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避马房侍女偷金 下象棋佳人消夜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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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昼日移阴.揽衣起.春帏睡足.临宝鉴.绿鬟缭乱.未敛装束.

蝶粉蜂黄浑褪了.枕痕一线红生玉.背画阑.脉脉悄无言.寻棋局.

话说敬济众人.同傅伙计前边吃酒.吴大妗子轿子来了.收拾要家去.月娘款留再三.说道:「嫂子再住一夜儿.明日去罢.」

吴大妗子道:「我连在乔亲家那裡.就是三四日了.家裡没人.你哥衙裡又有事.不得在家.我去罢.明日请姑娘众位.好歹往我那裡坐坐.晚夕走百病儿家来.」

月娘道:「俺们明日.只是晚上些去罢了.」

吴大妗子道:「姑娘早些坐轿子去.晚夕同走了来家就是了.」

说毕.装了一盒子元宵.一盒子馒头.叫来安儿送大妗子到家.李桂姐等四个都磕了头.拜辞月娘.也要家去.月娘道:「你们慌怎的.也就要去.还等你爹来家.他吩咐我留下你们.只怕他还有话和你们说.我是不敢放你去.」

桂姐道:「爹去吃酒.到多咱晚来家.俺们怎等的他.娘先教我和吴银姐去罢.他两个今日才来.俺们来了两日.妈在家还不知怎麽盼望.」

月娘道:「可哥的就是你妈盼望.这一夜儿等不的.」

李桂姐道:「娘且是说的好.我家裡没人.俺姐姐又被人包住了.宁可拿乐器来.唱个与娘听.娘放了奴去罢.」

正说著.只见陈敬济走进来.交剩下的赏赐.说道:「乔家并各家贴轿赏一钱.共使了十包.重三两.还剩下十包在此.」

月娘收了.桂姐便道:「我央及姑夫.你看外边俺们的轿子来了不曾.」

敬济道:「只有他两个的轿子.你和银姐的轿子没来.从头裡不知谁回了去了.」

桂姐道:「姑夫.你真个回了.你哄我哩.」

那陈敬济道:「你不信.瞧去不是.我不哄你.」

刚言未罢.只见琴童抱进毡包来.说:「爹家来了.」

月娘道:「早是你们不曾去.这不你爹来了.」

不一时.西门庆进来.已带七八分酒了.走入房中.正面坐下.董娇儿.韩玉钏儿二人向前磕头.西门庆问月娘道:「人都散了.怎的不教他唱.」

月娘道:「他们在这裡求著我.要家去哩.」

西门庆向桂姐说:「你和银儿亦发过了节儿去.且打发他两个去罢.」

月娘道:「如何.我说你们不信.恰象我哄你一般.」

那桂姐把脸儿苦低著.不言语.西门庆问玳安:「他两个轿子在这裡不曾.」

玳安道:「只有董娇儿.韩玉钏儿两顶轿子伺候著哩.」

西门庆道:「我也不吃酒了.你们拿乐器来.唱〖十段锦儿〗我听.打发他两个先去罢.」

当下四个唱的.李桂姐弹琵琶.吴银儿弹筝.韩玉钏儿拨阮.董娇儿打著紧急鼓子.一递一个唱〖十段锦〗「二十八半截儿」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都在屋裡坐的听唱.

唱毕.西门庆与了韩玉钏.董娇儿两个唱钱.拜辞出门.「留李桂姐.吴银儿两个.这裡歇罢.」

忽听前边玳安儿和琴童儿两个嚷乱.簇拥定李娇儿房裡夏花儿进来.禀西门庆说道:「小的刚送两个唱的出去.打灯笼往马房裡拌草.牵马上槽.只见二娘房裡夏花儿.躲在马槽底下.唬了小的一跳.不知甚麽缘故.小的每问著他.又不说.」

西门庆听见.就出外边明间穿廊下椅子上坐著.一面叫琴童儿把那丫头揪著跪下.西门庆问他:「往前边做甚麽去.那丫头不言语.李娇儿在旁边说道:「我又不使你.平白往马房裡做甚麽去.」

见他慌做一团.西门庆只说丫头要走之情.即令小厮搜他身上.琴童把他拉倒在地.只听滑浪一声.从腰裡掉下一件东西来.西门庆问:「是甚麽.」

玳安递上去.可霎作怪.却是一锭金子.西门庆灯下看了.道:「是头裡不见了的那锭金子.原来是你这奴才偷了.」

他说:「是拾的.」

西门庆问:「是那裡拾的.」

他又不言语.西门庆心中大怒.令琴童往前边取拶子来.把丫头拶起来.拶的杀猪也似叫.拶了半日.又敲二十敲.月娘见他有酒了.又不敢劝.那丫头挨忍不过.方说:「我在六娘房裡地下拾的.」

西门庆方命放了拶子.又吩咐与李娇儿领到屋裡去:「明日叫媒人即时与我卖了这奴才.还留著做甚麽.」

李娇儿没的话说.便道:「恁贼奴才.谁叫你往前头去来.三不知就出去了.你就拾了他屋裡金子.也对我说一声儿.」

那夏花儿只是哭.李娇儿道:「拶死你这奴才才好哩.你还哭.」

西门庆道罢.把金子交与月娘收了.就往前边李瓶儿房裡去了.

