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元夜游行遇雪雨 妻妾戏笑卜龟儿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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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小市东门欲雪天.众中依约见神仙.蕊黄香细贴金蝉.

饮散黄昏人草草.醉容无语立门前.马嘶尘哄一街烟.

话说西门庆那日.打发吴月娘众人往吴大妗子家吃酒去了.李智.黄四约坐到黄昏时分.就告辞起身.伯爵赶送出去.如此这般告诉:「我已替二公说了.准在明日还找五百两银子.」

那李智.黄四向伯爵打了恭又打恭.去了.伯爵複到厢房中.和谢希大陪西门庆饮酒.只见李铭掀帘子进来.伯爵看见.便道:「李日新来了.」

李铭扒在地下磕头.西门庆问道:「吴惠怎的不来.」

李铭道:「吴惠今日东平府官身也没去.在家裡害眼.小的叫了王柱来了.」

便叫王柱:「进来.与爹磕头.」

那王柱掀帘进入房裡.朝上磕了头.与李铭站立在旁.伯爵道:「你家桂姐刚才家去了.你不知道.」

李铭道:「小的官身到家.洗了洗脸就来了.并不知道.」

伯爵向西门庆说:「他两个怕不的还没吃饭哩.哥吩咐拿饭与他两个吃.」

书童在旁说:「二爹.叫他等一等.亦发和吹打的一答裡吃罢.敢也拿饭去了.」

伯爵令书童取过一个託盘来.桌上掉了两碟下饭.一盘烧羊肉.递与李铭:「等拿了饭来.你每拿两碗在这明间吃罢.」

说书童儿:「我那傻孩子.常言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你不知.他这行人故虽是当院出身.小优儿比乐工不同.一概看待也罢了.显的说你我不帮衬了.」

被西门庆向伯爵头上打了一下.笑駡道:「怪不的你这狗才.行计中人只护行计中人.又知这当差的甘苦.」

伯爵道:「傻孩儿.你知道甚麽.你空做子弟一场.连『惜玉怜香』四个字你还不晓的.粉头.小优儿如同鲜花一般.你惜怜他.越发有精神.你但折剉他.敢就〖八声甘州〗恹恹瘦损.难以存活.」

西门庆笑道:「还是我的儿晓的道理.」

那李铭.王柱须臾吃了饭.应伯爵叫过来吩咐:「你两个会唱『雪月风花共裁剪』不会.」

李铭道:「此是黄钟.小的每记的.」

于是.王柱弹琵琶.李铭[扌栾]筝.顿开喉音唱了一套.唱完了.看看晚来.正是:

金乌渐渐落西山.玉兔看看上画阑.佳人款款来传报.月透纱窗衾枕寒.

西门庆命收了家火.使人请傅伙计.韩道国.云主管.贲四.陈敬济.大门首用一架围屏安放两张桌席.悬挂两盏羊角灯.摆设酒筵.堆集许多春檠果盒.各样肴馔.西门庆与伯爵.希大都一带上面坐了.伙计.主管两旁打横.大门首两边.一边十二盏金莲灯.还有一座小烟火.西门庆吩咐等堂客来家时放.先是六个乐工.抬铜锣铜鼓在大门首吹打.吹打了一回.又请吹细乐上来.李铭.王柱两个小优儿筝.琵琶上来.弹唱灯词.那街上来往围看的人.莫敢仰视.西门庆带忠靖冠.丝绒鹤氅.白绫袄子.玳安与平安两个.一递一桶放花儿.两名排军执揽杆拦挡閒人.不许向前拥挤.不一时.碧天云静.一轮皓月东升之时.街上游人十分热闹.但见:户户鸣锣击鼓.家家品竹弹丝.游人队队踏歌声.士女翩翩垂舞调.鼇山结彩.巍峨百尺矗晴云.凤禁褥香.缥缈千层笼绮队.閒庭内外.溶溶宝月光辉.画阁高低.灿灿花灯照耀.三市六街人闹热.凤城佳节赏元宵.

