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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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里库齐奥家族

/克罗斯·德·莱纳


克罗斯二十一岁的时候,皮皮·德·莱纳已经迫不及待让克罗斯走上他的路。这是一个公认的事实:男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养活自己。他必须为自己的衣食住行挣钱,还得养活孩子。不消说,要想不经历不必要的苦难而得到这些,一个男人在这个世界上就必须得有一定的影响力。克罗斯必须接替皮皮在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当中的地位,这跟夜晚接替白天一样自然。但他必须先证明自己的实力。

克罗斯在家族的名声很好。丹特告诉他皮皮是“铁锤”时,他的回答让唐大为赞赏。唐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我可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这些事谁都不知道,你这破帽子哪儿来的?”这话说得多好!唐乐坏了。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却有城府,还精明,真是他父亲的骄傲!我们必须给这孩子一个机会。这些话都传到了皮皮的耳朵里,皮皮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开始着力培养克罗斯。让他去催的账款都很难追回来,必须动手来硬的。他给克罗斯讲家族的历史和以前的做事方式。这没什么特别的,他强调。但是如果想做得特别,就必须把每一处细枝末节都计划好。要说简单,那就是最简单的办法。把一小块地方清空,把目标堵在里头。先监视,再派杀手,最后用车封路,然后躲一阵子避避风头。这是简单的套路。复杂的呢,那就要做得够复杂。你可以开动脑筋天马行空,但是要有切实可行的计划。不到绝对必要的时候,别把事情搞得复杂。

他还给克罗斯讲了一些黑话。“圣餐礼”指的就是杀人之后把尸体处理掉,这是复杂情况;“坚信礼”就是曝尸街头,这就简单了。

皮皮给克罗斯简单讲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和桑塔迪奥家族的过节,以及奠定了他们家族地位的那次大战。皮皮完全没提他做了什么,对细节也含糊带过。但是他对乔治、文森特和佩蒂耶赞誉有加。不过最让他佩服的,要数唐·多梅尼科的高瞻远瞩。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有许多生意网,覆盖最广的是博彩业。他们控制了美国所有的赌场和地下博彩,对美国土著赌场的影响力鲜为人知,他们直接控制着内华达合法的体育博彩和其他地区非法的体育博彩。家族开办了生产吃角子老虎机的工厂,在骰子和纸牌的制造业、赌场酒店的瓷器和银器供应、酒店洗衣业等等方面都有股份。博彩业是他们这个帝国最为璀璨的珠宝,他们不遗余力地在全国推行赌博合法化。

如今,全美各地的合法赌博受到联邦法律保护,成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圣杯。不仅有赌场和乐透彩票,还有体育博彩:棒球、美式足球、篮球,应有尽有。体育在美国人心目中是神圣的,一旦赌博合法化,这种神圣也会扩散到体育博彩本身。到时候就有赚不完的钱。

乔治的公司管理着某几个州的乐透彩票。乔治给家族算过一笔预期收入的细账。美国超级碗杯吸引的赌资就超过二十个亿,大部分都是非法的。光是拉斯维加斯卖出去的合法体育彩票就超过五千万。世界大赛的赛事总数不固定,总计下来又是十亿的进项。篮球的份额要小得多,但是那么多季后赛,还能再贡献十亿,这还不算每个赛季每天下的注。

一旦合法,有了特殊乐透彩票和组合式投注,这些数目还能翻两三倍。超级碗不止翻两三倍,超级碗能整整翻十倍,甚至达到每天十亿净收入的程度。全部收入能达到一千亿,而且这根本就是空手套白狼,市场费用和管理费是唯一的开支。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来说,这纯粹是只赚不赔坐等收钱的买卖,每年的纯利润至少有五十亿美元。

而且,克莱里库齐奥家族长于此道,有过硬的政治关系和控制大部分市场的实力。乔治用几张图表说明了体育赛事可以构建起来的各种复杂奖券。赌博就好比一块大磁铁,从美国人民这座大金矿里源源不断地吸出钱来。

所以,博彩业风险低,增长率高。为了让赌博实现合法化,花多少钱也不是问题,风险高也值得去做。

毒品也给家族带来了巨大收益,不过家族只参与毒品生意的最上游环节。风险太高了。他们控制了欧洲的加工环节、提供政治庇护和法律干预,还负责洗钱。他们的毒品生意丝毫没有法律漏洞。他们把钱分散地存在欧洲和美国,巧妙地避开法律的约束。

