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应伯爵戏衔玉臂 玳安儿密访蜂媒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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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锺情太甚.到老也无休歇.月露烟云都是态.况与玉人明说.

软语叮咛.柔情婉恋.熔尽肝肠铁.岐亭把盏.水流花谢时节.

话说西门庆与李瓶儿烧纸毕.归潘金莲房中歇了一夜.到次日.先是应伯爵家送喜面来.落后黄四领他小舅子孙文相.宰了一口猪.一坛酒.两隻烧鹅.四隻烧鸡.两盒果子来与西门庆磕头.西门庆再三不受.黄四打旋磨儿跪著说:「蒙老爹活命之恩.举家感激不浅.无甚孝顺.些微薄礼.与老爹赏人.如何不受.」

推阻了半日.西门庆止受猪酒:「留下送你钱老爹罢.」

黄四道:「既是如此.难为小人一点穷心.无处所尽.」

只得把羹果抬回去.又请问:「老爹几时閒暇.小人问了应二叔.裡边请老爹坐坐.」

西门庆道:「你休听他哄你哩.又费烦你.不如不央我了.」

那黄四和他小舅子千恩万谢出门去了.

到十一月初一日.西门庆往衙门中回来.又往李知县衙内吃酒去.月娘独自一人.素妆打扮.坐轿子往乔大户家与长姐做生日.都不在家.到后晌.有庵裡薛姑子.听见月娘许下他初五日念经拜〖血盆忏〗于是悄悄瞒著王姑子.买了两盒礼物来见月娘.月娘不在家.李娇儿.孟玉楼留他吃茶.说:「大姐姐往乔亲家做生日去了.你须等他来.他还和你说话哩.」

那薛姑子就坐住了.潘金莲思想著玉箫告他说.月娘吃了他的符水药才坐了胎气.又见西门庆把奶子要了.恐怕一时奶子养出孩子来.搀夺了他宠爱.于是把薛姑子让到前边他房裡.悄悄央薛姑子.与他一两银子.替他配坐胎气符药.不在话下.

到晚夕.等的月娘回家.留他住了一夜.次日.问西门庆讨了五两银子经钱写法与他.这薛姑子就瞒著王姑子.大师父.到初五日早请了八众女僧.在花园卷棚内建立道场.讽诵〖华严〗.〖金刚〗经咒.礼拜〖血盆〗宝忏.晚夕设放焰口施食.那日请了吴大妗子.花大嫂并官客吴大舅.应伯爵.温秀才吃斋.尼僧也不动响器.只敲木鱼.击手馨.念经而已.

那日伯爵领了黄四家人.具帖初七日在院中郑爱月儿家置酒请西门庆.西门庆看了帖儿.笑道:「我初七日不得閒.张西村家吃生日酒.倒是明日空閒.」

问还有谁.伯爵道:「再没人.只请了我与李三相陪哥.又叫了四个女儿唱〖西厢记〗」

西门庆吩咐与黄四家人斋吃了.打发回去.改了初六.伯爵便问:「黄四那日买了分甚麽礼来谢你.」

西门庆如此这般:「我不受他的.再三磕头礼拜.我只受了猪酒.添了两匹白鷳紵丝.两匹京缎.五十两银子.谢了龙野钱公了.」

伯爵道:「哥.你不接钱尽够了.这个是他落得的.少说四匹尺头值三十两银子.那二十两.那裡寻这分上去.便益了他.救了他父子二人性命.」

当日坐至晚夕方散.西门庆向伯爵说:「你明日还到这边.」

伯爵说:「我知道.」

作别去了.八众尼僧直乱到一更多.方才道场圆满.焚烧箱库散了.

至次日.西门庆早往衙门中去了.且说王姑子打听得知.大清早晨走来.说薛姑子揽了经去.要经钱.月娘怪他道:「你怎的昨日不来.他说你往王皇亲家做生日去了.」

王姑子道:「这个就是薛家老淫妇的鬼.他对著我说咱家挪了日子.到初六念经.难道经钱他都拿的去了.一些儿不留下.」

月娘道:「还等到这咱哩.未曾念经.经钱写法就都找与他了.早是我还与你留下一匹衬钱布在此.」

教小玉连忙摆了些昨日剩下的斋食与他吃了.把与他一匹蓝布.这王姑子口裡喃喃呐呐骂道:「这老淫妇.他印造经.赚了六娘许多银子.原说这个经儿.咱两个使.你又独自掉揽的去了.」

月娘道:「老薛说你接了六娘〖血盆经〗五两银子.你怎的不替他念.」

王姑子道:「他老人家五七时.我在家请了四位师父.念了半个月哩.」

月娘道:「你念了.怎的挂口儿不对我题.你就对我说.我还送些衬施儿与你.」

那王姑子便一声儿不言语.讪讪的坐了一回.往薛姑子家嚷去了.正是:

佛会僧尼是一家.法轮常转度龙华.此物只好图生育.枉使金刀剪落花.

