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回 陈敬济弄一得双 潘金莲热心冷面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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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闻道双衔凤带.不妨单著鲛绡.夜香知为阿谁烧.怅望水沉烟枭.

云鬓风前绿卷.玉颜想处红潮.莫交空负可怜宵.月下双湾步俏.

右调〖西江月〗

话说潘金莲与陈敬济.自从在厢房裡得手之后.两个人尝著甜头儿.日逐白日偷寒.黄昏送暖.或倚肩嘲笑.或并坐调情.掐打揪撏.通无忌惮.或有人跟前不得说话.将心事写了.搓成纸条儿.丢在地下.你有话传与我.我有话传与你.一日.四月天气.潘金莲将自己袖的一方银丝汗贴儿.裹著一个纱香袋儿.裡面装一缕头髮并些松柏儿.封的停当.要与敬济.不想敬济不在厢房内.遂打窗眼内投进去.后敬济进房.看见弥封甚厚.打开却是汗巾香袋儿.纸上写一词.名〖寄生草〗

将奴这银丝帕.并香囊寄与他.当初结下青丝发.松柏儿要你常牵挂.泪珠儿滴写相思话.夜深灯照的奴影儿孤.休负了夜深潜等荼縻架.

敬济见词上约他在荼縻架下等候.私会佳期.随即封了一柄湘妃笔金扇儿.亦写了一词在上回答他.袖入花园内.不想月娘正在金莲房中坐著.这敬济三不知.走进角门就叫:「可意人在家不在.」

这金莲听见是他语音.恐怕月娘听见决撒了.连忙掀帘子走出来.看著他摆手儿.佯说:「我道是谁.原来是陈姐夫来寻大姐.大姐刚才在这裡.和他每往花园亭子上摘花儿去了.」

这敬济见有月娘在房裡.就把物事暗暗递与妇人袖了.他就出去了.月娘便问:「陈姐夫来做甚麽.」

金莲道:「他来寻大姐.我回他往花园中去了.」

以此瞒过月娘.少顷.月娘起身回后边去了.金莲向袖中取出拆开.却是湘妃竹金扇儿一柄.上面一种青蒲.半溪流水.有〖水仙子〗一首词儿:

紫竹白纱甚逍遥.绿囗青蒲巧製成.金铰银钱十分妙.美人儿堪用著.遮炎天少把风招.有人处常常袖著.无人处慢慢轻摇.休教那俗人见偷了.

妇人看见其词.到于晚夕月上时.早把春梅.秋菊两个丫头打发些酒与他吃.关在那边炕屋睡.然后自在房中.绿半启.绦烛高烧.收拾床铺衾枕.薰香澡牝.独立木香棚下.专等敬济来赴佳期.西门大姐那夜恰好被月娘请去后边.听王姑子宣卷去了.只有元宵儿在屋裡.敬济梯己与了他一方手帕.分付他:「看守房中.我往你五娘那边下棋去.等大姑娘进来.你快来.」

元宵儿应诺了.敬济得手.走来花园中.只见花筛月影.参差提成映.走到荼縻架下.远望见妇人摘去冠儿.乱挽乌云.悄悄在木香棚下独立.这敬济猛然从荼縻架下突出.双手把妇人抱住.把妇人唬了一跳.说:「呸.小短命.猛然外事出来.唬了我一跳.早是我.你搂便将就罢了.若是别人.你也恁胆大搂起来.」

敬济吃得半酣儿.笑道:「早是搂了你.就错搂了红娘.也是没奈何.」

两个于是相搂相抱.携手进入房中.房中荧煌煌掌著灯烛.桌上设著酒肴.一面顶了角门.并肩而坐饮酒.妇人便问:「你来.大姐在那裡.」

敬济道:「大姐后边听宣卷去了.我分付下元宵儿.有事来这裡叫.我只说在这裡下棋.」

说毕.上欢笑做一处.饮酒多时.常言「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不觉竹叶穿心.桃花上脸.一个嘴儿相亲.一个腮儿厮揾.罩了灯.上床交接.有〖六娘子〗小词为证:

入门来.奴搂抱在怀.奴把锦被儿伸开.俏冤家顽的十分怪.嗏.将奴脚儿抬.脚儿抬.揉乱了乌云.䯼髻儿歪.

