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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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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那几条语音,他震惊无言,脑子忽然空空如也。

片刻后,心痛如拔地而起的巨làng,几乎将他卷入万丈海底。

他紧紧捏着手机,喉咙发出野shòubào怒前的沉闷声响。

季周行那声“我太脏了”化成成片的箭,从他的体内呼啸穿过,带出血淋淋的剧痛。

那一瞬间,他甚至想一枪毙了萧息川。

可是对于一名必将走向死亡的HIV携带者来说,这种死未免太过轻松!

他揉着眉心,冷硬的眉目间盛着显而易见的杀意。

一番深思熟练后,他给负责调查的人打去电话,让对方将萧息川的亲子鉴定报告泄露给萧家长辈。

如果不是现下整个心思都在季周行身上,他甚至想通过各方关系,截断萧息川获取药物的渠道。

天亮后,季周行醒了,qíng绪稍有平复,但jīng神仍然不太正常。

言晟夜里回了一趟家,煮了一锅白粥,早上刚进病房,就与他目光相触。

他撇开眼,有些局促。

言晟记得医生的叮嘱,没qiáng迫他看自己,只是盛了一碗粥放在桌上,退后两步道:“吃吧。”

他捧着碗,吃得小心翼翼。言晟来收碗时,他下意识地挡了一下,又缩回手,低声说:“我自己洗。”

“你还在输液,怎么洗?”言晟拿过碗和勺子,三下两下洗完,想给他削个苹果,就见他脖颈出汗,嘴唇苍白,似乎又开始激动。

言晟无奈,只好放下苹果,“我中午再来,你再睡一会儿。我已经给你几个舅舅打过电话,说咱们出国散心,今年不去拜年了。星寰那边你大舅知道安排,不要担心。”

“嗯。”他低着头,僵硬地坐着,直到言晟关门离开,才重新抬起头。

下了一夜的雪停了,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刚好落在他输液的手上。他靠在chuáng头,盯着空气中的一点发愣。

他始终没有开机,仿佛丢开手机,就能斩断与所有人的联系。

一夜之间,他忽然变得害怕与人相处。

临近除夕,言晟推掉了所有应酬,每天往返医院与大院,跟江凝学做羹汤。

季周行住院的事,他只告诉了江凝一人,不提HIV,只说不小心跌倒,受了些皮外伤。

家里没有多余的人,言伦之在北京开会,言峥还没到家就被紧急任务催了回去。江凝本来想去医院,言晟拦着不让,说季周行心qíng不太好。

江凝知道前两天的事,心里疑虑众多,却终是选择相信两个孩子,不再多问。

季周行在医院住了六天,大多数时候安静地坐在chuáng上,什么事也不gān。最初护士为他换药时,他担心传染,能躲则躲。护士宽慰他,还给他讲了很多有关HIV与AIDS的常识,他才不那么排斥换药,但是仍然不怎么说话,尤其是言晟来送饭时。

言晟也不刺激他,每天来三次,待的时间不长,晚餐后会陪他去楼下走走,然后帮助他洗漱,看着他将换下的内裤装进塑料袋,并打上死结扔进垃圾桶。

护士跟他说过很多次,内裤上就算有体液,也不会将HIV传播给碰触内裤的人。他怎么也听不进去,坚持不让言晟洗,自己手上又cha着针管,不能碰水。言晟不想qiáng迫他,只好每天带一条新内裤来让他换。

护士说:“言先生,你太宠季先生了。”

言晟先是一愣,旋即摇了摇头,嘴角挂着苦笑。

宠吗?

这怎么能算是宠?

出院时已是大年三十,言晟开车回落虹湾,季周行坐在后座,全程绷紧身子,臀部只挂了一小部分在座位上。

江凝提前来做了一桌清淡的年夜饭,赶在他们回来之前离开——大院里还有很多回不了家的兵等着吃言家的流水席,今年家里三个男人都不在,她忙得不可开jiāo。

季周行看着一桌子饭菜,得知是江凝专程跑来做的时,眼角微微泛红。

几天以来,他头一次主动和言晟说话,“她没有生气吗?”

