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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女儿是对应上文「私下偷偷同敖锦议论,这样蛮不讲理的qíng感,……单说是老来得女的慈父之于掌上明珠也不过如此了。」,似乎还是显得怪异了。

第十章下

huáng昏时的夕阳总是最美,重重云霞后,朦朦胧胧间洒下万家璀璨金光,连古旧的窗棱也被映得发亮,闪闪仿佛镀上一层新漆。指间的竹简被翻阅得太过,指腹一路摩挲到底,光滑不见丝毫凝滞。道者近来似乎jīng神不济,傍晚回家后,才陪着他默读两行字句,就「咕咚」一声栽在他肩头睡得酣然。

敖钦揽过他的身子让他靠向自己的胸膛。小道士毫无所觉,猫咪般用脸蹭了蹭他的衣襟,不知梦中遇见了什么好事,嘴角边欣欣然绽出一抹笑,清秀的眉目瞬间宛然成画。从竹简上滑落的指刹那失了方向,一径往嫣红的唇瓣伸去,小心翼翼的触碰在还未回神前变作了恋恋不舍的徘徊。

无涯,你是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于我,xing命、名利、富贵,万般皆无涯,唯独一个你,前世今生,竟都成得而复失。

「还有七天。七天后我就带他走,去我在灵台山的dòng府。」来无影去无踪的仙者远远站在门槛外,也不看屋内的qíng形,一双墨琉璃般的眼俱被晚霞晕得迷离,「他会跟着我修道,或许,三百年后,他又能重回天河岸边。你说,这样可好?」

敖钦不搭话,一心一意圈着沉睡的道者。手边的案几上,吃剩了一半的莲子羹已经凉透,澄澈透亮的汤汁倒映着几缕飘dàng在半空的嫋嫋烟丝。

一如来时,希夷悄然飘身而去。

「希夷,你是太高估了自己,还是小看了我?」对着空空的门槛,敖钦缓缓抬头。一室的余晖残照,仅存的阳光冻结在男人的眸子里。

「唔……」怀里的道士幽幽转醒,半睁半闭的眼迷迷糊糊地望过来,脸上一片浓重的睡意。

敖钦体贴地松开他,取过加上的手巾蘸了清水给他擦脸,小道士不及推拒的时候,又亲手执着汤匙半哄半qiáng迫执意将半碗莲子羹喂下:「睡得可好?」

许是未醒透,道者直直地睁着双眼平视前方:「从未如此安稳过。」

「有没有看见‘他’?」

「他?」微微侧过眼,他听话地认真回想,再望来时,面色惊讶,「我第一次没有梦见‘他’。」

「那就好。」敖钦笑了,安抚地拍着道者的背,让他猫一般伏在自己胸前,「多睡一会儿吧,你找‘他’找得太累了。」

「嗯。」宛如被驯得服服帖帖的宠物,道者点着头,顺从地将脸贴上敖钦的胸膛,闭上眼,不一会儿又是那般唇角带笑的安睡模样。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西山后,夕阳落去,明月未升,耀眼如金的天空慢慢被浓墨染透。宛如那朝朝向阳的花,敖钦的笑容也随之凋落。光线暗淡的屋子里,依稀只能见得桌脚椅凳的轮廓,失了往昔刻意造出的欢声笑语,森森弥漫开一丝沉沉死气。「噗──」一声轻响,圆桌中央的半截烛灯自发燃出了微蓝的火焰,初夏徐徐的凉风里,颤颤仿佛顷刻就能熄灭。

不设防的小道士睡得那么熟,敖钦垂首吻他的额头,细密的吻落满眼角与脸颊,他眉梢轻颤,含糊呢喃两句,只将嘴角勾得更深。

「小道士、蠢道士、傻道士……」无际的黑暗里只有他一人附在道者耳边喃喃自语,好似被水侵蚀的画,一切涂抹与掩饰淡去,露出大片大片赤luǒluǒ的落寞,「无涯,我总说不再骗你,却又次次食言。」

