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吴神仙冰鉴定终身 潘金莲兰汤邀午战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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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新凉睡起.兰汤试浴郎偷戏.去曾嗔怒.来便生欢喜.

奴道无心.郎道奴如此.情如水.易开难断.若个知生死.

话说到次日.潘金莲早起.打发西门庆出门.记挂著要做那红鞋.拿著针线筐儿.往翡翠轩台基儿上坐著.描画鞋扇.使春梅请了李瓶儿来到.李瓶儿问道:「姐姐.你描金的是甚麽.」

金莲道:「要做一双大红鞋素缎子白绫平底鞋儿.鞋尖上扣绣鹦鹉摘桃.」

李瓶儿道:「我有一方大红十样锦缎子.也照依姐姐描恁一双儿.我做高低的罢.」

于是取了针线筐.两个同一处做.金莲描了一隻丢下.说道:「李大姐.你替我描这一隻.等我后边把孟三姐叫了来.他昨日对我说.他也要做鞋哩.」

一直走到后边.玉楼在房中倚著护炕儿.也衲著一隻鞋儿哩.看见金莲进来.说道:「你早办.」

金莲道:「我起来的早.打发他爹往门外与贺千户送行去了.教我约下李大姐.花园裡赶早凉做些生活.我才描了一隻鞋.教李大姐替我描著.迳来约你同去.咱三个一搭儿裡好做.」

因问:「你手裡衲的是甚麽鞋.」

玉楼道:「是昨日你看我开的那双玄色缎子鞋.」

金莲道:「你好汉.又早衲出一隻来了.」

玉楼道:「那只昨日就衲好了.这一隻又衲了好些了.」

金莲接过看了一回.说:「你这个.到明日使甚麽云头子.」

玉楼道:「我比不得你每小后生.花花黎黎.我老人家了.使羊皮金缉的云头子罢.周围拿纱绿线锁.好不好.」

金莲道:「也罢.你快收拾.咱去来.李瓶儿那裡等著哩.」

玉楼道:「你坐著吃了茶去.」

金莲道:「不吃罢.拿了茶.那裡去吃来.」

玉楼吩咐兰香顿下茶送去.两个妇人手拉著手儿.袖著鞋扇.迳往外走.吴月娘在上房穿廊下坐.便问:「你每那去.」

金莲道:「李大姐使我替他叫孟三儿去.与他描鞋.」

说著.一直来到花园内.

三人一处坐下.拿起鞋扇.你瞧我的.我瞧你的.都瞧了一遍.玉楼便道:「六姐.你平白又做平底子红鞋做甚麽.不如高低好看.你若嫌木底子响脚.也似我用毡底子.却不好.」

金莲道:「不是穿的鞋.是睡鞋.他爹因我那只睡鞋.被小奴才儿偷去弄油了.吩咐教我从新又做这双鞋.」

玉楼道:「又说鞋哩.这个也不是舌头.李大姐在这裡听著.昨日因你不见了这只鞋.他爹打了小铁棍儿一顿.说把他打的躺在地下.死了半日.惹的一丈青好不在后边海骂.骂那个淫妇王八羔子学舌.打了他恁一顿.早是活了.若死了.淫妇.王八羔子也不得清洁.俺再不知骂的是谁.落后小铁棍儿进来.大姐姐问他:『你爹为甚麽打你.』小厮才说:『因在花园裡耍子.拾了一隻鞋.问姑夫换圈儿来.不知是甚麽人对俺爹说了.教爹打我一顿.我如今寻姑夫.问他要圈儿去也.』说毕.一直往前跑了.原来骂的『王八羔子』是陈姐夫.早是只李娇儿在旁边坐著.大姐没在跟前.若听见时.又是一场儿.」

