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 2

2019年9月2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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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的一个月,图里·吉里安诺研究了卢卡的种种行动以及宪兵的部署。上校的精明使吉里安诺非常钦佩:禁止报纸刊登他的来信,从而切断了他和西西里民众的重要联系渠道。但是对于上校不分青红皂白地逮捕蒙特莱普雷的民众——对有罪的和无辜的不加区别——他的钦佩继而变成了仇恨。对于自己父母的被捕,吉里安诺更是起了冷酷的杀意。

吉里安诺在卡马拉塔山脉深处的洞穴中坐了两天。他制订了自己的计划,对他所了解的卢卡上校的两千名宪兵进行了自己的分析。至少有一千名宪兵驻扎在巴勒莫及其周边地区,等着他去营救自己的父母。还有一千人集中在蒙特莱普雷、皮亚尼-德格雷西、圣朱塞佩-亚托、帕尔蒂尼科和柯里昂几个镇以及周边地区。那里的许多人都是他们的秘密成员,可以招募他们来打仗。

卢卡上校把他的总部设在巴勒莫,所以不会轻易受到袭击。必须想办法引蛇出洞。

图里·吉里安诺把自己的愤怒注入到制订战术计划的行动中。在他看来这些计划都有一个清楚的数学模式,就像小儿的游戏那样简单。这些计划往往都能奏效,如果不能奏效,他总是能遁入大山之中。但是他知道这一切都有赖于准确无误的行动,所以每个细节都要进行周密安排。

他把阿斯帕努·皮肖塔找到自己的洞穴,跟他讲了自己的计划。过后,再让他找来其他头领——帕萨藤珀、泰拉诺瓦、西尔韦斯特罗下士和斯特凡·安多里尼——分别向他们说明他们各自的任务。

巴勒莫的宪兵总部负责发放西西里西部各部队的军饷。每个月都有一辆重兵守卫的运钞车到镇上和地区的总部给驻军发钱。所发放的都是现金,每个军人的薪饷——包括里拉纸币和硬币,都分毫不差地放进一只信封里。这些信封被放进带隔槽的板箱,再装到一辆曾被美军用于运送武器的车里,然后把车门锁好。

这辆车的司机配备了一把手枪,他身边的军需官带了一支步枪。这辆满载着数百亿里拉的卡车离开巴勒莫的时候,在它前面保驾的是三辆巡逻吉普车,每辆车上四个人,而且都架着机枪。此外还有一辆运兵车,车上有二十名手持冲锋手枪和步枪的人。在运钞车后面是两辆指挥车,每辆车上六个人。所有的车上都配备了无线电通信设备,可以随时呼叫巴勒莫和邻近的宪兵兵营请求增援。他们从来没有担心过土匪会袭击这样一支车队,因为这样做无异于自杀。

一大早,运钞车队就离开了巴勒莫,它在第一站托马索那塔尔镇停了一次。然后从那儿拐上通往蒙特莱普雷的山路。军需官和他的护卫人员知道这一天将是漫长的,所以他们行车速度很快。一路上他们边吃萨拉米香肠和面包,边喝瓶子里的酒。他们一路上有说有笑。在前面开路的巡逻吉普车上,司机们都把抢放在脚边。车队越过最后一座小山包,下面就快到蒙特莱普雷了。他们惊讶地发现前方的道路上有一大群羊。吉普车开进羊群,车上的卫兵朝几个衣衫不整的牧羊人大声吆喝。这些当兵的都急于进入凉快的兵营里,吃一顿热饭菜,趁午休的时候脱掉军装,穿着内衣躺在床上歇歇,或者打打牌。现在不可能有什么危险,蒙特莱普雷就在几英里之外,那里的兵营驻有卢卡上校的五百来人。他们可以看见身后的运钞车也开进了数不清的群羊之中,但是他们没有看见它已经开不动了,它的前面没了路。

几个牧羊人在极力为车辆清理道路。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运兵车在拼命按喇叭,也没有注意到那些卫兵在大喊、大笑、大声诅咒。那些当兵的依然毫无察觉。

