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7

2019年9月2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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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皮皮就知道,答案肯定是“不行”。他说:“那可有点困难。我们什么时候见他?”

“天黑之后他就到院子里来。”镇长说,“没有危险,我会安排妥当。”

利亚·瓦齐个子不高,但是结实强壮,这是许多西西里人从他们的阿拉伯祖先那里继承的气质。他有张英俊、棱角分明的脸,深棕色的面庞意气风发。他的英语说得还算流利。

他们在镇长的院子里围着桌子坐下。桌子上有一瓶家酿的红酒、一碟从旁边的树上摘下的橄榄,还有新鲜松脆的圆面包。旁边是整条的意大利熏火腿,撒了些像黑宝石一样的小胡椒粒。利亚·瓦齐只是吃喝,一言不发。

“别人极力推荐你,”皮皮客气地说,“但是我担心。像你这种资历和教育的人,愿意到美国屈居人下吗?”

利亚看看克罗斯,然后对皮皮说:“你也有儿子。要是需要救他的命,你会怎么做?我想救我老婆孩子的命,所以我愿意效命。”

“那对我们来说会有危险,”皮皮说,“你得理解,我肯定得权衡一下利弊。”

利亚耸了耸肩:“反正我说了不算。”看起来他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

皮皮说:“如果你一个人来,事情就简单了。”

“不行。”瓦齐说,“我们必须一起活着,或者一起死,”他顿了顿,“要是我把他们留在这儿,政府肯定不会给他们好日子过的。我宁可豁出自己去。”

皮皮说:“问题在于,怎么才能把你和你的家人都藏起来。”

瓦齐耸了耸肩。“美国那么大。”说着,他把装橄榄的碟子朝克罗斯端了端,略带戏谑地说,“你爸爸会遗弃你吗?”

“不会,”克罗斯说,“他是个老派的人,就像你一样。”他的口气郑重其事,却隐隐带出了一丝笑意。他又说:“我听说,你还干农活儿。”

“橄榄。”瓦齐说,“我自己榨油。”

克罗斯对皮皮说:“塞拉山的猎场不是正缺人?他能在那照顾家人,还能挣点钱。那个地方与世隔绝。他的家人也能一起帮忙。”他对利亚说:“在林子里住的话,可以吗?”在西西里,一切不是城市的地方都可以叫林子。利亚耸了耸肩。

最后说服皮皮·德·莱纳的,是利亚·瓦齐的个人气质。瓦齐并不高大,但是浑身上下透着威严,让人不寒而栗。死亡无法征服这个人,无论是地狱还是天堂,他都无所畏惧。

皮皮说:“好主意。这是完美的伪装。如果有特殊的任务,我们会找你,让你挣额外的钱。这些工作就是你去美国要承担的风险。”

他们看见,当利亚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挑中的时候,他脸上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了。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多谢你救了我的老婆孩子。”他一边说,一边凝视着克罗斯·德·莱纳。

在此之后,利亚·瓦齐一再证实了自己的能力,他的贡献远远超出了对当年恩情的回报。他从一个打手被擢拔为克罗斯手下行动小组的头领。他带着六个人一起看管猎场,他自己的家也建在猎场里。他的生活欣欣向荣。他成为了美国公民,孩子上了大学。所有这些,都是凭了他的勇气、他过人的品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的忠诚。当接到消息,要他去拉斯维加斯见克罗斯·德·莱纳时,他欣然收拾好了行装,开上他新买的别克轿车,一路开到了拉斯维加斯的桃源酒店。

第一个抵达拉斯维加斯的是安德鲁·波拉德。他搭了中午的班机从洛杉矶飞过来,在桃源酒店的大游泳池旁歇了歇,玩了几把骰子,就悄悄来到了克罗斯·德·莱纳的阁楼行政套房。

两人握了手,克罗斯说:“我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今晚你就可以飞回去。我需要的是那个叫作斯堪尼特的家伙的全部资料。”

波拉德把所有事的原委都讲了一遍,包括斯堪尼特现在住在比弗利山庄酒店。他还讲了跟邦茨的那次谈话。

“所以说,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她死活。他们只是想把片子拍完而已。”他对克罗斯说,“还有,对于那种角色,工作室从来不会认真对待。我公司里有个二十人的部门,就是用来应付这类骚扰的。对于他这种人,电影明星很是头疼。”

“警察呢?”克罗斯说,“他们就什么也不管?”

