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 1

2019年9月2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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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罗斯第一次去片场探安提娜班,看她装出虚假的情绪、假装成另外一个人。

在罗德斯通的片场,克劳迪娅的办公室,他和克劳迪娅会合,一起去见安提娜。办公室里还有两个女人,克劳迪娅为他们彼此作了引见。“这是我哥哥克罗斯,这位是导演迪塔·汤美,还有法莱内·方特,她今天要出镜。”

汤美打量着他,觉得凭他的俊美可以进军电影业,可惜一副冷漠的样子,没有激情。他要是上了台,会像块冰冷的石头那样死气沉沉。她顿时没了兴致。“我要走了。”她摇摇头,又说,“对你父亲的事儿,请节哀。顺便说一句,欢迎你来片场参观。虽然你也是制片人之一,但克劳迪娅和安提娜都向我担保说,你肯定不会乱来。”

克罗斯开始注意到另一个女人——法莱内。她好似一块黑巧克力,脸上时常挂着偏执傲慢的神色,而衣服则衬出姣好的身材,显得比起汤美随意得多。

“我不知道,克劳迪娅竟有这么个英俊的哥哥。我还听说你很有钱。如果你想找人陪你吃晚餐,就打我电话。”法莱内说。

“我会的。”克罗斯说,他不惊异会收到邀请。桃源酒店有大把舞蹈演员甚至舞女,跟法莱内一样直接。这是个本性轻浮的女孩,她知道自己有多漂亮,不想因为社会规则就让看着顺眼的男人溜走。

克劳迪娅说:“我们刚给法莱内加了几个镜头。迪塔觉得她挺有才华,我也这么看。”

法莱内向克罗斯投去灿烂的笑容,“是的,以前我得对着镜头扭六次屁股,现在我得扭十次啦。我要对梅莎琳娜皇后说,‘全罗马的女人都爱您,全罗马的女人都期盼您的凯旋’。”她顿了一分钟又说,“我听说你也是这个电影的制片人,你可以说服他们让我在电影里扭二十下屁股吗?”

虽然她活力四射,但是克罗斯感觉到她尽力隐藏着什么。

“我就是个出钱的,”克罗斯说,“谁都有要扭屁股的时候。”他带着纯真迷人的微笑道,“无论如何,祝你好运。”

法莱内探过身子吻了他的脸颊。他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浓郁而性感。然后又感受到她礼貌的拥抱,为他的美好祝愿。之后她站直身子说:“我得对你和克劳迪娅说件事儿,可你们一定得保密。我可不想惹上麻烦,尤其是现在。”

克劳迪娅坐在电脑桌前,皱起眉头没有回应。克罗斯退开一步,他可不喜欢惊喜。

法莱内注意到这些反应,声音有点支吾。“对你父亲的事,先请节哀,”她说,“但是有些事我得告诉你。那个嫌犯马罗威,他是我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我很了解他。外界传说是那个吉姆·洛西探员射杀了所谓的嫌犯马罗威。但我知道,马罗威从没带过枪。他怕枪怕得要死。他是个小毒贩,但他还会演奏黑管呢,他就是个可爱的胆小鬼。吉姆·洛西和他的伙伴——菲尔·沙尔基,也曾带着他四处转悠指认毒贩。他很怕坐牢,还是警方的线人。但他突然就成了抢劫犯和杀人犯。我了解马罗威,他绝不会伤害任何人。”

克劳迪娅一言不发,法莱内向她挥了挥手,然后步出门外,却又转了回来。“别忘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克罗斯做出最让人安心的笑容,“况且,你说这些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我只是不想憋在心里,”法莱内说,“马罗威真是个挺不错的人。”说完她就离开了。

“你怎么看?”克劳迪娅对克罗斯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克罗斯耸肩道:“瘾君子从不按常理出牌。他需要钱,就抢,结果运气不好,死了。”

“我猜也是,”克劳迪娅说,“法莱内心肠好,什么都信。不过这可真是讽刺,爸爸竟然落得这么个下场。”

克罗斯板着脸盯着她:“谁都有不走运的时候。”

下午剩下的时间,克罗斯在片场观看拍摄。有这么一场戏,主角赤手空拳干掉了三个全副武装的敌人。这把他惹毛了。是英雄就不应该让自己陷入这么绝望的局面。这种事只能证明这家伙太蠢,根本不配当英雄。之后他看安提娜出演爱情场面和争吵场面。他有点失望,她似乎没怎么演,其他演员都比她出彩。克罗斯没经验,他不懂安提娜的表现会在电影中被更有力地展示出来,摄影机会为她完成这项魔术。

而且他没发现安提娜有真情流露。她只有短短几个镜头,而且两场之间的间隔也很长。你完全找不到看大银幕时那种来电的感觉。在镜头前,安提娜甚至看上去都不那么美了。

那夜他们在马里布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但他们做完爱,她烹制夜宵的时候却说:“我今天表现得不怎么样,是吗?”她向他投去一笑,狡黠得像只小猫,这笑容常让他惊艳。“我可不想在你面前表现得太好,”她说,“我知道你会站在那儿,指望把我看透呢。”

他笑了,每次知道她理解他,他都很开心。“不,没那么糟,”他说,“周五你飞法国的时候,我能一起去吗?”