金莲道:「大姐姐没说甚麽.」

玉楼道:「你还说哩.大姐姐好不说你哩.说:『如今这一家子乱世为王.九条尾狐狸精出世了.把昏君祸乱的贬子休妻.想著去了的来旺儿小厮.好好的从南边来了.东一帐西一帐.说他老婆养著主子.又说他怎的拿刀弄杖.生生儿祸弄的打发他出去了.把个媳妇又逼的吊死了.如今为一隻鞋子.又这等惊天动地反乱.你的鞋好好穿在脚上.怎的教小厮拾了.想必吃醉了.在花园裡和汉子不知怎的饧成一块.才掉了鞋.如今没的摭羞.拿小厮顶缸.又不曾为甚麽大事.』」金莲听了.道:「没的扯毴淡.甚麽是『大事』.杀了人是大事了.奴才拿刀要杀主子.」

向玉楼道:「孟三姐.早是瞒不了你.咱两个听见来兴儿说了一声.唬的甚麽样儿的.你是他的大老婆.倒说这个话.你也不管.我也不管.教奴才杀了汉子才好.他老婆成日在你后边使唤.你纵容著他不管.教他欺大灭小.和这个合气.和那个合气.各人冤有头.债有主.你揭条我.我揭条你.吊死了.你还瞒著汉子不说.早是苦了钱.好人情说下来了.不然怎了.你这等推乾淨.说面子话儿.左右是.左右我调唆汉子.也罢.若不教他把奴才老婆.汉子一条提撵的离门离户也不算.恒数人挟不到我井裡头.」

玉楼见金莲粉面通红.恼了.又劝道:「六姐.你我姐妹都是一个人.我听见的话儿.有个不对你说.说了.只放在你心裡.休要使出来.」

金莲不依他.到晚等的西门庆进入他房来.一五一十告西门庆说:「来昭媳妇子一丈青怎的在后边指骂.说你打了他孩子.要逻揸儿和人嚷.」

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记在心裡.到次日.要撵来昭三口子出门.多亏月娘再三拦劝下.不容他在家.打发他往狮子街房子裡看守.替了平安儿来家守大门.后次月娘知道.甚恼金莲.不在话下.

西门庆一日正在前厅坐.忽平安儿来报:「守备府周爷差人送了一位相面先生.名唤吴神仙.在门首伺候见爹.」

西门庆唤来人进见.递上守备帖儿.然后道:「有请.」

须臾.那吴神仙头戴青佈道巾.身穿布袍草履.腰系黄丝双穗絛.手执龟壳扇子.自外飘然进来.年约四十之上.生得神清如长江皓月.貌古似太华乔松.原来神仙有四般古怪:身如松.声如钟.坐如弓.走如风.但见他:能通风鉴.善究子平.观乾象.能识阴阳.察龙经.明知风水.五星深讲.三命秘谈.审格局.决一世之荣枯.观气色.定行年之休咎.若非华岳修真客.定是成都卖卜人.

西门庆见神仙进来.忙降阶迎接.接至厅上.神仙见西门庆.长揖稽首就坐.须臾茶罢.西门庆动问神仙:「高名雅号.仙乡何处.因何与周大人相识.」

那吴神仙欠身道:「贫道姓吴名奭.道号守真.本贯浙江仙游人.自幼从师天台山紫虚观出家.云游上国.因往岱宗访道.道经贵处.周老总兵相约.看他老夫人目疾.特送来府上观相.」

西门庆道:「老仙长会那几家阴阳.道那几家相法.」

神仙道:「贫道粗知十三家子平.善晓麻衣相法.又晓六壬神课.常施药救人.不爱世财.随时住世.」

西门庆听言.益加敬重.夸道:「真乃谓之神仙也.」

一面令左右放桌儿.摆斋管待.神仙道:「贫道未道观相.岂可先要赐斋.」

西门庆笑道:「仙长远来.一定未用早斋.待用过.看命未迟.」

于是陪著神仙吃了些斋食素馔.抬过桌席.拂抹乾淨.讨笔砚来.