但是皮皮还审慎地指出,尽管如此,有时候仍然必须承担一些风险,必须展示一下铁拳。对于这种情况,家族一定会表现得绝对慎重、不留情面。这就是出人头地、自力更生的时候。

克罗斯过完二十一岁生日不久,就迎来了考验。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最大的政治财富之一是内华达州长沃尔特·维文。他年届五十,高高瘦瘦,身上的西装剪裁得当,却戴着一顶牛仔帽。他面貌俊朗,虽然已经结婚,但对女性的热爱丝毫不减。他还喜欢美食和美酒,热衷体育博彩,是个狂热的赌徒。他极度在乎大众对他的印象,所以从来不会把这些特质暴露在公众面前,也不会冒险勾搭谁。所以,他就得靠格罗内韦尔特和桃源酒店满足他的需求,同时保持他那副敬事天主、恪守传统家庭价值观的个人政治形象。

格罗内韦尔特早就认识到了维文的特别天赋,于是资助他在仕途上一路高升。维文成为内华达州长之后,想要有个放松的周末。格罗内韦尔特便把其中一套豪华别墅给了他。

这些别墅,是格罗内韦尔特最厉害的创作……

格罗内韦尔特来到了拉斯维加斯的时候,这里只算是个西部牛仔的赌博窝点。他研究赌博,研究赌博的人,就好像科学家们研究对进化意义重大的昆虫。有个问题始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那些已经很有钱了的人,为什么还要浪费那么多时间要赢钱呢,他们根本用不着那么多钱啊。格罗内韦尔特推断,他们这么干,也许是为了掩盖其他罪行,也许是因为他们乐于征服命运,但最有可能的解释是,他们只是希望能炫耀一下相比于同类的优越感而已。因此他得出结论,他们在赌博的时候,需要别人把他们当成神。他们赌钱的派头,要表现得好像是众神来赌钱了,或者是凡尔赛宫里的法国国王前来下注。

因此,格罗内韦尔特斥资一亿建造了七幢豪华别墅,又在桃源酒店的首层修造了美轮美奂的赌场(由于他一贯的远见卓识,他早就买下了比桃源酒店所需大得多的土地)。这些别墅不仅有套房,还有六间公寓可以容纳十二个人。装修极尽奢华之能事:手织地毯、大理石地面、金碧辉煌的洗手间、墙上挂着织锦。餐厅和厨房的人员都是由酒店配备的,最先进的声像设备让客厅变成了家庭剧场。别墅的小吧台里藏有极品红酒和各种烈酒,还有一匣走私进来的哈瓦那雪茄。每幢别墅都有独立的室外游泳池,室内有水流按摩浴缸。一律免费。

有一片配备了专门的保安人员的区域连接了各栋别墅。这是一个小型的椭圆形赌场,叫作“珍珠赌坊”,赌场大亨们可以在此享受私人包间。这里的百家乐,每次最小的赌注也要一千美元。这座赌坊的筹码也与众不同。黑色的一百美元筹码在这里是最小面值,金边灰白筹码价值五百美元,金边的蓝色筹码是一千美元,而一万美元的筹码用黄金特殊加工而成,中间还嵌了一颗真正的钻石。不过,为了女宾们的方便,轮盘区可以把一百美元的筹码换成五美元的筹码。

慕名而来的有钱人多得不可思议。格罗内韦尔特算了一笔账,这些免费房间、酒水、食物的奢侈享受,每周都要花上酒店五万美元,不过这些成本都可以抵税,而且每样东西的价钱都有所夸大。数据显示(他还有本单独的账),每幢别墅平均每周可以带来一百万美元的利润。为别墅和其他重要来宾提供膳食的高级餐馆也是一个减税条目。成本清单上,四个人一顿晚餐要花一千美元以上,但是餐饮是免费提供的,所以算作经营成本,可以从税额里除去。其实这样的一顿饭连工带料也就需要一百美元,利润空间自然就出现了。

正因如此,对格罗内韦尔特来说,七幢别墅就像七座皇冠,只会授予那些敢于在短短两三天的行程里掷出百万赌注的客人。输赢无关紧要,只要赌博就行。而且他们一旦有欠款就要尽快结清,否则就会被从别墅移到一般酒店套房。套房虽然也很华丽,毕竟是无法跟别墅媲美的。

当然,还不止如此。各界要人也可以将情妇或者男友一并带到这些别墅来,更可以匿名下注。奇怪的是,许多商业巨头,尽管身家以亿万计,有妻子情人,还是感到孤独。他们独自一人,希望不必有任何顾忌地找个女伴,或者找个格外有同情心的女人。对于这样的人,格罗内韦尔特一定会送去符合他们心意的女人。

沃尔特·维文州长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而且只有他不在格罗内韦尔特百万美元之限。他玩得不大,赌博用的钱也是格罗内韦尔特私下塞给他的,就算他的欠款积累到了一定数额也不用急着还,以后赢钱的时候抵扣就是了。

