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献芳樽内室乞恩 受私贿*说事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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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成吴越.怎禁他巧言相斗谍.平白地送暖偷寒.平白地送暖偷寒.猛可的搬唇弄舌.水晶丸不住撇.蘸刚锹一味撅.

话说韩道国走到家门首打听.见浑家和兄弟韩二拴在铺中去了.急急走到铺子内.和来保计议.来保说:「你还早央应二叔来.对当家的说了.拿个帖儿对县中李老爹一说.不论多大事情都了了.」

这韩道国竟到应怕爵家.他娘子儿使丫头出来回:「没人在家.不知往那裡去了.只怕在西门大老爹家.」

韩道国道:「没在他宅裡.」

问应宝.也跟出去了.韩道国慌了.往勾栏院裡抓寻.原来伯爵被湖州何蛮子的兄弟何二蛮子~号叫何两峰.请在四条巷内何金蝉儿家吃酒.被韩道国抓著了.请出来.伯爵吃的脸红红的.帽檐上插著剔牙杖儿.韩道国唱了喏.拉到僻静处.如此这般告他说.伯爵道:「既有此事.我少不得陪你去.」

于是辞了何两峰.与道国先同到家.问了端的.道国央及道:「此事明日只怕要解到县裡去.只望二叔往大官府宅裡说说.讨个帖儿.转与李老爹.求他只不教你侄妇见官.事毕重谢二叔.」

说著跪在地下.伯爵用手拉起来.说道:「贤契.这些事儿.我不替你处.你快写个说帖.把一切閒话都丢开.只说你常不在家.被街坊这伙光棍时常打砖掠瓦.欺负娘子.你兄弟韩二气忿不过.和他嚷乱.反被这伙人群住.揪采踢打.同拴在铺裡.望大官府发个帖儿.对李老爹说.只不教你令正出官.管情见个分上就是了.」

那韩道国取笔砚.连忙写了说帖.安放袖中.

伯爵领他迳到西门庆门首.问守门的平安儿:「爹在家.」

平安道:「爹在花园书房裡.二爹和韩大叔请进去.」

那应伯爵狗也不咬.走熟了的.同韩道国进入仪门.转过大厅.由鹿顶鑽山进去.就是花园角门.抹过木香棚.三间小卷棚.名唤翡翠轩.乃西门庆夏月纳凉之所.前后帘拢掩映.四面花竹阴森.裡面一明两暗书房.有画童儿小厮在那裡扫地.说:「应二爹和韩大叔来了.」

二人掀开帘子.进入明间内.书童看见便道:「请坐.俺爹刚才进后边去了.」

一面使画童儿请去.画童儿走到后边金莲房内.问:「春梅姐.爹在这裡.」

春梅骂道:「贼见鬼小奴才儿.爹在间壁六娘房裡不是.巴巴的跑来这裡问.」

画童便走过这边.只见绣春在石台基上坐的.悄悄问:「爹在房裡.应二爹和韩大叔来了.在书房裡等爹说话.」

绣春道:「爹在房裡.看著娘与哥裁衣服哩.」

原来西门庆拿出口匹尺头来.一匹大红紵丝.一匹鹦哥绿潞绸.教李瓶儿替官哥裁毛衫.披袄.背心.护顶之类.在炕上正铺著大红毡条.奶子抱著哥儿.迎春执著熨斗.只见绣春进来.悄悄拉迎春一把.迎春道:「你拉我怎麽的.拉撇了这火落在毡条上.」