神仙道:「请先观贵造.然后观相尊容.」

西门庆便说与八字:「属虎的.二十九岁了.七月二十八日午时生.」

这神仙暗暗十指寻纹.良久说道:「官人贵造:戊寅年.辛酉月.壬午日.丙午时.七月廿三日白戊.已交八月算命.月令提刚辛酉.理取伤官格.子平云:伤官伤尽複生财.财旺生官福转来.立命申宫.七岁行运辛酉.十七行壬戌.二十七癸亥.三十七甲子.四十七乙丑.官人贵造.依贫道所讲.元命贵旺.八字清奇.非贵则荣之造.但戊土伤官.生在七八月.身忒旺了.幸得壬午日干.丑中有癸水.水火相济.乃成大器.丙午时.丙合辛生.后来定掌威权之职.一生盛旺.快乐安然.发福迁官.主生贵子.为人一生耿直.干事无二.喜则合气春风.怒则迅雷烈火.一生多得妻财.不少纱帽戴.临死有二子送老.今岁丁未流年.丁壬相合.目下丁火来克.克我者为官为鬼.必主平地登云之喜.添官进禄之荣.大运见行癸亥.戊土得癸水滋润.定见发生.目下透出红鸾天喜.定有熊罴之兆.又命宫驿马临申.不过七月必见矣.」

西门庆问道:「我后来运限如何.」

神仙道:「官人休怪我说.但八字中不宜阴水太多.后到甲子运中.将壬午衝破了.又有流星打搅.不出六六之年.主有呕血流浓之灾.骨瘦形衰之病.」

西门庆问道:「目下如何.」

神仙道:「目今流年.日逢破败五鬼在家吵闹.些小气恼.不足为灾.都被喜气神临门冲散了.」

西门庆道:「命中还有败否.」

神仙道:「年赶著月.月赶著日.实难矣.」

西门庆听了.满心欢喜.便道:「先生.你相我面如何.」

神仙道:「请尊容转正.」

西门庆把座儿掇了一掇.神仙相道:「夫相者.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往.吾观官人:头圆项短.定为享福之人.体健筋强.决是英豪之辈.天庭高耸.一生衣禄无亏.地阁方圆.晚岁荣华定取.此几椿儿好处.还有几椿不足之处.贫道不敢说.」

西门庆道:「仙长但说无妨.」

神仙道:「请官人走两步看.」

西门庆真个走了几步.神仙道:「你行如摆柳.必主伤妻.若无刑克.必损其身.妻宫克过方好.」

西门庆道:「已刑过了.」

神仙道:「请出手来看一看.」

西门庆舒手来与神仙看.神仙道:「智慧生于皮毛.苦乐观于手足.细软丰润.必享福禄之人也.两目雌雄.必主富而多诈.眉生二尾.一生常自足欢娱.根有三纹.中岁必然多耗散.奸门红紫.一生广得妻财.黄气发于高旷.旬日内必定加官.红色起于三阳.今岁间必生贵子.又有一件不敢说.泪堂丰厚.亦主贪花.且喜得鼻乃财星.验中年之造化.承浆地阁.管来世之荣枯.承浆地阁要丰隆.准乃财星居正中.生平造化皆由命.相法玄机定不容.」

神仙相毕.西门庆道:「请仙长相相房下众人.」

一面令小厮:「后边请你大娘出来.」

于是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等众人都跟出来.在软屏后潜听.神仙见月娘出来.连忙道了稽首.也不敢坐.就立在旁边观相.端详了一回.说:「娘子面如满月.家道兴隆.唇若红莲.衣食丰足.必得贵而生子.声响神清.必益夫而发福.请出手来.」