“管不了,”波拉德说,“不发生实质性的伤害,就管不了。”

“你呢?”克罗斯说,“你的手下很厉害。”

“我得小心。”波拉德说,“要是硬来,我就做不下去了。你也知道法庭怎么做事。我不能让他们抓到把柄。”

“这个博兹·斯堪尼特,是个什么样的人?”克罗斯问道。

“他什么也不怕,”波拉德说,“说实话,我怕他。他是那种狠到骨子里的人,从来不考虑后果。他家里有钱,还有政治影响力,所以他心里有数,惹出什么来他都不会有事的。而且他非常喜欢制造麻烦,你知道,有些家伙就是这样。你要是想插手的话,必须得慎重才行。”

“我从来都很慎重。”克罗斯说,“现在有人盯着斯堪尼特吗?”

“我保证有人盯着,”波拉德说,“他绝对有能力捅出大娄子来。”

克罗斯说:“撤掉你的人。谁都不许盯着他。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照你意思办。”波拉德说。他顿了片刻,说道:“小心点儿吉姆·洛西。他也盯着斯堪尼特呢。你认识洛西吧?”

“我见过他。”克罗斯说,“还有件事你得帮我办一下。把你太平洋安保的工作证借我一会儿。晚上你坐飞机回洛杉矶之前我就还给你。”

波拉德很担心。“你知道我肯定会为你做任何事,但是你要小心。这件事很棘手。我现在生活得很好,不想毁了一切。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给我的,我一直都是感激不尽,我也一直都在回报。但是干这一行真不容易。”

克罗斯朝他宽慰地一笑:“你对我们太重要了。还有,如果斯堪尼特打电话找你,要核实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人找过他,你承认就行了。”

听到这话,波拉德的心猛地一沉。这下可是真麻烦了。

克罗斯说:“还有什么他的事情,都告诉我。”波拉德踌躇着,克罗斯又补了一句,“回头我会报答你的。”

波拉德思忖了一会儿。“斯堪尼特叫嚣说他知道一个关于安提娜的大秘密,只要秘密不泄露出去,让安提娜做什么都行。这就是她为什么撤销了针对他的指控的原因。这个秘密不得了。斯堪尼特爱死这个秘密了。克罗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卷进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也许搞到这个秘密,你的问题就解决了。”

头一次,克罗斯盯着他看的目光失去了方才的亲切。这下他突然明白了克罗斯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威望。这种眼神冰冷、直指人心,伴随着死亡的威胁。

克罗斯说:“你很清楚我为什么感兴趣。邦茨肯定已经把整件事都告诉你了。他还派你来调查我的背景。那么,关于这个大秘密,你知道多少?电影公司又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波拉德说,“谁都不知道。克罗斯,我尽力了,你知道的。”

“我可不知道。”克罗斯说道。突然,他的口气又平和下来了。“我给你指条路吧。电影公司非常想知道我打算怎么让安提娜回心转意。我可以告诉你,我会把整个片子的一半利润分给她。这件事情你完全可以告诉他们,我没有意见。这样你就能拿到佣金了,说不定他们还能给你多发一笔奖金呢。”他从桌子里取出一个圆形的皮袋子,塞进波拉德的手里。“五千美元的黑筹码。”他说,“我叫你来谈正事,但是还总担心你输钱。”

他大可不必担心。安德鲁·波拉德从来都是把这些筹码直接拿去提现的。

莱纳德·索萨刚在桃源酒店的商务套房里安顿好,就接到了波拉德的工作证。他用自己的工具仔细地仿造出四套太平洋安保的工作证,连特制的翻盖钱夹都配齐了。这些东西瞒不过波拉德本人的眼睛,但这无关紧要,因为波拉德永远不会见到它们。索萨完成之后几个小时,两个人开车送他去内华达的猎场,把他安置在密林深处的一间小屋中。

