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 3

2019年9月2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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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路过了一大片的车——奔驰、阿斯顿·马丁、宝马、劳斯莱斯——克罗斯看见一辆凯迪拉克,指了出来。茉莉笑道:“这肯定是纽约来的哪个穷作家了。”

罗德斯通工作室占地广阔,里面小建筑林立,都是各自独立的制片公司。主楼只有十层高,看上去像个摄影棚。自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竣工以来,公司一直保持着这幢建筑的原始风貌,只做了一些必要的修缮。克罗斯想到了在布朗克斯的聚居地。

公司行政楼里的办公室狭窄而拥挤,只有第十层不是这样,因为伊莱·马林和鲍比·邦茨的行政套房设在这里。两个套房之间是一个巨大的会议室。会议室里远远的一头有吧台,有服务员,还有一间小厨房与吧台相连。会议桌旁摆放了深红色的豪华座椅。罗德斯通出品的电影海报都被加了镜框,挂在会议室的墙上。

伊莱·马林、鲍比·邦茨、斯基比·迪尔、公司高层,还有另外两名律师,已经在等他们了。茉莉把财务文件递给各位高层,双方的三名律师把整个文件过了一遍。酒保送来酒水之后就离开了。斯基比·迪尔给各位作了介绍。

伊莱·马林还是老样子,坚持要克罗斯称呼自己“伊莱”,然后讲了他最喜欢的故事——他常常用这一招来让谈判对手放下戒心。伊莱·马林说,他的祖父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早期创办了这家公司。当时他想把公司叫作“磁石工作室”,但是他的德国口音太重,结果律师给弄错了。当时这个公司才值一万美元。虽然发现了错误,但是根本不值得一改。结果,如今这家公司价值七十亿美元,公司名字却没有任何意义。但是,马林又说了——没有深刻意味的笑话他从来不讲——纸上印的字没什么意义,在标识图案上的那颗天然磁石,从宇宙的四面八方汲取着光,让公司的整个标识都充满了力量。

茉莉拿出了协议方案。克罗斯付给公司已经投入的五千万美元、授予公司发行权,并聘请斯基比·迪尔为制片人。克罗斯负责追加投资以完成拍摄。罗德斯通工作室会拿到百分之五的利润分成。

大家都听得十分认真。鲍比·邦茨说:“这个分成比例太荒唐了。我们要提高比例。再说,我们怎么知道你们不是跟安提娜串通好来骗我们的钱?”

茉莉的反应让克罗斯大吃一惊。出于某些原因他还一直以为,这里的谈判会比拉斯维加斯的文明一点。

但是茉莉几乎是咆哮了出来。她那张女巫一样的脸上满是暴怒。“去你妈的,鲍比,”她对邦茨说,“你竟然怀疑我们串通一气?现在这种情况,保险根本不赔付。今天你们本来可以脱身,可你竟然侮辱我们。你要是不道歉,我现在就带着德·莱纳先生走,你们等着吃屎去吧!”

斯基比·迪尔插了进来:“茉莉、鲍比,得了。我们是来挽救这部片子的。至少我们先把事情都商量一遍……”

马林看着这一切,微笑不语。只有最后决定“行”还是“不行”的时候,他才会说话。

“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有道理啊。”鲍比·邦茨说,“这家伙能给安提娜什么呀?我们都不能让安提娜回心转意,凭什么他就能啊?”

克罗斯坐在那儿笑了。茉莉告诉过他,只要可以,就都让她来回答。

她说:“显然德·莱纳先生能给的东西很特殊。他凭什么要告诉你呢?要是你拿出一千万来买他这条消息,说不定我会劝劝他。一千万都便宜了。”

就连鲍比·邦茨这时都笑了。

斯基比·迪尔说:“他们觉得,如果克罗斯先生没有把握的话,不会冒险把全部这些钱都拿出来的。所以他们觉得这件事儿有点儿可疑。”

“斯基比,”茉莉说,“我还见过你花了一百万买部小说,但是从来没拍成过电影呢。这次有什么不同?”