月娘从袖中露出十指春葱来.神仙道:「乾薑之手.女人必善持家.照人之鬓.坤道定须秀气.这几椿好处.还有些不足之处.休怪贫道直说.」

西门庆道:「仙长但说无妨.」

「泪堂黑痣.若无宿疾.必刑夫.眼下皴纹.亦主六亲若冰炭.女人端正好容仪.缓步轻如出水龟.行不动尘言有节.无肩定作贵人妻.」

相毕.月娘退后.西门庆道:「还有小妾辈.请看看.」

于是李娇儿过来.神仙观看良久:「此位娘子.额尖鼻小.非侧室.必三嫁其夫.肉重身肥.广有衣食而荣华安享.肩耸声泣.不贱则孤.鼻樑若低.非贫即夭.请步几步我看.」

李娇儿走了几步.神仙道:额尖露背并蛇行.早年必定落风尘.假饶不是娼门女.也是屏风后立人.

相毕.李娇儿下去.吴月娘叫:「孟三姐.你也过来相一相.」

神仙观道:「这位娘子.三停平等.一生衣禄无亏.六府丰隆.晚岁荣华定取.平生少疾.皆因月孛光辉.到老无灾.大抵年宫润秀.请娘子走两步.」

玉楼走了两步.神仙道:口如四字神清澈.温厚堪同掌上珠.威命兼全财禄有.终主刑夫两有馀.

玉楼相毕.叫潘金莲过来.那潘金莲只顾嘻笑.不肯过来.月娘催之再三.方才出见.神仙抬头观看这个妇人.沉吟半日.方才说道:「此位娘子.发浓髩重.光斜视以多淫.脸媚眉弯.身不摇而自颤.面上黑痣.必主刑夫.唇中短促.终须寿夭.举止轻浮惟好淫.眼如点漆坏人伦.月下星前长不足.虽居大厦少安心.」

相毕金莲.西门庆又叫李瓶儿上来.教神仙相一相.神仙观看这个女人:「皮肤香细.乃富室之女娘.容貌端庄.乃素门之德妇.只是多了眼光如醉.主桑中之约.眉眉靥生.月下之期难定.观卧蚕明润而紫色.必产贵儿.体白肩圆.必受夫之宠爱.常遭疾厄.只因根上昏沉.频遇喜祥.盖谓福星明润.此几椿好处.还有几椿不足处.娘子可当戒之:山根青黑.三九前后定见哭声.法令细繵.鸡犬之年焉可过.慎之.慎之.花月仪容惜羽翰.平生良友凤和鸾.朱门财禄堪依倚.莫把凡禽一样看.」

相毕.李瓶儿下去.月娘令孙雪娥出来相一相.神仙看了.说道:「这位娘子.体矮声高.额尖鼻小.虽然出谷迁乔.但一生冷笑无情.作事机深内重.只是吃了这四反的亏.后来必主凶亡.夫四反者:唇反无棱.耳反无轮.眼反无神.鼻反不正故也.燕体蜂腰是贱人.眼如流水不廉真.常时斜倚门儿立.不为婢妾必风尘.」

雪娥下去.月娘教大姐上来相一相.神仙道:「这位女娘.鼻樑低露.破祖刑家.声若破锣.家私消散.面皮太急.虽沟洫长而寿亦夭.行如雀跃.处家室而衣食缺乏.不过三九.当受折磨.惟夫反目性通灵.父母衣食仅养身.状貌有拘难显达.不遭恶死也艰辛.」

大姐相毕.教春梅也上来教神仙相相.神仙睁眼儿见了春梅.年约不上二九.头戴银丝云髻儿.白线挑衫儿.桃红裙子.蓝纱比甲儿.缠手缠脚出来.道了万福.神仙观看良久.相道:「此位小姐五官端正.骨格清奇.发细眉浓.禀性要强.神急眼圆.为人急燥.山根不断.必得贵夫而生子.两额朝拱.主早年必戴珠冠.行步若飞仙.声响神清.必益夫而得禄.三九定然封赠.但吃了这左眼大.早年克父.右眼小.周岁克娘.左口角下这一点黑痣.主常沾啾唧之灾.右腮一点黑痣.一生受夫敬爱.天庭端正五官平.口若涂砂行步轻.仓库丰盈财禄厚.一生常得贵人怜.」

神仙相毕.众妇女皆咬指以为神相.西门庆封白银五两与神仙.又赏守备府来人银五钱.拿拜帖回谢.吴神仙再三辞却.说道:「贫道云游四方.风餐露宿.要这财何用.决不敢受.」

西门庆不得已.拿出一匹大布:「送仙长一件大衣如何.」

神仙方才受之.令小童接了.稽首拜谢.西门庆送出大门.飘然而去.正是:

柱杖两头挑日月.葫芦一个隐山川.