且说春梅.迎春.玉箫.兰香.小玉众人.见月娘不在.听见大门首吹打铜鼓弹唱.又放烟火.都打扮著走来.在围屏后扒著望外瞧.书童儿和画童儿两个.在围屏后火盆上筛酒.原来玉箫和书童旧有私情.两个常时戏狎.两个因按在一处夺瓜子儿嗑.不防火盆上坐著一锡瓶酒.推倒了.那火烘烘望上腾起来.漰了一地灰起去.那王箫还只顾嘻笑.被西门庆听见.使下玳安儿来问:「是谁笑.怎的这等灰起.」

那日春梅穿著新白绫袄子.大红遍地金比甲.正坐在一张椅儿上.看见他两个推倒了酒.就扬声骂玉箫道:「好个怪浪的淫妇.见了汉子.就邪的不知怎麽样儿的了.只当两个把酒推倒了才罢了.都还嘻嘻哈哈.不知笑的是甚麽.把火也漰死了.平白落人恁一头灰.」

玉箫见他骂起来.唬的不敢言语.往后走了.慌的书童儿走上去.回说:「小的火盆上筛酒来.扒倒了锡瓶裡酒了.」

西门庆听了.便不问其长短.就罢了.

先是那日.贲四娘子打听月娘不在.平昔知道春梅.玉箫.迎春.兰香四个是西门庆贴身答应得宠的姐儿.大节下安排了许多菜蔬果品.使了他女孩儿长儿来.要请他四个去他家裡坐坐.众人领了来见李娇儿.李娇儿说:「我灯草拐杖~做不得主.你还请问你爹去.」

问雪娥.雪娥亦发不敢承揽.看看挨到掌灯以后.贲四娘子又使了长儿来邀四人.兰香推玉箫.玉箫推迎春.迎春推春梅.要会齐了转央李娇儿和西门庆说.放他去.那春梅坐著.纹丝儿也不动.反骂玉箫等:「都是那没见食面的行货子.从没见酒席.也闻些气儿来.我就去不成.也不到央及他家去.一个个鬼撺攥的也似.不知忙些甚麽.教我半个眼儿看的上.」

那迎春.玉箫.兰香都穿上衣裳.打扮的齐齐整整出来.又不敢去.这春梅又只顾坐著不动身.书童见贲四嫂又使了长儿来邀.说道:「我拚著爹骂两句也罢.等我上去替姐每禀禀去.」

一直走到西门庆身边.附耳说道:「贲四嫂家大节间要请姐每坐坐.姐教我来禀问爹.去不去.」

西门庆听了.吩咐:「教你姐每收拾去.早些来.家裡没人.」

这书童连忙走下来.说道:「还亏我到上头.一言就准了.教你姐快收拾去.早些来.」

那春梅才慢慢往房裡匀施脂粉去了.

不一时.四个都一答儿裡出门.书童扯围屏掩过半边来.遮著过去.到了贲四家.贲四娘子见了.如同天上落下来的一般.迎接进屋裡.顶槅上点著绣球纱灯.一张桌儿上整齐肴菜.赶著春梅叫大姑.迎春叫二姑.玉箫是三姑.兰香是四姑.都见过礼.又请过韩回子娘子来相陪.春梅.迎春上坐.玉箫.兰香对席.贲四嫂与韩回子娘子打横.长儿往来烫酒拿菜.按下这裡不题.

西门庆因叫过乐工来吩咐:「你每吹一套『东风料悄』〖好事近〗与我听.」

正值后边拿上玫瑰元宵来.众人拿起来同吃.端的香甜美味.入口而化.甚应佳节.李铭.王柱席前拿乐器.接著弹唱此词.端的声韵悠扬.疾徐合节.这裡弹唱饮酒不题.

且说玳安与陈敬济袖著许多花炮.又叫两个排军拿著两个灯笼.竟往吴大妗于家来接月娘.众人正在明间饮酒.见了陈敬济来:「教二舅和姐夫房裡坐.你大舅今日不在家.卫裡看著造册哩.」

