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義士充配孟州道 妻妾玩賞芙蓉亭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詞曰:

八月中秋.涼飆微逗.芙蓉卻是花時候.誰家姊妹鬥新妝.園林散步攜手.

折得花枝.寶瓶隨後.歸來玩賞全憑酒.三杯酩酊破愁城.醒時愁緒應還又.

話說武二被地方保甲拿去縣裡見知縣.不題.且表西門慶跳下樓窗.扒伏在人家院裡藏了.原來是行醫的胡老人家.只見他家使的一個大胖丫頭.走來毛廁裡淨手.蹶著大屁股.猛可見一個漢子扒伏在院牆下.往前走不迭.大叫:「有賊了.」

慌的胡老人急進來.看見.認得是西門慶.便云:「大官人.且喜武二尋你不著.把那人打死了.地方拿他縣中見官去了.這一去定是死罪.大官人歸家去.料無事矣.」

西門慶拜謝了胡老人.搖擺來家.一五一十對潘金蓮說.二人拍手喜笑.以為除了患害.婦人叫西門慶上下多使些錢.務要結果了他.休要放他出來.西門慶一面差心腹家人來旺兒.饋送了知縣一副金銀酒器.五十兩銀子.上下吏典也使了許多錢.只要休輕勘了武二.

知縣受了賄賂.到次日升廳.地方押著武松並酒保.唱的一班人.當廳跪下.縣主翻了臉.便叫:「武松.你這廝昨日誣告平人.我已再三寬你.如何不遵法度.今又平白打死人.」

武松道:「小人本與西門慶有仇.尋他廝打.不料撞遇此人.他隱匿西門慶不說.小人一時怒起.誤將他打死.只望相公與小人做主.拿西門慶正法.與小人哥哥報這一段冤仇.小人情願償此人誤傷之罪.」

知縣道:「這廝胡說.你豈不認得他是縣中皂隸.今打殺他.定別有緣故.為何又纏到西門慶身上.不打如何肯招.」

喝令左右加刑.兩邊內三四個皂隸.把武松拖翻.雨點般打了二十.打得武二口口聲冤道:「小人也有與相公效勞用力之處.相公豈不憐憫.相公休要苦刑小人.」

知縣聽了此言.越發惱了.道:「你這廝親手打死了人.尚還口強.抵賴那個.」

喝令:「好生與我拶起來.」

當下又拶了武松一拶.敲了五十杖子.教取面長枷帶了.收在監內.一干人寄監在門房裡.內中縣丞.佐二官也有和武二好的.念他是個義烈漢子.有心要周旋他.爭奈都受了西門慶賄賂.粘住了口.做不的主張.又見武松只是聲冤.延挨了幾日.只得朦朧取了供招.喚當該吏典並仵作.鄰里人等.押到獅子街.檢驗李外傳身屍.填寫屍單格目.委的被武松尋問他索討分錢不均.酒醉怒起.一時鬥毆.拳打腳踢.撞跌身死.左肋.面門.心坎.腎囊.俱有青赤傷痕不等.檢驗明白.回到縣中.一日.做了文書申詳.解送東平府來.詳允發落.

這東平府尹.姓陳雙名文昭.乃河南人氏.極是個清廉的官.聽的報來.隨即升廳.但見他:平生正直.秉性賢明.幼年向雪案攻書.長大在金鑾對策.常懷忠孝之心.每發仁慈之政.戶口登.錢糧辦.黎民稱頌滿街衢.詞頌減.盜賊休.父老讚歌喧市井.正是:

名標青史播千年.聲振黃堂傳萬古.賢良方正號青天.正直清廉民父母.

這府尹陳文昭升了廳.便教押過這干犯人.就當廳先把清河縣申文看了.又把各人供狀招擬看過.端的上面怎生寫著.文曰:

東平府清河縣.為人命事呈稱:

犯人武松.年二十八歲.系陽穀縣人氏.因有膂力.本縣參做都頭.因公差回還.祭奠亡兄.見嫂潘氏不守孝滿.擅自嫁人.是日.松在巷口緝聽.不合在獅子街上王鸞酒樓上撞遇李外傳.因酒醉.索討前借錢三百文.外傳不與.又不合因而鬥毆.相互不服.揪打踢撞傷重.當時身死.比有唱婦牛氏.包氏見證.致被地方保甲捉獲.委官前至屍所.拘集仵作.裡甲人等.檢驗明白.取供具結.填圖解繳前來.覆審無異.擬武松合依鬥毆殺人.不問手足.他物.金兩.律絞.酒保王鸞並牛氏.包氏.俱供明無罪.今合行申到案發落.請允施行.

政和三年八月 日 

知縣李達天.縣丞樂和安.主簿華荷祿.典史夏恭基.司吏錢勞.