却说西门庆从衙门中回来.吃了饭.应伯爵又早到了.盔的新缎帽.沉香色?褶.粉底皂靴.向西门庆声喏.说:「这天也有晌午.好去了.他那裡使人邀了好几遍了.」

西门庆道:「咱今邀葵轩同走走去.」

使王经:「往对过请你温师父来.」

王经去不多时.回说:「温师父不在家.望朋友去了.」

伯爵便说:「咱等不的他.秀才家有要没紧望朋友.知多咱来.倒没的误了勾当.」

西门庆吩咐琴童:「备黄马与应二爹骑.」

伯爵道:「我不骑.你依我:省的摇铃打鼓.我先走一步儿.你坐轿子慢慢来就是了.」

西门庆道:「你说的是.你先行罢.」

那伯爵举手先走了.

西门庆吩咐玳安.琴童.四个排军.收拾下暖轿跟随.才待出门.忽平安儿慌慌张张从外拿著双帖儿来报.说:「工部安老爹来拜.先差了个吏送帖儿.后边轿子便来也.」

慌的西门庆吩咐家中厨下备饭.使来兴儿买攒盘点心伺候.良久.安郎中来到.西门庆冠冕出迎.安郎中穿著妆花云鹭补子员领.起花萌金带.进门拜毕.分宾主坐定.左右拿茶上来.茶罢.叙其间阔之情.西门庆道:「老先生荣擢.失贺.心甚缺然.前日蒙赐华扎厚仪.生正值丧事.匆匆未及奉候起居为歉.」

安郎中道:「学生有失吊问.罪罪.生到京也曾道达云峰.未知可有礼到否.」

西门庆道:「正是.又承翟亲家远劳致赙.」

安郎中道:「四泉一定今岁恭喜.」

西门庆道.「在下才微任小.岂敢非望.」

又说:「老先生荣擢美差.足展雄才.治河之功.天下所仰.」

安郎中道:「蒙四泉过誉.一介寒儒.辱蔡老先生抬举.谬典水利.修理河道.当此民穷财尽之时.前者皇船载运花石.毁闸折坝.所过倒悬.公私困弊之极.又兼贼盗梗阻.虽有神输鬼役之才.亦无如之何矣.」

西门庆道:「老先生大才展布.不日就绪.必大升擢矣.」

因问:「老先生敕书上有期限否.」

安郎中道:「三年钦限.河工完毕.圣上还要差官来祭谢河神.」

说话中间.西门庆令放桌儿.安郎中道:「学生实说.还要往黄泰宇那裡拜拜去.」

西门庆道:「既如此.少坐片时.教从者吃些点心.」

不一时.就是春盛案酒.一色十六碗下饭.金钟暖酒斟来.下人俱有攒盘点心酒肉.安郎中席间只吃了三钟.就告辞起身.说:「学生容日再来请教.」

西门庆款留不住.送至大门首.上轿而去.回到厅上.解去冠带.换了巾帻.止穿紫绒狮补直身.使人问:「温师父来了不曾.」

玳安回说:「温师父尚未回哩.有郑春和黄四叔家来定儿来邀.在这裡半日了.」

西门庆即出门上轿.左右跟随.迳往郑爱月儿家来.比及进院门.架儿们都躲过一边.只该日俳长两边站立.不敢跪接.郑春与来定儿先通报去了.应伯爵正和李三打双陆.听见西门庆来.连忙收拾不及.郑爱月儿.爱香儿戴著海獭卧兔儿.一窝丝杭州攒.打扮的花仙也似.都出来门首迎接.西门庆下了轿.进入客位内.西门庆吩咐不消吹打.止住鼓乐.先是李三.黄四见毕礼数.然后郑家鸨子出来拜见了.才是爱月儿姊妹两个磕头.正面安放两张交椅.西门庆与应伯爵坐下.李智.黄四与郑家姊妹打横.玳安在旁禀问:「轿子在这裡.回了家去.」

西门庆令排军和轿子都回去.又吩咐琴童:「到家看你温师父来了.拿黄马接了来.」

琴童应喏去了.伯爵因问:「哥怎的这半日才来.」

西门庆悉把安郎中来拜留饭之事说了一遍.