两人云雨才毕.只听得元宵叫门说:「大姑娘进房中来了.」

这敬济慌的穿衣去了.正是:

狂蜂浪蝶有时见.飞入梨花无处寻.

原来潘金莲那边三间楼上.中间供养佛像.两边稍间堆放生药香料.两个自此以后.情沾肺腑.意密如漆.无日不相会做一处.一日也是合当有事.潘金莲早辰梳妆打扮.走来楼上观音菩萨前烧香.不想陈敬济正拿钥匙上楼.开库房门拿药材香料.撞遇在一处.这妇人且不烧香.见楼上无人.两个搂抱著亲嘴咂舌.一个叫「亲亲五娘」一个呼「心肝短命」因说:「趁无人.咱在这裡干了罢.」

一面解褪衣裤.就在一张春凳上双凫飞肩.灵根半入.不胜绸缪.当初没巧不成话.两个正干得好.不防春梅正上楼来.拿盒子取茶叶看见.两个凑手脚不迭.都吃了一惊.春梅恐怕羞了他.连忙倒退回身子.走下胡梯.慌的敬济兜小衣不迭.妇人穿上裙子.忙叫春梅:「我的好姐姐.你上来.我和你说话.」

那春梅于是走上楼来.金莲道:「我的好姐姐.你姐夫不是别人.我今叫你知道了罢.俺两个情孚意合.拆散不开.你千万休对人说.只放在你心裡.」

春梅便说:「好娘.说那裡话.奴伏侍娘这几年.岂不知娘心腹.肯对人说.」

妇人道:「你若肯遮盖俺们.趁你姐夫在这裡.你也过来和你姐夫睡一睡.我方信你.你若不肯.只是不可怜见俺每了.」

那春梅把脸羞的一红一白.只得依他.卸下湘裙.解开裤带.仰在凳上.尽著这小伙儿受用.有这等事.正是:

明珠两颗皆无价.可奈檀郎尽得鑽.

有〖红绣鞋〗为证:

假认做女婿亲厚.往来和丈母歪偷.人情裡包藏鬼胡油.明讲做儿女礼.暗结下燕莺俦.他两个见今有.

当下尽著敬济与春梅耍完.大家方才走散.自此以后.潘金莲便与春梅打成一家.与这小伙儿暗约偷期.非只一日.只背著秋菊.

六月初一日.潘姥姥老病没了.有人来说.吴月娘买一张插桌.三牲冥纸.教金莲坐轿子往门外探丧祭祀.去了一遭回来.到次日.六月初三日.金莲起来得早.在月娘房裡坐著.说了半日话出来.走在大厅院子裡牆根下.急了溺尿.正撩起裙子.蹲踞溺尿.原来西门庆死了.没人客来往.等閒大厅仪门只是关闭不开.敬济在东厢房住.才起来.忽听见有人在牆根溺的尿刷刷的响.悄悄向窗眼裡张看.却不想是他.便道:「是那个撒野.在这裡溺尿.撩起衣服.看溅湿了裙子.」

这妇人连忙系上裙子.走到窗下问道:「原来你在屋裡.这咱才起来.好自在.大姐没在房裡麽.」

敬济道:「在后边.几时出来.昨夜三更才睡.大娘后边拉著我听宣〖红罗宝卷〗坐到那咱晚.险些儿没把腰累断了.今日白扒不起来.」

金莲道:「贼牢成的.就休捣谎哄我.昨日我不在家.你几时在上房内听宣卷来.丫鬟说你昨日在孟三儿房裡吃饭来.」

敬济道:「早是大姐看著.俺每都在上房内.几时在他屋裡去来.」

说著.这小伙儿站在炕上.把那话弄得硬硬的.直竖的一条棍.隔窗眼裡舒过来.妇人一见.笑的要不得.骂道:「怪贼牢拉的短命.猛可舒出你老子头来.唬了我一跳.你趁早好好抽进去.我好不好拿针刺与你一下子.教你忍痛哩.」

