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回 韩道国拐财远遁 汤来保欺主背恩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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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燕入非傍舍.鸥归只故池.断桥无複板.卧柳自生枝.

遂有山阳作.多惭鲍叔知.素交零落尽.白首泪双垂.

话说韩道国与来保.自从拿著西门庆四千两银子.江南买货物.到于扬州.抓寻苗青家内宿歇.苗青见了西门庆手札.想他活命之恩.尽力趋奉.又讨了一个女子.名唤楚云.养在家裡.要送与西门庆.以报其恩.韩道国与来保两个且不置货.成日寻花问柳.饮酒宿妇.只到初冬天气.景物萧瑟.不胜旅思.方才将银往各处买布匹.装在扬州苗青家安下.待货物买完起身.先是韩道国请个表子.是扬州旧院王玉枝儿.来保便请了林彩虹妹子小红.一日.请扬州盐客王海峰和苗青游宝应湖.游了一日.归到院中.又值玉枝儿鸨子生日.这韩道国又邀请众人.摆酒与鸨子王一妈做生日.使后生胡秀.请客商汪东桥与钱晴川两个.白不见到.不一时.汪东桥与钱晴川就同王海峰来了.至日落时分.胡秀才来.被韩道国带酒骂了两句.说:「这厮不知在那裡吃酒.吃到这咱才来.口裡喷出来的酒气.客人到先来了这半日.你不知那裡来.我到明日定和你算帐.」

那胡秀把眼斜瞅著他.走到下边.口裡喃喃呐呐.说:「你骂我.你家老婆在家裡仰扇著挣.你在这裡合蓬著丢.宅裡老爹包著你家老婆.肏的不值了.才交你领本钱出来做买卖.你在这裡快活.你老婆不知怎麽受苦哩.得人不化白出你来.你落得为人就勾了.」

对玉枝儿鸨子只顾说.鸨子便拉出他院子裡.说:「胡官人.你醉了.你往房裡睡去罢.」

那胡秀大吆大喝.白不肯进房.不料韩道国正陪众客商在席上吃酒.听见胡秀口内放屁辣臊.心中大怒.走出来踢了他两脚.骂道:「贼野囚奴.我有了五分银子.雇你一日.怕寻不出人来.」

即时赶他去.那胡秀那裡肯出门.在院子内声叫起来.说道:「你如何赶我.我没坏了管帐事.你倒养老婆.倒赶我.看我到家说不说.」

被来保劝住韩道国.一手扯他过一边.说道:「你这狗骨头.原来这等酒硬.」

那胡秀道:「叔叔.你老人家休管他.我吃甚麽酒来.我和他做一做.」

被来保推他往屋裡挺觉去了.正是: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来保打发胡秀房裡睡去不题.韩道国恐怕众客商耻笑.和来保席上觥筹交错.递酒哄笑.林彩虹.小红姊妹二人并王玉枝儿三个唱的.弹唱歌舞.花攒锦簇.行令猜枚.吃至三更方散.次日.韩道国要打胡秀.胡秀说:「小的通不晓一字.」

道国被苗青做好做歹劝住了.

话休饶舌.有日货物置完.打包装载上船.不想苗青讨了送西门庆的那女子楚云.忽生起病来.动身不得.苗青说:「等他病好了.我再差人送了来罢.」

只打点了些人事礼物.抄写书帐.打发二人并胡秀起身.王玉枝并林彩虹姊妹.少不的置酒马头.作别饯行.从正月初十日起身.一路无词.一日到临清闸上.这韩道国正在船头站立.忽见街坊严四郎.从上流坐船而来.往临清接官去.看见韩道国.举手说:「韩西桥.你家老爹从正月间没了.」

说毕.船行得快.就过去了.这韩道国听了此言.遂安心在怀.瞒著来保不说.不想那时河南.山东大旱.赤地千里.田蚕荒芜不收.棉花布价一时踊贵.每匹布帛加三利息.各处乡贩都打著银两远接.在临清一带马头迎著客货而买.韩道国便与来保商议:「船上布货约四千馀两.见今加三利息.不如且卖一半.又便宜钞关纳税.就到家发卖也不过如此.遇行市不卖.诚为可惜.」

来保道:「伙计所言虽是.诚恐卖了.一时到家.惹当家的见怪.如之奈何.」

韩道国便说:「老爹见怪.都在我身上.」

来保强不过他.就在马头上.发卖了一千两布货.韩道国说:「双桥.你和胡秀在船上等著纳税.我打旱路同小郎王汉.打著这一千两银子.先去报老爹知道.」

来保道:「你到家.好歹讨老爹一封书来.下与钞关钱老爹.少纳税钱.先放船行.」

韩道国应诺.同小郎王汉装成驮垛.往清河县家中来.