须臾.郑春拿上茶来.爱香儿拿了一盏递与伯爵.爱月儿便递西门庆.那伯爵连忙用手去接.说:「我错接.只说你递与我来.」

爱月儿道:「我递与你.~没修这样福来.」

伯爵道:「你看这小淫妇儿.原来只认的他家汉子.倒把客人不著在意裡.」

爱月儿笑道:「今日轮不著你做客人哩.」

吃毕茶.须臾四个唱〖西厢〗妓女都出来与西门庆磕头.一一问了姓名.西门庆对黄四说:「等住回上来唱.只打鼓儿.不吹打罢.」

黄四道:「小人知道.」

鸨子怕西门庆冷.又教郑春放下暖帘来.火盆内添上许多兽炭.只见几个青衣圆社听见西门庆在郑家吃酒.走来门首伺候.探头舒脑.不敢进去.有认得玳安的.向玳安打恭.央及作成作成.玳安悄俏进来替他禀问.被西门庆喝了一声.唬的众人一溜烟走了.不一时.收拾果品案酒上来.正面放两张桌席:西门庆独自一席.伯爵与温秀才一席.留下温秀才座位在左首.旁边一席李三和黄四.右边是他姊妹二人.端的肴堆异品.花插金瓶.郑奉.郑春在旁弹唱.

才递酒安席坐下.只见温秀才到了.头戴过桥巾.身穿绿云袄.进门作揖.伯爵道:「老先生何来迟也.留席久矣.」

温秀才道:「学生有罪.不知老先生呼唤.适往敝同窗处会书.来迟了一步.」

慌的黄四一面安放钟箸.与伯爵一处坐下.不一时.汤饭上来.两个小优儿弹唱一回下去.四个妓女才上来唱了一折「游艺中原」只见玳安来说:「后边银姨那裡使了吴惠和蜡梅送茶来了.」

原来吴银儿就在郑家后边住.止隔一条巷.听见西门庆在这裡吃酒.故使送茶.西门庆唤入裡面.吴惠.蜡梅磕了头.说:「银姐使我送茶来爹吃.」

揭开盒儿.斟茶上去.每人一盏瓜仁香茶.西门庆道:「银姐在家做甚麽哩.」

蜡梅道:「姐儿今日在家没出门.」

西门庆吃了茶.赏了他两个三钱银子.即令玳安同吴惠:「你快请银姨去.」

郑爱月儿急俐.便就教郑春:「你也跟了去.好歹缠了银姨来.他若不来.你就说我到明日就不和他做伙计了.」

应伯爵道:「我倒好笑.你两个原来是贩毴的伙计.」

温秀才道:「南老好不近人情.自古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同他做伙计亦是理之当然.」

爱月儿道:「应花子.你与郑春他们都是伙计.当差供唱都在一处.」

伯爵道:「傻孩子.我是老王八.那咱和你妈相交.你还在肚子裡.」

说笑中间.妓女又上来唱了一套「半万贼兵」西门庆叫上唱莺莺的韩家女儿近前.问:「你是韩家谁的女儿.」

爱香儿说:「爹.你不认的.他是韩金钏侄女儿.小名消愁儿.今年才十三岁.」

西门庆道:「这孩子到明日成个好妇人儿.举止伶俐.又唱的好.」

因令他上席递酒.黄四下汤下饭.极尽殷勤.

不一时.吴银儿来到.头上戴著白绉纱鬏髻.珠子箍儿.翠云钿儿.周围撇一溜小簪儿.上穿白绫对衿袄儿.妆花眉子.下著纱绿潞绸裙.羊皮金滚边.脚上墨青素缎鞋儿.笑嘻嘻进门.向西门庆磕了头.后与温秀才等各位都道了万福.伯爵道:「我倒好笑.来到就教我惹气.俺每是后娘养的.只认的你爹.与他磕头.望著俺每只一拜.原来你这丽春院小娘儿这等欺客.我若有五棍儿衙门.定不饶你.」

爱月儿叫:「应花子.好没羞的孩儿.你行头不怎麽.光一味好撇.」

一面安座儿.让银姐就在西门庆桌边坐下.西门庆见他戴著白鬏髻.问:「你戴的谁人孝.」

吴银儿道:「爹故意又问个儿.与娘戴孝一向了.」

西门庆一闻与李瓶儿戴孝.不觉满心欢喜.与他侧席而坐.两个说话.