敬济笑道:「你老人家这回儿又不待见他起来.你好歹打发他个好处去.也是你一点阴骘.」

妇人骂道:「好个怪牢成久惯的囚根子.」

一面向腰裡摸出面青铜小镜来.放在窗櫺上.假做匀脸照镜.一面用朱唇吞裹吮咂他那话.吮咂的这小郎君一点灵犀灌顶.满腔春意融心.正咂在热闹处.忽听得有人走的脚步儿响.这妇人连忙摘下镜子.走过一边.敬济便把那话抽回去.却不想是来安儿小厮走来.说:「傅大郎前边请姐夫吃饭哩.」

敬济道:「教你傅大郎且吃著.我梳头哩.就来.」

来安儿回去了.妇人便悄悄向敬济说:「晚夕你休往那裡去了.在屋裡.我使春梅叫你.好歹等我.有话和你说.」

敬济道:「谨依来命.」

妇人说毕.回房去了.敬济梳洗毕.往铺中自做买卖.不题.

不一时.天色晚来.那日.月黑星密.天气十分炎热.妇人令春梅烧汤热水.要在房中洗澡.修剪足甲.床上收拾衾枕.赶了蚊子.放下纱帐子.小篆内炷了香.春梅便叫:「娘不.今日是头伏.你不要些凤仙花染指甲.我替你寻些来.」

妇人道:「你那裡寻去.」

春梅道:「我直往那边大院子裡才有.我去拔几根来.娘教秋菊寻下杵臼.捣下蒜.」

妇人附耳低言.悄悄分付春梅:「你就厢房中请你姐夫晚夕来.我和他说话.」

春梅去了.这妇人在房中.比及洗了香肌.修了足甲.也有好一回.只见春梅拔了几颗凤仙花来.整叫秋菊捣了半日.妇人又与他他几钟酒吃.打发他厨下先睡了.妇人灯光下染了十指春葱.令春梅拿凳子放在天井内.铺著凉簟衾枕纳凉.约有更阑时分.但见朱户无声.玉绳低转.牵牛.织女二星隔在天河两岸.又忽闻一阵花香.几点萤火.妇人手拈纨扇.伏枕而待.春梅把角门虚掩.正是: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牆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原来敬济约定摇木瑾花树为号.就知他来了.妇人见花枝摇影.知是他来.便在院内咳嗽接应.他推开门进来.两个并肩而坐.妇人便问:「你来.房中有谁.」

敬济道:「大姐今日没出来.我已分付元宵儿在房裡.有事先来叫我.」

因问:「秋菊睡了.」

妇人道:「已睡熟了.」

说毕.相搂相抱.二人就在院内凳上.赤身露体.席上交欢.不胜缱绻.但见:

情兴两和谐.搂定香肩脸揾腮.手捻香乳绵似软.实奇哉.掀起脚儿脱绣鞋.玉体著郎怀.舌送丁香口便开.倒凤填鸾云雨罢.嘱多才.明朝千万早些来.

两个云雨毕.妇人拿出五两碎银子来.递与敬济说:「门外你潘姥姥死了.棺材已是你爹在日与了他.三日入殓时.你大娘教我去探丧烧纸来了.明日出殡.你大娘不放我去.说你爹热孝在身.只见出门.这五两银子交与你.明早央你蚤去门外发送发送你潘姥姥.打发抬钱.看著下入土内.你来家.就同我去一般.」

这敬济一手接了银子.说:「这个不打紧.我明日绝早就出门.干毕事.来回你老人家.」

说毕.恐大姐进房.老早归厢房中去了.

一宿晚景休题.到次日.到饭时就来家.金莲才起来.在房中梳头.敬济走来回话.就门外昭化寺裡.拿了两枝茉莉花儿来妇人戴.妇人问:「棺材下了葬了.」

敬济道:「我管何事.不打发他老人家黄金入了柜.我敢来回话.还剩了二两六七钱银子.交付与你妹子收了.盘缠度日.千恩万谢.多多上覆你.」

妇人听见他娘入土.落下泪来.便叫春梅:「把花儿浸在盏内.看茶来与你姐夫吃.」

不一时.两盒儿蒸酥.四碟小菜.打发敬济吃了茶.往前边去了.由是越发与这小伙儿日亲日近.

