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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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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凌眼瞳一缩,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像在忍受着某种痛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声音仍有一丝颤抖:“原来如此。”

他曾追问过陆修文为何失了武功,陆修文是怎么答的?他神色如常,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练功走火入魔。

……陆修文又骗了他。

段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他明明并未受伤,却不得不用手紧紧按着,只怕一松开手,心脏就会碎裂开来。

他想象一下陆修文当时的模样,道:“若是没有武功,在魔教恐怕处境堪忧。”

“是,大哥从前又得罪了那么多人,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下来,自然有人落井下石。好在大哥还jīng通毒蛊,教主练功遇上难关,需药物辅助,大哥主动替他炼药,方保得我们兄弟平安。”

段凌喉咙里轻轻“呵”了一声。

这事他听陆修文提过,知道他并非炼药,而是替教主试药,他体内种种剧毒,正是因此而来。此后他受尽病痛折磨,最后甚至毒发身亡。

陆修言一直被瞒在鼓里。

陆修文一生挚爱只得他们两人,但俩个人竟都被他骗了。而他自己呢?却怀揣着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在大年夜里孤单寂寞的死去。

陆修言接着道:“后来我遇到了辰儿他娘,大哥便想办法送我离开了魔教。我本来想叫他一起走的,但他接触毒药太久,不小心染上了怪病,他说教中有医治他这病的法子,所以留了下来。”

段凌面容一肃,问:“真的有么?”

“是大哥翻阅古书查到的,但他后来又说,这法子太过怪异,根本救不了人。”

段凌“嗯”了一声,倒也猜不透是真是假,不过陆修文已经过世,真假也不重要了。

“照大哥的意思,这些事原该瞒着你的,但我想你跟他的qíng分毕竟不同,还是让你知道的好。”

段凌目光微微闪动:“多谢你了。”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陆修言。“这是你大哥亲手所制的香囊,当时他眼睛已看不见了,仍旧一样一样的挑拣香料。”

陆修言二话不说,立刻系在了腰上。

段凌疲倦地闭了闭眼睛。

陆修言起身道:“魏前辈说你太过劳累了,昨日才会突然晕倒。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不打搅你了。”

段凌点点头,依然闭着双眼,听见陆修言走出去的脚步声。他的思绪却已回到了十年之前,那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夜晚。

那一夜的种种细节,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记得睡到半夜时被人摇醒,那人抓着他的手逃进山中。山里雾气弥漫,月光穿透雾气照亮他的轮廓,他只着一件单衣,乌黑长发散在脑后,握着他的手微微出了汗。

一切都是慌乱而急切的。

从头到尾,那人只同他说了几句话,嗓音似乎比平常低哑一些,然后就是那dàng气回肠的一吻。柔软薄唇覆上来时,他的心怦怦直跳,一下就乱了节奏。

这样迷蒙的月色里,那人的容貌竟变得模糊起来。

但段凌从未怀疑过他的身份。因为陆修文向来心狠手辣,教主收了那么多便宜徒弟,他却独独喜欢欺负他。而陆修言却温柔相待,还曾给他送过伤药。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认定那人必是陆修言。

段凌记得一吻过后,那人转就走,他还对着那背影喊道:“修言,我定会回来救你的!”

那人脚步一顿,仿佛踉跄了一下,随后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现在回想起来,陆修文那时就已经知道他认错了人,但是他回去之后,还是对陆修言露出了笑容。甚至十年后魔教覆灭,他却还在密道里等着他。

段凌想起那日走进密道,一身黑衣的陆修文抬起头来,低声的、温柔的对他道:“阿凌,你终于来了。”

段凌胸中蓦地一痛。

他平日总能分出那兄弟两人的差别,却偏偏在最重要的时候弄错了。只因那一个错误,他非但错付十年痴心,而且眼看着心爱之人死在怀中,竟也毫无所觉。

陆修文说,他要找一个人,他在那人眼中是独一无二的。

——他至死也没找到。

段凌眼角发涩,缓缓睁开眼来,伸手去摸陆修文送他的香囊。这香囊自从陆修文亲手给他系上后,他便日日佩在身边,没有一天取下来过。

只是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他还没来得及细看,这时拿在手中把玩,却发现这香囊是红色的底子,上头用拙劣的绣功绣着一种水鸟。那鸟名为鸳鸯,听闻总是出双入对,若人得其一,另一也会相思而死。

不知道是不是陆修文要得太急,魏神医买来的这只香囊,竟然只绣完了一半,上头湖水微澜,却只有一只鸳鸯孤孤单单的徜徉其中。

段凌怔怔瞧着,手指一点点抚过那空出来的一半水面,心底茫茫然地想,另一只去了哪里?

