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西门庆贪欲丧命 吴月娘失偶生儿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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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青玉案

人生南北如岐路.世事悠悠等风絮.造化弄人无定据.翻来覆去.倒横直竖.眼见都如许.

到如今空嗟前事.功名富贵何须慕.坎止流行随所寓.玉堂金马.竹篱茅舍.总是伤心处.

话说西门庆.奸耍了来爵老婆.复走到卷棚内.陪吴大舅.应伯爵.谢希大.常峙节饮酒.荆统制娘子.张团练娘子.乔亲家母.崔亲家母.吴大妗子.段大姐.坐了好一会.上罢元宵圆子.方才起身去了.大妗子那日同吴舜臣媳妇都家去了.陈敬济打发王皇亲戏子二两银子唱钱.酒食管待出门.只四个唱的并小优儿.还在卷棚内弹唱递酒.伯爵向西门庆说道:「明日花大哥生日.哥.你送了礼去不曾.」

西门庆说道:「我早辰送过去了.」

玳安道:「花大舅头裡使来定儿送请贴儿来了.」

伯爵道:「哥.你明日去不去.我好来会你.」

西门庆道:「到明日看.再不.你先去罢.」

少顷.四个唱的后边去了.李铭等上来弹唱.那西门庆不住只在椅子上打睡.吴大舅道:「姐夫连日辛苦了.罢罢.咱每告辞罢.」

于是起身.那西门庆又不肯.只顾拦著.留坐到二更时分才散.西门庆先打发四个唱的轿子去了.拿大钟赏李铭等三人每人两钟酒.与了六钱唱钱.临出门.叫回李铭分付:「我十五日要请你周爷和你荆爷.何老爹众位.你早替我叫下四个唱的.休要误了.」

李铭跪下禀问:「爹叫那四个.」

西门庆道:「樊百家奴儿.秦玉芝儿.前日何老爹那裡唱的一个冯金宝儿.并吕赛儿.好歹叫了来.」

李铭应诺:「小的知道了.」

磕了头去了.

西门庆归后边月娘房裡来.月娘告诉:「今日林太太与荆大人娘子好不喜欢.坐到那咱晚才去了.酒席上再三谢我说:蒙老爹扶持.但得好处.不敢有忘.在出月往淮上催攒粮运去也.」

又说:「何大娘子今日也吃了好些酒.喜欢六姐.又引到那边花园山子上瞧了瞧.今日各项也赏了许多东西.」

说毕.西门庆就在上房歇了.到半夜.月娘做了一梦.天明告诉西门庆说道:「敢是我日裡看著他王太太穿著大红绒袍儿.我黑夜就梦见你李大姐箱子内寻出一件大红绒袍儿.与我穿在身上.被潘六姐匹手夺了去.披在他身上.教我就恼了.说道:『他的皮袄.你要的去穿了罢了.这件袍儿你又来夺.』他使性儿把袍儿上身扯了一道大口子.吃我大吆喝.和他骂嚷.嚷著就醒了.不想是南柯一梦.」

西门庆道:「不打紧.我到明日替你寻一件穿就是了.自古梦是心头想.」

到次日起来.头沉按:淫欲无度.脾肾虚甚.懒待往衙门中去.梳头淨面.穿上衣裳.走来前边书房中坐的.只见玉箫问如意儿挤了半瓯子奶.径到书房与西门庆吃药.西门庆正倚靠床上.叫王经替他打腿.王经见玉箫来.就出去了.玉箫打发他吃了药.西门庆就使他拿了一对金镶头簪儿.四个乌银戒指儿.送到来爵媳妇子屋裡去.那玉箫明见主子使他干此营生.又似来旺媳妇子那一本帐.连忙鑽头觅缝.袖的去了.送到了物事.还走来回西门庆话.说道:「收了.改日与爹磕头.」

就拿回空瓯子儿到上房去了.月娘叫小玉熬下粥.约莫等到饭时前后.还不见进来.

原来王经稍带了他姐姐王六儿一包儿物事.递与西门庆瞧.就请西门庆往他家去.西门庆打开纸包儿.却是老婆剪下的一柳黑臻臻.光油油的青丝.用五色绒缠就了一个同心结托儿.用两根锦带儿拴著.做的十分细巧.又一件是两个口的鸳鸯紫遍地金顺袋儿.裡边盛著瓜穰儿.西门庆观玩良久.满心欢喜.遂把顺袋放在书厨内.锦托儿褪于袖中.正在凝思之际.忽见吴月娘蓦地走来.掀开帘子.见他躺在床上.王经扒著替他打腿.便说道:「你怎的只顾在前头.就不进去了.屋裡摆下粥了.你告我说.你心裡怎的.只是恁没精神.」

西门庆道:「不知怎的.心中只是不耐烦.害腿疼.」

月娘道:「想必是春气起了.你吃了药.也等慢慢来.」

一面请到房中.打发他吃粥.因说道:「大节下.你也打起精神儿来.今日门外花大舅生日.请你往那裡走走去.再不.叫将应二哥来.同你坐坐.」

西门庆道:「他也不在.与花大舅做生日去了.你整治下酒菜儿.等我往灯市铺子内和他二舅坐坐罢.」

月娘道:「你骑马去.我教丫鬟整理.」

这西门庆一面分付玳安备马.王经跟随.穿上衣穿.径到狮子街灯市里来.但见灯市中车马轰雷.灯球灿彩.游人如蚁.十分热闹.

太平时序好风催.罗绮争驰斗锦回.鼇山高耸青云上.何处游人不看来.

西门庆看了回灯.到房子门首下马.进入裡面坐下.慌的吴二舅.贲四都来声喏.门首买卖.甚是兴盛.来昭妻一丈青又早书房内笼下火.拿茶吃了.不一时.吴月娘使琴童儿.来安儿拿了两方盒点心嗄饭菜蔬.铺内有南边带来豆酒.打开一坛.摆在楼上.请吴二舅与贲四轮番吃酒.楼窗外就看见灯市.来往人烟不断.