从安提娜的眼神里,他看出她的吃惊。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她总是能控制自己。她想了想道:“那真是帮了大忙啦,而且我们还能一起游览巴黎哪。”

“那我们周一回来吗?”克罗斯问。

“回来,”安提娜说,“我周二早上还得出镜,没几周就杀青了。”

“那之后呢?”克罗斯问。

“之后我就退休,照看女儿,”安提娜说,“况且,我也不想再把她藏起来了。”

“巴黎的医生说了算吗?”克罗斯问。

“谁说了也不算,”安提娜说,“在这件事上,谁也做不了主。但他的话会挺有分量。”

周五晚上他们坐上专机飞往巴黎。安提娜戴着假发,化上妆掩饰自己的美貌,看上去平平无奇。她穿着宽松的衣服,完全显不出身材,活脱脱一个家庭主妇。克罗斯惊讶不已,她甚至连走路姿势都不一样了。

飞机上贝萨妮惊喜于可以俯瞰地球,满飞机乱逛,在每一面舷窗前向外张望。她似乎又有点害怕窗外的景色,向来呆滞的表情几乎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他们下机后,到了乔治-曼德尔大道上的一家小酒店。他们定了一间双卧室套房,克罗斯住一间,安提娜和贝萨妮住另一间,起居室在两间卧室之间。他们早上十点抵达旅馆;安提娜脱下假发,卸下妆容,换了衣服。她可不能忍受自己在巴黎还那么丑。

他们三人中午抵达医生办公室,一栋小别墅矗立在庭院里,庭院四周围着一圈铁栅栏。门卫在大门前核对过他们的姓名后,就把他们放了进去。

女仆在门前候着他们,领他们来到一间巨大的起居室里,房间里堆了好多陈设,医生正在这里等着他们。

奥塞尔·热拉尔德医生身材魁伟,穿着裁剪美观的褐色细纹西服、白衬衫、配上一条深褐色的丝织领带,浑身上下打理得一丝不苟。他有一张圆脸,要是蓄些胡须来掩盖宽大的下巴就好了。他的嘴唇很厚,是深红色的。他向安提娜和克罗斯介绍了自己,却没有理会孩子。安提娜和克罗斯顿时对这位医生大为不满。他不像是个适合从事这种敏感职业的医生。

桌上放着茶和糕点。一位女仆走进屋,侍立在旁。两位年轻的女护士也走了进来,她俩穿着职业套装——白色护士帽以及乳白色的上衣和裙子。用餐时间,两位护士热情地盯着贝萨妮。

热拉尔德医生对安提娜朗声道:“女士,感谢您愿意慷慨解囊资助我们自闭症儿童医学院。您要求评估要完全保密,所以我将评估地点放在了我的私人中心。现在请详细地告诉我,您对我有什么要求。”他操着浑厚的男低音,富有磁性的声音吸引了贝萨妮的注意,她紧紧盯着他,但他毫不理会。

安提娜显得不怎么放心,她真是不喜欢这个男人。“我想要你做个评估。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她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为此我愿意付出一切。我要你把她收入机构,还愿意住在法国,在她上课的时候帮点忙。”

她带着几分沮丧和希冀说着,极力自制的样子很是迷人,两位护士近乎崇拜地凝视着她。克罗斯意识到,她正使出所有表演技巧以说服医生接纳贝萨妮入院。他看见她伸出手臂,爱怜地搂住贝萨妮的手。

热拉尔德医生却无动于衷。他并不瞧贝萨妮,而是直接对安提娜说:“别自欺欺人啦,您的爱帮不上这个孩子。我检查过她的病例,毫无疑问,她是自闭症。她不会回馈您的爱。她的世界里没有我们,甚至连动物都没有。她在另一个星球,完全孤独地生活着呢。”

他继续道:“这不是您的错,而且我相信,也不是她父亲的错。这是人类身上一种神秘的精神疾病。我所能做的,就是帮她做个更详尽的测试。之后我会告诉您机构可以做什么以及不可以做什么。要是我无能为力,您必须带她回家。要是我们帮得上忙,您就把她交给我,让她在法国调理五年。”

他对一名护士用法语说了几句,护士出门拿了一本厚厚的书回来,书里有著名画作的照片。她把这本书递给贝萨妮,但是书太大了,她的膝盖上放不下。热拉尔德医生第一次向她说话了。他用的是法语。她听后立即把书放在桌上,开始翻书。很快就看书里那些图片入了迷。

