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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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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凌看了看窗外,道:“天已经亮了,应该是卯时了。怎么了?”

“没什么。”陆修文一双眼眸黑沉沉的,始终望着段凌的方向,道,“时候还早,师弟你再多睡一会儿吧。”

“嗯,你也是。”

段凌嘴上虽这么说,回去后却再也睡不着了,gān脆穿好了衣裳,去院子里练了一套剑法。

他的心却静不下来,仍旧记着昨夜的那个梦。

在梦里,他没有避开陆修文的吻。

这是为什么?

段凌心绪纷乱,练完剑后,却不得不回去陪陆修文吃早饭。粥当然是他亲手煮的,不过陆修文这天吃得很少,只吃了几口,就把筷子扔了,说是没什么胃口。

段凌总觉得他有些古怪,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与平常有微妙的差异,但究竟怪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他疑心陆修文的毒又发作了,还特意叫魏神医过来瞧了瞧,结果倒是无碍。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下午段凌去帮魏神医挑拣药材,回来时见陆修文像平常一样,正坐在窗边看书,倒是松了口气。随后他目光一扫,落在陆修文看的那本书上时,心里突地一跳,顿时僵住了。

陆修文手里的书拿倒了。

但是他毫无所觉,低着头认认真真的看那本书,过了一会儿,动手翻过一页,继续这么看下去。

段凌只呆了一下,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故意隐藏了脚步声,悄无声息地走到陆修文身边,伸手放在他眼前。

陆修文依旧没有发现,还是专心致志地看书。

段凌瞧着他乌黑的眼睛,心里又是酸涩又是难过,有点喘不过气来。

难怪他会从chuáng上摔下来,难怪他会把筷子扔了……他种种古怪的举动,只是为了隐藏一个秘密。

段凌站在旁边看了他许久,才出声道:“陆修文。”

陆修文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来,表qíng有一瞬的慌乱,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了,笑道:“师弟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若是不出声,你就不知道我来了吗?”段凌沉声问,“你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

陆修文安静了片刻,眼睛直愣愣的望着段凌。那目光虽然落在他身上,但是空dòng无神,与平常大不相同。

然后陆修文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扔在一旁,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今天早上,醒来后看不清东西,所以从chuáng上摔了下来。后来我问你时辰,才知道天早就亮了。”他明明看不见,却还是固执地望向段凌,笑吟吟道,“可惜,以后瞧不见师弟的花容月貌了。”

第十章

“双目失明……是体内积累的毒素所致。若我料得没错,这还只是个开始,往后的qíng形只会越来越严重。”

魏神医被段凌火速找来,看过陆修文的眼睛后,很快有了结论。他谈及这些时,完全没有避着陆修文。

陆修文倒也平静,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魏前辈。”

魏神医想了想,给他重新开了一张药方,末了却说:“虽然用处不大,但是能拖一天算一天吧。”

段凌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只觉得嘴里发苦,待魏神医走后,问陆修文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修文淡然道:“不过是眼睛看不见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仅是双眼,就连对自己的xing命,他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段凌想起早上冲进陆修文房间时,他衣衫凌乱的坐在地上,脸上的茫然之色一闪而过——或许那一个才是真实的陆修文。

但他平常将自己伪装得太好,谁也走不进他的心。

段凌不知为何有些动气。

可是他又实在没有生气的立场。他跟陆修文算什么关系?虽然陆修文整日叫他师弟,他却并不认这个师兄,他不过是受陆修言所托,送陆修文过来求医而已。就算陆修文事事瞒着他,他也毫无办法。

段凌越想越觉得气闷,一下午没跟陆修文说话。

陆修文并不在意,他很快就适应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到晚上时,已经能拿着勺子自己喝粥了。他的动作缓慢而安静,有几次弄错了地方,有一次甚至差点将碗打翻。但他只是自嘲的笑笑,从头到尾,一直没有出声叫段凌帮忙。

段凌有些看不下去。

嗓子里像堵着一团东西,喊也喊不出来。

他记得陆修文的双眼曾经有过怎样的神采,但以后再也见不着了。剧毒会逐渐夺去他的声音,他的听觉,最后是他的呼吸。

这个过程不会太久,只剩下十几天而已。

可是又慢得可怕,一点一点的折磨着他的心。

为了方便照顾陆修文,段凌gān脆在他屋子里搭了一张chuáng。

陆修文没什么意见,只是拍了拍自己的chuáng,说:“师弟何必多此一举,跟我一起睡不就好了?”