突然,有六个牧羊人向那辆运钞车逼近。其中两个从上衣里面掏出枪来,把司机和军需官踢下了车。他们解除了这两个宪兵的武装。另外四个人把装满薪饷信封的木箱扔到车外。这伙人领头的是帕萨藤珀。他那张凶神恶煞般的脸以及粗野蛮横的动作对那些卫兵所起的威慑作用不亚于枪支。

就在几乎同一时刻,道路两侧的山坡上出现了大批手持步枪和冲锋手枪的土匪。后面两辆指挥车的车胎已经被子弹打爆。接着皮肖塔站在一辆车上。他大声喊道:“慢慢地从车上下来,不要带武器,这样你们今天晚上就可以回巴勒莫去吃面条。别想当英雄,我们拿走的不是你们的钱。”

在他们的前面,那辆运兵车和三辆吉普车已经到了最后那个小山冈的脚下,正准备驶入蒙特莱普雷,这时候负责指挥的军官才意识到后面的车子还没有跟上来。路上的羊越来越多,已经把他和车队其他车辆隔开了。他拿起无线电,命令其中一辆吉普车立即回去接应,然后打了个手势,让其他车辆停在路边待命。

那辆吉普车掉转车头,沿来时的路向山上开。它刚开到半山腰,就遭到了一阵密集的机枪和步枪火力的袭击。车上的四个人被子弹穿了许多窟窿,由于没了司机,吉普车就失去前进动力,沿着山路慢慢朝车队所在的地方滑去。

宪兵的指挥官跳下巡逻吉普车,大声命令运兵车上的人迅速下车组成一道散兵线。另外两辆吉普车见势不妙,像吓破了胆的兔子赶紧找地方隐蔽。这支力量遭到了有效压制,无法支援位于山冈另一侧的运钞车。他们甚至无法向吉里安诺的人开火。此刻吉里安诺的人正在把装满钱的信封塞进自己的衣服口袋。他们占领了有利地形,显然具有很强的杀伤火力,可以消灭任何进攻者。宪兵部队充其量也就是在隐蔽处构建一道散兵线,胡乱放几枪而已。

蒙特莱普雷的宪兵上士一直在等待军需官的到来。每到月底,他总是觉得囊中羞涩,而且他也像手下人一样,期待着晚上带几个漂亮女人和朋友,到巴勒莫的高档餐馆去饱饱口福。听见枪声的时候,他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吉里安诺总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他的巡逻队吧,何况卢卡上校在这一地区还有一支五百人的支援部队呢。

这时候上士听见贝兰伯兵营大门外传来一声巨响。一辆停在后面的装甲车发生爆炸,升起一团橙红色的火焰。接着他听见通往卡斯特尔维特拉诺和海滨城市特拉帕尼的公路方向传来密集的机枪声,随后就是从镇外大山脚下传来的连续不断的轻武器射击声。他看见自己派到蒙特莱普雷乘吉普车和步行的巡逻队纷纷逃回兵营。他逐渐意识到,图里·吉里安诺正倾其所有兵力攻击卢卡上校五百人的兵营。

在靠近蒙特莱普雷的一段峭壁顶端,图里·吉里安诺通过望远镜观察到抢劫运钞车的场面。接着他转体九十度,还能看见在镇上发生的巷战、对贝兰伯兵营的直接攻击以及在海滨公路上与宪兵巡逻队的激战。他的几位头领都干得很漂亮。帕萨藤珀和他率领的人从运钞车里拿到了钱,皮肖塔把巡逻队打得人仰马翻,泰拉诺瓦率领手下人,包括新补充的人员,对贝兰伯兵营发起攻击,并与巡逻队交火。直接归吉里安诺指挥的人留守山上的大本营。真正的魔鬼修士斯特凡·安多里尼则正在准备发动一次突然袭击。

在巴勒莫的总部,卢卡上校接到运钞车被劫的报告后,所表现出的平静使部下感到意外。但他的内心却被吉里安诺的聪明所激怒,很想知道他从哪里得到、又是怎样得到宪兵部队部署情况的情报的。在运钞车被抢的过程中,有四名宪兵死于非命,而在与吉里安诺武装的激战中,也有十人被打死。