须臾汤饭上来.爱月儿下来与他递酒.吴银儿下席说:「我还没见郑妈哩.」

一面走到鸨子房内见了礼.出来.鸨子叫:「月姐.让银姐坐.只怕冷.教丫头烧个火笼来.与银姐烤手儿.」

随即添换热菜上来.吴银儿在旁只吃了半个点心.喝了两口汤.放下箸儿.和西门庆攀话道:「娘前日断七念经来.」

西门庆道:「五七多谢你每茶.」

吴银儿道:「那日俺每送了些粗茶.倒教爹把人情回了.又多谢重礼.教妈惶恐的要不的.昨日娘断七.我会下月姐和桂姐.也要送茶来.又不知宅内念经不念.」

西门庆道:「断七那日.胡乱请了几位女僧.在家拜了拜忏.亲眷一个都没请.恐怕费烦.」

饮酒说话之间.吴银儿又问:「家中大娘众娘每都好.」

西门庆道:「都好.」

吴银儿道:「爹乍没了娘.到房裡孤孤儿的.心中也想麽.」

西门庆道:「想是不消说.前日在书房中.白日梦见他.哭的我要不的.」

吴银儿道:「热突突没了.可知想哩.」

伯爵道:「你每说的知情话.把俺每只顾旱著.不说来递钟酒.也唱个儿与俺听.俺每起身去罢.」

慌的李三.黄四连忙撺掇他姐儿两个上来递酒.安下乐器.吴银儿也上来.三个粉头一般儿坐在席上.躧著火盆.合著声儿唱了套〖中吕•粉蝶儿〗「三弄梅花」端的有裂石流云之响.

唱毕.西门庆向伯爵说:「你索落他姐儿三个唱.你也下来酬他一杯儿.」

伯爵道:「不打紧.死不了人.等我打发他:仰靠著.直舒著.侧卧著.金鸡独立.随我受用.又一件.野马踩场.野狐抽丝.猿猴献果.黄狗溺尿.仙人指路.~哥.随他拣著要.」

爱香道:「我不好骂出来的.汗邪了你这贼花子.胡说乱道的.」

应伯爵用酒碟安三个钟儿.说:「我儿.你每在我手裡吃两钟.不吃.望身上只一泼.」

爱香道:「我今日忌酒.」

爱月儿道:「你跪著月姨.教我打个嘴巴儿.我才吃.」

伯爵道:「银姐.你怎的说.」

吴银儿道:「二爹.我今日心裡不自在.吃半盏儿罢.」

爱月儿道:「花子.你不跪.我一百年也不吃.」

黄四道:「二叔.你不跪.显的不是趣人.也罢.跪著不打罢.」

爱月儿道:「跪了也不打多.只教我打两个嘴巴儿罢.」

伯爵道:「温老先儿.你看著.怪小淫妇儿只顾赶尽杀绝.」

于是奈何不过.真个直撅儿跪在地下.那爱月儿轻揎彩袖.款露春纤.骂道:「贼花子.再可敢无礼伤犯月姨了.~高声儿答应.你不答应.我也不吃.」

伯爵无法可处.只得应声道:「再不敢伤犯月姨了.」

这爱月儿方连打了两个嘴巴.方才吃那钟酒.伯爵起来道:「好个没仁义的小淫妇儿.你也剩一口儿我吃.把一钟酒都吃的淨淨儿的.」

爱月儿道:「你跪下.等我赏你一钟吃.」

于是满满斟上一杯.笑望伯爵口裡只一灌.伯爵道.「怪小淫妇儿.使促狭灌撒了我一身.我老实说.只这件衣服.新穿了才头一日儿.就污浊了我的.我问你家汉子要.」

笑了一回.各归席上坐定.