府尹看了一遍.將武松叫過面前.問道:「你如何打死這李外傳.」

那武松只是朝上磕頭告道:「青天老爺.小的到案下.得見天日.容小的說.小的敢說.」

府尹道:「你只顧說來.」

武松遂將西門慶奸娶潘氏.並哥哥捉姦.踢中心窩.後來縣中告狀不准.前後情節細說一遍.道:「小的本為哥哥報仇.因尋西門慶廝打.不料誤打死此人.委是小的負屈含冤.奈西門慶錢大.禁他不得.小人死不足惜.但只是小人哥哥武大含冤地下.枉了性命.」

府尹道:「你不消多言.我已盡知了.」

因把司吏錢勞叫來.痛責二十板.說道:「你那知縣也不待做官.何故這等任情賣法.」

於是將一干人眾.一一審錄過.用筆將武松供招都改了.因向佐二官說道:「此人為兄報仇.誤打死這李外傳.也是個有義的烈漢.比故殺平人不同.」

一面打開他長枷.換了一面輕罪枷枷了.下在牢裡.一干人等都發回本縣聽候.一面行文書著落清河縣.添提豪惡西門慶.並嫂潘氏.王婆.小廝鄆哥.仵作何九.一同從公根勘明白.奏請施行.武松在東平府監中.人都知道他是條好漢.因此押牢禁子都不要他一文錢.到把酒食與他吃.

早有人把這件事報到清河縣.西門慶知道了.慌了手腳.陳文昭是個清廉官.不敢來打點他.只得走去央求親家陳宅心腹.並使家人來旺星夜往東京下書與楊提督.提督轉央內閣蔡太師.太師又恐怕傷了李知縣名節.連忙齎了一封密書.特來東平府下與陳文昭.免提西門慶.潘氏.這陳文昭原系大理寺寺正.升東平府府尹.又系蔡太師門生.又見楊提督乃是朝廷面前說得話的官.以此人情兩盡.只把武松免死.問了個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充軍.況武大已死.屍傷無存.事涉疑似.勿論.其餘一干人犯釋放甯家.申詳過省院.文書到日.即便施行.陳文昭從牢中取出武松來.當堂讀了朝廷明降.開了長枷.免不得脊杖四十.取一具七斤半鐵葉團頭枷釘了.臉上刺了兩行金字.迭配孟州牢城.其餘發落已完.當堂府尹押行公文.差兩個防送公人.領了武松解赴孟州交割.

當日武松與兩個公人出離東平府.來到本縣家中.將家活多變賣了.打發那兩個公人路上盤費.央托左鄰姚二郎看管迎兒:「倘遇朝廷恩典.赦放還家.恩有重報.不敢有忘.」

街坊鄰舍.上戶人家.見武二是個有義的漢子.不幸遭此.都資助他銀兩.也有送酒食錢米的.武二到下處.問土兵要出行李包裹來.即日離了清河縣上路.迤邐往孟州大道而行.有詩為證:府尹推詳秉至公.武松垂死又疏通.今朝刺配牢城去.病草萋萋遇暖風.

這裡武二往孟州充配去了.不題.且說西門慶打聽他上路去了.一塊石頭方落地.心中如去了痞一般.十分自在.於是家中吩咐家人來旺.來保.來興兒.收拾打掃後花園芙蓉亭乾淨.鋪設圍屏.掛起錦障.安排酒席齊整.叫了一起樂人.吹彈歌舞.請大娘子吳月娘.第二李嬌兒.第三孟玉樓.第四孫雪娥.第五潘金蓮.闔家歡喜飲酒.家人媳婦.丫鬟使女兩邊侍奉.但見:香焚寶鼎.花插金瓶.器列象州之古玩.簾開合浦之明珠.水晶盤內.高堆火棗交梨.碧玉杯中.滿泛瓊漿玉液.烹龍肝.炮鳳腑.果然下箸了萬錢.黑熊掌.紫駝蹄.酒後獻來香滿座.碾破鳳團.白玉甌中分白浪.斟來瓊液.紫金壺內噴清香.畢竟壓賽孟嘗君.只此敢欺石崇富.

當下西門慶與吳月娘居上.其餘多兩旁列坐.傳杯弄盞.花簇錦攢.飲酒間.只見小廝玳安領下一個小廝.一個小女兒.才頭髮齊眉.生得乖覺.拿著兩個盒兒.說道:「隔壁花家.送花兒來與娘們戴.」