一日.七月天气.妇人早辰约下他:「你今日休往那裡去.在房中等著.我往你房裡.和你顽耍.」

这敬济答应了.不料那日被崔本邀了他.和几个朋友往门外耍子.去了一日.吃的大醉来家.倒在床上就睡著了.不知天高地下.黄昏时分.金莲蓦地到他房中.见他挺在床上.推他推不醒.就知他在那裡吃了酒来.可霎作怪.不想妇人摸到他袖子裡.吊下一根金头莲瓣簪儿来.上面趿著两溜字儿:「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迎亮一看.认的是孟玉楼簪子:「怎生落在他袖中.想必他也和玉楼有些首尾.不然.他的簪子如何他袖著.怪道这短命.几次在我面上无情无绪.我若不留几个字儿与他.只说我没来.等我写四句诗在壁上.使他知道.待我见了.慢慢追问他下落.」

于是取笔在壁上写了四句.诗曰:

独步书斋睡未醒.空劳神女下巫云.襄王自是无情绪.辜负朝朝暮暮情.

写毕.妇人回房去了.却说敬济一觉酒醒起来.房中掌上灯.因想起今日妇人来相会.我却醉了.回头见壁上写了四句诗在壁上.墨蹟犹新.念了一遍.就知他来到.空回去了.心中懊悔不已.「这咱已是起更时分.大姐.元宵儿都在后边未出来.我若往他那边去.角门又关了.」

走来木槿花下.摇花枝为号.不听见裡面动静.不免踩著太湖石扒过粉牆去.那妇人见他有酒.醉了挺觉.大恨归房.闷闷在心.就浑衣上床歪睡.不料半夜他扒过牆来.见院内无人.想丫鬟都睡了.悄悄蹑足潜踪走到房门首.见门虚掩.就挨身进来.窗间月色照见床上妇人独自朝裡歪著.低声叫「可意人」数声不应.说道:「你休怪我.今日崔大哥众朋友.邀了我往门外五裡原庄上射箭耍子了一日.来家就醉了.不知你到.有负你之约.恕罪恕罪.」

那妇人也不理他.敬济见他不理.慌了.一面跪在地下.说了一遍又重複一遍.被妇人反手望脸上挝了一下.骂道:「贼牢拉负心短命.还不悄悄的.丫头听见.我知道你有了人.把我不放到心上.你今日端的那去来.」

敬济道:「我本被崔大哥拉了门外射箭去.灌醉了来.就睡著了.失误你约.你休恼.我看见你留诗在壁上.就知恼了你.」

妇人道:「怪捣鬼牢拉的.别要说嘴.与我禁声.你捣的鬼如泥弹儿圆.我手内放不过.你今日便是崔本叫了你吃酒.醉了来家.你袖子裡这根簪子.却是那裡的.」

敬济道:「是那日花园中拾的.今两三日了.」

妇人道:「你还肏神捣鬼.是那花园裡拾的.你再拾一根来.我才信你.这簪子是孟碱儿那麻淫妇的头上簪子.我认的千真万真.上面还趿著他名字.你还哄我.嗔道前日我不在.他叫你房裡吃饭.原来你和他七个八个.我问你.还不肯认.你不和他两个有首尾.他的簪子缘何到你手裡.原来把我的事都透露与他.怪道他前日见了我笑.原来有你的话在裡头.自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绿豆皮儿~请退了.」

敬济听了.急的赌神发咒.继之以哭.道:「我敬济若与他有一字丝麻皂线.灵的是东岳城隍.活不到三十岁.生来碗大疔疮.害三五年黄病.要汤不汤.要水不水.」

那妇人终是不信.说道:「你这贼才料.说来的牙疼誓.亏你口内不害碜.」

两个絮聒了一回.见夜深了.不免解卸衣衫.挨身上床躺下.那妇人把身子扭过.倒背著他.使个性儿不理他.由著他姐姐长.姐姐短.只是反手望脸上挝过去.唬的敬济气也不敢出一口儿来.乾霍乱了一夜.将天明.敬济恐怕丫头起身.依旧越牆而过.往前边厢房中去了.正是:

三光有影遣谁系.万事无根只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