百年,于人间是一场沧海桑田,于他,不过一场纷乱的梦。清醒时嬉笑怒骂,醉倒时哭哭笑笑。某日睁眼醒来,穹顶之下,神宫中辽阔依然静寂依然,一桌一椅一糙一木尽是当年模样,壁上的夜明珠熠熠生光。仿佛一切不曾变更,错以为时空逆转又回到那个榻下落满一地铜板的清早。

「他们说,天河岸边新近自凡间来了一位仙者。说是收敛心xing苦苦修了百年,才终于得道。」又是敖锦,他又是那副含笑立于白玉阶下的闲雅姿态,扬着头漫不经心地将自认为有趣的逸闻一一禀报,「脾xing暂且不说,只一张面孔一个背影就十足便是另一个希夷。」

「轰隆──」一声,率先浮上心头的竟是当年在山脚下的凉亭里听得的阵阵雷声。仙者……另一个希夷……天底下,除了那个不知趣的小道士还有谁?手中不禁用力,险险将玉座的扶手捏碎。

「听着挺有趣,兄长可要去看看?」一模一样的试探,一模一样的谨慎口吻,严严实实地罩住一片沾沾自喜的「好心」,「我已经命人备下了轿辇。」

「你有胆子自作主张了?」他出口的却是叱责,冷冷隔着流云看脚下渺小一如蝼蚁的众生。

敖锦顿时失语,chūn风般笑容尴尬地挂在脸上:「只是,只是觉得你会……」

扭开脸不愿听他辩解,敖钦蓦然起身拂袖而去:「光一个希夷就讨厌得很,再多一个……哼,你居然觉得有趣?敖锦,你该好好想想自己的正事了,别镇日同侍女们混在一起,没出息。」

「我……去看看又能怎样?」纵被训得无言,敖锦却犹不死心,亦步亦趋追在他身后劝诫,「今日遇上,明日遇不上,往后总有撞见的日子,难不成你打算自此再不上天宫、再不从天河岸边过了?」

「你同希夷不和,原就已经失礼。如今又躲着一个寻常小仙,传出去便不怕叫人笑话?」

「更何况,更何况当年你同他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要说理亏,那时在山脚下第一次相见时,也是我们先对不住人家。至于后来的事……」

他紧紧跟在身后聒噪的麻雀般叨念不停,殷切地伸过手要来拽敖钦的衣袖。

「你知道什么!」终于按捺不住,他旋身厉声呵斥,宽大的袖子挥开了敖锦好意伸来的手,更带倒身边一只隔着瓷瓶的高几,薄如蝉翼的美人瓶在坚硬的玉板上摔了个粉碎,细小的瓷片自地上四溅而起,「哗啦啦」仿佛落一阵雪粒,一如他乱作一团的心。

你知道什么?是他不声不响,一开口即是别离;是他不闻不问,永远只给他一个仓皇仿佛逃离的背影;是他自作聪明,用一朵般若花换一世清静。是他!是他说要走;是他说到此为止;是他说再也不见!都是他,那个道士,那个最无qíng最寡淡最不知趣的蠢道士!

即便见了又能怎样?任凭我再浩大的阵仗再!赫的威仪,高冠入云几乎稍有不慎就要往后栽倒,衮袍璀璨恍如将繁星摘来身侧,弯腰步下灿灿龙辇时,那个终年对我绷着一张脸的道士又是如何?不过匍匐在地依旧给我一个冷漠的背脊,淡淡尊我一声「殿下」而已。比之当年迫希夷跪在脚下更令人沮丧。

看着一地碎屑仍嫌不够,再踏上一脚狠狠碾压,直至尖锐的碎瓷尽皆成粉。他高高抬起下巴,发间的银冠闪烁一片珠光:「退下!」登上长阶之日起,他甚少以主君之态喝令居于下位的手足。倘若细心回想,寥寥几度失态,竟均是因那蠢道士而起。