一面放桌儿.拿春盛点心酒菜上来.陪敬济.玳安走到上边.对月娘说:「爹使小的来接娘每来了.请娘早些家去.恐晚夕人乱.和姐夫一答儿来了.」

月娘因头裡恼他.就一声儿没言语答他.吴大妗子便叫来定儿:「拿些儿甚麽与玳安儿吃.」

来定儿道:「酒肉汤饭.都前头摆下了.」

吴月娘道:「忙怎的.那裡才来乍到就与他吃.教他前边站著.我每就起身.」

吴大妗子道:「三姑娘慌怎的.上门儿怪人家.大节下.姊妹间.众位开怀大坐坐儿.左右家裡有他二娘和他姐在家裡.怕怎的.老早就要家去.是别人家又是一说.」

因叫郁大姐:「你唱个好曲儿.伏侍他众位娘.」

孟玉楼道:「他六娘好不恼他哩.说你不与他做生日.」

郁大姐连忙下席来.与李瓶儿磕了四个头.说道:「自从与五娘做了生日.家去就不好起来.昨日妗奶奶这裡接我.教我才收拾峤屃藖恚若好时.怎的不与你老人家磕头.」

金莲道:「郁大姐.你六娘不自在哩.你唱个好的与他听.他就不恼你了.」

那李瓶儿在旁只是笑.不做声.郁大姐道:「不打紧.拿琵琶过来.等我唱.」

大妗子叫吴舜臣媳妇郑三姐:「你把你二位姑娘和众位娘的酒儿斟上.这一日还没上过钟酒儿.」

那郁大姐接琵琶在手.用心用意唱了一个〖一江风〗正唱著.月娘便道:「怎的这一回子恁凉凄凄的起来.」

来安儿在旁说道:「外边天寒下雪哩.」

孟玉楼道:「姐姐.你身上穿的不单薄.我倒带了个绵披袄子来了.咱这一回.夜深不冷麽.」

月娘道:「既是下雪.叫个小厮家裡取皮袄来咱每穿.」

那来安连忙走下来.对玳安说:「娘吩咐.叫人家去取娘们皮袄哩.」

那玳安便叫琴童儿:「你取去罢.等我在这裡伺候.」

那琴童也不问.一直家去了.少顷.月娘想起金莲没皮袄.因问来安儿:「谁取皮袄去了.」

来安道:「琴童取去了.」

月娘道:「也不问我.就去了.」

玉楼道:「刚才短了一句话.不该教他拿俺每的.他五娘没皮袄.只取姐姐的来罢.」

月娘道:「怎的没有.还有当的人家一件皮袄.取来与六姐穿就是了.」

因问:「玳安那奴才怎的不去.却使这奴才去了.你叫他来.」

一面把玳安叫到跟前.吃月娘尽力骂了几句道:「好奴才.使你怎的不动.又坐坛遣将儿.使了那个奴才去了.也不问我声儿.三不知就去了.怪不的你做大官儿.恐怕打动你展翅儿.就只遣他去.」

玳安道:「娘错怪了小的.头裡娘吩咐若是叫小的去.小的敢不去.来安下来.只说叫一个家裡去.」

月娘道:「那来安小奴才敢吩咐你.俺每恁大老婆.还不敢使你哩.如今惯的你这奴才们有些摺儿也怎的.一来主子烟薰的佛像~挂在牆上.有恁施主.有恁和尚.你说你恁行动两头戳舌.献勤出尖儿.外合裡应.好懒食馋.背地瞒官作弊.干的那茧儿我不知道哩.头裡你家主子没使你送李桂儿家去.你怎的送他.人拿著毡包.你还匹手夺过去了.留丫头不留丫头不在你.使你进来说.你怎的不进来.你便送他.图嘴吃去了.却使别人进来.须知我若骂只骂那个人了.你还说你不久惯牢成.」

玳安道:「这个也没人.就是画童儿过的舌.爹见他抱著毡包.教我:『你送送你桂姨去罢』.使了他进来的.娘说留丫头不留丫头不在于小的.小的管他怎的.」

月娘大怒.骂道:「贼奴才.还要说嘴哩.我可不这裡闲著和你犯牙儿哩.你这奴才.脱脖倒[土幻]过颺了.我使著不动.耍嘴儿.我就不信到明日不对他说.把这欺心奴才打与你个烂羊头也不算.」