看看天晚.掌烛上来.西门庆吩咐取个骰盆来.先让温秀才.秀才道:「岂有此理.还从老先生来.」

于是西门庆与银儿用十二个骰儿抢红.下边四个妓女拿著乐器弹唱.饮过一巡.吴银儿却转过来与温秀才.伯爵抢红.爱香儿却来西门庆席上递酒猜枚.须臾过去.爱月儿近前与西门庆抢红.吴银儿却往下席递李三.黄四酒.原来爱月几旋往房中新妆打扮出来.上著烟裡火回纹锦对衿袄儿.鹅黄杭绢点翠缕金裙.妆花膝裤.大红凤嘴鞋儿.灯下海獭卧兔儿.越显的粉浓浓雪白的脸儿.真是:

芳姿丽质更妖烧.秋水精神瑞雪标.白玉生香花解语.千金良夜实难消.

西门庆见了.如何不爱.吃了几钟酒.半酣上来.因想著李瓶儿梦中之言:少贪在外夜饮.一面起身后边淨手.慌的鸨子连忙叫丫鬟点灯.引到后边.解手出来.爱月随即跟来伺候.盆中淨手毕.拉著他手儿同到房中.

房中又早月窗半启.银烛高烧.气暖如春.兰麝馥鬱.于是脱了上盖.止穿白绫道袍.两个在床上腿压腿儿做一处.先是爱月儿问:「爹今日不家去罢了.」

西门庆道:「我还去.今日一者银儿在这裡.不好意思.二者我居著官.今年考察在迩.恐惹是非.只是白日来和你坐坐罢了.」

又说:「前日多谢你泡螺儿.你送了去.倒惹的我心酸了半日.当初止有过世六娘他会拣.他死了.家中再有谁会拣他.」

爱月道:「拣他不难.只是要拿的著禁节儿便好.那瓜仁都是我口裡一个个儿嗑的.说应花子倒挝了好些吃了.」

西门庆道:「你问那讪脸花子.两把挝去喃了好些.只剩下没多.我吃了.」

爱月儿道:「倒便益了贼花子.恰好只孝顺了他.」

又说:「多谢爹的衣梅.妈看见吃了一个儿.欢喜的要不的.他要便痰火发了.晚夕咳嗽半夜.把人聒死了.常时口干.得恁一个在口裡噙著他.倒生好些津液.我和俺姐姐吃了没多几个儿.连罐儿他老人家都收在房内早晚吃.谁敢动他.」

西门庆道:「不打紧.我明日使小厮再送一罐来你吃.」

爱月又问:「爹连日会桂姐没有.」

西门庆道:「自从孝堂内到如今.谁见他来.」

爱月儿道:「六娘五七.他也送茶去来.」

西门庆道:「他家使李铭送去来.」

爱月道:「我有句话儿.只放在爹心裡.」

西门庆问:「甚麽话.」

那爱月又想了想说:「我不说罢.若说了.显的姐妹每恰似我背地说他一般.不好意思的.」

西门庆一面搂著他脖子说道:「怪小油嘴儿.甚麽话.说与我.不显出你来就是了.」

两个正说得入港.猛然应伯爵入来大叫一声:「你两个好人儿.撇了俺每走在这裡说梯己话儿.」

爱月儿道:「哕.好个不得人意怪讪脸花子.猛可走来.唬了人恁一跳.」

西门庆骂:「怪狗才.前边去罢.丢的葵轩和银姐在那裡.都往后头来了.」

这伯爵一屁股坐在床上.说:「你拿胳膊来.我且咬口儿.我才去.你两个在这裡尽著肏捣.」

于是不由分说.向爱月儿袖口边勒出那赛鹅脂雪白的手腕儿来.夸道:「我儿.你这两隻手儿.天生下就是发鸡巴的行货子.」

爱月儿道:「怪攮刀子的.我不好骂出来.」

被伯爵拉过来.咬了一口走了.咬得老婆怪叫.骂:「怪花子.平白进来鬼混人死了.」

便叫桃花儿:「你看他出去了.把弄道子门关上.」

爱月便把李桂姐如今又和王三官儿好一节说与西门庆:「怎的有孙寡嘴.祝麻子.小张闲.架儿于宽.聂钺儿.踢行头白回子.向三.日逐标著在他家行走.如今丢开齐香儿.又和秦家玉芝儿打热.两下裡使钱.使没了.将皮袄当了三十两银子.拿著他娘子儿一副金镯子放在李桂姐家.算了一个月歇钱.」