月娘令小玉关上仪门.因叫玉箫问:「头裡这丫头也往前边去来麽.」

小玉道:「二娘.三娘陪大妗子娘儿两个.往六娘那边去.他也跟了去来.谁知他三不知就偷了这锭金子在手裡.头裡听见娘说.爹使小厮买狼筋去了.唬的他要不的.在厨房裡问我:『狼筋是甚麽.』教俺每众人笑道:『狼筋敢是狼身上的筋.若是那个偷了东西.不拿出来.把狼筋抽将出来.就缠在那人身上.抽攒的手脚儿都在一处.』他见咱说.想必慌了.到晚夕赶唱的出去.就要走的情.见大门首有人.才藏入马坊裡.不想被小厮又看见了.」

月娘道:「那裡看人去.恁小丫头原来这等贼头鼠脑的.就不是个台孩的.」

且说李娇儿领夏花儿到房裡.李桂姐甚是说夏花儿:「你原来是个傻孩子.你恁十五六岁.也知道些人事儿.还这等懵懂.要著俺裡边.才使不的.这裡没人.你就拾了些东西.来屋裡悄悄交与你娘.就弄出来.他在旁边也好救你.你怎的不望他题一字儿.刚才这等拶打著好麽.乾淨傻丫头.常言道:穿青衣.抱黑柱.你不是他这屋裡人.就不管你.刚才这等掠掣著你.你娘脸上有光没光.」

又说他姑娘:「你也忒不长俊.要是我.怎教他把我房裡丫头对众拶恁一顿拶子.有不是.拉到房裡来.等我打.前边几房裡丫头怎的不拶.只拶你房裡丫头.你是好欺负的.就鼻子口裡没些气儿.等不到明日.真个教他拉出这丫头去罢.你也就没句话儿说.你不说.等我说.休教他领出去.教别人笑话.你看看孟家的和潘家的.两个就是狐狸一般.你怎斗的他过.」

因叫夏花儿过来.问他:「你出去不出去.」

那丫头道:「我不出去.」

桂姐道:「你不出去.今后要贴你娘的心.凡事要你和他一心一计.不拘拿了甚麽.交付与他.也似元宵一般抬举你.」

那夏花儿说:「姐吩咐.我知道了.」

按下这裡教唆夏花儿不题.

且说西门庆走到前边李瓶儿房裡.只见李瓶儿和吴银儿炕上做一处坐的.心中就要脱衣去睡.李瓶儿道:「银姐在这裡.没地方儿安插你.且过一家儿罢.」

西门庆道:「怎的没地方儿.你娘儿两个在两边.等我在当中睡就是.」

李瓶儿便瞅他一眼儿道:「你就说下道儿去了.」

西门庆道:「我如今在那裡睡.」

李瓶儿道:「你过六姐那边去睡一夜罢.」

西门庆坐了一回.起身说道:「也罢.也罢.省的我打搅你娘儿们.我过那边屋裡睡去罢.」

于是一直走过金莲这边来.金莲听见西门庆进房来.天上落下来一般.向前与他接衣解带.铺陈床铺.展放鲛绡.吃了茶.两个上床歇宿不题.

李瓶儿这裡打发西门庆出来.和吴银儿两个灯下放炕桌儿.摆下棋子.对坐下象棋儿.吩咐迎春:「拿个果盒儿.把甜金华酒筛下一壶儿来.我和银姐吃.」

因问:「银姐.你吃饭.教他盛饭来你吃.」

吴银儿道:「娘.我不饿.休叫姐盛来.」

李瓶儿道:「也罢.银姐不吃饭.你拿个盒盖儿.我拣妆裡有果馅饼儿.拾四个儿来与银姐吃罢.」

须臾.迎春都拿了.放在旁边.李瓶儿与吴银儿下了三盘棋.筛上酒来.拿银钟儿两个共饮.吴银儿叫迎春:「姐.你递过琵琶来.我唱个曲儿与娘听.」

李瓶儿道:「姐姐不唱罢.小大官儿睡著了.他爹那边又听著.教他说.咱掷骰子耍耍罢.」

于是教迎春递过色盆来.两个掷骰儿赌酒为乐.掷了一回.吴银儿因叫迎春:「姐.你那边屋裡请过奶妈儿来.教他吃钟酒儿.」

迎春道:「他搂著哥儿在那边炕上睡哩.」

李瓶儿道:「教他搂著孩子睡罢.拿一瓯子酒.送与他吃就是了.你不知俺这小大官好不伶俐.人只离开他就醒了.有一日儿.在我这边炕上睡.他爹这裡略动一动儿.就睁开眼醒了.恰似知道的一般.教奶子抱了去那边屋裡.只是哭.只要我搂著他.」

吴银儿笑道:「娘有了哥儿.和爹自在觉儿也不得睡一个儿.爹几日来这屋裡走一遭儿.」

李瓶儿道:「他也不论.遇著一遭也不可知.两遭也不可知.常进屋裡.为这孩子.来看不打紧.教人把肚子也气破了.将他爹和这孩子背地咒的白湛湛的.我是不消说的.只与人家垫舌根.谁和他有甚麽大閒事.宁可他不来我这裡还好.第二日教人眉儿眼儿.只说俺们把拦汉子.象刚才到这屋裡.我就撺掇他出去.银姐你不知.俺家人多舌头多.今日为不见了这锭金子.早是你看著.就有人气不愤.在后边调白你大娘.说拿金子进我屋裡来.怎的不见了.落后.不想是你二娘屋裡丫头偷了.才显出个青红皂白来.不然.绑著鬼只是俺屋裡丫头和奶子.老冯.冯妈妈急的那哭.只要寻死.说道:『若没有这金子.我也不家去.』落后见有了金子.那咱才打了灯家去了.」

吴银儿道:「娘.也罢.你看爹的面上.你守著哥儿慢慢过.到那裡是那裡.论起后边大娘没甚言语.也罢了.倒只是别人见娘生了哥儿.未免都有些儿气.爹他老人家有些主就好.」

李瓶儿道:「若不是你爹和你大娘看觑.这孩子也活不到如今.说话之间.你一钟我一盏.不觉坐到三更天气.方才宿歇.正是:

得意客来情不厌.知心人到话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