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6

2019年9月2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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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罗斯知道格罗内韦尔特对他很感兴趣,对他照顾有加。比如那一袋当作礼物的黑色筹码,还有之前许多其他的好处。克罗斯和朋友们在桃源酒店的消费全部免单。克罗斯高中毕业,格罗内韦尔特送了他一辆敞篷车当礼物。十七岁的时候,格罗内韦尔特极为热情地向酒店里的舞女们介绍了他,让他很有面子。还有,年头一久,克罗斯发现,虽然格罗内韦尔特年纪一大把,仍然时常带女人到他的阁楼套房共进晚餐。从这些女人口中他得知格罗内韦尔特是十分受欢迎的情人——他对感情从没认真过,但是他的慷慨大方,让女人们全都目瞪口呆。哪个女人要是能让他宠上一个月,她就发大财了。

在两人师徒般的一次谈话中,当格罗内韦尔特正给他讲解如何经营桃源这种大型赌场酒店的时候,克罗斯借着员工关系的话茬,大胆地问他女人的事。

格罗内韦尔特笑着对他说:“表演节目的女人都归娱乐总监管,其他女人呢,我完全把她们当男人用。不过,如果你是在问情感方面的建议,那我得告诉你:聪明的、理智的男人,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必害怕女人。两种人你必须警惕:第一种是最危险的,那就是遭遇了不幸的小姑娘;第二种就是比你还有野心的女人。可别觉得我心肠狠,我倒是可以对女人一视同仁,但是我们的目的不在这个。我运气好,我对桃源酒店的爱超过了世界上任何事情。但是我得告诉你,没有孩子我很遗憾。”

“我觉得你的日子过得逍遥极了。”克罗斯说。

“是吗?”格罗内韦尔特说,“那是因为我付出了代价。”

在科沃格的家中,克罗斯在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女人们中间引起了一阵骚动。二十岁的他血气方刚、青春四射,他英俊、文雅、健壮,而且与年龄不相称地风度翩翩。家族的人开他的玩笑,不无西西里粗鄙的恶趣味,说感谢上帝,他幸好长得像妈妈不像爸爸。

复活节周末,正当一百多个亲戚集聚一堂共庆耶稣基督复活的时候,他父亲身上的最后一处秘密被他的表弟丹特揭开了。

家族公馆用高墙围起的花园里,克罗斯看见了一位漂亮的小姑娘,身旁围着一群献殷勤的小伙子。他看到自己的父亲走到自助餐台拿了一盘烤香肠,然后朝那几个人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他明显注意到,姑娘面对皮皮时很害怕。女人通常都喜欢他爸爸。他的粗粝、随和与热情让她们感到自在。

丹特也看到了。“她很漂亮。”他笑着说,“走,去打个招呼。”

他作了引荐。“莉拉,”他说,“这是克罗斯表哥。”

莉拉跟他们年纪仿佛,但并未真正显露出成年女性的模样,还带着青春期的一点点缺憾美。她有蜂蜜色的头发,皮肤由内焕发着光彩。可她的嘴唇太娇嫩了,仿佛尚未长成,会一触即破。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安哥拉兔毛衫,把皮肤映成了金色。克罗斯对她一见钟情。

但当他试图搭话的时候,莉拉却不理不睬,径自走到另一张桌子,找女管家们去了。

克罗斯大窘,对丹特说:“看起来她不喜欢我这一型的。”丹特诡秘地朝他笑了笑。

这时的丹特,已经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他意气风发,看上去敏锐而狡黠。他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一头粗硬黑发,总是戴着一顶文艺复兴款式的帽子。他个子很矮,只有五英尺过一点,但神气十足,大概是因为唐最为宠爱他。他总是带着一股促狭劲儿。他对克罗斯说:“她姓安纳科斯塔。”

克罗斯记得这个姓氏。一年以前,安纳科斯塔家族罹难了。家族首领和他的大儿子在迈阿密的一家酒店房间里被人开枪打死。这会儿,丹特盯着克罗斯,等着他的回应。克罗斯不动声色地问:“然后呢?”