西门庆听了.口中骂道:「这小淫妇儿.我恁吩咐休和这小厮缠.他不听.还对著我赌身发咒.恰好只哄著我.」

爱月儿道:「爹也没要恼.我说与爹个门路儿.管情教王三官打了嘴.替爹出气.」

西门庆把他搂在怀裡说道:「我的儿.有甚门路儿.说与我知道.」

爱月儿道:「我说与爹.休教一人知道.就是应花子也休对他题.只怕走了风.」

西门庆道:「你告我说.我傻了.肯教人知道.」

郑爱月道:「王三官娘林太太.今年不上四十岁.生的好不乔样.描眉画眼.打扮的狐狸也似.他儿子镇日在院裡.他专在家.只寻外遇.假託在姑姑庵裡打斋.但去.就在说媒的文嫂儿家落脚.文嫂儿单管与他做牵头.只说好风月.我说与爹.到明日遇他遇儿也不难.又一个巧宗儿:王三官娘子儿今才十九岁.是东京六黄太尉侄女儿.上画般标緻.双陆.棋子都会.三官常不在家.他如同守寡一般.好不气生气死.为他也上了两三遭吊.救下来了.爹难得先刮剌了他娘.不愁媳妇儿不是你的.」

当下.被他一席话儿说的西门庆心邪意乱.搂著粉头说:「我的亲亲.你怎的晓的就裡.」

爱月儿就不说常在他家唱.只说:「我一个熟人儿.如此这般和他娘在某处会过一面.也是文嫂儿说合.」

西门庆问:「那人是谁.莫不是大街坊张大户侄儿张二官儿.」

爱月儿道:「那张懋德儿.好肏的货.麻著个脸蛋子.密缝两个眼.可不砢硶杀我罢了.只好蒋家百家奴儿接他.」

西门庆道:「我猜不著.端的是谁.」

爱月儿道:「教爹得知了罢:原是梳笼我的一个南人.他一年来此做买卖两遭.正经他在裡边歇不的一两夜.倒只在外边常和人家偷猫递狗.干此勾当.」

西门庆听了.见粉头所事.合著他的板眼.亦发欢喜.说:「我儿.你既贴恋我心.我每月送三十两银子与你妈盘缠.也不消接人了.我遇闲就来.」

爱月儿道:「爹.你若有我心时.甚麽三十两二十两.随著掠几两银子与妈.我自恁懒待留人.只是伺候爹罢了.」

西门庆道:「甚麽话.我决然送三十两银子来.」

说毕.两个上床交欢.床上铺的被褥约一尺高.爱月道:「爹脱衣裳不脱.」

西门庆道:「咱连衣耍耍罢.只怕他们前边等咱.「一面扯过枕头来.粉头解去下衣.仰卧枕畔.西门庆把他两隻小小金莲扛在肩上.解开蓝绫裤子.那话使上托子.但见花心轻折.柳腰款摆.正是:

花嫩不禁柔.春风卒未休.花心犹未足.

脉脉情无极.低低唤粉郎.春宵乐未央.

两个交欢良久.至精欲泄之际.西门庆干的气喘吁吁.粉头娇声不绝.鬓云拖枕.满口只教:「亲达达.慢著些儿.」

少顷.乐极情浓.一泄如注.云收雨散.各整衣理容.淨了手.同携手来到席上.

吴银儿和爱香儿正与葵轩.伯爵掷色猜枚.觥筹交错.耍在热闹处.众人见西门庆进入.俱立起身来让坐.伯爵道:「你也下般的.把俺每丢在这裡.你才出来.拿酒儿且扶扶头著.」

西门庆道:「俺每说句话儿.有甚闲勾当.」

伯爵道:「好话.你两个原来说梯己话儿.」

当下伯爵拿大钟斟上暖酒.众人陪西门庆吃.四个妓女拿乐器弹唱.玳安在旁说道:「轿子来了.」

西门庆呶了个嘴儿与他.那玳安连忙吩咐排军打起灯笼.外边伺候.西门庆也不坐.陪众人执杯立饮.吩咐四个妓女:「你再唱个『一见娇羞』我听.」

那韩消愁儿拿起琵琶来.款放娇声.拿腔唱道:一见娇羞.雨意云情两意投.我见他千娇百媚.万种妖娆.一捻温柔.通书先把话儿勾.传情暗裡秋波溜.记在心头.心头.未审何时成就.