吃至饭后时分.西门庆使王经对王六儿说去.王六儿听见西门庆来.连忙整治下春台.果盒酒肴等候.西门庆分付来昭:「将这一桌酒菜.晚夕留著吴二舅.贲四在此上宿吃.不消拿回家去了.」

又教琴童提送一坛酒.过王六儿这边来.西门庆于是骑马径到他家.妇人打扮迎接到明间内.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西门庆道:「迭承你厚礼.怎的两次请你不去.」

王六儿说道:「爹倒说的好.我家中再有谁来.不知怎的.这两日只是心裡不好.茶饭儿也懒待吃.做事没入脚处.」

西门庆道:「敢是想你家老公.」

妇人道:「我那裡想他.倒是见爹这一向不来.不知怎的怠慢著爹了.爹把我网巾圈儿打靠后了.只怕另有个心上人儿了.」

西门庆笑道:「那裡有这个理.倒因家中节间摆酒.忙了两日.」

妇人道:「说昨日爹家中请堂客来.」

西门庆道:「便是你大娘吃过人家两席节酒.须得请人回席.」

妇人道:「请了那几位堂客.」

西门庆便说某人某人.从头诉说一遍.妇人道:「看灯酒儿.只请要紧的.就不请俺每请儿.」

西门庆道:「不打紧.到明日十六.还有一席酒.请你每众伙计娘子走走去.是必到跟前又推故不去了.」

妇人道:「娘若赏个贴儿来.怎敢不去.」

因前日他小大姐骂了申二姐.教他好不抱怨.说俺每.他那日原要不去来.倒是俺每撺掇了他去.落后骂了来.好不在这裡哭.俺每倒没意思剌涑的.落后又教爹娘费心.送了盒子并一两银子来.安抚了他.才罢了.原来小大姐这等躁暴性子.就是打狗也看主人面.」

西门庆道:「你不知这小油嘴.他好不兜达的性儿.著紧把我也擦刮的眼直直的.也没见.他叫你唱.你就唱个儿与他听罢了.谁教你不唱.又说他来.」

妇人道:「耶嚛.耶嚛.他对我说.他几时说他来.说小大姐走来指著脸子就骂起来.在我这裡好不三行鼻涕两行眼泪的哭.我留他住了一夜.才打发他去了.」

说了一回.丫头拿茶吃了.老冯婆子又走来与西门庆磕头.西门庆与了他约三四钱一块银子.说道:「从你娘没了.就不往我那裡走走去.」

妇人道:「没他的主儿.那裡著落.倒常时来我这裡.和我做伴儿.」

不一时.请西门庆房中坐的.问:「爹和了午饭不曾.」

西门庆道:「我早辰家中吃了些粥.刚才陪你二舅又吃了两个点心.且不吃甚麽哩.」

一面放桌儿.安排上酒来.妇人令王经打开豆酒.筛将上来.陪西门庆做一处饮酒.妇人问道:「我稍来的那物件儿.爹看见来.都是奴旋剪下顶中一溜头髮.亲手做的.管情爹见了爱.」

西门庆道:「多谢你厚情.」

饮至半酣.见房内无人.西门庆袖中取出来.套在龟身下.两根锦带儿扎在腰间.用酒服下胡僧药去.那妇人用手搏弄.弄得那话登时奢棱跳脑.横筋皆现.色若紫肝.比银托子和白绫带子又不同.西门庆搂妇人坐在怀内.那话插进牝中.在上面两个一递一口饮酒.咂舌头顽笑.吃至掌灯.冯妈妈又做了些韭菜猪肉饼儿拿上来.妇人陪西门庆每人吃了两个.丫鬟收下去.两个就在里间暖炕上.撩开锦幔.解衣就寝.妇人知道西门庆好点著灯行房.把灯檯移在里间炕边桌上.一面将纸门关上.澡牝乾淨.脱了裤儿.鑽在被窝裡.与西门庆做一处相搂相抱.睡了一回.原来西门庆心中只想著何千户娘子蓝氏.欲情如火.那话十分坚硬.先令妇人马伏在下.那话放入庭花内.极力扇蹦了约二三百度.扇蹦的屁股连声响亮.妇人用手在下揉著心子.口中叫达达如流水.西门庆还不美意.又起来披上白绫小袄.坐在一隻枕头上.令妇人仰卧.寻出两条脚带.把妇人两隻脚拴在两边护炕柱儿上.卖了个金龙探爪.将那话放入牝中.少时.没棱露脑.浅抽深送.恐妇人害冷.亦取红绫短襦.盖在他身上.这西门庆乘其酒兴.把灯光挪近跟前.垂首玩其出入之势.抽撤至首.复送至根.又数百回.妇人口中百般柔声颤语.都叫将出来.西门庆又取粉红膏子药.涂在龟头上攮进去.妇人阴中麻痒不能当.急令深入.两厢迎就.这西门庆故作逗留.戏将龟头濡晃其牝口.又操弄其花心.不肯深入.急的妇人淫津流出.如蜗之吐涎.灯光裡.见他两隻腿儿著红鞋.跷在两边.吊的高高的.一往一来.一冲一撞.其兴不可遏.因口呼道:「淫妇.你想我不想.」

妇人道:「我怎麽不想达达.只要你松柏儿冬夏长青便好.休要日远日疏.顽耍厌了.把奴来不理.奴就想死罢了.敢和谁说.有谁知道.就是俺那王八来家.我也不和他说.想他恁在外做买卖.有钱.他不会养老婆的.他肯挂念我.」

西门庆道:「我的儿.你若一心在我身上.等他来家.我爽利替他另娶一个.你只长远等著我便了.」

妇人道:「好达达.等他来家.好歹替他娶了一个罢.或把我放在外头.或是招我到家去.随你心裡.淫妇爽利把不直钱的身子.拼与达达罢.无有个不依你的.」

西门庆道:「我知道.」

两个说话之间.又干勾两顿饭时.方才精泄.解御下妇人脚带来.搂在被窝内.并头交股.醉眼朦胧.一觉直睡到三更时分方起.西门庆起来.穿衣淨手.妇人开了房门.叫丫鬟进来.再添美馔.複饮香醪.满斟暖酒.又陪西门庆吃了十数杯.不觉醉上来.才点茶漱口.向袖中掏出一纸贴儿递与妇人:「问甘伙计铺子裡取一套衣服你穿.随你要甚花样.」

那妇人万福谢了.方送出门.