李瓶儿便问:「你平白拉他怎的.」

绣春道:「画童说应二爹来了.请爹说话.」

李瓶儿道:「小奴才儿.应二爹来.你进来说就是了.巴巴的扯他.」

西门庆吩咐画童:「请二爹坐坐.我就来.」

于是看裁完了衣服.便衣出来.书房内见伯爵二人.作揖坐下.韩道国打横.吃了茶.伯爵就开言说道:「韩大哥.你有甚话.对你大官府说.」

西门庆道:「你有甚话说来.」

韩道国才待说「街坊有伙不知姓名棍徒……」

被应伯爵拦住便道:「贤侄.你不是这等说了.噙著骨秃露著肉.也不是事.对著你家大官府在这裡.越发打开后门说了罢:韩大哥常在铺子裡上宿.家下没人.止是他娘子儿一人.还有个孩儿.左右街坊.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见无人在家.时常打砖掠瓦鬼混.欺负的急了.他令弟韩二哥看不过.来家骂了几句.被这起光棍不由分说.群住了打个臭死.如今部拴在铺裡.明早要解了往本县李大人那裡去.他哭哭啼啼.央烦我来对哥说.讨个帖儿.对李大人说说.青目一二.有了他令弟也是一般.只不要他令正出官就是了.」

因说:「你把那说帖儿拿出来与你大官人瞧.好差人替你去.」

韩道国便向袖中取出.连忙双膝跪下.说道:「小人忝在老爹门下.万乞老爹看应二叔分上.俯就一二.举家没齿难忘.」

西门庆一把手拉起.说道:「你请起来.」

于是观看帖儿.上面写著:「犯妇王氏.乞青目免提.」

西门庆道:「这帖子不是这等写了.只有你令弟韩二一人就是了.」

向伯爵道:「比时我拿帖对县裡说.不如只吩咐地方改了报单.明日带来我衙门裡来发落就是了.」

伯爵教:「韩大哥.你还与恩老爹下个礼儿.这等亦发好了.」

那韩道国又倒身磕头下去.西门庆教玳安:「你外边快叫个答应的班头来.」

不一时.叫了个穿青衣的节级来.在旁边伺候.西门庆叫近前.吩咐:「你去牛皮街韩伙计住处.问是那牌那铺地方.对那保甲说.就称是我的钧语.分咐把王氏即时与我放了.查出那几个光棍名字来.改了报帖.明日早解提刑院.我衙门裡听审.」

那节级应诺.领了言语出门.伯爵道:「韩大哥.你即一同跟了他.干你的事去罢.我还和大官人说话哩.」

那韩道国千恩万谢出门.与节级同往牛皮街干事去了.

西门庆陪伯爵在翡翠轩坐下.因令玳安放桌儿:「你去对你大娘说.昨日砖厂刘公公送的木樨荷花酒.打开筛了来.我和应二叔吃.就把糟鲥鱼蒸了来.」

伯爵举手道:「我还没谢的哥.昨日蒙哥送了那两尾好鲫鱼与我.送了一尾与家兄去.剩下一尾.对房下说.拿刀儿劈开.送了一段与小女.余者打成窄窄的块儿.拿他原旧红糟儿培著.再搅些香油.安放在一个磁罐内.留著我一早一晚吃饭儿.或遇有个人客儿来.蒸恁一碟儿上去.也不枉辜负了哥的盛情.」

西门庆告诉:「刘太监的兄弟刘百户.因在河下管芦苇场.赚了几两银子.新买了一所庄子在五裡店.拿皇木盖房.近日被我衙门裡办事官缉听著.首了.依著夏龙溪.饶受他一百两银子.还要动本参送.申行省院.刘太监慌了.亲自拿著一百两银子到我这裡.再三央及.只要事了.不瞒你说.咱家做著些薄生意.料也过了日子.那裡希罕他这样钱.况刘太监平日与我相交.时常受他些礼.今日因这些事情.就又薄了面皮.教我丝毫没受他的.只教他将房屋连夜拆了.到衙门裡.只打了他家人刘三二十.就发落开了.事毕.刘太监感情不过.宰了一口猪.送我一坛自造荷花酒.两包糟鲥鱼.重四十斤.又两匹妆花织金缎子.亲自来谢.彼此有光.见个情分.」

伯爵道:「哥.你是希罕这个钱的.夏大人他出身行伍.起根立地上没有.他不挝些儿.拿甚过日.哥.你自从到任以来.也和他问了几桩事儿.」

西门庆道:「大小也问了几件公事.别的到也罢了.只吃了他贪滥蹋婪.有事不论青红皂白.得了钱在手裡就放了.成甚麽道理.我便再三扭著不肯.『你我虽是个武职官儿.掌著这刑条.还放些体面才好.』」说未了.酒菜齐至.西门庆将小金菊花杯斟荷花酒.陪伯爵吃.