走到西門慶.月娘眾人跟前.都磕了頭.立在旁邊.說:「俺娘使我送這盒兒點心並花兒與西門大娘戴.」

揭開盒兒看.一盒是朝廷上用的果餡椒鹽金餅.一盒是新摘下來鮮玉簪花.月娘滿心歡喜.說道:「又叫你娘費心.」

一面看菜兒.打發兩個吃了點心.月娘與了那小丫頭一方汗巾兒.與了小廝一百文錢.說道:「多上覆你娘.多謝了.」

因問小丫頭兒:「你叫什麼名字.」

他回言道:「我叫繡春.小廝便是天福兒.」

打發去了.月娘便向西門慶道:「咱這花家娘子兒.倒且是好.常時使小廝丫頭送東西與我們.我並不曾回些禮兒與他.」

西門慶道:「花二哥娶了這娘子兒.今不上二年光景.他自說娘子好個性兒.不然房裡怎生得這兩個好丫頭.」

月娘道:「前者他家老公公死了出殯時.我在山頭會他一面.生得五短身材.團面皮.細灣灣兩道眉兒.且是白淨.好個溫克性兒.年紀還小哩.不上二十四五.」

西門慶道:「你不知.他原是大名府梁中書妾.晚嫁花家子虛.帶一分好錢來.」

月娘道:「他送盒兒來.咱休差了禮數.到明日也送些禮物回答他.」

看官聽說:原來花子虛渾家姓李.因正月十五所生.那日人家送了一對魚瓶兒來.就小字喚做瓶姐.先與大名府梁中書為妾.梁中書乃東京蔡太師女婿.夫人性甚嫉妒.婢妾打死者多埋在後花園中.這李氏只在外邊書房內住.有養娘伏侍.只因政和三年正月上元之夜.梁中書同夫人在翠雲樓上.李逵殺了全家老小.梁中書與夫人各自逃生.這李氏帶了一百顆西洋大珠.二兩重一對鴉青寶石.與養娘走上東京投親.那時花太監由御前班直升廣南鎮守.因侄男花子虛沒妻室.就使媒婆說親.娶為正室.太監到廣南去.也帶他到廣南.住了半年有餘.不幸花太監有病.告老在家.因是清河縣人.在本縣住了.如今花太監死了.一分錢多在子虛手裡.每日同朋友在院中行走.與西門慶都是前日結拜的弟兄.終日與應伯爵.謝希大一班十數個.每月會在一處.叫些唱的.花攢錦簇頑耍.眾人又見花子虛乃是內臣家勤兒.手裡使錢撒漫.哄著他在院中請婊子.整三五夜不歸.正是:

紫陌春光好.紅樓醉管弦.人生能有幾.不樂是徒然.

此事表過不題.且說當日西門慶率同妻妾.闔家歡樂.在芙蓉亭上飲酒.至晚方散.歸來潘金蓮房中.已有半酣.乘著酒興.要和婦人雲雨.婦人連忙熏香打鋪.和他解衣上床.西門慶且不與他雲雨.明知婦人第一好品簫.於是坐在青紗帳內.令婦人馬爬在身邊.雙手輕籠金釧.捧定那話.往口裡吞放.西門慶垂首玩其出入之妙.鳴咂良久.淫情倍增.因呼春梅進來遞茶.婦人恐怕丫頭看見.連忙放下帳子來.西門慶道:「怕怎麼的.」

因說起:「隔壁花二哥房裡到有兩個好丫頭.今日送花來的是小丫頭.還有一個也有春梅年紀.也是花二哥收用過了.但見他娘在門首站立.他跟出來.卻是生得好模樣兒.誰知這花二哥年紀小小的.房裡恁般用人.」

婦人聽了.瞅了他一眼.說道:「怪行貨子.我不好罵你.你心裡要收這個丫頭.收他便了.如何遠打周折.指山說磨.拿人家來比奴.奴不是那樣人.他又不是我的丫頭.既然如此.明日我往後邊坐一回.騰個空兒.你自在房中叫他來.收他便了.」

西門慶聽了.歡喜道:「我的兒.你會這般解趣.怎教我不愛你.」

二人說得情投意洽.更覺美愛無加.慢慢的品簫過了.方才抱頭交股而寢.正是:

自有內事迎郎意.殷勤快把紫簫吹.

有〖西江月〗為證:

紗帳香飄蘭麝.娥眉慣把簫吹.雪瑩玉體透房幃.禁不住魂飛魄碎.

玉腕款籠金釧.兩情如醉如癡.才郎情動囑奴知.慢慢多咂一會.

到次日.果然婦人往孟玉樓房中坐了.西門慶叫春梅到房中.收用了這妮子.正是:

春點杏桃紅綻蕊.風欺楊柳綠翻腰.

潘金蓮自此一力抬舉他起來.不令他上鍋抹灶.只叫他在房中鋪床疊被.遞茶水.衣服首飾揀心愛的與他.纏得兩隻腳小小的.原來春梅比秋菊不同.性聰慧.喜謔浪.善應對.生的有幾分顏色.西門慶甚是寵他.秋菊為人濁蠢.不諳事體.婦人常常打的是他.正是:

燕雀池塘語話喧.蜂柔蝶嫩總堪憐.雖然異數同飛鳥.貴賤高低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