王经打著灯笼.玳安.琴童笼著马.那时也有三更天气.乌云密佈.月色朦胧.街市上人烟寂寞.闾巷内犬吠盈盈.打马刚走到西首那石桥儿跟前.忽然一阵旋风.只见个黑影子.从桥底下鑽出来.向西门庆一扑.那马见了只一惊跳.西门庆在马上打了个冷战.醉中把马加了一鞭.那马摇了摇鬃.玳安.琴童两个用力拉著嚼环.收煞不住.云飞般望家奔将来.直跑到家门首方止.王经打著灯笼.后边跟不上.西门庆下马腿软了.被左右扶进.径往前边潘金莲房中来.此这一来.正是:

失脱人家逢五道.滨冷饿鬼撞锺馗.

原来金莲从后边来.还没睡.浑衣倒在炕上.等待西门庆.听见来了.连忙一骨碌扒起来.向前替他接衣服.见他吃的酩酊大醉.也不敢问他.西门太一隻手搭伏著他肩膀上.搂在怀裡.口中喃喃呐呐说道:「小淫妇儿.你达达今日醉了.收拾铺.我睡也.」

那妇人持他上炕.打发他歇下.那西门庆丢倒头在枕上鼾睡如雷.再摇也摇他不醒.然后妇人脱了衣裳.鑽在被窝内.慢慢用手腰裡摸他那话.犹如绵软.再没硬朗气儿.更不知在谁家来.翻来覆去.怎禁那欲火烧身.淫心荡漾.不住用手只顾捏弄.蹲下身子.被窝内替他百计品咂.只是不起.急的妇人要不的.因问西门庆:「和尚药在那裡放著哩.」

推了半日推醒了.西门庆酩子裡骂道:「怪小淫妇.只顾问怎的.你又教达达摆佈你.你达今日懒待动弹.药在我袖中穿心盒儿内.你拿来吃了.有本事品弄的他起来.是你造化.」

那妇人便去袖内摸出穿心盒来打开.裡面只剩下三四丸药儿.这妇人取过烧酒壶来.斟了一钟酒.自己吃了一丸.还剩下三丸.恐怕力不效.千不合.万不合.拿烧酒都送到西门庆口内.醉了的人.晓的甚麽.合著眼只顾吃下去.那消一盏热茶时.药力发作起来.妇人将白绫带子拴在根上.那话跃然而起.妇人见他只顾去睡.于是骑在他身上.又取膏子药安放在马眼内.顶入牝中.只顾揉搓.那话直抵苞花窝裡.觉翕翕然.浑身酥麻.畅美不可言.又两手据按.举股一起一坐.那话坐棱露脑.一二百回.初时涩滞.次后淫水浸出.稍沾滑落.西门庆由著他掇弄.只是不理.妇人情不能当.以舌亲于西门庆口中.两手搂著他脖项.极力揉搓.左右偎擦.麈柄尽没至根.止剩二卵在外.用手摸之.美不可言.淫水随拭随出.比三鼓天.五换巾帕.妇人一连丢了两次.西门庆只是不泄.龟头越发胀的犹如炭火一般.害箍胀的慌.令妇人把根下带子去了.还发胀不已.令妇人用口吮之.这妇人扒伏在他身上.用朱唇吞裹龟头.只顾往来不已.又勒勾约一顿饭时.那管中之精猛然一股冒将出来.犹水银之淀筒中相似.忙用口接咽不及.只顾流将出来.初时还是精液.往后尽是血水出来.再无个收救.西门庆已昏迷去.四肢不收.妇人也慌了.急取红枣与他吃下去.精尽继之以血.血尽出其冷气而已.良久方止.妇人慌做一团.便搂著西门庆问道:「我的哥哥.你心裡觉怎麽的.」

西门庆亦苏醒了一回.方言:「我头目森森然.莫知所以.」

金莲问:「你今日怎的流出恁许多来.」

更不说他用的药多了.看官听说.一己精神有限.天下色欲无穷.又曰「嗜欲深者生机浅」西门庆只知贪淫乐色.更不知油枯灯灭.髓竭人亡.正是起头所说: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裡教君骨髓枯.

一宿晚景题过.到次日清早辰.西门庆起来梳头.忽然一阵昏晕.望前一头抢将去.早被春梅双手扶住.不曾跌著磕伤了头脸.在椅上坐了半日.方才回过来.慌的金莲连忙问道:「只怕你空心虚弱.且坐著.吃些甚麽儿著.出去也不迟.」

一面使秋菊:「后边取粥来与你爹吃.」

那秋菊走到后边厨下.问雪娥:「熬的粥怎麽了.爹如此这般.今早起来害了头晕.跌了一交.如今要吃粥哩.」

不想被月娘听见.叫了秋菊.问其端的.秋菊悉把西门庆梳头.头晕跌倒之事.告诉一遍.月娘不听便了.听了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一面分付雪娥快熬粥.一面走来金莲房中看视.见西门庆坐在椅子上.问道:「你今日怎的头晕.」