不说两个说话儿.坐更余方散.且说那伙人.见青衣节级下地方.把妇人王氏放回家去.又拘总甲.查了各人名字.明早解提刑院问理.都各人口面相觑.就知韩道国是西门庆家伙计.寻的本家子.只落下韩二一人在铺裡.都说这事弄的不好了.这韩道国又送了节级五钱银子.登时间保甲查写那几个名字.送到西门庆宅内.单等次日早解.

过一日.西门庆与夏提刑两位官.到衙门裡坐厅.该地方保甲带上人去.头一起就是韩二.跪在头裡.夏提刑先看报单:「牛皮街一牌四铺总甲萧成.为地方喧闹事……」

第一个就叫韩二.第二个车淡.第三个管世宽.第四个游守.第三个郝贤.都叫过花名去.然后问韩二:「为什麽起来.」

那韩二先告道:「小的哥是买卖人.常不在家住的.小男幼女.被街坊这几个光棍.要便弹打胡博词儿.坐在门首.胡歌野调.夜晚打砖.百般欺负.小的在外另住.来哥家看视.含忍不过.骂了几句.被这伙棍徒.不由分说.揪倒在地.乱行踢打.获在老爷案下.望老爷查情.」

夏提刑便问:「你怎麽说.」

那伙人一齐告道:「老爷休信他巧对.他是耍钱的捣鬼.他哥不在家.和他嫂子王氏有奸.王氏平日倚逞刁泼毁驾街坊.昨日被小的们捉住.见有底衣为证.」

夏提刑因问保甲萧成:「那王氏怎的不见.」

萧成怎的好回节级放了.只说:「王氏脚小.路上走不动.便来.」

那韩二在下边.两隻眼只看著西门庆.良久.西门庆欠身望夏提刑道:「长官也不消要这王氏.想必王氏有些姿色.这光棍来调戏他不遂.捏成这个圈套.」

因叫那为首的车淡上去.问道:「你在那裡捉住那韩二来.」

众人道:「昨日在他屋裡捉来.」

又问韩二:「王氏是你甚麽人.」

保甲道:「是他嫂子儿.」

又问保甲:「这伙人打那裡进他屋裡.」

保甲道:「越牆进去.」

西门庆大怒.骂道:「我把你这起光棍.他既是小叔.王氏也是有服之亲.莫不不许上门行走.象你这起光棍.你是他什麽人.如何敢越牆进去.况他家男子不在.又有幼女在房中.非奸即盗了.」

喝令左右拿夹棍来.每人一夹.二十大棍.打的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况四五个都是少年子弟.出娘胞胎未经刑杖.一个个打的号哭动天.呻吟满地.这西门庆也不等夏提刑开口.吩咐:「韩二出去听候.把四个都与我收监.不日取供送问.」

四人到监中都互相抱怨.个个都怀鬼胎.监中人都吓恐他:「你四个若送问.都是徒罪.到了外府州县.皆是死数.」

这些人慌了.等的家下人来送饭.捎信出去.教各人父兄使钱.上下寻人情.内中有拿人情央及夏提刑.夏提刑说:「这王氏的丈夫是你西门老爹门下的伙计.他在中间扭著要送问.同僚上.我又不好处得.你须还寻人情和他说去.」

也有央吴大舅出来说的.人都知西门庆家有钱.不敢来打点.

四家父兄都慌了.会在一处.内中一个说道:「也不消再央吴千户.他也不依.我闻得人说.东街上住的开绸绢铺应大哥兄弟应二.和他契厚.咱不如凑了几十两银子.封与应二.教他替咱们说说.管情极好.」

于是车淡的父亲开酒店的车老儿为首.每人拿十两银子来.共凑了四十两银子.齐到应伯爵家.央他对西门庆说.伯爵收下.打发众人去了.他娘子儿便说:「你既替韩伙计出力.摆佈这起人.如何又揽下这银子.反替他说方便.不惹韩伙计怪.」