鲍比·邦茨插话道:“那是因为斯基比那一百万都是我们公司投的。”

大家都笑了。克罗斯觉得这次会议谈不出什么来。他的耐心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还有,他知道,不能让自己显得太积极,这样的话,让他们看看自己来脾气是什么样也无妨。他低声说道:“我突然有个想法。如果这件事儿操作起来太麻烦,那就算了吧。”

邦茨怒道:“我们谈的可是一大笔钱。这部电影在全世界能卖上五个亿。”

“那也得安提娜回来才行。”茉莉迅速接上去,“我可以告诉你,今天早上我跟她谈过。为了证明她的态度,她把头发全剪了。”

“戴顶假发不就行了嘛,可恶的女演员。”邦茨说。此刻,他正恶狠狠地盯着克罗斯,想从他那儿看出点儿什么来。他想到了什么,又说:“如果安提娜不回来,你赔掉了五千万,片子也拍不下去了,已经拍完的那些胶片怎么办?”

“我要。”克罗斯说。

“啊,”邦茨说,“你就用现有的片子,说不定还能当成情色片。”

“也有这种可能性。”克罗斯说。

茉莉朝克罗斯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出声。“如果你们同意这笔交易的话,”她对邦茨说,“海外发行、录像、电视,还有利润分成这些,都可以商量。只有一个条件绝不让步:协议必须保密。德·莱纳先生希望自己的名字只以联合制片人的头衔出现。”

“我没问题。”斯基比·迪尔说,“但是我跟公司的分账协议必须继续生效。”

马林第一次开了口。“那是另一码事。”他说道。这就是表示“不行”。“克罗斯,你的律师有没有完全的谈判自主权?”

“有。”克罗斯说。

“这段话要记录下来。”马林说,“你必须知道,我们原来的计划是终止拍摄、承担损失。我们相信安提娜不会回心转意了。我们也并没有对你说明她可能回来。如果这笔交易形成,你付给我们五千万,我们并不负责任。那个时候你只能起诉安提娜,而且她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我不会起诉她的,”克罗斯说,“我会原谅她,然后忘掉。”

邦茨说:“你不用给你的投资人一个交代?”

克罗斯耸了耸肩。

马林说:“这等于贪污。你不能随心所欲背叛信任你的投资人。因为他们有钱,这一个理由就够了。”

克罗斯郑重道:“我从来没想过跟有钱人对着干。”

邦茨大怒:“你到底玩什么花招!”

克罗斯的脸上流露出淡定。他说道:“我这一辈子都在说服别人。在拉斯维加斯,我必须说服来我酒店的那些精明人下去玩几把,试试手气。要做到这一点,我就得让他们高兴。也就是说,他们真正要的是什么,我就给他们什么。对阿奎坦内小姐也是一样。”

邦茨对这种说法完全嗤之以鼻。他非常确定,他的公司被耍了。他直截了当地说:“如果我们发现安提娜已经答应跟你一起工作了,我们就起诉。那种情况下我们不会承认这份协议的。”

“我早就想进入电影这一行了。”克罗斯说,“我愿意跟罗德斯通工作室合作。大家都能赚钱。”

整个会议上,伊莱·马林一直在琢磨克罗斯,试图看清他的意图。这个人非常低调,不吹牛,也不像是骗子。太平洋安保找不到他和安提娜之间有什么真正的联系,不像是串通一气的。必须得做个决定了,但是这个决定其实没那么难做,屋子里的这些人都是装出来的而已。马林的身体太虚弱了,连衣服穿在身上都觉得沉。他想赶紧结束这个会。

斯基比·迪尔说:“说不定安提娜就是疯了,她精神绷得太紧崩溃了。那样的话我们就能拿到保险钱了。”

茉莉·弗兰德斯说:“她比这个屋子里的任何人都清醒。在你们证明她精神失常之前,我会先证明你们都有病。”

鲍比·邦茨直勾勾地盯着克罗斯:“你愿意签一份文件,证明你目前跟安提娜·阿奎坦内没达成任何协议吗?”

“可以。”克罗斯说。他毫不掩饰自己对邦茨的厌恶。

马林听到这个,终于满意了。至少会议的这个部分是按照计划来的。邦茨扮演一副恶人嘴脸。很奇怪,人们总是几乎下意识地反感他,其实这不是他的错。他扮演的就是这个角色。话说回来,这个角色跟他的性格也挺配。

“我们要片子利润的百分之二十。”邦茨说,“国内和海外都由我们发行。拍摄任何续集,我们都要合伙。”

斯基比·迪尔大怒:“鲍比!片子到最后,他们全都死了,不可能有续集!”