维文来酒店散心,在桃源酒店的球场打高尔夫,跟美女喝酒调情。

格罗内韦尔特一直在苦心经营州长这条关系。二十年里他从没赤裸裸地要他帮忙,只是找他疏通一下,让格罗内韦尔特的立法提案得以提交而已。这些提案都能让拉斯维加斯的博彩业从中得益。大多数时候,他的观点都能得到支持;要是没能通过的话,州长一定会给他详细地分析一下政治形势,为什么他的提案遭到了驳回。但是,州长提供了一项极为宝贵的服务:他把格罗内韦尔特介绍给了一些颇有影响力的法官和政客,这些人都是见到现钞就眼红的。

格罗内韦尔特的愿望是,沃尔特·维文州长有朝一日当选美国总统。那个时候的回报就不可估量了。

但命运最喜欢愚弄聪明人,格罗内韦尔特深知这一点。最是毫不起眼的凡人,却能给最不可一世的人带来灾难。这一次扮演这个角色的是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是州长十八岁的大女儿的情人。

州长娶的太太聪明貌美,但她的政治观点更公平自由,不过两个人配合默契。他们生了三个孩子,这个家庭是州长的重要政治财富。最大的孩子是玛尔西,她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读书。这是她和妈妈的选择,不是州长的选择。

远离了政治家庭的死板,自由的校园、左倾思潮、新音乐、毒品都让她着迷。她对性的兴趣非常公开坦率,这点继承了她的父亲。出于年轻人的天真烂漫和对社会公平的本能支持,她非常同情穷人、工人阶级、悲惨的少数群体。她还爱上了纯粹的艺术。因此她自然常跟诗人和音乐家学生在一起厮混,还顺理成章地爱上了一个写剧本、弹吉他的穷学生。

他叫西奥·塔托斯基,是校园爱情的最佳人选。他皮肤黝黑,长相迷人,他的家人笃信天主教,都在底特律的汽车厂工作,他经常以诗人的才情发誓宁愿和轮胎睡觉也不要做父母从事的那种工作。尽管如此,为了付学费,他还是找了几份兼职。他自视甚高,不过也确实有些才华。

整整两年,玛尔西与西奥都形影不离。她把西奥带到了州长的宅邸见父母。西奥对她的父亲并不逢迎,她感到很高兴。之后在他们的卧室里,他告诉她说,她的父亲是个典型的伪君子。

西奥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父母面对他时那种刻意隐藏的优越感。州长和妻子虽然私下里觉得他们俩根本不合适,但为了表示尊重女儿的选择,对他异乎寻常地友好和周到。妈妈倒是并不担心,因为她知道,随着女儿慢慢长大,西奥的吸引力也就慢慢消失了;爸爸试图以亲切和和蔼掩饰他的不安,可即使是按照政客的标准,他也热情过头了。毕竟州长是工人阶级的捍卫者,工人阶级是州长的政治平台;而妈妈则是接受了良好教育的自由派,她觉得女儿跟西奥的这段感情没有害处,只会增加玛尔西的生活阅历而已。此时,玛尔西跟西奥已经同居了,打算一毕业就结婚。西奥可以写剧本来演,玛尔西则想教授文学,她是他的灵感女神。

很稳妥的安排。两个年轻人都不沉迷于毒品,性关系也无伤大雅。州长甚至想当然地觉得,就算最坏的情况,两个人的婚姻也可以在政治上助他一臂之力。这桩婚姻会让公众看到,虽然他出身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圈子,尽管他身家巨富,文化修养也高,他仍然民主地接纳了一个蓝领阶级做女婿。

他们都准备好适应这个平淡的结局。这对父母只是希望西奥不那么招人讨厌就更好了。

但青春就是善变。玛尔西在大学的最后一年爱上了另一个学生。他比西奥有钱,出身和玛尔西更接近。但是她仍然希望能跟西奥保持朋友关系。周旋于两个情人之间,又不必背上劈腿的骂名,她觉得非常刺激。她天真地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西奥的反应却让人惊讶。他表现得不像是个伯克利激进派,倒像个野蛮的波兰杂碎。尽管他是个放荡不羁的诗人、音乐家,尽管他接受过女权主义和性爱自由的熏陶,他还是嫉妒得发狂。

西奥从来喜怒无常,这本来是他魅力的一部分。跟人说话的时候,他总表现出一种极端激进的立场,他扬言说如果能构建一个自由的未来社会,炸死一百个无辜的人完全是微不足道的代价。但是玛尔西知道,这类事他是做不出来的。有一次他们放完了两个星期的假回到住所时,发现床上有一窝刚生下来的小老鼠。西奥并没伤害它们,只是把这些小生命放在了大街上。玛尔西觉得他很可爱。

但是,当西奥发现玛尔西还有另一个情人的时候,他一拳打在了她脸上。然后他又声泪俱下地号哭着乞求她的原谅。她原谅了他。她仍然觉得他们的性爱很刺激,出轨的暴露让她掌握了主导权,这让她感到更加刺激。但是他变得越来越暴躁,他们时常吵架,在一起的生活也没那么快乐了。于是,玛尔西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