西门庆道:「我不知怎的.刚才就头晕起来.」

金莲道:「早时我和春梅要跟前扶住了.不然好轻身子儿.这一交和你善哩.」

月娘道:「敢是你昨日来家晚了.酒多了头沉.」

金莲道:「昨日往谁家吃酒.那咱晚才来.」

月娘道:「他昨日和他二舅在铺子裡吃酒来.」

不一时.雪娥熬了粥.教春梅拿著.打发西门庆吃.那西门庆拿起粥来.只吃了半瓯儿.懒待吃.就放下了.月娘道:「你心裡觉怎的.」

西门庆道:「我不怎麽.只是身子虚飃飃的.懒待动旦.」

月娘道:「你今日不往衙门中去罢.」

西门庆道:「我不去了.消一回.我往前边看著姐夫写贴儿.十五日请周菊轩.荆南岗.何大人众官客吃酒.」

月娘道:「你今日还没吃药.取奶来把那药再吃上一服.是你连日著辛苦忙碌了.」

一面教春梅问如意儿挤了奶来.用盏儿盛著.教西门庆吃了药.起身往前边去.春梅扶著.刚走到花园角门首.觉眼便黑了.身子晃晃荡荡.做不的主儿.只要倒.春梅又扶回来了.月娘道:「依我且歇两日儿.请人也罢了.那裡在乎这一时.且在屋裡将息两日儿.不出去罢.」

因说:「你心裡要吃甚麽.我往后边做来与你吃.」

西门庆道:「我心裡不想吃.」

月娘到后边.从新又审问金莲:「他昨日来家醉不醉.再没曾吃酒.与你行甚麽事.」

金莲听了.恨不的生出几个口来.说一千个没有:「姐姐.你没的说.他那咱晚来了.醉的行礼儿也没顾的.还问我要烧酒吃.教我拿茶当酒与他吃.只说没了酒.好好打发他睡了.自从姐姐那等说了.谁和他有甚事来.倒没的羞人子剌剌的.倒只怕别处外边有了事来.俺每不知道.若说家裡.可是没丝毫事儿.」

月娘和玉楼都坐在一处.一面叫了玳安.琴童两个到跟前审问他:「你爹昨日在那裡吃酒来.你实说便罢.不然有一差二错.就在你这两个囚根子身上.」

那玳安咬定牙.只说狮子街和二舅.贲四吃酒.再没往那裡去.落后叫将吴二舅来.问他.二舅道:「姐夫只陪俺每吃了没多大回酒.就起身往别处去了.」

这吴月娘听了.心中大怒.待二舅去了.把玳安.琴童尽力数骂了一遍.要打他二人.二人慌了.方才说出:「昨日在韩道国老婆家吃酒来.」

那潘金莲得不的一声就来了.说道:「姐姐刚才就埋怨起俺每来.正是冤杀旁人笑杀贼.俺每人人有面.树树有皮.姐姐那等说来.莫不俺每成日把这件事放在头裡.」

又道:「姐姐.你再问这两个囚根子.前日你往何千户家吃酒.他爹也是那咱时分才来.不知在谁家来.谁家一个拜年.拜到那咱晚.」

玳安又恐怕琴童说出来.隐瞒不住.遂把私通林太太之事.备说一遍.月娘方才信了.说道:「嗔道教我拿贴儿请他.我还说人生面不熟.他不肯来.怎知和他有联手.我说恁大年纪.描眉画鬓.搽的那脸倒像腻抹儿抹的一般.乾淨是个老浪货.」

玉楼道:「姐姐.没见一个儿子也长恁大人儿.娘母还干这个营生.忍不住.嫁了个汉子.也休要出这个丑.」

金莲道:「那老淫妇有甚麽廉耻.」

月娘道:「我只说他决不来.谁想他浪?著来了.」

金莲道:「这个.姐姐才显出个皂白来了.像韩道国家这个淫妇.姐姐还嗔我骂他.乾淨一家子都养汉.是个明王八.把个王八花子也裁派将来.早晚好做勾使鬼.」

月娘道:「王三官儿娘.你还骂他老淫妇.他说你从小儿在他家使唤来.」

那金莲不听便罢.听了把脸掣耳朵带脖子都红了.便骂道:「汗邪了那贼老淫妇.我平日在他家做甚麽.还是我姨娘在他家紧隔壁住.他家有个花园.俺每小时在俺姨娘家住.常过去和他家伴姑儿耍子.就说我在他家来.我认的他是谁.也是个张眼露睛的老淫妇.」

月娘道:「你看那嘴头子.人和你说话.你骂他.」

那金莲一声儿就不言语了.

月娘主张叫雪娥做了些水角儿.拿了前边与西门庆吃.正走到仪门首.只见平安儿径直往花园中走.被月娘叫住问道:「你做甚麽.」

平安儿道:「李铭叫了四个唱的.十五日摆酒.因来回话.问摆的成摆不成.我说未发贴儿哩.他不信.教我进来禀爹.」

月娘骂道:「怪贼奴才.还摆甚麽酒.问甚麽.还不回那王八去哩.还来禀爹娘哩.」

把平安儿骂的往外金命水命去了.月娘走到金莲房中.看著西门庆只吃了三四个水角儿.就不吃了.因说道:「李铭来回唱的.教我回倒他.改日子了.他去了.」

西门庆点头儿.