吴大妗子道:「玳安儿.还不快替你娘每取皮袄去.」

又道:「姐姐.你吩咐他拿那裡皮袄与他五娘穿.」

潘金莲接过来说道:「姐姐.不要取去.我不穿皮袄.教他家裡捎了我的披袄子来罢.人家当的.好也歹也.黄狗皮也似的.穿在身上.教人笑话.也不长久.后还赎的去了.」

月娘道:「这皮袄倒不是当的.是李智少十六两银子准折的.当的王招宣府裡那件皮袄.与李娇儿穿了.」

因吩咐玳安:「皮袄在大橱裡.叫玉箫寻与你.就把大姐的皮袄也带了来.」

玳安把嘴穀都.走出来.陈敬济问道:「你到那去.」

玳安道:「精是攮气的营生.一遍生活两遍做.这咱晚又往家裡跑一遭.」

迳走到家.西门庆还在大门首吃酒.傅伙计.云主管都去了.还有应伯爵.谢希大.韩道国.贲四众人吃酒未去.便问玳安:「你娘们来了.」

玳安道:「没来.使小的取皮袄来了.」

说毕.便往后走.先是琴童到家.上房裡寻玉箫要皮袄.小玉坐在炕上正没好气.说道:「四个淫妇今日都在贲四老婆家吃酒哩.我不知道皮袄放在那裡.往他家问他要去.」

这琴童一直走到贲四家.且不叫.在窗外悄悄觑听.只见贲四嫂说道:「大姑和三姑.怎的这半日酒也不上.菜儿也不拣一箸儿.嫌俺小家儿人家.整治的不好吃也怎的.」

春梅道:「四嫂.俺每酒够了.」

贲四嫂道:「耶嚛.没的说.怎的这等上门儿怪人家.」

又叫韩回子老婆:「你是我的切邻.就如副东一样.三姑.四姑跟前酒.你也替我劝劝儿.怎的单板著.象客一般.」

又叫长姐:「筛酒来.斟与三姑吃.你四姑钟儿浅斟些儿罢.」

兰香道:「我自来吃不的.」

贲四嫂道:「你姐儿们今日受饿.没甚麽可口的菜儿管待.休要笑话.今日要叫了先生来.唱与姑娘们下酒.又恐怕爹那裡听著.浅房浅屋.说不的俺小家儿人家的苦.」

说著.琴童儿敲了敲门.众人都不言语了.长儿问:「是谁.」

琴童道:「是我.寻姐说话.」

一面开了门.那琴童入来.玉箫便问:「娘来了.」

那琴童看著待笑.半日不言语.玉箫道:「怪雌牙的.谁与你雌牙.问著不言语.」

琴童道:「娘每还在妗子家吃酒哩.见天阴下雪.使我来家取皮袄来.都教包了去哩.」

玉箫道:「皮袄在描金箱子裡不是.叫小玉拿与你.」

琴童道:「小玉说教我来问你要.」

玉箫道:「你信那小淫妇儿.他不知道怎的.」

春梅道:「你每有皮袄的.都打发与他.俺娘没皮袄.只我不动身.」

兰香对琴童:「你三娘皮袄.问小鸾要.」

迎春便向腰裡拿钥匙与琴童儿:「教绣春开里间门拿与你.」

琴童儿走到后边.上房小玉和玉楼房中小鸾.都包了皮袄交与他.正拿著往外走.遇见玳安.问道:「你来家做甚麽.」

玳安道:「你还说哩.为你来了.平白教大娘骂了我一顿好的.又使我来取五娘的皮袄来.」

琴童道:「我如今取六娘的皮袄去也.」

玳安道:「你取了.还在这裡等著我.一答儿裡去.你先去了不打紧.又惹的大娘骂我.」

说毕.玳安来到上房.小玉正在炕上笼著炉台烤火.口中嗑瓜子儿.见了玳安.问道:「你也来了.」

玳安道:「你又说哩.受了一肚子气在这裡.娘说我遣将儿.因为五娘没皮袄.又教我来.说大橱裡有李三准折的一领皮袄.教拿去哩.」

小玉道:「玉箫拿了里间门上钥匙.都在贲四家吃酒哩.教他来拿.」

玳安道:「琴童往六娘房裡去取皮袄.便来也.教他叫去.我且歇歇腿儿.烤烤火儿著.」〖guoxue.sg〗

那小玉便让炕头儿与他.并肩相挨著向火.小玉道:「壶裡有酒.筛盏子你吃.」

玳安道:「可知好哩.看你下顾.」

小玉下来.把壶坐在火上.抽开抽屉.拿了一碟子腊鹅肉.筛酒与他.无人处两个就搂著咂舌亲嘴.