“那好吧,”邦茨说,“那就改成前传。”

“前传、续集,莫名其妙,”茉莉说,“这可以答应。但是利润你们最多分百分之十。光是发行你们就能挣大钱,连风险都没有。不同意就算了。”

伊莱·马林再也撑不动了。他起身,站得笔直,他的声音缓慢而平静。“百分之十二,”他说,“就成交。”

他顿了顿,盯着克罗斯说:“钱不是什么问题。但是这部片子很可能大获成功,我不想把它拿下。而且,我很好奇接下来会是什么样儿。”他又转向了茉莉:“那么,行,还是不行?”

茉莉·弗兰德斯甚至不去看一下克罗斯的反应,就说:“成交。”

然后,会议室只剩下伊莱·马林和鲍比·邦茨两个人了。他们谁也不说话。这么多年以来他们懂得了,有些东西是一定不能说出来的。终于,马林说:“这是道德问题。”

邦茨说:“我们已经签了保密协议了,伊莱。不过如果你觉得应该的话,我来打电话。”

马林说:“那样的话,片子就保不住了。这个叫克罗斯的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而且,如果他发现消息是你泄露的,可能会有危险。”

“不管他是谁,也不敢找罗德斯通的麻烦。”邦茨说,“我担心的是,这样的话他就等于进入这一行了。”

马林呷了口酒,吐出一口烟。木头气味的烟雾让他感到一阵刺痛。

伊莱·马林现在真是累坏了。他太老了,没有精力担心未来的灾难。宇宙最大的灾难已经离他不远了。

“别打电话,”他说,“我们得遵守协议。也许是我老糊涂了,不过我真想看看,他有什么难耐。”

会后,斯基比·迪尔回到住所,打电话让吉姆·洛西来见他。两个人见面时,他要洛西发誓保密,然后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我觉得你应该盯着点儿克罗斯,”迪尔说,“也许你能发现点什么。”

斯基比·迪尔投拍了一部讲圣莫尼卡连环谋杀案的电影。一直到等他答应让洛西出演一个小角色之后,迪尔才说出了这句话。

至于克罗斯·德·莱纳,他回到了拉斯维加斯。在他的阁楼套房里,他思忖着新生活。为什么他要冒这种风险呢?最重要的是,一旦成功,回报实在太丰厚了:不仅仅是钱而已,更是一种全新的生活。但是让他疑虑的是,他还有个潜意识里的动机。蓝天碧水映衬下的安提娜·阿奎坦内,一直在运动的胴体,还有那种念头:总有一天她会认识他、爱上他——不是永远,只是一瞬间。格罗内韦尔特是怎么说的来着?“待解救的女人对男人来说最危险,小心,小心,”格罗内韦尔特说,“小心待解救的美女。”

但是他把这些从脑海中尽数驱散。居高临下地看着拉斯维加斯大道,五颜六色的彩灯形成的光墙,流光溢彩中穿行的人潮——他们仿佛背着大包袱的蚁群,忙着把金钱藏回自己的巢。他终于能够以一种冷静客观的方式分析整个问题了。

如果安提娜·阿奎坦内真是这样的一位天使,那么为什么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呢?虽然她没有明说,可实际上已经开出了价码。要想让她回到摄制组,就得找人杀了她丈夫。当然,所有人肯定都明白。工作室提出在拍摄期间保护她,但是毫无价值,因为她只是在一步步靠近死亡罢了。等电影拍完,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斯堪尼特就跟上她了。

伊莱·马林、鲍比·邦茨、斯基比·迪尔,他们都知道这个问题,也都知道答案。但是没人敢说出来。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风险太大了。他们已经爬上了那么高的位置,有了那么优渥的生活,他们输不起。对他们来说,收益与风险是不对等的。他们宁可承担电影的损失,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个小挫折而已。但他们受不了从社会最高层跌入万丈深渊。这样的风险是致命的。

说实在的,他们所作的是个明智的选择。他们不是这一行的专家,他们会犯错误。没了这五千万,就当华尔街的股票指数跌了。

那么,眼下有两个主要问题。第一,处决博兹·斯堪尼特,但绝对不能影响到电影或者安提娜;第二,也是更重要的问题,就是获得他父亲皮皮·德·莱纳,还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首肯。因为克罗斯清楚,所有这些安排,瞒不住他们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