西门庆只望一两日好些出来.谁知过了一夜.到次日.内边虚阳肿胀.不便处发出红瘰来.连肾囊都肿得明滴溜如茄子大.但溺尿.尿管中犹如刀子犁的一般.溺一遭.疼一遭.外边排军.伴当备下马伺候.还等西门庆往衙门裡大发放.不想又添出这样症候来.月娘道:「你依我拿贴儿回了何大人.在家调理两日儿.不去罢.你身子恁虚弱.趁早使小厮请了任医官.教瞧瞧.你吃他两贴药过来.休要只顾耽著.不是事.你偌大的身量.两日通没大好吃甚麽儿.如何禁的.」

那西门庆只是不肯吐口儿请太医.只说:「我不妨事.过两日好了.我还出去.」

虽故差人拿贴儿送假牌往衙门裡去.在床上睡著.只是急躁.没好气.西门庆只望一两日好些出来.谁知过了一夜.到次日.内边虚阳肿胀.不便处发出红瘰来.连肾囊都肿得明滴溜如茄子大.但溺尿.尿管中犹如刀子犁的一般.溺一遭.疼一遭.外边排军.伴当备下马伺候.还等西门庆往衙门裡大发放.不想又添出这样症候来.月娘道:「你依我拿贴儿回了何大人.在家调理两日儿.不去罢.你身子恁虚弱.趁早使小厮请了任医官.教瞧瞧.你吃他两贴药过来.休要只顾耽著.不是事.你偌大的身量.两日通没大好吃甚麽儿.如何禁的.」

那西门庆只是不肯吐口儿请太医.只说:「我不妨事.过两日好了.我还出去.」

虽故差人拿贴儿送假牌往衙门裡去.在床上睡著.只是急躁.没好气.

应伯爵打听得知.走来看他.西门庆请至金莲房中坐的.伯爵声喏道:「前日打搅哥.不知哥心中不好.嗔道花大舅那裡不去.」

西门庆道:「我心中若好时.也去了.不知怎的懒待动旦.」

伯爵道:「哥.你如今心内怎样的.」

西门庆道:「不怎的.只是有些头晕.起来身子软.走不的.」

伯爵道:「我见你面容发红色.只怕是火.教人看来不曾.」

西门庆道:「房下说请任后溪来看我.我说又没甚大病.怎好请他的.」

伯爵道:「哥.你这个就差了.还请他来看看.怎的说.吃两贴药.散开这火就好了.春气起.人都是这等痰火举发举发.昨日李铭撞见我.说你使他叫唱的.今日请人摆酒.说你心中不好.改了日子.把我唬了一跳.我今日才来看哥.」

西门庆道:「我今日连衙门中拜牌也没去.送假牌去了.」

伯爵道:「可知去不的.大调理两日儿出门.」

吃毕茶道:「我去罢.再来看哥.李桂姐会了吴银儿.也要来看你哩.」

西门庆道:「你吃了饭去.」

伯爵道:「我一些不吃.」

扬长出去了.

西门庆于是使琴童往门外请了任医官来.进房中诊了脉.说道:「老先生此贵恙.乃虚火上炎.肾水下竭.不能既济.此乃是脱阳之症.须是补其阴虚.方才好得.

说毕.作辞起身去了.一面封了五钱银子.讨将药来.吃了.止住了头晕.身子依旧还软.起不来.下边肾囊越发肿痛.溺尿甚难.

到后晌时分.李桂姐.吴银儿坐轿子来看.每人两个盒子.进房与西门庆磕头.说道:「爹怎的心裡不自在.」

西门庆道:「你姐儿两个自恁来看看便了.如何又费心买礼儿.」

因说道:「我今年不知怎的.痰火发的重些.」

桂姐道:「还是爹这节间酒吃的多了.清洁他两日儿.就好了.」

坐了一回.走到李瓶儿那边屋裡.与月娘众人见节.请到后边.摆茶毕.又走来到前边.陪西门庆坐的说话儿.只见伯爵又陪了谢希大.常峙节来望.西门庆教玉箫搊扶他起来坐的.留他三人在房内.放桌儿吃酒.谢希大道:「哥.用了些粥不曾.」

玉箫把头扭著不答应.西门庆道:「我还没吃粥.咽不下去.」

希大道:「拿粥.等俺每陪哥吃些粥儿还好.」

不一时.拿将粥来.西门庆拿起粥来.只扒了半盏儿.就吃不下了.月娘和李桂姐.吴银儿都在李瓶儿那边坐的.伯爵问道:「李桂姐与银姐来了.怎的不见.」

西门庆道:「在那边坐的.」

伯爵因令来安儿:「你请过来.唱一套儿与你爹听.」

吴月娘恐西门庆不耐烦.拦著.只说吃酒哩.不教过来.众人吃了一回酒.说道:「哥.你陪著俺每坐.只怕劳碌著你.俺每去了.你自在侧侧儿罢.」

西门庆道:「起动列位挂心.」

三人于是作辞去了.

应伯爵走出小院门.叫玳安过来分付:「你对你大娘说.应二爹说来.你爹面上变色.有些滞气.不好.早寻人看他.大街上胡太医最治的好痰火.何不使人请他看看.休要耽迟了.」

玳安不敢怠慢.走来告诉月娘.月娘慌进房来.对西门庆说:「方才应二哥对小厮说.大街上胡太医看的痰火好.你何不请他来看看你.」

西门庆道:「胡太医前番看李大姐不济.又请他.」

月娘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看他不济.只怕你有缘.吃了他的药儿好了是的.」

西门庆道:「也罢.你请他去.」

不一时.使棋童儿请了胡太医来.适有吴大舅来看.陪他到房中看了脉.对吴大舅.陈敬济说:「老爹是个下部蕴毒.若久而不治.卒成溺血之疾.乃是忍便行房

又卦了五星药金.讨将药来吃下去.如石沉大海一般.反溺不出来.月娘慌了.打发桂姐.吴银儿去了.又请何老人儿子何春泉来看.又说:「是癃闭便毒.一团膀胱邪火.赶到这下边来.四肢经络中.又有湿痰流聚.以致心肾不交.」

封了五钱药金.讨将药来.越发弄的虚阳举发.麈柄如铁.昼夜不倒.潘金莲晚夕不管好歹.还骑在他身上.倒浇蜡烛掇弄.死而复苏者数次.