伯爵道:「我可知不好说的.我别自有处.」

因把银子兑了十五两.包放袖中.早到西门庆家.西门庆还未回来.伯爵进厅上.只见书童正从西厢房书房内出来.头带瓦楞帽儿.撇著金头莲瓣簪子.身上穿著苏州绢直掇.玉色纱?儿.凉鞋淨袜.说道:「二爹请客位内坐.」

交画童儿后边拿茶去.说道:「小厮.我使你拿茶与应二爹.你不动.且耍子儿.等爹来家.看我说不说.」

那小厮就拿茶去了.伯爵便问:「你爹衙门裡还没来家.」

书童道:「刚才答应的来.说爹衙门散了.和夏老爹门外拜客去了.二爹有甚话说.」

伯爵道:「没甚话.」

书童道:「二爹前日说的韩伙计那事.爹昨日到衙门裡.把那伙人都打了收监.明日做文书还要送问他.」

伯爵拉他到僻静处.和他说:「如今又一件.那伙人家属如此这般.听见要送问.都害怕了.昨日晚夕.到我家哭哭啼啼.再三跪著央及我.教对你爹说.我想我已是替韩伙计说在先.怎又好管他的.惹的韩伙计不怪.没奈何.教他四家处了这十五两银子.看你取巧对你爹说.看怎麽将就饶他放了罢.」

因向袖中取出银子来递与书童.书童打开看了.大小四锭零四块.说道:「既是应二爹分上.交他再拿五两来.待小的替他说.还不知爹肯不肯.昨日吴大舅亲自来和爹说了.爹不依.小的虼蚤脸儿~好大面皮.实对二爹说.小的这银子.不独自一个使.还破些钞儿.转达知俺生哥的六娘.绕个弯儿替他说.才了他此事.」

伯爵道:「既如此.等我和他说.你好歹替他上心些.他后晌些来讨回话.」

书童道:「爹不知多早来家.你教他明日早来罢.」

说毕.伯爵去了.

这书童把银子拿到铺子.?下一两五钱来.教人买了一坛金华酒.两隻烧鸭.两隻鸡.一钱银子鲜鱼.一肘蹄子.二钱顶皮酥果馅饼儿.一钱银子的搽穰卷儿.送到来兴儿屋裡.央及他媳妇惠秀替他整理.安排端正.那一日.潘金莲不在家.从早间就坐轿子往门外潘姥姥家做生日去了.书童使画童儿用方盒把下饭先拿在李瓶儿房中.然后又提了一坛金华酒进去.李瓶儿便问:「是那裡的.」

画童道:「是书童哥送来孝顺娘的.」

李瓶儿笑道:「贼囚.他怎的孝顺我.」

良久.书童儿进来.见瓶儿在描金炕床上.引著玳瑁猫儿和哥儿耍子.因说道:「贼囚.你送了这些东西来与谁吃.」

那书童只是笑.李瓶儿道:「你不言语.笑是怎的说.」

书童道:「小的不孝顺娘.再孝顺谁.」

李瓶儿道:「贼囚.你平白好好的.怎麽孝顺我.你不说明白.我也不吃.」

那书童把酒打开.菜蔬都摆在小桌上.教迎春取了把银素筛了来.倾酒在钟内.双手递上去.跪下说道:「娘吃过.等小的对娘说.」

李瓶儿道:「你有甚事.说了我才吃.不说.你就跪一百年.我也是不吃.」

又道:「你起来说.」

那书童于是把应伯爵所央四人之事.从头诉说一遍:「他先替韩伙计说了.不好来说得.央及小的先来禀过娘.等爹问.休说是小的说.只假做花大舅那头使人来说.小的写下个帖儿在前边书房内.只说是娘递与小的.教与爹看.娘再加一美言.况昨日衙门裡爹已是打过他.爹胡乱做个处断.放了他罢.也是老大的阴骘.」