唱了一个.吴银儿递西门庆酒.郑香儿便递伯爵.爱月儿奉温秀才.李智.黄四都斟上.四妓女又唱了一个.吃毕.众人又彼此交换递了两转.妓女又唱了两个.

唱毕.都饮过.西门庆就起身.一面令玳安向书袋内取出大小十一包赏赐来:四个妓女每人三钱.厨役赏了五钱.吴惠.郑春.郑奉每人三钱.撺掇打茶的每人二钱.丫头桃花儿也与了他三钱.俱磕头谢了.黄四再三不肯放.道:「应二叔.你老人家说声.天还早哩.老爹大坐坐.也尽小人之情.如何就要起身.我的月姨.你也留留儿.」

爱月儿道:「我留他.他白不肯坐.」

西门庆道:「你每不知.我明日还有事.」

一面向黄四作揖道:「生受打搅.」

黄四道:「惶恐.没的请老爹来受饿.又不肯久坐.还是小人没敬心.」

说著.三个唱的都磕头说道:「爹到家多顶上大娘和众娘们.俺每闲了.会了银姐往宅内看看大娘去.」

西门庆道:「你每闲了去坐上一日来.」

一面掌起灯笼.西门庆下台矶.郑家鸨子迎著道万福.说道:「老爹大坐回儿.慌的就起身.嫌俺家东西不美口.还有一道米饭儿未曾上哩.」

西门庆道:「够了.我明日还要起早.衙门中有勾当.应二哥他没事.教他大坐回儿罢.」

那伯爵就要跟著起来.被黄四使力拦住.说道:「我的二爷.你若去了.就没趣死了.」

伯爵道:「不是.你休拦我.你把温老先生有本事留下.我就算你好汉.」

那温秀才夺门就走.被黄家小厮来定儿拦腰抱住.西门庆到了大门首.因问琴童儿:「温师父有头口在这裡没有.」

琴童道:「备了驴子在此.画童儿看著哩.」

西门庆向温秀才道:「既有头口.也罢.老先儿你再陪应二哥坐坐.我先去罢.」

于是.都送出门来.那郑月儿拉著西门庆手儿悄悄捏了一把.说道:「我说的话.爹你在心些.法不传六耳.」

西门庆道:「知道了.」

爱月又叫郑春:「你送老爹到家.」

西门庆才上轿去了.吴银儿就在门首作辞了众人并郑家姐儿两个.吴惠打著灯回家去了.郑月儿便叫:「银姐.见了那个流人儿.好歹休要说.」

吴银儿道:「我知道.」

众人回至席上.重添兽炭.再泛流霞.歌舞吹弹.欢娱乐饮.直耍了三更方散.黄四摆了这席酒.也与了他十两银子.不在话下.当日西门庆坐轿子.两个排军打著灯.迳出院门.打发郑春回家.

一宿晚景题过.到次日.夏提刑差答应的来请西门庆早往衙门中审问贼情等事.直问到晌午来家.吃了饭.早是沉姨夫差大官沉定.拿帖儿送了个后生来.在缎子铺煮饭做火头.名唤刘包.西门庆留下了.正在书房中.拿帖儿与沉定回家去了.只见玳安在旁边站立.西门庆便问道:「温师父昨日多咱来的.」

玳安道:「小的铺子裡睡了好一回.只听见画童儿打对过门.那咱有三更时分才来了.今早问.温师父倒没酒.应二爹醉了.唾了一地.月姨恐怕夜深了.使郑春送了他家去了.」

西门庆听了.哈哈笑了.因叫过玳安近前.说道:「旧时与你姐夫说媒的文嫂儿在那裡住.你寻了他来.对门房子裡见我.我和他说话.」

玳安道:「小的不认的文嫂儿家.等我问了姐夫去.」

西门庆道:「你问了他快去.」

玳安走到铺子裡问陈敬济.敬济道:「问他做甚麽.」

玳安道:「谁知他做甚麽.猛可教我抓寻他去.」

敬济道:「出了东大街一直往南去.过了同仁桥牌坊转过往东.打王家巷进去.半中腰裡有个发放巡捕的厅儿.对门有个石桥儿.转过石桥儿.紧靠著个姑姑庵儿.旁边有个小胡同儿.进小胡同往西走.第三家豆腐铺隔壁上坡儿.有双扇红对门儿的就是他家.你只叫文妈.他就出来答应你.」