有日进城.在瓮城南门裡.日色渐落.忽撞遇著坟的张安.推著车辆酒米食盐.正出南门.看见韩道国.便叫:「韩大叔.你来家了.」

韩道国看见他带著孝.问其故.张安说:「老爹死了.明日三月初九日断七.大娘交我拿此酒米食盒往坟上去.明日与老爹烧纸.」

这韩道国听了.说:「可伤.可伤.果然路上行人口似碑.话不虚传.」

打头口径进城中.到了十字街上.心中算计:「且住.有心要往西门庆家去.况今他已死了.天色又晚.不如且归家停宿一宵.和浑家商议了.明日再去不迟.」

于是和王汉打著头口.径到狮子街家中.二人下了头口.打发赶脚人回去.叫开门.王汉搬行李驮垛进入堂中.径到狮子街家中.二人下了头口.打发赶脚人回去.叫开门.王汉搬行李驮垛进入堂中.老婆一面迎接入门.拜了佛祖.王六儿替他脱衣坐下.丫头点茶吃.韩道国先告诉往回一路之事.道:「我在路上撞遇严四哥与张安.才知老爹死了.好好的.怎的就死了.」

王六儿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谁人保得无常.」

韩道国一面把驮垛打开.取出他江南置的许多衣裳细软等物.并那一千两银子.一封一封都放在炕上.老婆打开看.都是白光光雪花银两.便问:「这是那裡的.」

韩道国说:「我在路上闻了信.就先卖了这一千两银子来了.」

又取出两包梯己银子一百两.因问老婆:「我去后.家中他也看顾你不曾.」

王六儿道:「他在时倒也罢了.如今你这银子还送与他家去.」

韩道国道:「正是要和你商议.咱留下些.把一半与他如何.」

老婆道:「呸.你这傻奴才料.这遭再休要傻了.如今他已是死了.这裡无人.咱和他有甚瓜葛.不急你送与他一半.交他招暗道儿.问你下落.到不如一狠二狠.把他这一千两.咱雇了头口.拐了上东京.投奔咱孩儿那裡.愁咱亲家太师爷府中.安放不下你我.」

韩道国道:「丢下这房子.急切打发不出去.怎了.」

老婆道:「你看没才料.何不叫将第二个来.留几两银子与他.就叫他看守便了.等西门庆家人来寻你.保说东京咱孩儿叫了两口去了.莫不他七个头八个胆.敢往太师府中寻咱们去.就寻去.你我也不怕他.」

韩道国道:「争奈我受大官人好处.怎好变心的.没天理了.」

老婆道:「自古有天理到没饭吃哩.他佔用著老娘.使他这几两银子.不差甚麽.想著他孝堂裡.我到好意备了一张插桌三牲.往他家烧纸.他家大老婆那不贤良的淫妇.半日不出来.在屋裡骂的我好讪的.我出又出不来.坐又坐不住.落后他第三个老婆出来陪我坐.我不去坐.就坐轿子来家了.想著他这个情儿.我也该使他这几两银子.」

一席话.说得韩道国不言语了.夫妻二人.晚夕计议已定.到次日五更.叫将他兄弟韩二来.如此这般.叫他看守房子.又把与他一二十两银子盘缠.那二捣鬼千肯万肯.说:「哥嫂只顾去.等我打发他.」

这韩道国就把王汉小郎并两个丫头.也跟他带上东京去.雇了二十辆车.把箱笼细软之物都装在车上.投天明出西门.径上东京去了.正是:

撞碎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这裡韩道国夫妇东京去了不题.单表吴月娘次日带孝哥儿.同孟玉楼.潘金莲.西门大姐.奶子如意儿.女婿陈敬济.往坟上与西门庆烧纸.张安就告诉月娘.昨日撞见韩大叔来家一节.月娘道:「他来了.怎的不到我家来.只怕他今日来.」

在坟上刚烧了纸.坐了没多回.老早就起身来家.使陈敬济往他家.「叫韩伙计去.问他船到那裡了.」

初时叫著不闻人言.次则韩二出来.说:「俺侄女儿东京叫了哥嫂去了.船不知在那裡.」

让陈敬济回月娘.月娘不放心.使敬济骑头口往河下寻船.去了一日.到临清马头船上.寻著来保船隻.来保问:「韩伙计先打了一千两银子家去了.」

敬济道:「谁见他来.张安看见他进城.次日坟上来家.大娘使我问他去.他两口子夺家连银子都拐的上东京去了.如今爹死了.断七过了.大娘不放心.使我来找寻船隻.」

这来保口中不言.心内暗道:「这天杀.原来连我也瞒了.嗔道路上定要卖这一千两银子.乾淨要起毛心.正是人面咫尺.心隔千里.」

这来保见西门庆已死.也安心要和他一路.把敬济小伙儿引诱在马头上各唱店中.歌楼上饮酒.请表子顽耍.暗暗船上搬了八百两货物.卸在店家房内.封记了.一日钞关上纳了税.放船过来.在新河口起脚装车.往清河县城裡来.家中东厢房卸下.

自从西门庆死了.狮子街丝绵铺已关了.对门段铺.甘伙计.崔本卖了银两都交付明白.各辞归房去了.房子也卖了.止有门首解当.生药铺.敬济与傅伙坟开著.原来这来保妻惠祥.有个五岁儿子.名僧宝儿.韩道国老婆王六儿有个侄女儿四岁.二人割衿做了亲家.家中月娘通不知道.这来保交卸了货物.就一口把事情都推在韩道国身上.说他先卖了二千两银子来家.那月娘再三使他上东京.问韩道国银子下落.被他一顿话说:「咱早休去.一个太师老爷府中.谁人敢到.没的招事惹非.得他不来寻你.咱家念佛.到没的招惹蝨子头上挠.」

月娘道:「翟亲家也亏咱家替他保亲.莫不看些分上儿.」

来保道:「他家女儿见在他家得时.他敢只护他娘老子.莫不护咱不成.此话只好在家对我说罢了.外人知道.传出去到不好了.只当丢这几两银子罢.更休题了.」

月娘听了无法.也只得罢了.又交他会买头.发卖布货.他会了主儿来.月娘交陈敬济兑银讲价钱.主儿都不服.拿银出去了.来保硬说:「姐夫.你不知买卖甘苦.俺在江湖上走的多.晓得行情.宁可卖了悔.休要悔了卖.这货来家得此价钱就勾了.你十分把弓儿拽满.迸了主儿.显的不会做生意.我不是托大说话.你年少不知事体.我莫不胳膊儿往外撇.不如卖吊了.是一场事.」

那敬济听了.使性儿不管了.他也不等月娘来分付.匹手夺过算盘.邀回主儿来.把银子兑了二千馀两.一件件交付与敬济经手.交进月娘收了.推货出门.月娘与了他二三十两银子房中盘缠.他便故意儿昂昂大意不收.说道:「你老人家还收了.死了爹.你老人家死水儿.自家盘缠.又与俺们做甚.你收了去.我决不要.」

一日晚夕.外边吃的醉醉儿.走进月娘房中.搭伏著护炕.说念月娘:「你老人家青春少小.没了爹.你自家守著这点孩子儿.不害孤另麽.」

月娘一声儿没言语.