佩伦兹上尉冲进门来的时候,卢卡上校还在接听电话,听取有关伤亡的报告。上尉激动得下巴上的肉直哆嗦,他说刚才收到的报告说,有些土匪被打伤,有一个被打死,尸体还留在战场。根据死者身上的文件、个人身份证件以及蒙特莱普雷两位居民的指认,死者不是别人,正是图里·吉里安诺。

卢卡上校一时忘乎所以,没了谨慎和理智,一股胜利的喜悦在胸中升腾。军事史上有许多伟大的胜利和高明的战术运动,但由于个人的意外也会走向反面。一颗鬼使神差、没有头脑的子弹,居然奇迹般地发现了一个大土匪神出鬼没的幽灵。不过他很快就谨慎起来。这样的运气似乎太好了。这也可能是一个陷阱。但即使是陷阱,他也要去踩一下,让设陷阱的人现身。

卢卡上校进行了各种准备,一支能够击败任何攻击的快速机动部队正整装待发。打头阵的是装甲车,跟在后面的是卢卡上校和韦拉尔迪警督乘坐的防弹车。韦拉尔迪警督坚持要去帮助确认那具尸体,但他真正的目的是看看死者身上是否真带着那份遗嘱。跟在卢卡上校那辆车后边的是运兵车,车上的人处于高度戒备,随时准备射击。为整个车队开道的吉普车多达二十辆,上面全是荷枪实弹的伞兵。驻蒙特莱普雷的部队奉命警戒通向该镇的几条道路,并在附近的山上建立瞭望哨。人数众多、携带大量武器装备的步兵巡逻队控制了整个道路的两侧。

不到一个小时,卢卡上校和他的快速机动部队就到了蒙特莱普雷。他们并没有遭到袭击;这样炫耀武力准会让土匪望风而逃。然而等待着上校的将使他大失所望。

韦拉尔迪警督看见这具躺在贝兰伯兵营救护车中的尸体,说这不可能是吉里安诺。虽然这个人被子弹打得面目全非,但还不至于使他作出错误的判断。一些被迫来看这具尸体的居民也说这个人不是吉里安诺。这无疑是个陷阱。吉里安诺肯定是希望上校只带几个护卫就匆匆赶到现场,这样就能成为伏击的目标。卢卡上校下令采取一切防范措施,但他还是急于返回巴勒莫,回到自己的总部。他想亲自向罗马方面报告当天所发生的事情,并确保无人发表吉里安诺已经死亡的假报告。他首先检查确定各小单位的人员全都在位,这样在返回的路上就不会遭到伏击,他把车队前端的一辆运动迅速的巡逻吉普车调过来,然后与韦拉尔迪警督一起坐进那辆吉普车。

上校的这个临时决定救了他们两个人的命。快速机动车队即将到达巴勒莫的时候,卢卡的指挥车处于车队的中段。这时突然一声巨响,指挥车被向上掀起十几英尺,变成燃烧的碎片散落在山坡上。紧随其后的运兵车上总共三十个人,其中八人被炸死,十五人受伤。坐在卢卡指挥车上的两名军官被炸得血肉横飞。

卢卡上校打电话给特拉扎部长,报告了这个坏消息,要求在大陆上待命的另外三千人火速开赴西西里。

唐·克罗切知道,只要吉里安诺的父母亲还被关在监狱,这样的袭击就不会停止,所以他安排把他们释放了。

但是他无法阻止继续向西西里增派部队。现在蒙特莱普雷及其周边地区已经驻扎了两千名士兵。另外还有三千人正在搜山。卢卡上校利用罗马的基督教民主党政府给他的特别权力,把蒙特莱普雷和巴勒莫地区的七百人投进了监狱。他还实行了从黄昏到第二天清晨的宵禁,居民们被限制在家里出不了门,行路的人没有特别通行证就被关进监狱。整个巴勒莫地区笼罩在官方营造的恐怖之中。

唐·克罗切发现形势变得对吉里安诺很不利后,也有些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