到次日.何千户要来望.先使人来说.月娘便对西门庆道:「何大人要来看你.我扶你往后边去罢.这边隔二骗三.不是个待人的.」

那西门庆点头儿.于是月娘替他穿上暖衣.和金莲肩搭搊扶著.方离了金莲房.往后边上房.铺下被褥高枕.安顿他在明间炕上坐的.房中收拾乾淨.焚下香.不一时.何千户来到.陈敬济请他到于后边卧房.看见西门庆坐在病榻上.说道:「长官.我不敢作揖.」

因问:「贵恙觉好些.」

西门庆告诉:「上边火倒退下了.只是下边肿毒.当不的.」

何千户道:「此系便毒.我学生有一相识.在东昌府探亲.昨日新到捨下.乃是山西汾州人氏.姓刘号桔斋.年半百.极看的好疮毒.按:江湖郎中我就使人请他来看看长官贵恙.」

西门庆道:「多承长官费心.我这裡就差人请去.」

何千户吃毕茶.说道:「长官.你耐烦保重.衙门中事.我每日委答应的递事件与你.不消挂意.」

西门庆举手道:「只是有劳长官了.」

作辞出门.西门庆这裡随即差玳安拿贴儿.同何家人请了这刘桔斋来.看了脉.并不便处.连忙上了药.又封一贴煎药来.西门庆答贺了一匹杭州绢.一两银子.吃了他头一盏药.还不见动静.

那日不想郑月儿送了一盒鸽子雏儿.一盒果饼顶皮酥.坐轿子来看.进门与西门庆磕头.说道:「不知道爹不好.桂姐和银姐好人儿.不对我说声儿.两个就先来了.看的爹迟了.休怪.」

西门庆道:「不迟.又起动你费心.又买礼来.」

爱月儿笑道:「甚麽大礼.惶恐.」

因说:「爹清减的恁样的.每日饮馔也用些儿.」

月娘道:「用的倒好了.吃不多儿.今日早辰.只吃了些粥汤儿.刚才太医看了去了.」

爱月儿道:「娘.你分付姐把鸽子雏儿顿烂一个儿来.等我劝爹进些粥儿.你老人家不吃.恁偌大身量.一家子金山也似靠著你.却怎麽样儿的.」

月娘道:「他只害心口内拦著.吃不下去.」

爱月儿道:「爹.你依我说.把这饮撰儿就懒待吃.须也强吃些儿.怕怎的.人无根本.水食为命.终须用些儿.不然.越发淘渌的身子空虚了.」

不一时.顿烂了鸽子雏儿.小玉拿粥上来.十香甜酱瓜茄.粳粟米粥儿.这郑月儿跳上炕去.用盏儿托著.跪在西门庆身边.一口口喂他.强打著精神.只吃了上半盏儿.拣两箸儿鸽子雏儿在口内.就摇头儿不吃了.爱月儿道:「一来也是药.二来还亏我劝爹.却怎的也进了些饮馔儿.」

玉箫道:「爹每常也吃.不似今日月姐来.劝著吃的多些.」

月娘一面摆茶与爱月儿吃.临晚管待酒馔.与了他五钱银子.打发他家去.爱月儿临出门.又与西门庆磕头.说道:「爹.你耐烦将息两日儿.我再来看你.」

比及到晚夕.西门庆又吃了刘桔斋第二贴药.遍身疼痛.叫了一夜.到五更时分.那不便处肾囊胀破了.流了一滩鲜血.龟头上又生出疳疮来.流黄水不止.按:病急乱投医的结果西门庆不觉昏迷过去.月娘众人慌了.都守著看视.见吃药不效.一面请了刘婆子.在前边卷棚内与西门庆点人灯挑神.一面又使小厮往周守备家内访问吴神仙在那裡.请他来看.因他原相西门庆今年有呕血流脓之灾.骨瘦形衰之病.贲四说:「也不消问周老爹宅内去.如今吴神仙见在门外土地庙前.出著个卦肆儿.又行医.又卖卦.人请他.不争利物.就去看治.」

月娘连忙就使琴童把这吴神仙请将来.进房看了西门庆不似往时.形容消减.病体恹恹.勒著手帕.在于卧榻.先诊了脉息.说道:「官人乃是酒色过度.肾水竭虚.太极邪火聚于欲海.病在膏肓.难以治疗.吾有诗八句.说与你听.只因他:醉饱行房恋女娥.精神血脉暗消磨.遗精溺血与白浊.灯尽油干肾水枯.当时只恨欢娱少.今日翻为疾病多.玉山自倒非人力.总是卢医怎奈何.

月娘见他说治不的了.道:「既下药不好.先生看他命运如何.」

吴神仙掐指寻纹.打算西门庆八字.说道:「属虎的.丙寅年.戊申月.壬午日.丙辰时.今年戊戌.流年三十三年.算命.见行癸亥运.虽然是火土伤官.今年戊土来克壬水.正月又是戊寅月.三戊冲辰.怎麽当的.虽发财发福.难保寿源.有四句断语不好.说道:命犯灾星必主低.身轻煞重有灾危.时日若逢真太岁.就是神仙也皱眉.

月娘道:「命不好.请问先生还有解麽.」

神仙道:「白虎当头.丧门坐命.神仙也无解.太岁也难推.造物已定.神鬼莫移.

月娘只得拿了一匹布.谢了神仙.打发出门.月娘见求神问卜皆有凶无吉.心中慌了.到晚夕.天井内焚香.对天发愿.许下「儿夫好了.要往泰安州顶上与娘娘进香挂袍三年」孟玉楼又许下逢七拜斗.独金莲与李娇儿不许愿心.

