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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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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凌连粥也煮了,茶也倒了,自然不在乎这个,却听陆修文又说:“要最顶上,花开得最好的那一枝。”

段凌听得一怔。

如今正是初秋,桃花早已谢尽了,哪里来开得好或不好?但他从前被陆修文使唤惯了,并不敢多问,当下走出屋去,轻轻一跃纵上枝头,折下了一小枝桃树。回头一看,见陆修文正站在窗口望过来,月光照在他苍白俊美的脸上,夜色中神qíng难辨,也不知他是看那桃树,还是看别的什么。

段凌转回屋内,将那桃枝递给陆修文。

陆修文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忽然展颜而笑,将那桃枝凑至鼻端,低头深深一嗅。

一瞬间,仿佛当真有艳丽无双的桃花在枝头绽放开来。

段凌定睛再看,才发觉是自己眼花,除了翠绿枝叶外并无其他。

陆修文脸上笑容只停留得片刻,便又恢复如初,仍是那副漫不经心地神气,道:“辛苦师弟了,你明日就去置办马车吧。上次那辆太过简陋,颠得我浑身不舒服,这次要换过辆宽敞舒适的。今日才叫了锦绣阁的人来,衣服怕是来不及做了,只好去成衣铺子里买几件。伺候的人当然不能带了,一路上种种杂事,都要师弟你来负责。另外……”

段凌还未转过弯来:“马车?”

“此去修言的住处,有一个多月的路程,不用马车,难道要两条腿走去?”

段凌顿时大喜:“你肯带我去找修言了?”

“许久不见弟弟,我也甚为思念。”陆修文手中还拿着那一枝桃树,手指抚过枝头绿叶,像在抚弄一朵将开未开的花,“你当年答应了……要回教中救人,虽然迟了一些,但你既然践诺,我自然要让你如愿以偿。”

第三章

夜色茫茫。

再过一日才是十五,所以这一夜的月亮并未圆到极致,边缘处模模糊糊的,带一点妖异的红色。

山林间有薄薄雾气。

段凌奔跑间呵出来的热气,将那薄雾chuī散了一些,让他看清跑在自己前方的那个人——他不知在哪里摔过一跤,跌得满身是泥,因赤着双足,脚上已添了不少细小伤痕,一头乌发更是来不及束起,只随意地散在肩头。

段凌是半夜被他叫醒的,仍有些茫然无措,只知道明日教主就要拿他练功,若想活命,今夜非逃不可。

一切都是慌乱而急迫的,唯有握着他的那只手,温暖有力。

不知跑了多久,那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望住段凌。

“再往前就有人看守了,你一个人走吧。”

段凌大吃一惊:“你不跟我一起走?”

那人摇摇头,将一块乌黑的令牌塞进段凌怀里。他平日嗓音温和,这夜或许是跑得太急的缘故,听起来更为低沉一些““教主圣令只有一块,若两个人走,当场就会被人识破。”

“但你偷了教主的令牌给我,万一……”

“无事,我自有脱身之法。”那人推段凌一把,催促道,“来不及了,快走!”

段凌握着他的手不肯放,问:“为什么冒险救我?”

月光静静照在那人的脸上,明眸善睐,一如画中之人。他微微笑了一下,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倾过身来,柔软的唇贴上段凌的嘴角。

段凌的心怦怦而跳。

他由梦中醒来时,唇上似乎还残留着温软的触觉,瞪着chuáng帐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身处客栈的房间里。

数日前,他与陆修文收拾行装,离开了青州城。陆修文并未说出陆修言住在何处,只让他一路往南行去。

或许是近qíngqíng怯,他这几日频频梦见从前的事。

年纪尚幼就被恶人掳走,日日担惊受怕、朝不保夕,在那段受尽折磨的日子中,唯有陆修言温柔待他。隔了十年之久,不知修言现在是何模样?

随后又笑自己傻气,陆修文与他是双生兄弟,就算长大后有所改变,面貌也不会相差太多。

记得从前,两人因为生得太像,时常会被人认错。陆修文又最爱换了修言的衣裳,扮做弟弟的模样欺骗别人,偏偏还总是有人上当。

只有段凌一眼就能分出真假。

他并不是发现了两人容貌上的区别,而是眼神。

陆修文的眼里藏着钩子。

只要眼角一挑,似笑非笑的睨人一眼,就像能钩下人心尖上的ròu来。

段凌有时十分怕他。

而陆修言不同。修言永远是温文沉静的,眼睛清澈明亮,犹如漫漫长夜中的寂静月光。他与段凌从未有过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只有那天夜里的一个吻。

惊心动魄的一个吻。

段凌只是回想起来,都觉得身体有些发热。他看看天色已经大亮,便起身洗漱了一番,然后去敲隔壁的房门。

敲了许久,才听陆修文的声音响起来:“谁?”

“是我。快中午了,你再不出来,我们今天就别想赶路了。”

陆修文应了一声,说:“等我一会儿。”

这一等又是许久,段凌的耐心都快用尽了,才听里面响起嘭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不小心摔碎了杯子。”

陆修文说完这句话后,又过了片刻才来开门。

段凌觉得他脸色格外苍白,不由得问:“你身体还好吧?”