言晟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摇头道:“我跟她解释过了,她知道是误会。”

季周行锁着双眉,轻轻点头。

短短几天时间,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萧息川说他脏,住院的第三天,一个小姑娘也说他脏。

那天中午,言晟离开后,他忽然很想下楼走一走。经过护士允许,他披上大衣,一个人走出病房。

阳光很好,但气温仍旧很低,一阵冷风chuī过,他鼻子一痒,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有少许唾沫喷了出来,他想找卫生纸擦擦嘴,却发现衣兜里什么也没有,于是他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唇角。

一个娇气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刺得他头皮发麻——

“妈妈!这个人用手擦口水!真脏!”

他猛然转过身,只见一个约莫六岁的小女孩睁大眼睛瞪着他,而她的母亲亦投来嫌恶的一瞥。

他听见那衣着华丽的女人说:“哎,回来!你看他穿着病号服呢,说不定有什么传染病!你爸也真是,非让咱们娘俩来医院看那老不死的,不知道病人又脏又晦气吗……”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心头没有一丝愤怒,只觉得自己真的很脏,走到哪里,就弄脏哪里。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这几天他老是听见滴答滴答的声响。

这种声响来自他的身体,每走一步,每一次坐下起身,都会听到污泥与臭水从身上滴落在地的声音。

他知道那是幻听,但仍难受得浑身发抖。

他试过堵住耳朵,也试过长久一动不动地坐着。可是没有用。

就算将耳朵捂死,那声音也不会减弱一分;就算木然枯坐一个小时,臭水还是会顺着身体缓慢往下滑。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污泥从皮肤滑过时带来的黏腻触感。

而从前天起,他渐渐能闻到污水的臭味了。

在医院的最后一顿,言晟送来他喜欢的蟹ròu肠粉与桂花糯米糕,还配有一盅青菜玉米羹。

可保温饭盒刚一打开,他就脸色突变,捂着嘴直奔卫生间。

他吐了,呕得满脸是泪,还不让言晟碰。

医生赶来时,他已经冷静下来。为了不让旁人看出他听觉与嗅觉的异常,还qiáng忍着吃完了晚餐。

他告诉医生,呕吐是因为突然有些反胃,吐完后已经好了。

刚才进屋时,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好几秒,担心自己弄脏住了几年的家。

直到言晟作势要拉,他才快步走进来。

此时此刻,他拘谨地坐在椅子沿上,听着滴答滴答的响声,忍着作呕的yù望,用公筷往碗里夹菜。

他尽量表现得正常——就像过去每次受了委屈,却装得豁达一样,甚至在言晟想和他碰杯时,笑着说了句“新年快乐”,而后抽回杯子,低头吃菜。

晚饭后,他拿了自己的换洗衣物,径自走进一楼的浴室。

那间浴室是给佣人们准备的。

言晟缓声说:“上楼去洗吧。”

他摇头,“就在这里洗。”

出院之前,医生再三叮嘱不要让他受刺激,言晟不敢用qiáng,只得看着他将自己关进去。

浴室里传来水声,言晟守在门口,每过五分钟喊一声“季周行”,他每次都答应,说“马上就好”,却一洗就是一个小时。

这间浴室没有浴缸,他站在花洒下,一刻不停地用浴球搓着身子。

周身皮肤都红了,手臂与胸膛火辣辣地痛。

他很急,觉得根本洗不gān净,又不敢继续用力搓——害怕破皮,害怕见血。

言晟又喊了一声,他关掉水,深呼吸一口,平静地回答:“我洗完了。”

言晟松了口气,但等了十分钟,仍不见他出来。

浴室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不像穿衣服,倒像是什么东西在地板上磨蹭。

言晟敲门,“穿好了没?”

里面没有声音。

言晟眼神一暗,立即推开门。

所见之景,令他眼眶刺痛——

季周行浑身衣物湿透,正跪在地上,用毛巾猛力擦着花洒下的地板。

第34章

“你在……”言晟喉咙gān涩,心脏阵阵发麻,喑哑地问:“你在gān什么?”

季周行支起身子,脸颊浮着焦虑的红,语无伦次,“马上就好了,我马上就擦gān净了,再给我一分钟,我保证擦gān净……哎,怎么回事啊?怎么越擦越多……怎么到处都是臭水啊……”

言晟顾不得满地的水,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扶住他的手臂,忍着心痛道:“别擦了,快起来。”

“不!”他惊慌地抬起头,却不敢用力挣扎,哀求道:“你让我把这里擦gān净吧,我很快就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