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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无端与他对视片刻,忽然端起桌上茶杯,举杯如敬酒,以茶当酒一饮而尽,一字一顿地说道:“敢不舍命陪之。”
白离面前的镜子忽然碎了,水珠洒得四处都是。
那水珠落到他身上,却仿佛被染得如墨色一般,然而只是片刻,悠忽又不见了,被什么吸gān了似的。
“舍命陪之……好个舍命陪之……”白离的声音像是被撕裂了一样,他浑身颤抖起来,再次浮现出黑色经络的手捂住半侧的脸,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舍命陪他,那我呢?
在你心里,我又算个什么呢?

第三十一章 危机 …

很多年以前,当施无端还在九鹿山上调皮捣蛋的时候,他觉得修道练功,算星御剑,这些都是十分正常的事,玄宗和三大教宗更是天经地义的。
在师父还活着的时候,施无端甚至曾经有幸跟着去过一趟大乘教宗,在那边瞧见了什么有用的东西是早不记得了,只对他们那里淡得嘴里出鸟的伙食印象深刻,天天清水萝卜,他感觉自己耳朵都给吃长了。
小的时候,长辈们——包括道祖在内,都一直在给他灌输一个美好的故事:修道之人当修炼身心,循奉教义,行善事。修道者稀有,是因为这条路难走,一旦踏上去,便要有独自一人苦苦求索,悲天悯人,万般磨难不改其根本的决心。
把这些大义凛然的话总结到一起,就是说修道者都是非常了不起的,都是心怀天下苍生的,所以理所当然地该被天下苍生所景仰,地位神圣不可侵犯。
施无端曾经相信过这个故事——在他刚换下开裆裤没多长时间,还不知道“天下苍生”“悲天悯人”这些词并不是在描述烧饼的可口程度的时候。
后来他开始好好读书,经历慢慢多了起来以后,就明白师父和师叔们所说的真实含义了——修道者的地位在这一片大陆上极高,传说他们能呼风唤雨,能上天入地,别人在提起他们的时候,都要加上一个“传说中”以表示尊崇,并不是因为他们很有本事,而是因为他们人很少。
古时候,朝代更迭江山易主,是很正常的事,多不过二三百年,甚至也有十几年乃至几年,倒霉的皇帝龙椅还没坐热,便被人踩着尊贵的龙臀轰下去的。
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当某种东西经过初生和成长,慢慢变得成熟而灿烂的时候,反叛与腐朽也便随之而来,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东西是生来没有漏dòng的,当繁华落下去,被遮住的漏dòng便渐渐张开,等待一次剧烈的死亡,从而长出新的东西。
自然之间,天生万物,从古神开天地以来便是如此,直到修道的兴起——或者说,直到三大教宗经过漫长的斗争和联盟,开始形成鼎足而立之势的那一日开始。
三大教宗之间有密约,并不像凡人那样伸手画押那样简单,而是含有某种神秘的力量的,门下弟子大多隐隐约约知道这件事,只是除了掌门本人之外,并没有人知道那密约是如何订立、又是如何维持的。
教宗太过于qiáng大,以至于那些散门小派都过着隐士一样的日子,唯恐碍了谁的眼。凡人畏惧这些看似无所不能的修道者,皇室和朝廷倚仗他们,半数以上的朝中重臣有道门出身。
这条路上人少,虽然艰难,但恐怕也并不比寒窗十二年、冬三九夏三伏的修文习武困难多少。而是削减了脑袋往里挤的人太多,已经进去的人为了保住他们自己的路,不得不设了那么一道高入云霄的门槛。
这道门槛有一个十分符合大家臆想的名字,叫做“缘法”。
用人能听得懂的话说,就是能不能被某位“贵人”看着顺眼,在这条腥风血雨、千军万马过的独木桥上,获得一席之地。
当施无端和顾怀阳开始走上了这条九死一生的反叛之路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压在他们头上最沉的一块石头,便是教宗,如果没有能和教宗抗衡的力量,其实一切辉煌都是镜花水月。
比如崔护之流,当年迫不得已站起来,实在是因为活不下去了,领头的如此,手底下的兄弟们自然也是如此,当崔护带着他的大军前来,打算向顾将军讨一个公道的时候,顾怀阳便亲自派了一小队人马,带着叫古吉城中的几个大户倾家dàng产的财物前来请罪。
一边恭恭敬敬地奉上顾怀阳的书信,一边在崔护军中认亲认老乡。
很多安庆军都比较上道,一边是言辞恳切、带着真金白银来的老乡,一边是只会叫他们砍人gān活、拉马签驴的安庆王,大家都不傻,即使拐子张再怎么舌灿生花,那花也没有银子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