一日.东京翟管家寄书来.知道西门庆死了.听见韩道国说.他家中有四个弹唱出色女子.该多少价钱.说了去.兑银子来.要载到京中答应老太太.月娘见书.慌了手脚.叫将来保来计议.与他去好.不与他去好.来保进入房中.也不叫娘.只说:「你娘子人家不知事.不与他去.就惹下祸了.这个都是过世老头儿惹的.恰似卖富一般.但摆酒请人.就叫家乐出去.有个不传出去的.何况韩伙计女儿又在府中答应老太太.有个不说的.我前日怎麽说来.今果然有此勾当鑽出来.你不与他.他裁派府县.差人坐名儿来要.不怕你不双手儿奉与他.还是迟了.难说四个都与他.不如今日胡乱打发两个与他.还做面皮.」

这月娘沉吟半晌.孟玉楼房中兰香.与金莲房中春梅.都不好打发.绣春又要看哥儿.不出门.因问他房中玉箫与迎春.情愿要去.以此就差来保.雇车辆装载两个女子.往东京太师府中来.不料来保这厮.在路上把这两个女子都奸了.有日到东京.会见韩道国夫妇.把前后事都说了.韩道国谢来保道:「若不是亲戚看顾我.在家阻住.我虽然不怕他.也未免多一番唇舌.」

翟谦看见迎春.玉箫两个都生的好模样儿.一个会筝.一个会弦子.都不上十七八岁.进入府中伏侍老太太.赏出两锭元宝来.这来保还克了一锭.到家只拿出一锭元宝来与月娘.还将言语恐吓月娘说:「若不是我去.还不得他这锭元宝拿家来.你还不知.韩伙计两口儿在那府中好不受用富贵.独自住著一所宅子.呼奴使婢.坐五行三.翟管家以老爹呼之.他家女儿韩爱姐.日逐上去答应老太太.寸步不离.要一奉十.拣口儿吃用.换套穿衣.如今又会写.又会算.福至心灵.出落得好长大身材.姿容美貌.前日出来见我.打扮得如琼林玉树一般.百伶百俐.一口一声叫我保叔.如今咱家这两个家乐到那裡.还在他手裡坟针线哩.」

说毕.月娘还甚是知感他不尽.打发他酒馔吃了.与他银子又不受.拿了一匹段子与他妻惠祥做衣服穿.不在话下.

这来保一日同他妻弟刘仓.往临清马头上.将封寄店内布货.尽行卖了八百两银子.暗卖下一所房子.就在刘仓右边门首.就开杂货铺儿.他便日逐随倚祀会茶.他老婆惠祥.要便对月娘说.假推往娘家去.到房子裡.从新换了头面衣服.珠子箍儿.插金戴银.往王六儿娘家王母猪家扳亲家.行人情.坐轿看他家女儿去来.到房子裡.依旧换了惨澹衣裳.才往西门庆家中来.只瞒过月娘一人不知.来保这厮.常时吃醉了.来月娘房中.嘲话调戏.两番三次.不是月娘为人正大.也被他说念的心邪.上了道儿.又有一般小厮媳妇.在月娘根前.说他媳妇子在外与王母猪作亲家.插金戴银.行三坐五.潘金莲也对月娘说了几次.月娘不信.

惠祥听了此言.在厨房中骂大骂小.来保便装胖字蠢.自己夸奖.说众人:「你每只好在家裡说炕头子上嘴罢了.相我水皮子上.顾瞻将家中这许多银子货物来家.若不是我.都吃韩伙计老年箝嘴.拐了往东京去.只呀的一声.干丢在水裡也不响.如今还不道俺每一个『是』.说俺转了主子的钱了.架俺一篇是非.正是割股的也不知.烯香的也不知.自古信人调~丢了瓢.」

媳妇子惠祥便骂:「贼嚼舌根的淫妇.说俺两口子转的钱大了.在外行三坐五扳亲.老道出门.问我姊那裡借的几件子首饰衣裳.就说是俺落的主子银子治的.要挤撮俺两口子出门.也不打紧.等俺每出去.料莫天也不著饿水鸦儿吃草.我洗淨著眼儿.看你这些淫妇奴才.在西门庆家裡住牢著.」

月娘见他骂大骂小.寻由头儿和人嚷.闹上吊.汉子又两番三次.无人处在根前无礼.心裡也气得没入脚处.只得交他两口子搬离了家门.这来保就大剌剌和他舅子开起个布铺来.发卖各色细布.日逐会亲友.行人情.不在话下.正是:

势败奴欺主.时衰鬼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