李瓶儿笑道:「原来也是这个事.不打紧.等你爹来家.我和他说就是了.你平白整治这些东西来做什麽.」

又道:「贼囚.你想必问他起发些东西了.」

书童道:「不瞒娘说.他送了小的五两银子.」

李瓶儿道:「贼囚.你倒且是会排铺赚钱.」

于是不吃小钟.旋教迎春取了个大银衢花杯来.先吃了两钟.然后也回斟一杯与书童吃.书童道:「小的不敢吃.吃了快脸红.只怕爹来看见.」

李瓶儿道:「我赏你吃.怕怎的.」

于是磕了头起来.一吸而饮之.李瓶儿把各样嗄饭拣在一个碟儿裡.教他吃.那小厮一连陪他吃了两大杯.怕脸红就不敢吃.就出来了.到了前边铺子裡.还剩了一半点心嗄饭.摆在柜上.又打了两提坛酒.请了傅伙计.贲四.陈敬济.来兴儿.玳安儿.众人都一阵风捲残云.吃了个淨光.就忘了教平安儿吃.

那平安儿坐在大门首.把嘴穀都著.不想西门庆约后晌从门外拜了客来家.平安看见也不说.那书童听见喝道之声.慌的收拾不迭.两三步叉到厅上.与西门庆接衣服.西门庆便问:「今日没人来.」

书童道:「没人.」

西门庆脱了衣服.摘去冠帽.带上巾帻.走到书房内坐下.书童儿取了一盏茶来递上.西门庆呷了一口放下.因见他面带红色.便问:「你那裡吃酒来.」

这书童就向桌上砚台下取出一纸柬帖与西门庆瞧.说道:「此是后边六娘叫小的到房裡.与小的的.说是花大舅那裡送来.说车淡等事.六娘教小的收著与爹瞧.因赏了小的一盏酒吃.不想脸就红了.」

西门庆把帖观看.上写道:「犯人车淡四名.乞青目.」

看了.递与书童.吩咐:「放在我书箧内.教答应的明日衙门裡禀我.」

书童一面接了放在书箧内.又走在旁边侍立.西门庆见他吃了酒.脸上透出红白来.红馥馥唇儿.露著一口糯米牙儿.如何不爱.于是淫心辄起.搂在怀裡.两个亲嘴咂舌头.那小郎口噙香茶桂花饼.身上薰的喷鼻香.西门庆用手撩起他衣服.褪了花裤儿.摸弄他屁股.因嘱咐他:「少要吃酒.只怕糟了脸.」

书童道:「爹吩咐.小的知道.」

两个在屋裡正做一处.忽一个青衣人.骑了一匹马.走到大门首.跳下马来.向守门的平安作揖.问道:「这裡是问刑的西门庆老爹家.」

那平安儿因书童不请他吃东道.把嘴头子撅著.正没好气.半日不答应.那人只顾立著.说道:「我是帅府周老爷差来.送转帖与西门老爹看.明日与新平寨坐营须老爹送行.在永福寺摆酒.也有荆都监老爹.掌刑夏老爹.营裡张老爹.每位分资一两.迳来报知.累门上哥禀禀进去.小人还等回话.」

那平安方拿了他的转帖入后边.打听西门庆在花园书房内.走到裡面.转过松牆.只见画童儿在窗外台基上坐的.见了平安摆手儿.那平安就知西门庆与书童干那不急的事.悄悄走在窗下听觑.半日.听见裡边气呼呼.跐的地平一片声响.西门庆叫道:「我的儿.把身子调正著.休要动.」

就半日没听见动静.只见书童出来.与西门庆舀水洗手.看见平安儿.画童儿在窗子下站立.把脸飞红了.往后边拿去了.平安拿转帖进去.西门庆看了.取笔划了知.吩咐:「后边问你二娘讨一两银子.教你姐夫封了.付与他去.」

平安儿应诺去了.

