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如果你爱我,你就可以没有自尊!”她叫。

“我不能没有自尊!”他也叫。

他们两人在镜子中对视,然后,她一下子车转身来,面对着他,眼睛里冒着火,眉毛竖着,像只被激怒的野兽,对他狠狠的嚷:“那么,你是骗我了,那么,你根本就不爱我!”

“这与爱情无关——”

“有关!”她大叫。

“随你怎么讲,你不能希望我做你的奴才!你根本不正常,你变态!”何慕天也叫着。

她咬住嘴唇,瞪视着他,好半天,两人就僵持的站在那儿,彼此都虎视眈眈的望着对方。然后,她扬了扬头,瞇了瞇眼睛,黑眼珠从两排羽扇状的睫毛下注视他,从齿缝中逼出一句:“你到底捡不捡?”

“不捡!”

“捡不捡?”

“不捡!”

“捡不捡?”

“不捡!”

她抬起睫毛,望着他,突然的笑了。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微笑的眼睛生动而温柔的盯着他。

她摇摇头,一声叹息,轻轻的说:“为什么你这么强?慕天?你知道我多爱你?爱你这份硬脾气,爱你这份男儿气概!”

她吻他,丰满而潮湿的嘴唇充满了诱惑。长睫毛下藏着那朦胧的黑眸子,美得像雾,热得像火。“我爱你,慕天,我渴望你爱我!全心全意的渴望!”

他不由自主的反应她的热情,她的美使他迷惑。

“我爱你,”他喃喃的说,回吻着她。“我真爱你。”

“那么,又何在乎捡一捡梳子?如果一个小举动能表现你的爱情的话,你又为什么要吝啬弯一弯腰而宁可让我难过?”她轻声的问,嘴唇擦过他的面颊,在他的耳际蠕动。

“假若你一定要我做,”他弯腰拾起梳子:“这又算什么?如果你一定认为这样才能表现爱情。”他把梳子递给她:“喏,给你!”

她伸手接梳子,但是,一瞬间,他在她扬起的睫毛下看到了她那胜利和狡黠的眼光,她的嘴边挂上了笑,征服者的笑。彷佛在嘲讽的说:“怎么样?你还是捡了!”

他怔住,心中突然涌上一阵被欺骗和捉弄的感觉,与这感觉同时而来的,是强烈的愤怒和受侮的情绪。他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怒气使他四肢发冷。夺过那把梳子,他用力的从敞开的窗口扔了出去。然后,他推开她,摔摔袖子,带着满腔发泄不尽的怨气,冲出家门,在附近的小吃馆中,喝得酩酊大醉。

“梳子事件”只是一个开始,从此天下永不太平,类似梳子的事件一天要发生许许多多次。“妻子”,这就是“妻子”吗?一个专横的暴君也不过如此——

“我要这样,就是这样!”

他用手抹抹脸,桐油灯的火焰在颤动,宿舍里,好些同学在喧哗的谈话,但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想你了解我的个性,你还是安份一点好!”

怎样的口气!怎样的“家书”?特宝一天到晚摇头晃脑念:“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如果都是这样的“家书”,恐怕还是少收到一点好!

“喂,慕天!”有人喊。

他没有听到,仍然陷在自己的思潮中。

“喂喂,你怎么?老僧入定吗?”一只手压在他的肩膀上,他惊醒了,是胖子吴。

“干什么?”他无精打采的问。

“募捐。”胖子吴嘻笑着伸开了手掌:“南北社的聚会,明天轮到我做东了,小罗他们选择了艺专附近的黄桷树茶馆。怎样?有吗?”

他掏空了自己的口袋。“拿去吧,我家里又寄钱来了。”

“好,我总共欠你多少了?”胖子吴问:“有朝一日,我胖子吴有了钱,连利息还你。”

何慕天笑笑,没说话。胖子吴收了钱,愉快的向门口走去,走了一半,又折回来说:“喂,听说小粉蝶儿已经订过婚了,是重庆一个很有钱的人家,不知道姓什么的。你看,咱们特宝追了半天,不是白追了吗?人家是蝴蝶,有翅膀的,哪儿那么容易就追得上呢?还是我聪明,认定了小飞燕,追到底!”说着,他挥挥手,自顾自的走了,当然,他忘记了飞燕的翅膀比蝴蝶更大。

这儿,何慕天愣住了,呆呆的望着灯火,他茫然的陷入沉思之中,小粉蝶儿?订过婚了?那沉静的眼睛,温柔的微笑,发辫、草帽、蓝色的花——他咬紧嘴唇,牙齿陷进肉里,痛楚使他一震,摔摔头,他昏乱的自问:“我是怎么回事?”接着,他又凄苦的笑了,用手枕着头,往床上一倒,闭上眼睛,喃喃的说:“好了,你有你的她,她有她的他,认命吧!”

翻了一个身,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咬着牙,无声的念:“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

§第十六章

黄桷树茶馆在艺专附近,是学生们课余聚集之所。在艺专旁边,专做学生生意的茶馆共有三个,一个被称为校门口茶馆,位于艺专大门之外。一个在男生宿舍旁边,称为邱胡子茶馆。顾名思义,这茶馆老板一定是个大胡子,但是,却并非如此,那老板一点胡子也没有,为什么竟被喊作邱胡子茶馆,其来源已不可考。再一个,就是位于黄桷树的黄桷树茶馆了。

当时,泡茶馆成为一种风气,学生们一下了课,无论黄昏、晚上、中午、早晨,都往茶馆中跑,二三知己一聚,泡杯茶,来一盘花生米什么的,海阔天空的聊聊,成了一大享受。茶馆中都不止卖茶,还兼卖酒,小菜,和小吃,所以,假若有时间,很可以从早在茶馆中待到晚。而茶馆老板,也很能和学生们结交,赊账是习以为常的。尽管身上没钱,也可以在茶馆中一待数小时。因而,茶馆与学生几乎是不可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