正吃著酒.只见琴童儿进来.玳安让他吃了一盏子.便使他:「叫玉箫姐来.拿皮袄与五娘穿.」

那琴童抱毡包放下.走到贲四家叫玉箫.玉箫骂道:「贼囚根子.又来做甚麽.」

又不来.递与钥匙.教小玉开门.那小玉开了里间房门.取了一把钥匙.通了半日.白通不开.琴童儿又往贲四家问去.那玉箫道:「不是那个钥匙.娘橱裡钥匙在床褥子座下哩.」

小玉又骂道:「那淫妇丁子钉在人家不来.两头来回.只教使我.」

及开了.橱裡又没皮袄.琴童儿来回走的抱怨道:「就死也死三日三夜.又撞著恁瘟死鬼小奶奶儿们.把人魂也走出了.」

向玳安道:「你说此回去.又惹的娘骂.不说屋裡.只怪俺们.」

走去又对玉箫说:「里间娘橱裡寻.没有皮袄.」

玉箫想了想.笑道:「我也忘记.在外间大橱裡.」

到后边.又被小玉骂道:「淫妇吃那野汉子捣昏了.皮袄在这裡.却到处寻.」

一面取出来.将皮袄包了.连大姐皮袄都交付与玳安.琴童.

两个拿到吴大妗子家.月娘又骂道:「贼奴才.你说同了都不来罢了.」

那玳安不敢言语.琴童道:「娘的皮袄都有了.等著姐又寻这件青镶皮袄.」

于是打开取出来.吴大妗子灯下观看.说道:「好一件皮袄.五娘.你怎的说他不好.说是黄狗皮.那裡有恁黄狗皮.与我一件穿也罢了.」

月娘道:「新新的皮袄儿.只是面前歇胸旧了些儿.到明日.从新换两个遍地金歇胸.就好了.孟玉楼拿过来.与金莲戏道:「我儿.你过来.你穿上这黄狗皮.娘与你试试看好不好.」

金莲道:「有本事到明日问汉子要一件穿.也不枉的.平白拾人家旧皮袄披在身上做甚麽.」

玉楼戏道:「好个不认业的.人家有这一件皮袄.穿在身上念佛.」

于是替他穿上.见宽宽大大.金莲才不言语.

当下月娘与玉楼.瓶儿俱是貂鼠皮袄.都穿在身上.拜辞吴大妗子.二妗子起身.月娘与了郁大姐一包二钱银子.吴银儿道:「我这裡就辞了妗子.列位娘.磕了头罢.」

当下吴大妗子与了一对银花儿.月娘与李瓶儿每人袖中拿出一两银子与他.磕头谢了.吴大妗子同二妗子.郑三姐都还要送月娘众人.因见天气落雪.月娘阻回去了.琴童道:「头裡下的还是雪.这回沾在身上都是水珠儿.只怕湿了娘们的衣服.问妗子这裡讨把伞打了家去.」

吴二舅连忙取了伞来.琴童儿打著.头裡两个排军打灯笼.引著一簇男女.走几条小巷.到大街上.陈敬济沿路放了许多花炮.因叫:「银姐.你家不远了.俺每送你到家.」

月娘便问:「他家在那裡.」

敬济道:「这条胡同内一直进去.中间一座大门楼.就是他家.」

吴银儿道:「我这裡就辞了娘每家去.」

月娘道:「地下湿.银姐家去罢.头裡已是见过礼了.我还著小厮送你到家.」

因叫过玳安:「你送送银姐家去.」

敬济道:「娘.我与玳安两个去罢.」

月娘道:「也罢.你与他两个同送他送.」

那敬济得不的一声.同玳安一路送去了.

吴月娘众人便回家来.潘金莲路上说:「大姐姐.你原说咱每送他家去.怎的又不去了.」

月娘笑道:「你也只是个小孩儿.哄你说耍子儿.你就信了.丽春院是那裡.你我送去.」

金莲道:「像人家汉子在院裡嫖了来.家裡老婆没曾往那裡寻去.寻出没曾打成一锅粥.」

月娘道:「你等他爹到明日往院裡去.你寻他寻试试.倒没的教人家汉子当粉头拉了去.看你~」两个口裡说著.看看走到东街上.将近乔大户门首.只见乔大户娘子和他外甥媳妇段大姐.在门首站立.远远见月娘一簇男女过来.就要拉请进去.月娘再三说道:「多谢亲家盛情.天晚了.不进去罢.」

那乔大户娘子那裡肯放.说道:「好亲家.怎的上门儿怪人家.」

强把月娘众人拉进去了.客位内挂著灯.摆设酒果.有两个女儿弹唱饮酒.不题.

