实在太好猜,甚至不用猜,闭上眼都能一笔一笔描摹,准确无误,jīng细仿如工笔画。你喜欢的人,面容不必太俊俏,身形不必太挺拔,学识不必太渊博,甚至权势富贵都不必有,但是必定温柔必定体贴必定宽厚必定良善,眸如含珠,笑如chūn风。例如你口中的「阿漆」,例如敖锦,例如那个——「他」。

独独不会是我。

「你呢?从前常与那位故人来此喝茶?」尴尬的沉默里,他开口。

笨道士,挑起了最不该挑起的话题。

碗盖擦着水面轻轻掠过,茶盅里的自己就碎了,dàng成一圈又一圈涟漪。敖钦扯着嘴角摇头:「不曾。从来都不曾。」

他不解,满满的疑惑都写在gān净如白纸的眉宇间。

敖钦托着茶盅,指尖沿着刺烫的瓷片摩挲:「因为始终不曾,所以才始终渴求。」

「会得偿所愿的吧?」他傻傻安慰。

哈,你呀你,明明有着那般智慧心地那般剔透,如同明镜一般,迷糊起来却又是蠢得不可方物。小道士,我告诉你,世事若是如此简单,红尘若是如此通透,幽冥鬼府早已不在,忘川之水早已不存。

傻道士。敖钦在心里嗤笑。yù望如此易与便不是yù望,喜爱的总想得到,得到的总想独占,独占的总想永恒,无边无际,无休无止。便如qíng爱,自共一餐饭菜,到同一席枕榻,至偕万世白首。永无止境。

如若、如若……如若贪念终有尽头,上苍怜悯,灰飞烟灭时许我一个妄求:「我愿……我愿……我愿……」

他转眼深深看那梨花,皎如月光,洁如浮云,记起当年收得的一纸短笺。一如这梨花般素白的纸,一如这乌木桌般墨黑的字,卷成细细一小卷系在鹤爪下,展开不过寥寥两行,笔画勾连,yù说还休:愿与君缠绵,至死方休。

短短九字,焚了一颗傲视众生的心。

「呵呵……这才是痴妄。」茶水已尽,瓷白的杯底堪堪照出一张模糊的面孔,上挑的眉梢上勾的嘴角,唯有眼底一片荒芜,「道长至今还客套地称我‘公子’呢。」

他方才轻轻唤一声「阿漆」,好亲密。

小道士失措:「那该如何……」

「敖钦。」他耐心,低声教他,温柔得几乎快化开,「叫我敖钦。」

于是他端端正正拱手:「贫道道号无涯。」

敖钦支着下巴:「小道士。」

道者呐呐地要纠正。

他又唤:「小道士。」

「小道士、小道士、小道士……」喋喋不休地重复又重复,丝毫不给他cha嘴的余地,直到他抿起嘴无奈放弃。敖钦斩钉截铁,「我就叫你小道士。」神君金口玉言,不容丝毫忤逆。

离开时,不经意发现梨花间停着一只蝶,双翅是罕见的雪白,不见一点杂色,混在花朵间,一晃眼,便也将它当做了花。

许是察觉了两人的视线,它扇扇翅膀翩翩飞离,身姿清雅,亦如落花。

小道士看得发愣,险险被门槛绊倒,敖钦好心扶他,趁势拉过他的手腕:「我带你去下一个地方。」霸道且蛮横。

退到来时的岔道口,他以为要向前,步子还未迈出去,他又轻轻来揽他的肩,不着痕迹将他带往右边的青石小路。

看似漫无目的,原来,他早就都已想好。

兜兜转转不觉日落西山,几番辗转,晚霞满天时,刚好又回到拱桥边。敖钦拉着道者的手引他上桥。到得桥中央,桥底波光粼粼,正被夕阳镀成满河灿金。便就停下脚步探头看,河水清澈,飘飘dàngdàng的落花间逍逍遥遥游弋几尾锦鲤,优哉游哉的锦鲤间歪歪扭扭倒映两张看不清面貌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