“砰——”

屋外传来的声响打断了段凌的念头。

那声音像是在搬动什么重物,段凌先是一愣,接着想到今日已是初四了,陆修言说过要带陆修文离开的。他急忙翻身下chuáng,循声赶了过去。到了大厅一看,只见前日买来的棺材摆在中央,像是一个黑dòngdòng的深渊,陆修文无声无息的躺在里面。陆修言和魏神医正合力推动棺盖,缓缓阖上棺材。

一旦棺盖合拢,他就再也见不着陆修文了。

段凌大叫一声,觉得体内气血翻腾,有腥热的液体直涌上来,但他顾不得那么多,身形拔地而起,一掌拍在了棺盖上。

他的掌力太过霸道,区区一块木板如何抵挡得住?登时崩裂开来。

陆修言和魏神医不懂武功,被他掌风一扫,如同给人推了一把,双双摔在了地上。魏神医立刻破口大骂,陆修言则错愕道:“阿凌,你做什么?”

段凌没有理他,只弯身将陆修文抱了起来。

他这几日未曾好好休息过,方才又qiáng提一口内劲,顿觉喉头腥甜,一丝血痕顺着嘴角淌下来。他怕弄脏了陆修文的脸,忙用衣袖擦去了,低头凝视怀中之人。

陆修言站起来道:“阿凌,我知道你心中难过,但我大哥已经死了,你……你让他入土为安罢。”

段凌仍抱着陆修文不放,连目光也舍不得移开,低声说:“只要一会儿就好,我再同他说几句话。”

那嗓音微微嘶哑,似有哀求之意。

陆修言最是心软,稍一犹豫,就朝魏神医使一个眼色,扯着他走了出去。

大厅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他们两人。

段凌有太多话来不及对陆修文说,真正安静下来时,却不知该说什么了。他想了想,gān脆让陆修文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后以指为梳,慢慢梳理他那一头黑发。

“你当初若不救我,现在已当上魔教的教主了。你那样的脾气,要是坐上那个位置,可不知多么风光。”

“或者十年后重逢,你一见面就告诉我真相,我也可早点带你来找神医。你自知命不久矣,怕我知道了伤心,可你自己伤不伤心?”

“落霞山上风景甚好,我在那里筑一间屋子,住下来陪你好不好?”

“你喜欢桃树,我就在山上种一片桃林,等到花开时,我折下开得最好的那一枝送你。”

段凌低声耳语着,将一辈子的qíng话都说尽了,然后握住陆修文的一缕黑发,以掌为刀,使巧劲削了下来。他打开那只绣了一半鸳鸯的香囊,把那缕黑发小心收了进去。

“阿凌,还没好么?”陆修言等得太久,开始在外头敲门了。

相处的时光太过短暂,段凌再怎么舍不得,也不得不将陆修文放回棺材里。他看着那人熟睡般的容颜,往日种种如浮光般掠过眼前,瞧着瞧着,视线就模糊了。

他张了张嘴,说了那句陆修文生前一直想听,但又从未听过的话。

“师兄,我喜欢你。”

他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正落在陆修文的脸上。

热泪一离开眼眶,就变得跟陆修文的尸体一样冰凉了。

段凌并不理会,只是俯下身,像十年前那个夜晚,陆修文在月色下亲吻他时一样,轻轻覆上那冰冷而又苦涩的双唇。

被段凌这么一搅和,陆修言又拖了一天,才将陆修文的尸体带回去。幸而是数九寒天,若天气再热一些,他的尸身早已腐坏了。

段凌前日才吐了血,但他不肯留在魏神医家修养,非要随行在侧,亲自送陆修文回落霞山安葬。一路上,他打马跟在灵柩旁边,频频回首张望,仿佛能穿过厚重棺木,瞧见躺在里头的那个人。

陆修言见了,心中好生忧虑,只怕他相思成疾,闹出什么毛病来。

好在段凌还算平静,不时跟他打听一些落霞山的qíng况,似乎打定主意在山上住下来,陪伴陆修文的坟冢。

陆修言好言相劝,道:“你尚有父母高堂,难道一辈子也不娶妻生子了?”

段凌平心静气道:“我并非家中独子,自然有兄长传宗接代,不必担心此事。”

陆修言见他坚持,又想到天长日久,再怎样的深qíng也会渐渐消磨,便不再劝了。

两人路上走得极慢,到得入夜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在野外露宿了。

段凌策马与陆修言并行,同他商议露宿之事,最要紧的是怕陆修文的棺木被湿气所侵,所以要寻一个稳妥些的地方。

陆修言自无异议。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一人一骑转过山道,朝他们迎面而来。马上那骑士穿一身黑衣,帽沿压得甚低,黑夜中看不清长相。

陆修言怕与他撞上了,控着马往旁边侧了侧,两人擦身而过时,那人手中寒芒一闪,竟然she出一枚暗器来,正打在陆修言的马背上。

那马吃痛不过,长长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狂奔而去。

“修言!”

段凌叫了一声,先是挥鞭抽向偷袭之人,见他落荒而逃,方才策马去追赶陆修言。他所骑的乃是一匹骏马,本身骑术又佳,不多时就追上了。

陆修言那匹马已然发狂,段凌便伸手一抓,正抓住他的背心,将人扯到了自己马上,问:“修言,你没事吧?”

“没事。”陆修言惊魂未定,好不容易才坐稳了,道,“刚才那人好生奇怪,萍水相逢,为什么突然对我出手?”

段凌首先想到是劫道的,接着想到是魔教之人,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没道理一上来就惊走陆修言的马,除非……他的目标并非陆修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