陆修文眨了眨眼睛,道:“其他都好,就是身上没什么力气,师弟可愿背我?”

边说边伸出手来。

段凌一把拍开他的手:“做梦。”

陆修文哈哈大笑,始终以戏弄他为乐。

段凌再次忍住了掐死他的冲动,去客栈外面套马车,套完了回头一看,见陆修文正扶着楼梯走下来,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段凌看不过去,伸手扶了他一把,又帮他上了马车,道:“来不及吃早饭了,你就吃点gān粮吧。”

陆修文轻轻“嗯”了一声,之后就没动静了。

段凌急着赶路,也没去管他,鞭子一扬,马车继续往南。这一条官道不太好走,颠簸了一路,到中午时,段凌才勒住缰绳,将马车停在一棵树下。他回身撩开帘子,却见陆修文已靠着车壁睡着了。

段凌找了gān粮出来,边吃边推了推陆修文,问:“要吃东西吗?”

陆修文勉力睁开眼睛,道:“不用,我喝点水就行了。”

段凌递了水壶给他,触到他手背时,却觉一片冰凉。段凌顿知不对,又碰了碰陆修文的额头,虽不像上次生病时那般烫手,却摸到一头冷汗。

“你身体当真无事?”

“当然。”

陆修文说着,却将左手往身后藏了藏。

段凌这才发现他左手紧握成拳,指fèng里透出一点刺目的红色。他连忙捉住陆修文的手,扳开手指一看,只见他手里紧紧捏着一块碎瓷片,已将手掌割得鲜血淋漓。

他记得陆修文打碎过房里的茶杯,想必这碎片由此而来,可他为何要弄伤自己?

“你这是发什么疯?”

“没什么,路上太无聊了,我想吓唬吓唬师弟而已。”

陆修文若无其事的丢开手中碎片,好似流血的并非他的手,更是丝毫也不觉得疼。

段凌扯了布条下来给他包扎伤口,突然间灵光一现,问:“你身上的毒……是不是发作了?”

在青州时,姚大夫曾说陆修文身中剧毒,且毒已入五脏六腑,根本无药可救。只因数种毒xing相互克制,反而保住了他的xing命。

一旦发作起来,痛苦可想而知。

陆修文鬓边的头发已被汗水打湿了,因脸色十分苍白,便衬得眼眸格外的黑,乌湛湛的望了段凌一眼,道:“歇一会儿就好,不会耽误你赶路的。”

段凌气道:“谁在乎这个?你身体撑不住怎么不早说?是想死在半路上么?”

他有些懊悔自己的粗心。

陆修文一早起来就不对劲,要自己背他时,恐怕是当真没力气走路了,后来将那碎瓷片捏在掌心里,才勉qiáng走下了楼梯。若非刚才偶然发现,他肯定还要硬撑下去。

段凌给他裹好了手上的伤,道:“我去找个大夫过来。”

“不必了,大夫治不了我的病的。”

“兴许能开些药缓解一二。”

陆修文摆了摆手,道:“与其费此功夫,倒不如……师弟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段凌呆了一呆,脱口道:“我同你有什么好说的?”

陆修文浑身一颤,像是疼得厉害,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段凌见他如此,只好扶住他手臂,让他靠在自己肩上,隔了一会儿,听他低声道:“我跟师弟话不投机,确实无话可说,但修言是我的弟弟,总可以说说他吧?”

提到陆修言,段凌的确有许多事要问,想了一想,道:“他这些年过得如何?可是吃了许多苦头?”

陆修文嗤的一笑,说:“我陆修文的弟弟,我难道护不住么?岂会让他遭人欺rǔ?”

“魔教里讲究的是弱ròuqiáng食,你自己练功不慎、走火入魔,尚且成了这般模样,何况是不懂武功的修言?”

“我废了武功后,在教内确是举步维艰,但没过多久,就让修言离开了天绝教,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

段凌并不信他:“教主岂会应允?”

陆修文神色淡淡:“我自愿为教主试药,教主自然就允了。”

段凌大吃一惊。

旁人或许不知何为试药,他却最清楚不过了。像他这种被掳来魔教的人,最怕的不是一死,而是被抓去试药。

魔教炼制的丹药,效用各有不同,有的剧毒无比,有的却对练功大有助益,为了知晓其药xing如何,常在活人身上尝试。

若只中一种毒也就罢了,但是试药之人,却要受千百种毒一同折磨,时而穿肠剧痛,时而奇痒难熬,时而如遭火焚,时而如入冰窟,其间种种惨烈,远胜任何一样酷刑。

段凌曾见过一个试药之人,身上皮肤寸寸溃烂,倒在地上哀呼惨叫,到最后双手双脚都烂完了,只剩森森白骨。最可怕的是这样也还不死,拖着这副身躯在地上爬,蜿延出一道长长血迹。

真正生不如死。

段凌当时年纪还小,吓得做了整夜噩梦,陆修文后来还嘲笑于他,骗他说要抓他去试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