那天下午,他在小屋的门廊里看到了一只鹿和一头熊在附近游荡。夜里,他清洗好工具,等待着。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儿,要去做什么,不过他也不想知道。他每年拿十万美元,自由自在地生活。为了打发时间,他在一百页纸上都画了熊和鹿,然后把它们摞好,“哗啦啦”地迅速翻动,看起来就好像是鹿追逐起了熊。

利亚·瓦齐受到的欢迎则截然不同。克罗斯拥抱了他,在他的套房里安排了晚餐。瓦齐来到美国这么多年,在克罗斯的手下完成了许多次行动。虽然瓦齐凶狠果敢,却从来没有过僭越行为。克罗斯因此一直把他当作同伴一样尊重。

这些年,克罗斯会去猎场度周末,两个人也会一起去打猎。瓦齐给克罗斯讲西西里的琐事,还有在美国生活的不同感觉;而克罗斯则邀请瓦齐带着家人到拉斯维加斯去,在桃源酒店的房间酒水一律免单,还有赌场五千美元的信用额度,而且也用不着利亚偿还。

晚餐时,他们随便闲聊。瓦齐在美国的生活又有了令他感慨不已的变化。他的大儿子在加州大学读书,对父亲的秘密身份一无所知。这点让瓦齐感到很不自在。“有时候我都觉得,他身上流的不是我的血,”他说,“教授讲的什么东西他都信。他相信男女是平等的,他相信应该把空地都分给农民。他在学校里参加了游泳队。我在西西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再说西西里还是个岛——就从来没见过西西里人游过泳。”

“除非是渔民从船上掉下去了。”克罗斯笑道。

“不,那也不会,”瓦齐说,“他们肯定淹死。”

饭后,他们开始谈正事。瓦齐一向不喜欢拉斯维加斯的食物,但是他很喜欢白兰地和哈瓦那雪茄。每年圣诞,克罗斯都会送给他一箱子白兰地,还有一匣细长形哈瓦那雪茄。

“有件事需要你来办。不过很麻烦。”克罗斯说,“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样的事一向都麻烦。”瓦齐说道。

“就在猎场干。”克罗斯说,“有一个人会到猎场写几封信、交代点事。”他收住话头,微笑着看瓦齐。瓦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看美国电影的时候,遇到主角或者是反派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交代的情节,瓦齐一向嗤之以鼻。“就算要让他们说中国话,我也能办到。”瓦齐一向都是这么说的。

“困难的地方在于,”克罗斯说,“他身上绝对不能留下痕迹,尸体里边也不能有药物。还有,这个人非常强悍。”

“只有女人才能动口不动手就让男人开口说话。”瓦齐吸了一口雪茄,打趣道,“看来你要亲自出马。”

克罗斯说:“没办法。动手的事由你的人来,但是先得把女人和孩子们送到别的地方去。”

瓦齐晃了晃雪茄。“他们就去迪士尼乐园好了。无论好事坏事,去那儿都不错。我们从来都是把他们送去迪士尼乐园的。”

“迪士尼乐园?”克罗斯闻言大笑。

“我还从来没去过呢。”瓦齐说,“我希望快死的时候去一回。这次是坚信礼还是圣餐?”

“坚信礼。”克罗斯说。

然后他们开始研究细节。克罗斯把行动给瓦齐仔细讲了一遍,告诉他为什么要办,以及具体怎么办。“觉得怎么样?”他问道。

“你比我儿子更像西西里人,可你却是在美国出生的。”瓦齐说,“但是如果他还是坚持不说,怎么办?”

“那样的话,责任都是我的。”克罗斯说,“和他的。而且我们就得付出代价。这一点美国和西西里都一样。”

“没错,”瓦齐说,“这一点在中国,在俄罗斯,在非洲,也都一样。就像唐说的一样:那样的话我们就得一起下地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