却说西门庆.在门首与伯爵众人饮酒将阑.伯爵与希大整吃了一日.顶颡吃不下去.见西门庆在椅子上打盹.赶眼错把果碟儿都倒在袖子裡.和韩道国就走了.只落下贲四.陪西门庆打发了乐工赏钱.吩咐小厮收家火.熄灯烛.归后边去了.只见平安走来.贲四家叫道:「你们还不起身.爹进去了.」

玉箫听见.和迎春.兰香慌的辞也不辞.都一溜烟跑了.只落下春梅.拜谢了贲四嫂.才慢慢走回来.看见兰香在后边脱了鞋赶不上.因骂道:「你们都抢棺材奔命哩.把鞋都跑脱了.穿不上.象甚腔儿.」

到后边.打听西门庆在李娇儿房裡.都来磕头.大师父见西门庆进入李娇儿房中.都躲到上房.和小玉在一处.玉箫进来.道了万福.那小玉就说玉箫:「娘那裡使小厮来要皮袄.你就不来管管儿.只教我拿.我又不知那根钥匙开橱门.及自开了又没有.落后却在外边大橱拒裡寻出来.你放在裡头.怎昏抢了不知道.姐姐每都吃勾来了罢.几曾见长出块儿来.」

玉箫吃的脸红红的.道:「怪小淫妇儿.如何狗挝了脸似的.人家不请你.怎的和俺们使性儿.」

小玉道:「我稀罕那淫妇请.」

大师父在旁劝道:「姐姐每义让一句儿罢.你爹在屋裡听著.只怕你娘们来家.顿下些茶儿伺候.」

正说著.只见琴童抱进毡包来.玉箫便问:「娘来了.」

琴童道:「娘每来了.又被乔亲家娘在门首让进去吃酒哩.也将好起身.」

两个才不言语了.

不一时.月娘等从乔大户娘子家出来.到家门首.贲四娘子走出来厮见.陈敬济和贲四一面取出一架小烟火来.在门首又看放了一回烟火.方才进来.与李娇儿.大师父道了万福.雪娥走来.向月娘磕了头.与玉楼等三人见了礼.月娘因问:「他爹在那裡.」

李娇儿道:「刚才在我那屋裡.我打发他睡了.」

月娘一声儿没言语.只见春梅.迎春.玉箫.兰香进来磕头.李娇儿便说:「今日前边贲四嫂请了四个去.坐了回儿就来了.」

月娘听了.半日没言语.骂道:「恁成精狗肉们.平白去做甚麽.谁教他去来.」

李娇儿道:「问过他爹才去来.」

月娘道:「问他.好有张主的货.你家初一十五开的庙门早了.放出些小鬼来了.」

大师父道:「我的奶奶.恁四个上画儿的姐姐.还说是小鬼.」

月娘道:「上画儿只画的半边儿.平白放出去做甚麽.与人家喂眼.」

孟玉楼见月娘说来的不好.就先走了.落后金莲见玉楼起身.和李瓶儿.大姐也走了.止落下大师父.和月娘同在一处睡了.那雪霰直下到四更方止.正是:

香消烛冷楼台夜.挑菜烧灯扫雪天.

一宿晚景题过.到次日.西门庆往衙门中去了.月娘约饭时前后.与孟玉楼.李瓶儿三个同送大师父家去.因在大门裡首站立.见一个乡里卜龟儿卦儿的老婆子.穿著水合袄.蓝布裙子.勒黑包头.背著褡裢.正从街上走来.月娘使小厮叫进来.在二门裡铺下卦帖.安下灵龟.说道:「你卜卜俺每.」