玳安听了说道:「再没有.小炉匠跟著行香的走~琐碎一浪荡.你再说一遍我听.只怕我忘了.」

那陈敬济又说了一遍.玳安道:「好近路儿.等我骑了马去.」

一面牵出大白马来骑上.打了一鞭.那马跑踍跳跃.一直去了.出了东大街迳往南.过同仁桥牌坊.由王家巷进去.果然中间有个巡捕厅儿.对门亦是座破石桥儿.裡首半截红牆是大悲庵儿.往西小胡同上坡.挑著个豆腐牌儿.门首只见一个妈妈晒马粪.玳安在马上就问:「老妈妈.这裡有个说媒的文嫂儿.」

那妈妈道:「这隔壁对门儿就是.」

玳安到他门首.果然是两扇红对门儿.连忙跳下马来.拿鞭儿敲著门叫道:「文嫂在家不在.」

只见他儿子文[纟堂]开了门.问道:「是那裡来的.」

玳安道:「我是县门前提刑西门老爹家.来请.教文妈快去哩.」

文[纟堂]听见是提刑西门大官府裡来的.便让家裡坐.那玳安把马拴住.进入裡面.见上面供养著利市纸.有几个人在那裡算进香帐哩.半日拿了钟茶出来.说道:「俺妈不在了.来家说了.明日早去罢.」

玳安道:「驴子见在家裡.如何推不在.」

侧身迳往后走.不料文嫂和他媳妇儿.陪著几个道妈妈子正吃茶.躲不及.被他看见了.说道:「这个不是文妈.就回我不在家.」

文嫂笑哈哈与玳安道了个万福.说道:「累哥哥到家回声.我今日家裡会茶.不知老爹呼唤我做甚麽.我明日早去罢.」

玳安道:「只分忖我来寻你.谁知他做甚麽.原来你在这咭溜搭剌儿裡住.教我抓寻了个小发昏.」

文嫂儿道:「他老人家这几年买使女.说媒.用花儿.自有老冯和薛嫂儿.王妈妈子走跳.稀罕俺每.今日忽剌八又冷锅中豆儿爆.我猜著你六娘没了.一定教我去替他打听亲事.要补你六娘的窝儿.」

玳安道:「我不知道.你到那裡.俺爹自有话和你说.」

文嫂儿道:「既如此.哥哥你略坐坐儿.等我打发会茶人去了.同你去罢.」

玳安道:「俺爹在家紧等的火裡火发.吩咐了又吩咐.教你快去哩.和你说了话.还要往府裡罗同知老爹家吃酒去哩.」

文嫂道:「也罢.等我拿点心你吃了.同你去.」

玳安道:「不吃罢.」

文嫂因问:「你大娘生了孩儿没有.」

玳安道:「还不曾见哩.」

文嫂一面打发玳安吃了点心.穿上衣裳.说道:「你骑马先行一步儿.我慢慢走.」

玳安道:「你老人家放著驴子.怎不备上骑.」

文嫂儿道:「我那讨个驴子来.那驴子是隔壁豆腐铺裡的.借俺院儿裡喂喂儿.你就当我的.」

玳安道:「记的你老人家骑著匹驴儿来.往那去了.」

文嫂儿道:「这咱哩.那一年吊死人家丫头.打官司把旧房儿也卖了.且说驴子哩.」

玳安道:「房子到不打紧.且留著那驴子和你早晚做伴儿也罢了.别的罢了.我见他常时落下来好个大鞭子.」

文嫂哈哈笑道:「怪猴子.短寿命.老娘还只当好话儿.侧著耳朵听.几年不见.你也学的恁油嘴滑舌的.到明日.还教我寻亲事哩.」

玳安道:「我的马走的快.你步行.赤道挨磨到多咱晚.不惹的爹说.你也上马.咱两个叠骑著罢.」

文嫂儿道:「怪小短命儿.我又不是你影射的.街上人看著.怪剌剌的.」

玳安道:「再不.你备豆腐铺裡驴子骑了去.到那裡等我打发他钱就是了.」

文嫂儿道:「这还是话.」

一面教文[纟堂]将驴子备了.带上眼纱.骑上.玳安与他同行.迳往西门庆宅中来.正是:

欲向深闺求豔质.全凭红叶是良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