书童拿了水来.西门庆洗毕手.回到李瓶儿房中.李瓶儿便问:「你吃酒.教丫头筛酒你吃.」

西门庆看见桌子底下放著一坛金华酒.便问:「是那裡的.」

李瓶儿不好说是书童儿买进来的.只说:「我一时要想些酒儿吃.旋使小厮街上买了这坛酒来.打开只吃了两钟儿.就懒待吃了.」

西门庆道:「阿呀.前头放著酒.你又拿银子买.前日我赊了丁蛮子四十坛河清酒.丢在西厢房内.你要吃时.教小厮拿钥匙取去.」

李瓶儿还有头裡吃的一碟烧鸭子.一碟鸡肉.一碟鲜鱼没动.教迎春安排了四碟小菜.切了一碟火薰肉.放下桌儿.在房中陪西门庆吃酒.西门庆更不问这嗄饭是那裡.可见平日家中受用.这样东西无日不吃.西门庆饮酒中间想起.问李瓶儿:「头裡书童拿的那帖儿是你与他的.」

李瓶儿道:「是门外花大舅那裡来说.教你饶了那伙人罢.」

西门庆道:「前日吴大舅来说.我没依.若不是.我定要送问这起光棍.既是他那裡分上.我明日到衙门裡.每人打他一顿放了罢.」

李瓶儿道:「又打他怎的.打的那雌牙露嘴.甚麽模样.」

西门庆道:「衙门是这等衙门.我管他雌牙不雌牙.还有比他娇贵的.」

李瓶儿道:「我的哥哥.你做这刑名官.早晚公门中与人行些方便儿.也是你个阴骘.别的不打紧.只积你这点孩儿罢.」

西门庆道:「可说什麽哩.」

李瓶儿道:「你到明日.也要少拶打人.得将就将就些儿.那裡不是积福处.」

西门庆道:「公事可惜不的情儿.」

两个正饮酒中间.只见春梅掀帘子进来.见西门庆正和李瓶儿腿压著腿儿吃酒.说道:「你每自在吃的好酒儿.这咱晚就不想使个小厮接接娘去.只有来安儿一个跟著轿子.隔门隔户.只怕来晚了.你倒放心.」

西门庆见他花冠不整.云髩蓬鬆.便满脸堆笑道:「小油嘴儿.我猜你睡来.」

李瓶儿道:「你头上挑线汗巾儿跳上去了.还不往下拉拉.」

因让他:「好甜金华酒.你吃钟儿.」

西门庆道:「你吃.我使小厮接你娘去.」

那春梅一手按著桌儿且兜鞋.因说道:「我才睡起来.心裡恶拉拉.懒待吃.」

西门庆道:「你看不出来.小油嘴吃好少酒儿.」

李瓶儿道:「左右今日你娘不在.你吃上一钟儿怕怎的.」

春梅道:「六娘.你老人家自饮.我心裡本不待吃.俺娘在家不在家便怎的.就是娘在家.遇著我心不耐烦.他让我.我也不吃.」

西门庆道:「你不吃.喝口茶儿罢.我使迎春前头叫个小厮.接你娘去.」

因把手中吃的那盏木樨芝麻薰笋泡茶递与他.那春梅似有如无.接在手裡.只呷了一口.就放下了.说道:「你不要教迎春叫去.我已叫了平安儿在这裡.他还大些.」

西门庆隔窗就叫平安儿.那小厮应道:「小的在这裡伺候.」

西门庆道:「你去了.谁看大门.」

平安道:「小的委付棋童儿在门上.」

西门庆道:「既如此.你快拿个灯笼接去罢.」

平安儿于是迳拿了灯笼来迎接潘金莲.迎到半路.只见来安儿跟著轿子从南来了.原来两个是熟抬轿的.一个叫张川儿.一个叫魏聪儿.走向前一把手拉住轿扛子.说道:「小的来接娘来了.」

金莲就叫平安儿问道:「是你爹使你来接我.谁使你来.」

平安道:「是爹使我来倒少.是姐使了小的接娘来了.」

金莲道:「你爹想必衙门裡没来家.」

平安道:「没来家.门外拜了人.从后晌就来家了.在六娘房裡.吃的好酒儿.若不是姐旋叫了小的进去.催逼著拿灯笼来接娘.还早哩.小的见来安一个跟著轿子.又小.只怕来晚了.路上不方便.须得个大的儿来接才好.小的才来了.」

金莲又问:「你来时.你爹在那裡.」

平安道:「小的来时.爹还在六娘房裡吃酒哩.姐禀问了爹.才打发了小的来了.」

金莲听了.在轿子内半日没言语.冷笑駡道:「贼强人.把我只当亡故了的一般.一发在那淫妇屋裡睡了长觉罢了.到明日.只交长远倚逞那尿胞种.只休要晌午错了.张川儿在这裡听著.也没别人.你脚踏千家门.万家户.那裡一个才尿出来的孩子.拿整绫缎尺头裁衣裳与他穿.你家就是王十万.使的使不的.」