西门庆回到后厅.问月娘:「众人所相何如.」

月娘道:「相的也都好.只是三个人相不著.」

西门庆道:「那三个相不著.」

月娘道:「相李大姐有实疾.到明日生贵子.他见今怀著身孕.这个也罢了.相咱家大姐到明日受磨折.不知怎的磨折.相春梅后来也生贵子.或者你用好他.各人子孙也看不见.我只不信.说他后来戴珠冠.有夫人之分.端的咱家又没官.那讨珠冠来.就有珠冠.也轮不到他头上.」

西门庆笑道:「他相我目下有平地登云之喜.加官进禄之荣.我那得官来.他见春梅和你俱站在一处.又打扮不同.戴著银丝云髻儿.只当是你我亲生女儿一般.或后来匹配名门.招个贵婿.故说有珠冠之分.自古算的著命.算不著好.相逐心生.相随心灭.周大人送来.咱不好嚣了他的.教他相相除疑罢了.」

说毕.月娘房中摆下饭.打发吃了饭.

西门庆手拿芭蕉扇儿.信步閒游.来花园大卷棚聚景堂内.周围放下帘栊.四下花木掩映.正值日午.只闻绿阴深处一派蝉声.忽然风送花香.袭人扑鼻.有诗为证:

绿树荫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一架蔷薇满院香.

西门庆坐于椅上以扇摇凉.只见来安儿.画童儿两个小厮来井上打水.西门庆道:「教一个来.」

来安儿忙走向前.西门庆吩咐:「到后边对你春梅姐说.有梅汤提一壶来我吃.」

来安儿应诺去了.半日.只见春梅家常戴著银丝云髻儿.手提一壶蜜煎梅汤.笑嘻嘻走来.问道:「你吃了饭了.」

西门庆道:「我在后边吃了.」

春梅说:「嗔道不进房裡来.说你要梅汤吃.等我放在冰裡湃一湃你吃.」

西门庆点头儿.春梅湃上梅汤.走来扶著椅儿.取过西门庆手中芭蕉扇儿替他打扇.问道:「头裡大娘和你说甚麽.」

西门庆道:「说吴神仙相面一节.」

春梅道:「那道士平白说戴珠冠.教大娘说『有珠冠.只怕轮不到他头上』.常言道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从来旋的不圆.砍的圆.各人裙带上衣食.怎麽料得定.莫不长远只在你家做奴才罢.」

西门庆笑道:「小油嘴儿.你若到明日有了娃儿.就替你上了头.」

于是把他搂到怀裡.手扯著手儿顽耍.问道:「你娘在那裡.怎的不见.」

春梅道:「娘在屋裡.教秋菊热下水要洗浴.等不的.就在床上睡了.」

西门庆道:「等我吃了梅汤.鬼混他一混去.」

于是春梅向冰盆内倒了一瓯儿梅汤.与西门庆呷了一口.湃骨之凉.透心沁齿.如甘露洒心一般.