那老婆扒在地下磕了四个头:「请问奶奶多大年纪.」

月娘道:「你卜个属龙的女命.」

那老婆道:「若是大龙.四十二岁.小龙儿三十岁.」

月娘道:「是三十岁了.八月十五日子时生.」

那老婆把灵龟一掷.转了一遭儿住了.揭起头一张卦帖儿.上面画著一个官人和一位娘子在上面坐.其馀都是侍从人.也有坐的.也有立的.守著一库金银财宝.老婆道:「这位当家的奶奶是戊辰生.戊辰己巳大林木.为人一生有仁义.性格宽洪.心慈好善.看经佈施.广行方便.一生操持.把家做活.替人顶缸受气.还不道是.喜怒有常.主下人不足.正是:喜乐起来笑嘻嘻.恼将起来闹哄哄.别人睡到日头半天还未起.你老早在堂前转了.梅香洗铫铛.虽是一时风火性.转眼却无心.和人说也有.笑也有.只是这疾厄宫上著刑星.常沾些啾唧.亏你这心好.济过来了.往后有七十岁活哩.」

孟玉楼道:「你看这位奶奶命中有子没有.」

婆子道:「休怪婆子说.儿女宫上有些不实.往后只好招个出家的儿子送老罢了.随你多少也存不的.」

玉楼向李瓶儿笑道:「就是你家吴应元.见做道士家名哩.」

月娘指著玉楼:「你也叫他卜卜.」

玉楼道:「你卜个三十四岁的女命.十一月二十七日寅时生.」

那婆子从新撇了卦帖.把灵龟一卜.转到命宫上住了.揭起第二张卦帖来.上面画著一个女人.配著三个男人:头一个小帽商旅打扮.第二个穿红官人.第三个是个秀才.也守著一库金银.左右侍从伏侍.婆子道:「这位奶奶是甲子年生.甲子乙丑海中金.命犯三刑六害.夫主克过方可.」

玉楼道:「已克过了.」

婆子道:「你为人温柔和气.好个性儿.你恼那个人也不知.喜欢那个人也不知.显不出来.一生上人见喜下钦敬.为夫主宠爱.只一件.你饶与人为了美.多不得人心.命中一生替人顶缸受气.小人驳杂.饶吃了还不道你是.你心地好了.虽有小人也拱不动你.」

玉楼笑道:「刚才为小厮讨银子和他乱了.这回说是顶缸受气.」

月娘道:「你看这位奶奶往后有子没有.」

婆子道:「济得好.见个女儿罢了.子上不敢许.若说寿.倒尽有.」

月娘道:「你卜卜这位奶奶.李大姐.你与他八字儿.」

李瓶儿笑道:「我是属羊的.」

婆子道:「若属小羊的.今年念七岁.辛未年生的.生几月.」

李瓶儿道:「正月十五日午时.」

那婆子卜转龟儿.到命宫上矻磴住了.揭起卦帖来.上面画著一个娘子.三个官人:头一个官人穿红.第二个官人穿绿.第三个穿青.怀著个孩儿.守著一库金银财宝.旁边立著个青脸獠牙红发的鬼.婆子道:「这位奶奶.庚午辛未路旁土.一生荣华富贵.吃也有.穿也有.所招的夫主都是贵人.为人心地有仁义.金银财帛不计较.人吃了转了他的.他喜欢.不吃他.不转他.到恼.只是吃了比肩不和的亏.凡事恩将仇报.正是:比肩刑害乱扰扰.转眼无情就放刁.宁逢虎摘三生路.休遇人前两面刀.奶奶.你休怪我说:你尽好匹红罗.只可惜尺头短了些.气恼上要忍耐些.就是子上也难为.」

李瓶儿道:「今已是寄名做了道士.」

婆子道:「既出了家.无妨了.又一件.你老人家今年计都星照命.主有血光之灾.仔细七八月不见哭声才好.」

说毕.李瓶儿袖中掏出五分一块银子.月娘和玉楼每人与钱五十文.

刚打发卜龟卦婆子去了.只见潘金莲和大姐从后边出来.笑道:「我说后边不见.原来你每都往前头来了.」

月娘道:「俺们刚才送大师父出来.卜了这回龟儿卦.你早来一步.也教他与你卜卜儿.」

金莲摇头儿道:「我是不卜他.常言:算的著命.算不著行.想前日道士说我短命哩.怎的哩.说的人心裡影影的.随他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沟裡就是棺材.」

说毕.和月娘同归后边去了.正是:

万事不由人算计.一生都是命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