张川儿接过来道:「你老人家不说.小的也不敢说.这个可是使不的.不说可惜.倒只恐折了他.花麻痘疹还没见.好容易就能养活的大.去年东门外一个大庄屯人家.老儿六十岁.见居著祖父的前程.手裡无碑记的银子.可是说的牛马成群.米粮无数.丫鬟侍妾成群.穿袍儿的身边也有十七八个.要个儿子花看样儿也没有.东庙裡打斋.西寺裡修供.舍经施像.那裡没求到.不想他第七个房裡.生了个儿子.喜欢的了不得.也像咱当家的一般.成日如同掌儿上看擎.锦绣窝儿裡抱大.糊了三间雪洞儿的房.买了四五个养娘扶持.成日见了风也怎的.那消三岁.因出痘疹丢了.休怪小的说.倒是泼丢泼养的还好.」

金莲道:「泼丢泼养.恨不得成日金子儿裹著他哩.」

平安道:「小的还有桩事对娘说.小的若不说.到明日娘打听出来.又说小的不是了.便是韩伙计说的那伙人.爹衙门裡都夹打了.收在监裡.要送问他.今早应二爹来和书童儿说话.想必受了几两银子.大包子拿到铺子裡.就便凿了二三两使了.买了许多东西嗄饭.在来兴屋裡.教他媳妇子整治了.掇到六娘屋裡.又买了两瓶金华酒.先和六娘吃了.又走到前边铺子裡.和傅二叔.贲四.姐夫.玳安.来兴众人打伙儿.直吃到爹来家时分才散了.」

金莲道:「他就不让你吃些.」

平安道:「他让小的.好不大胆的蛮奴才.把娘每还不放在心上.不该小的说.还是爹惯了他.爹先不先和他在书房裡干的龌龊营生.况他在县裡当过门子.什麽事儿不知道.爹若不早把那蛮奴才打发了.到明日咱这一家子吃他弄的坏了.」

金莲问道:「在你六娘屋裡吃酒.吃的多大回.」

平安儿道:「吃了好一日儿.小的看见他吃的脸儿通红才出来.」

金莲道:「你爹来家.就不说一句儿.」

平安道:「爹也打牙粘住了.说什麽.」

金莲骂道:「恁贼没廉耻的昏君强盗.卖了儿子招女婿.彼此腾倒著做.」

嘱咐平安:「等他再和那蛮奴才在那裡干这龌龊营生.你就来告我说.」

平安道:「娘吩咐.小的知道.娘也只放在心裡.休要题出小的一字儿来.」

于是跟著轿子.直说到家门首.

潘金莲下了轿.先进到后边拜见月娘.月娘道:「你住一夜.慌的就来了.」

金莲道:「俺娘要留我住.他又招了俺姨那裡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在家过活.都挤在一个炕上.谁住他.又恐怕隔门隔户的.教我就来了.俺娘多多上複姐姐:多谢重礼.」

于是拜毕月娘.又到李娇儿.孟玉楼众人房裡.都拜了.回到前边.打听西门庆在李瓶儿屋裡说话.迳来拜李瓶儿.李瓶儿见他进来.连忙起身.笑著迎接进房裡来.说道:「姐姐来家早.请坐.吃钟酒儿.」

教迎春:「快拿座儿与你五娘坐.」

金莲道:「今日我偏了杯.重複吃了双席儿.不坐了.」

说著.扬长抽身就去了.西门庆道:「好奴才.恁大胆.来家就不拜我拜儿.」

那金莲接过来道:「我拜你.还没修福来哩.奴才不大胆.什麽人大胆.」

看官听说:潘金莲这几句话.分明讥讽李瓶儿.说他先和书童儿吃酒.然后又陪西门庆.岂不是双席儿.那西门庆怎晓得就理.正是:

情知语是针和丝.就地引起是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