西门庆自觉身体沉重.要便发昏过去.眼前看见花子虚.武大在他跟前站立.问他讨债.又不肯告人说.只教人厮守著他.见月娘不在跟前.一手拉著潘金莲.心中舍他不的.满眼落泪.说道:「我的冤家.我死后.你姐妹们好好守著我的灵.休要失散了.」

那金莲亦悲不自胜.说道:「我的哥哥.只怕人不肯容我.」

西门庆道:「等他来.等我和他说.」

不一时.吴月娘进来.见他二人哭的眼红红的.便道:「我的哥哥.你有甚话.对奴说几句儿.也是我和你做夫妻一场.」

西门庆听了.不觉哽咽哭不出声来.说道:「我觉自家好生不济.有两句遗言和你说:我死后.你若生下一男半女.你姊妹好好待著.一处居住.休要失散了.惹人家笑话.」

指著金莲说:「六儿从前的事.你耽待他罢.」

说毕.那月娘不觉桃花脸上滚下珍珠来.放声大哭.悲恸不止.西门庆嘱付了吴月娘.又把陈敬济叫到跟前.说道:「姐夫.我养儿靠儿.无儿靠婿.姐夫就是我的亲儿一般.我若有些山高水低.你发送了我入土.好歹一家一计.帮扶著你娘儿每过日子.休要教人笑话.」

又分付:「我死后.段子铺裡五万银子本钱.有你乔亲家爹那边.多少本利都找与他.教傅伙计把贷卖一宗交一宗.休要开了.贲四绒线铺.本银六千五百两.吴二舅绸绒铺是五千两.都卖尽了货物.收了来家.又李三讨了批来.也不消做了.教你应二叔拿了别人家做去罢.李三.黄四身上还欠五百两本钱.一百五十两利钱未算.讨来发送我.你只和傅伙计守著家门这两个铺子罢.印子铺佔用银二万两.生药铺五千两.韩伙计.来保松江船上四千两.开了河.你早起身.往下边接船去.接了来家.卖了银子并进来.你娘儿每盘缠.前边刘学官还少我二百两.华主簿少我五十两.门外徐四铺内.还欠我本利三百四十两.都有合同见在.上紧使人摧去.到日后.对门并狮子街两处房子都卖了罢.只怕你娘儿们顾揽不过来.」

说毕.哽哽咽咽的哭了.陈敬济道:「爹嘱咐.儿子都知道了.」

不一时.傅伙计.甘伙计.吴二舅.贲四.崔本都进来看视问安.西门庆一一都分付了一遍.众人都道:「你老人家宽心.不妨事.」

一日来问安看者.也有许多.见西门庆不好的沉重.皆嗟歎而去.

过了两日.月娘痴心.只指望西门庆还好.谁知天数造定.三十三岁而去.到于正月二十一日.五更时分.相火烧身.变出风来.声若牛吼一般.喘息了半夜.挨到巳牌时分.呜呼哀哉.断气身亡.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古人有几句格言.说得好:

为人多积善.不可多积财.积善成好人.积财惹祸胎.

石崇当日富.难免杀身灾.邓通饥饿死.钱山何用哉.

今人非古比.心地不明白.只说积财好.反笑积善呆.

多少有钱者.临了没棺材.

原来西门庆一倒头.棺材尚未曾预备.慌的吴月娘叫了吴二舅与贲四到跟前.开了箱子拿四四锭元宝.教他两个看材板去.刚才打发去了.不防忽一阵就害肚裡疼.急扑进去床上倒下.就昏晕不省人事.孟玉楼与潘金莲.孙雪娥都在那边屋裡.七手八脚.替西门庆戴唐巾.装柳穿衣服.忽听见小玉来说:「俺娘跌倒在床上.」

慌的玉楼.李娇儿就来问视.月娘手按著害肚内疼.就知道决撒了.玉楼教李娇儿守著月娘.他就来使小厮快请蔡老娘去.李娇儿又使玉箫前边教如意儿来.比及玉楼回到上房裡面.不见了李娇儿.原来李娇儿赶月娘昏沉.房内无人.箱子开著.暗暗拿了五锭元宝.往他屋裡去了.手中拿将一搭纸.见了玉楼.只说:「寻不见草纸.我往房裡寻草纸去来.」

那玉楼也不留心.且守著月娘.拿杩子伺候.见月娘看看疼的紧了.

不一时.蔡老娘到了.登时生下一个孩儿来.这屋裡装柳西门庆停当.口内才没气儿.阖家大小放声号哭起来.蔡老娘收裹孩儿.剪去脐带.煎定心汤与月娘吃了.扶月娘暖炕上坐的.月娘与了蔡老娘三两银子.蔡老娘嫌少.说道:「养那位哥儿赏了我多少.还与我多少便了.休说这位哥儿是大娘生养的.」

月娘道:「比不得当时.有当家的老爹在此.如今没了老爹.将就收了罢.待洗三来.再与你一两就是了.」

那蔡老娘道:「还赏我一套衣服儿罢.」

拜谢去了.

月娘苏醒过来.看见箱子大开著.便骂玉箫:「贼臭肉.我便昏了.你也昏了.箱子大开著.恁乱烘烘人走.就不说锁锁儿.」

玉箫道:「我只说娘锁了箱子.就不曾看见.」

于是取锁来锁.玉楼见月娘多心.就不肯在他屋裡.走出对著金莲说:「原来大姐姐恁样的.死了汉子.头一日就防范起人来了.」

殊不知李娇儿已偷了五锭元宝在屋裡去了.

当下吴二舅.贲四往尚推官家买了一付棺材板来.教匠人解锯成椁.众小厮把西门庆抬出.停当在大厅上.请了阴阳徐先生来批书.不一时.吴大舅也来了.吴二舅.众伙计都在前厅热乱.收灯卷画.盖上纸被.设放香灯几席.来安儿专一打磨.徐先生看了手.说道:「正辰时断气.阖家都不犯凶煞.」

请问月娘:「三日大殓.择二月十六破土.三十出殡.有四七多日子.」

一面管待徐先生去了.差人各处报丧.交牌印往何千户家去.家中披孝搭棚.俱不必细说.