段凌没有理他。

他这一晚几乎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地想着陆修文的事。陆修文说他曾弄错过他们兄弟俩个,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喝醉酒的那次么?多数时候,他只要瞧一瞧陆修文的眼睛就能认出他了。

眼睛……

段凌的心蓦地一缩,不愿再想下去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对面chuáng上的陆修文动了动,似乎翻了个身。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但是段凌的感觉敏锐至极,立刻就留心上了。果然没过多久,陆修文又动了一下,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

段凌轻手轻脚的下了chuáng,走到chuáng边一看,只见月光下,陆修文脸色苍白,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陆修文!”段凌忙抓住他的手,问,“你怎么了?”

陆修文紧紧咬着牙关,神智有些不太清醒,没有回答他的话。

段凌以前也见过他这副模样,知道这是剧毒发作的征兆,当时陆修文为了忍耐疼痛,将自己的手掌割得鲜血淋漓。下午魏神医也提起过,说陆修文体内的毒已经压制不住了,随时都可能发作,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段凌这时也顾不上其他了,将被子一掀,上了chuáng坐在陆修文旁边,把人按进自己怀里。

陆修文的身体颤抖不已,不由自主地蜷成一团。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喊过了一声疼,只有在痛到极致时,才徒劳地睁大眼睛,叫了声:“师弟……”

“是我。”段凌像被这声音刺了一下,嗓音也跟着哑了,“我在这里。”

陆修文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实在忍耐不住,张嘴去咬自己的手。

段凌连忙把他的手制住了,将自己的手递过去。陆修文什么也看不见,张嘴就咬了一口。

段凌手背上传来一阵剧痛。但他知道,再怎么样也及不上陆修文的痛。

他牢牢握着陆修文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

到天亮时,陆修文的身体不再发抖,剧毒发作的痛苦渐渐平息下去。但他虚弱得很,一整天都昏沉沉睡着,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

魏神医听闻此事,把压箱底的药也拿出来给他吃了。但也只能缓解一下他的痛楚,他清醒的时辰越来越短,发作的次数也越发频繁了。

只过得几日,陆修文的一双腿就失去了知觉,无法再下地走路了。

陆修文倒不在意,反而说:“反正也懒得走路,正好叫师弟背我。”

段凌没有出声,当天晚上却把陆修文裹得像粽子一样,背着他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年关将近,天上又稀稀落落下起了雪。

陆修文看不见雪,便接了几片雪花在手中,感觉那雪在手中一点点融化,最终变成冰凉一片。

段凌还是怕他冷,问:“该进屋了吧?”

陆修文没答应,只是说:“师弟,我想摸摸你的脸。”

段凌正犹豫要不要让他摸,陆修文的手已经动起来。

微凉的手指试探着碰了碰他脸颊,见他没有反对,才慢慢摸索起来。先是划过他的下巴,接着攀上他的鼻子,最后在他眼睛上停留了许久,动作细致温柔。

段凌觉得有些痒,问:“好了没有?”

“嗯,”陆修文慢腾腾收回手,说,“下巴太方,鼻子不够挺,眼睛也不够大……师弟你是不是变丑了?我记得你以前相貌挺俊呀。”

段凌哼了一声。

陆修文便大笑起来:“骗你的,我家师弟生得再好看不过了。”

他伏在段凌背上,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很轻很轻的说:“我记得清清楚楚,就算到了奈何桥边,也绝不会忘掉的。”

段凌又背着陆修文走了一圈,见他一直没有说话,回头一看才发现他早已睡着了。雪花静静落在他脸上,触手一片湿凉。

段凌瞧着他的睡颜,一颗心也像这融化的雪一样,突然柔软到不行。

他静悄悄地把陆修文背回了屋里。

第二天陆修文jīng神不错,跟魏神医关起门来说了几句话。魏神医离开时不住摇头,嘴里嘀咕道:“我又不是给人跑腿的。”

但到了下午时,他就把陆修文要的东西买了回来。

段凌在旁边看了看,是两个香囊和一些香料。香囊上绣了花鸟山水,做工十分粗陋,不过在这等穷乡僻壤,能买到也不容易了。

陆修文将香料一样一样的拿起来,凑至鼻端轻嗅,挑拣出自己所需要的,再小心地塞进香囊里。

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对眼睛看不见的人来说,却是异常繁琐。

段凌看不过去,道:“又不是端午节,怎么想起来做香囊?”

“正因为等不到端午节了,所以才要提前备好。”

段凌不爱听他说些话,道:“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陆修文用那双已经失了神采的眼睛望着他,说,“是要送人的东西,我自己来就行了。”

他耐心极好,每一样香料都仔细辨认过了,才放进香囊里,深怕出任何一丝差错。从下午一直忙到天黑,陆修文终于做好了两只香囊,将开口处的绳子牢牢系紧。

他把其中一只递给段凌,道:“师弟,你日后见到修言,就替我jiāo给他罢。”

段凌道:“修言过了年就过来陪你了,你可以亲手给他。”

其实他们俩人都知道,他是活不过今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