丹特说:“你帮你爸爸做事,对吧?”

“没错儿。”克罗斯说。

“那你还想追莉拉?”丹特说,“你有病。”他乐了。

克罗斯嗅到了一丝不对头。他仍旧沉默着。丹特接着说道:“你不知道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吗?”

“他讨债。”克罗斯说。

丹特摇摇头:“你爸爸是家族的清道夫,头号‘铁锤’。”

克罗斯的生命中曾经有那么多惶惑不明的地方——妈妈憎恶爸爸,皮皮在朋友们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中间受到的尊敬,爸爸有时神秘地消失几个星期,他总是带着枪,说一些他不理解的话——此刻一下子都清楚了。爸爸因为谋杀受审的事情他还记得,自从那天晚上爸爸攥住了他的手,这件事就从记忆中消失了。接着,他突然觉得父亲十分亲切,他无论如何必须要保护自己的父亲。

他怒不可遏的是,丹特竟然敢这样对他实话实说。

他对丹特说:“不,我可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这些事谁都不知道。”——去你妈的,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他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但他没有。他朝丹特笑笑,说道:“你这破帽子哪儿来的?”

维吉尼奥·巴拉佐像个手舞足蹈的小丑,正带着小孩子们四处寻找藏好的复活节彩蛋。孩子们围拢在他身边,全都身穿复活节的盛装,小脸儿嫩得像花瓣,皮肤白得像蛋壳,帽子用粉色的丝带点缀着,人人脸上带着兴高采烈的红晕。巴拉佐给他们每人一个小草筐,一人狠狠亲了一口,然后大叫一声“出发”。孩子们笑闹着四散跑开了。

维吉尼奥·巴拉佐总是打扮得赏心悦目。他的西装是伦敦裁剪的,他的皮鞋是意大利制作的,衬衫是法国缝制的,而为他做发型的师傅则号称曼哈顿的米开朗基罗。生活如此垂青于维吉尼奥,给了他一个跟那些孩子一样漂亮的女儿。

她叫露琪尔,大家都叫她琪儿。她十八岁,今天她在帮父亲打下手。她把小草筐递过去的时候,草坪上的男人们看见这样的美人儿,都朝她吹口哨。她穿了一条短裤、一件敞口白上衣。她深色的皮肤泛着奶油色,黑色长发盘在头上像皇冠一样。她青春健美、朝气蓬勃,洋溢着喜悦,像一位年轻的女王。

恰巧此时,她无意中瞥见了克罗斯和丹特在争执什么。突然克罗斯挨了重重的一拳,痛得龇牙咧嘴。

她手里就剩一个草筐了,便走到丹特和克罗斯那里。“你们有谁想去找彩蛋吗?”她甜甜地笑着,一边问,一边递过草筐。

两个人看着她,都不由失神了。时近中午,阳光把她的皮肤照耀成了金色,她的眼睛闪烁不定。高高耸起的白色上衣既让人浮想联翩,又显得清纯无瑕。她浑圆的大腿牛奶一般洁白。

这时,一个小女孩儿惊叫了一声,所有人都看着她。这个小姑娘找到了一颗特别大的蛋,大得像个保龄球,用红蓝两色画了鲜艳的图案。小家伙在使劲地把这个蛋装在小筐里,漂亮的小白帽歪到了一侧,小脸上的大眼睛里又是惊讶又是倔强。可是蛋突然破了,飞出一只小鸟,把小姑娘吓得尖叫起来。

佩蒂耶跑过草坪,抱起小丫头安慰着她。这又是他的恶作剧。大家都笑了。

小姑娘认真地正了正帽子,尖声嚷道:“你竟然捉弄我!”她掴了佩蒂耶一耳光,然后跑开了,佩蒂耶则赶紧追过去乞求原谅。大家笑得更厉害了。他把孩子抱在臂弯里,递给她一只镶了珠宝的复活节彩蛋,上面还坠了一条金链子。小家伙接过蛋,亲了他一下。