须臾吃毕.搭伏著春梅肩膀儿.转过角门来到金莲房中.看见妇人睡在正面一张新买的螺钿床上.原是因李瓶儿房中安著一张螺钿敞厅床.妇人旋教西门庆使了六十两银子.替他也买了这一张螺钿有栏干的床.两边槅扇都是螺钿攒造花草翎毛.挂著紫纱帐幔.锦带银钩.妇人赤露玉体.止著红绡抹胸儿.盖著红纱衾.枕著鸳鸯枕.在凉席之上.睡思正浓.西门庆一见.不觉淫心顿起.令春梅带上门出去.悄悄脱了衣裤.上的床来.掀开纱被.见他玉体相互掩映.戏将两股轻开.按麈柄徐徐插入牝中.比及星眼惊欠之际.已抽拽数十度矣.妇人睁开眼.笑道:「怪强盗.三不知多咱进来.奴睡著了.就不知道.奴睡的甜甜的.掴混死了我.」

西门庆道:「我便罢了.若是个生汉子进来.你也推不知道罢.」

妇人道:「我不好骂的.谁人七个头八个胆.敢进我这房裡来.只许你恁没大没小的罢了.」

原来妇人因前日西门庆在翡翠轩夸奖李瓶儿身上白淨.就暗暗将茉莉花蕊儿搅酥油定粉.把身上都搽遍了.搽的白腻光滑.异香可爱.欲夺其宠.西门庆见他身体雪白.穿著新做的两隻大红睡鞋.一面蹲踞在上.两手兜其股.极力而提之.垂首观其出入之势.妇人道:「怪货.只顾端详甚麽.奴的身上黑.不似李瓶儿的身上白就是了.他怀著孩子.你便轻怜痛惜.俺每是拾的.由著这等掇弄.」

西门庆问道:「说你等著我洗澡来.」

妇人问道:「你怎得知道来.」

西门庆道:「是春梅说的.」

妇人道:「你洗.我叫春梅掇水来.」

不一时把浴盆掇到房中.注了汤.二人下床来.同浴兰汤.共效鱼水之欢.洗浴了一回.西门庆乘兴把妇人仰卧在浴板之上.两手执其双足跨而提之.掀腾捩干.何止二三百回.其声如泥中螃蟹一般响之不绝.妇人恐怕香云拖坠.一手扶著云髩.一手扳著盆沿.口中燕语莺声.百般难述.怎见这场交战.但见:华池荡漾波纹乱.翠帏高卷秋云暗.才郎情动逞风流.美女心欢显手段.叭叭嗒嗒弄声响.砰砰啪啪成一片.滑滑??怎停住.拦拦济济难存站.一个逆水撑船.将玉股摇.一个艄公把舵.将金莲揝.拖泥带水两情痴.殢雨尤云都不辩.任他锦帐凤鸾交.不似兰汤鱼水战.

二人水中战斗了一回.西门庆精泄而止.拭抹身体乾淨.撤去浴盆.止著薄纩短襦上床.安放炕桌果酌饮酒.教秋菊:「取白酒来与你爹吃.」

又拿果馅饼与西门庆吃.恐怕他肚中饥饿.只见秋菊半日拿上一银注子酒来.妇人才斟了一钟.摸了摸冰凉的.就照著秋菊脸上只一泼.泼了一头一脸.骂道:「好贼少死的奴才.我吩咐教你烫了来.如何拿冷酒与爹吃.你不知安排些甚麽心儿.」

叫春梅:「与我把这奴才采到院子裡跪著去.」

春梅道:「我替娘后边卷裹脚去来.一些儿没在跟前.你就弄下硶儿了.」

那秋菊把嘴穀都著.口裡喃喃呐呐说道:「每日爹娘还吃冰湃的酒儿.谁知今日又改了腔儿.」

妇人听见骂道:「好贼奴才.你说甚麽.与我采过来.」

叫春梅每边脸上打与他十个嘴巴.春梅道:「皮脸.没的打污浊了我手.娘只教他顶著石头跪著罢.」

于是不由分说.拉到院子裡.教他顶著块大石头跪著.不在话下.妇人从新叫春梅暖了酒来.陪西门庆吃了几钟.掇去酒桌.放下纱帐子来.吩咐拽上房门.两个抱头交股.体倦而寝.正是:

若非群玉山头见.多是阳台梦裡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