医生似乎挺不安。“我无意冒犯,”他说,“但这也是为了您女儿好。我知道德·莱纳先生不是您的丈夫,但他会不会是孩子的父亲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让他也做一下检查。”

安提娜说:“女儿出生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他呢。”

“好吧,”医生耸肩道,“这种事总有可能嘛。”

克罗斯笑道:“也许大夫在我身上也发现了一些症状吧。”

医生点头露出亲切的微笑,这时候他厚实通红的嘴唇皱了起来,说:“您是有症状。我们都有。谁知道呢?或多或少罢了,我们所有人都可能是自闭症。我现在要去给孩子做详尽的评估,再做些测试。这至少要花四个小时呢,不如两位逛逛我们可爱的巴黎吧。德·莱纳先生,这是您第一次来巴黎吗?”

“是的。”克罗斯说。

安提娜说:“我想陪着女儿。”

“如您所愿,女士,”他说完后对克罗斯说,“好好享受您的旅程吧。我个人讨厌巴黎。如果城市会得自闭症的话,巴黎就是一例。”

克罗斯叫了辆出租车回到酒店房间。安提娜不在身边,他没有游览巴黎的兴致。而且,他来巴黎就想散散心,理清思路把事情想想明白。

他回想法莱内对他说的话,记起来洛西是一个人来的马里布,而探员一般是两人一起行动。在离开巴黎之前,他已经安排瓦齐对这一点展开调查了。

四点钟,克罗斯回到医生那里。他们已经在等他了。贝萨妮聚精会神地读着画集,安提娜则脸色苍白,这是克罗斯所知她唯一演不出来的神色。贝萨妮一边看书还一边抓糕点大嚼,医生把那碟饼拿开,用法语说了几句。贝萨妮没有反抗。然后一名护士走进来,带她去了游戏室。

“原谅我,”医生对克罗斯说,“但我必须问您几个问题。”

“请说。”克罗斯说。

医生从座位上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我会把对女士说的也告诉您。”医生说,“自闭症患者身上不可能出现奇迹,绝对没有。长时间训练的话,病人可能会有长足的进步,但这种情况不多。而这位小姐的话,即便有进步恐怕也很有限。她必须去尼斯,在我的机构里至少调理上五年。我们在那儿有老师,他们可以竭尽每一种可能性。那时候我们就能知道,她到底能不能过基本正常的生活,或是只能在医院待一辈子。”

听到这里,安提娜开始哭泣,用一块蓝色小丝帕擦了擦眼睛,克罗斯能闻到丝帕的香味。

医生不带感情地看着她。“女士已经同意了,她会加入机构,成为一名教师……就是这样。”

他坐到克罗斯正对面。“有些很好的迹象,她有绘画的天赋。虽然不会逃跑,但却能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警惕。我说法语的时候,她虽然听不懂,但很感兴趣,还能凭直觉感知我的意思。这是个很好的迹象。还有一点:今天下午孩子显示出一点想念您的迹象,她对另一个人能有感觉,意味着她对其他人也可以有感觉。这可少见得很,但也可以作出并非不可思议的解释。当我和她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说您很美。现在请一定不要生气,德·莱纳先生。我想问您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只是出于治疗上的考虑,而非质问您。您是否以某种方式激起了这女孩的性欲呢,也许只是无意的?”

克罗斯先是惊呆了,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我不知道她竟然对我有反应,而且我没有做过任何可以让她有反应的事。”

安提娜的脸气得通红。“荒唐,”她说,“他都没和她单独待过。”

医生继续道:“那您是否爱抚过她呢?我不是指揽住她的手,或是拍拍头发,甚至是亲脸颊也不算。这女孩的身体已经成熟了,她可能仅仅只是身体反应。而且,被这样的纯真少女所诱惑的男人很多,就算您是如此,也并非是第一个。”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我和她母亲的关系呢。”克罗斯说。

“她不在乎她母亲,”医生说,“请原谅我,女士,但这件事您得承认,她不在乎自己的母亲,也不在乎她母亲的美貌和声望。这些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而您不一样。她将自我延伸到了您身上。想一想。也许是哪次无意识地柔情表露呢。”

克罗斯冷冷地看着他。“要是有,我会告诉你的。我也希望这孩子好。”

“那您喜欢这个女孩吗?”医生问。

克罗斯想了想,说:“喜欢。”

热拉尔德医生靠回座位,双手相扣。“我相信您,”他说,“这样的话希望就大得多了。如果她能回应您,那么接受帮助后,她也能回应其他人。有朝一日,她也许能接纳她的母亲,而这对您来说就够了,我说得对吗,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