琪儿牵着克罗斯的手来到了主楼一百码开外的网球场,在三面环墙的休息室里坐下。休息室的开口是背着庆典方向的,所以没人看得见他们。

丹特看着他们离开,感到了一点屈辱。他很清楚,克罗斯更有吸引力,他觉得自己受了冷落。但是,有这么一个英俊的表哥,他还是觉得骄傲。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提着草筐,于是耸耸肩,加入了寻找彩蛋的行列。

琪儿和克罗斯藏在网球休息室里,琪儿双手捧着克罗斯的面颊,吻上了他的嘴唇。吻得很温柔,轻轻地一触。但是当他把手探入她的上衣里时,她推开了他。她的脸上满是明媚的笑容。“我十岁大的时候就想吻你了,”她说,“今天正是时候。”

克罗斯被她的吻撩拨得不能自已,但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你太英俊、太完美了,”琪儿说,“今天一切都很完美。”她把手塞进他的手里,“我们有个很棒的家庭,不是吗?”她说。突然她问道:“你为什么跟你爸爸一起生活呢?”

“不为什么,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克罗斯说。

“你刚才跟丹特打起来了?”琪儿问道,“他真讨厌。”

“丹特不坏,”克罗斯说,“我们刚才只是瞎闹。他跟佩蒂耶叔叔一样,都喜欢恶作剧。”

“丹特太粗鲁。”琪儿说着,又亲了克罗斯一下。她紧紧地拉着他的手。“我爸爸挣了好多钱,他准备在肯塔基州买一栋房子,再买一辆1920年款的劳斯莱斯。他已经有三辆老爷车了,还准备在肯塔基买几匹马。明天你来我家好不好?你想看看那几辆车吗?而且你一直喜欢我妈妈做的菜。”

“明天我得回拉斯维加斯了,”克罗斯说,“我现在在桃源酒店工作。”

琪儿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我讨厌拉斯维加斯,”她说,“那个城市让我恶心。”

“我觉得还不错啊,”克罗斯笑着说,“你都没去过,为什么讨厌它呢?”

“因为人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在那儿一下子就花光了,”琪儿的口气里带着年轻人的意气,“感谢上帝,我爸爸可不赌博。还有那些肮脏的舞女。”

克罗斯大笑。“这我可不知道,”他说,“我只负责高尔夫球场。我还从来没见过赌场里是什么样儿呢。”

她知道他在取笑她,但还是问他:“我去上学的时候,如果邀请你来学校看我,你会来吗?”

“当然。”克罗斯说。这种游戏,他比她老练得多。她天真烂漫地牵着他的手,不知道她爸爸和家族的真正意图,这些都触动了他的心。他明白她只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在这令人愉快的一天,她的身体涌动着女性的欢愉。他在香甜却没有情欲的吻中迷醉了。

“我们得回到宴会上去了。”他说。他们手挽着手回到了野餐区。第一个发现的,是她父亲维吉尼奥。维吉尼奥搓着手指,笑着说道:“看看,看看。”然后拥抱了两个人。克罗斯永远记得这单纯美好的一天,孩子们身着洁白的衣服庆祝基督复活。在这一天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回到拉斯维加斯之后,皮皮与克罗斯之间变得不一样了。显然,皮皮知道秘密已经暴露,于是他对克罗斯倾注了更多的爱护。克罗斯很惊讶,自己对父亲的感觉并没发生变化。他仍然爱着他。他无法想象没有父亲、没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没有格罗内韦尔特和桃源酒店的生活会是什么样。这是他要过的生活,而他对这样的生活并无不满。但是,一种躁动逐渐在他心里滋生。要采取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