到三日.请僧人念倒头经.挑出纸钱去.阖家大小都披麻带孝.女婿陈敬济斩衰泣杖.灵前还礼.月娘在暗房中出不来.李娇儿与玉楼陪待堂客.潘金莲管理库房.收祭桌.孙雪娥率领家人媳妇.在厨下打发各项人茶饭.傅伙计.吴二舅管帐.贲四管孝帐.来兴管厨.吴大舅与甘伙计陪待人客.蔡老娘来洗了三.月娘与了一套绸绢衣裳打发去了.就把孩儿起名叫孝哥儿.未免送些喜面.亲邻与众街坊邻舍都说:「西门庆大官人正头娘子生了一个墓生儿子.就与老子同日同时.一头断气.一头生儿.世间有这等蹊跷古怪事.」

不说众人理乱这桩事.且说应伯爵闻知西门庆没了.走来弔孝哭泣.哭了一回.吴大舅.二舅正在卷棚内看著与西门庆传影.伯爵走来.与众人见礼.说道:「可伤.做梦不知哥没了.」

要请月娘拜见.吴大舅便道:「舍妹暗房出不来.如此这般.就是同日添了个娃儿.」

伯爵愕然道:「有这等事.也罢也罢.哥有了个后代.这家当有了主儿了.」

落后陈敬济穿著一身重孝.走来与伯爵磕头.伯爵道:「姐夫姐夫.烦恼.你爹没了.你娘儿每是死水儿了.家中凡事要你仔细.有事不可自家专.请问你二位老舅主张.不该我说.你年幼.事体还不大十分历练.」

吴大舅道:「二哥.你没的说.我自也有公事.不得閒.见有他娘在.」

伯爵道:「好大舅.虽故有嫂子.外边事怎麽理的.还是老舅主张.自古没舅不生.没舅不长.一个亲娘舅.比不的别人.你老人家就是个都根主儿.再有谁大.」

因问道:「有了发引日期没有.」

吴大舅道:「择二月十六日破土.三十日出殡.也在四七之外.」

不一时.徐先生来到.祭告入殓.将西门庆装入棺材内.用长命丁钉了.安放停当.题了名旌:「诰封武略将军西门公之柩」那日何千户来弔孝.灵前拜毕.吴大舅与伯爵陪侍吃茶.问了发引的日期.何千户分付手下该班排军.原答应的.一个也不许动.都在这裡伺候.直过发引之后.方许回衙门当差.又委两名节级管领.如有违误.呈来重治.又对吴大舅说:「如有外边人拖欠银两不还者.老舅只顾说来.学生即行追治.」

吊老毕.到衙门裡一面行文开缺.申报东京本卫去了.

话分两头.却说来爵.春鸿同李三.一日到兖州察院.投下了书礼.宋御史见西门庆书上要讨古器批文一节.说道:「你早来一步便好.昨日已都派下各府买办去了.」

寻思间.又见西门庆书中封著金叶十两.又不好违阻了的.便留下春鸿.来爵.李三在公廨驻札.随即差快手拿牌.赶回东平府批文来.封回与春鸿书中.又与了一两路费.方取路回清河县.往返十日光景.走进城.就闻得路上人说:「西门大官人死了.今日三日.家中念经做斋哩.」

这李三就心生奸计.路上说念来爵.春鸿:「将此批文按下.只说宋老爷没与来.咱每都投到大街张二老爹那裡去罢.你二人不去.我每人与你十两银子.到家隐住.不拿出来就是了.」

那来爵见财物倒也肯了.只春鸿不肯.口裡含糊应诺.

到家.见门首挑著纸钱.僧人做道场.亲朋弔丧者不计其数.这李三就分路回家去了.来爵.春鸿见吴大舅.陈敬济磕了头.问:「讨批文如何.怎的李三不来.」

那来爵欲说不肯.这春鸿把宋御史书连批都拿出来.递与大舅.悉把李三路上与的十两银子.说的言语.如此这般教他隐下.休拿出来.同他投往张二官家去:「小的怎敢忘恩负义.径奔家来.」

吴大舅一面走到后边.告诉月娘:「这个小的儿.就是个知恩的.叵耐李三这厮短命.见姐夫没了几日.就这等坏心.」

因把这件事就对应伯爵说:「李智.黄四借契上本利还欠六百五十两银子.趁著刚才何大人分付.把这件事写纸状子.呈到衙门裡.教他替俺追追这银子来.发送姐夫.他同寮间自恁要做分上.这些事儿莫道不依.」

伯爵慌了.说道:「李三却不该行此事.老舅快休动意.等我和他说罢.」

于是走到李三家.请了黄四来.一处计较.说道:「你不该先把银子递与小厮.倒做了管手.狐狸打不成.倒惹了一屁股臊.如今恁般.要拿文书提刑所告你每哩.常言道官官相护.何况又同寮之间.你等怎抵斗的他过.依我.不如悄悄遂二十两银子与吴大舅.只当兖州府干了事来了.我听得说.这宗钱粮他家已是不做了.把这批文难得掣出来.咱投张二官那裡去罢.你每二人再凑得二百两.少不也拿不出来.再备办一张祭桌.一者祭奠大官人.二者交这银子与他.另立一纸欠结.你往后有了买卖.慢慢还他就是了.这个一举两得.又不失了人情.有个始终.」

黄四道:「你说的是.李三哥.你干事忒慌速了些.」

真个到晚夕.黄四同伯爵送了二十两银子到吴大舅家.如此这般.「讨批文一节.累老舅张主张主.」

这吴大舅已听见他妹子说不做钱粮.何况又黑眼见了白晃晃银子.如何不应承.于是收了银子.

到次日.李智.黄四备了一张插桌.猪首三牲.二百两银子.来与西门庆祭奠.吴大舅对月娘说了.拿出旧文书.从新另立了四百两一纸欠帖.饶了他五十两.馀者教他做上买卖.陆续交还.把批文交付与伯爵手内.同往张二官处合伙.上纳钱粮去了.不在话下.正是:

金逢火炼方知色.人与财交便见心.

有诗为证:

造物于人莫强求.劝君凡事把心收.你今贪得收人业.还有收人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