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狂叫着。“我是个傻瓜!是个笨蛋!我不要知道,再不要知道你说的任何事情——”

“你不能不知道一件事,”可慧清晰的说,眼里含着泪珠,嘴角却带着笑,一种悲壮的、美丽的、动人的笑。“我虽然胜利了,我却宁愿我是贺盼云!”

楼梯上一阵门响,一阵脚步声,奔跑声,钟家的人都惊动了,一个个从楼上冒了出来,诧异的望着楼下,翠薇吃惊的问:“你们小两口在干什么?怎么越吵越凶了!”

“妈,”可慧抬头。“我们不吵了,以后永远不吵了!”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抹掉了唇边的血迹,骄傲的挺直了身子:“我刚刚放掉了他!把他从监牢里放出来了!爱情,有时就是个监牢,我释放了我自己,也释放了他!”

高寒咬紧牙关,望着她。她站在那儿,又坚定,又骄傲,又成熟。她唇边始终带着笑,是胜利的笑,也是失败的笑。奇怪的是,她满脸焕发着一种美丽,一种凄凉悲壮的美,几乎是令人屏息的美。高寒看着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完全不存在了,像水面的涟漪一样在晃动飘散,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他看不见什么,听不见什么,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名字,一个刻骨铭心、时刻不忘的名字。那名字在烧灼着他,震撼着他。他忽然反身狂奔,一下子冲开了钟家的大门,用尽浑身的力量,迸裂般的呼唤出那个名字:“盼云!”他的声音冲破了暮色,在整个空间绵延不断的扩散开来,一直冲向那云层深处。

§第十五章

数年后。又是夏天了,天气特别的燠热。

医院,似乎也变成了观光旅社、餐厅之类的地方,从早到晚,人来人往,简直不断。流行感冒正在蔓延,内科医生没有片刻休息。偌大一个大厅,每张沙发上都坐着人,走廊上的候诊椅上,就更不用说了。这个世界是由人组成的,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人潮。

高寒已经忙了一整天,早上七点钟就开始值班,看了大约一百个病人,巡察了病房,听了内科主任好几次训话——终于,下班了。他透了口气。想起小儿科病房有个小男孩,和他交了朋友,每天一定要见见他。他就穿过大厅,往小儿科病房走去。在大厅到走廊的转角处,有个女人正弯着腰系鞋带,他下意识的看看那双鞋,黑色高跟鞋,脚踝上绕了好几圈带子,那女人有一双漂亮的脚和匀称的小腿。忽然,他震动了一下,在那女人的脖子上,垂着个坠子。由于她正弯着腰,那坠子就荡在半空中:一个狮身人面像!

可能吗?再一个“偶然”!他血液的循环加快了,心跳加速了,他走过去,停在那女人的面前。那女人感到自己身边增加了个阴影,看到了那医生的白制服,她系好鞋带,站直身子,面对着高寒了。“盼云!”高寒低喊了一声,喉中居然有些嘶哑。她身长玉立,衣袂翩然,还是以前的模样!所不同的,她更成熟了,更美了,更有种女性的妩媚了。她以往总穿黑色和暗色的衣服,现在,却是一袭丝质的鹅黄色衣裳,说不出的雅致,说不出的飘逸。她站在那儿,以一种不信任似的眼光,深切而惊讶的看着他,好半天,才说出话来:“高寒!是你啊!你当了医生了?”

“实习医生。”他更正着,紧盯着她:“你——来医院做什么?”

“只是检查一下身体,已经都看完了。”

“我以为——你在美国。”

“是的,才回来一个礼拜。鸿志回国来开会,你知道,心理医生的专门会议,讨论他的一篇论文。”她笑笑,顿住了,直视着他:“你——好吗?”

“我——”他深呼吸。“不好。”他看着她胸前的狮身人面像,再看向她的眼睛,她眼里已迅速的充满了感情,充满了关怀,充满了某种属于遗失年代里的柔情。这使他一下子就激动而烧灼起来。“我们去餐厅坐一坐,好吗?”他问:“我——请你喝杯咖啡。”她犹豫的看了一下表。

“鸿志五点半要来接我!”她说。

他也看了一下表。“还有半小时!”他急促的说,迫切的盯着她。“难道为了老朋友,还吝啬半小时?”

“你——不需要工作吗?”她看看他的白制服。

“我已经下班了。”她不再说话,跟着他走进医院附设的餐厅。这家医院是第一流的,餐厅也装潢得非常典雅,丝毫没有医院的气氛,他们在靠窗的角落里坐了下来,点了两杯咖啡。他始终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她啜着咖啡,在他的眼光下有些瑟缩,她那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柔。

“我已经听倩云说了,”她开了口。“你居然没有和可慧结婚,真遗憾,你们是很好的一对。我弄不懂,她怎么还是嫁给了徐大伟?”他紧盯着她。“你不知道吗?”他问。

“知道什么?”

“可慧没有再写信给你?”

“她从没给我写过信!我刚去美国时,还给她写了封信,她也没回。”她微蹙起眉梢,更深更深的凝视他:“你们还是闹翻了?”她问。“盼云!”他咽了一下口水。凝视着她,终于说了出来:“当初,我们都中了她的计!她——从没有失去过记忆,从没有忘记在杏林中的一幕,她对我们两个演了一场戏——为了报复。”她睁大眼睛,愕然的皱眉,愕然的摇头。“不。”她说。“是的!”他深深的点头,恳挚的。“后来,她跟我摊了牌,她说——这是两个女人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