往后,任凭天帝几次召见,东山神宫俱都推诿再三。青龙神君几番借口云游未归,迟迟不肯进得凌霄殿,更休说靠近天河半步。

只是天界中言论更甚,对那个酷似希夷的新仙者,一言一行都是传得沸沸扬扬。久未热闹过的天河岸边一夕之间喧嚣四起,净是些好事之徒,借口着探访新仙友,将腼腆的小道士拉来扯去评头论足。

他们称他无涯道长,赞他亲切和蔼的笑容;他们争论,是他静静看书的样子更似希夷还是垂眼沏茶的神qíng更与那位神色凛然的上仙相仿;他们煞有其事地比较,眉梢、眼角、脸颊,恨不得将两人拉到一处从头到脚一寸寸寻找不同;他们言之凿凿地口耳相传,希夷上仙已经承认,无涯道长是他当年飞升时遗留人间的影子,经年累月修行,沾得他身上几分仙气,故而幻化而来。

什么都叫他们掘地三尺挖了出来,更有人指着好脾气的道士惊呼:「你就是从前东山脚下摆摊算卦的那个!当年就都说,你是另一个希夷!」

纵然敖锦有心压制,只字片语依旧被风chuī上了东山之巅。他假作不知,任由底下的侍女们咬着耳朵小心翼翼地将传言传得更广。

那天听得两个年轻侍女挤在窗下窃窃私语:「无涯道长是个好人呢。人长得好,xing子也好。」

「咦?你前些时日不是还夸希夷上仙模样俊俏吗?」

「嘘……小点声,别让殿下听见。哎呀,你听我说,希夷上仙确实不错,可是,人家是上仙,脾气也傲,哪里是我们高攀得起的?无涯道长就不一样了,他不但模样跟希夷上仙一模一样,还好亲近,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那天我被派去天宫,回来的时候路过天河,他冲我笑呢。那个笑容呀……呵呵……真好看。都这么些年了,你什么时候看过希夷上仙笑了?哎,你说,如果……如果我亲手做了点心送去,无涯道长他……他……会不会……那个……我?」

后面的话无心再听,只前边两句就已让他切齿。蠢道士,你道这巍巍天宫是你那人来客往的凡间街头么?要得你迎来送往,倚门卖笑!

霍然推窗喝令:「摆驾,本君要上凌霄殿面圣!」

铁青的脸色吓得胆小的侍女跪伏在地抖得筛子一般。

第十一章上

那日的仪仗甚浩dàng,裙裾如làng,仆从如云,苍茫云海间一字蜿蜒开来,仿佛不见首尾的长龙。持净瓶遍洒甘露的小童、捧香炉一路云烟氤氲的侍女,更兼得一众抱琴而歌chuī笙抚弦的乐者,chuīchuī打打,鼓乐齐鸣,可谓大张旗鼓。

重重羽扇纱帐之后方见得他光芒灿灿胜过旭日东升的车辇。驾前一列六头狮身鹫首的风shòu,背间双翅平展开去,顿时风起云涌,阳光下凛凛一片甲光。野xing难驯的异shòu一路引颈长啸而来,声如雷鸣,惊动仙家无数。

敖锦摇头叹息:「太张扬了。」

辇中的戴高冠披锦衣的他不做声,双目半开半阖恍若神游天外,任凭座下着一身赤红鲜衣的小童仰脸高喝:「此乃我家东山主君。」端的仗势压人。

叱声过处,风住云歇,bī得滔天làng花亦若下半丈,众仙家躬身下拜,屏息凝神看他这喜怒无常的神君又要闹出什么事端。偌大天地之间,一时只闻风shòu低声粗喘,他方睁眼,缓缓抬头,目视前方,淡淡看天河làng涌,星辰斗转。

小童扬声问:「天河守官何在?」

听得阶下远远有人应答:「小仙无涯,见过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