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钱铜币 中

2020年2月18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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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这故事一开始说到的那样,当时,松村和我住在穷街陋巷的木屐店二楼的六铺席房间里,已到了穷途末路、捉襟见肘的境地。不过,在所有的不幸之中还算幸运的是,此时恰好到了春天。这是只有穷人才知道的一个秘密。因为从冬末到夏初,穷人可以捡到很多便宜。不,只是感觉捡了便宜而已。这是因为,只有寒冷的时候才需要的和服外套啦、内衣啦,极端的时候,甚至寝具、火盆一类都可以拿到当铺去当了。当时我们也受到这种气候的恩惠,除去了“明天怎么过呢?”“月末房租费怎么办呢?”之类对今后生活的担忧,姑且可以松口气了。于是,我们就去了久违的澡堂,又去了理发店,在饭馆里,还要了生鱼片,外加一盅酒,代替了平日的大酱汤和咸菜。

有一天,我舒舒服服地从澡堂回来,在满目疮痍、晃晃悠悠的漆面桌子前一屁股坐下时,刚才一个人在家的松村露着一副特别兴奋的表情,对我问道:“喂,是你把两钱铜币放在我桌子上的吧?你是从哪儿拿来的?”

“啊,是我呀。是刚才买烟时找的零钱呀。”

“是哪个烟店?”

“饭馆隔壁的没什么人去的那家店,就是家里有个老太婆那家。”

“噢,是吗?”

不知为什么,松村沉思了半晌,然后仍然固执地问我:“你当时买烟的时候,还有别的顾客吗?”

“好像没有别人。对了,肯定没有。因为当时那老太婆在打盹呢。”

听了这个回答,松村好像放下了心。

“可是,那家烟店里,除了那个老太婆以外,还有什么人,你知道不知道?”

“我和那个老太婆关系很好。不知为什么,我倒是挺愿意看她那张爱答不理的面孔,所以关于那家烟店,我清楚得很。除了老太婆以外,家里只有一个比老太婆对人更爱答不理的老头。我说,你打听这些,到底想做什么呢?”

“算了。有点情况想了解一下。不过,如果你很清楚的话,能不能再给我说说那家烟店的事?”

“嗯,好吧。老头和老太婆有一个女儿,我见过他们的女儿一两次,长得挺不错的。听说她嫁给了一个什么给服刑者送货的人。老太婆曾跟我说过,那个送货的人很有钱,靠着他寄来的钱,这家不景气的烟店才没有倒闭,勉强维持到现在的……”

令人吃惊的是,我刚开始说有关自己知道的烟店的情况时,请我告诉他这些的松村却站了起来,貌似不想再听了似的,开始在不大的客厅里,像动物园里的熊那样,慢吞吞地从这个角落走到对面的角落。我们两人平时都是属于没有准性子的人。说着说着话突然站起来,也不是很少见的。但是,今天松村的态度与以往不同,以至于我闭上了嘴。松村这样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大约三十分钟。我默默地怀着某种兴致望着他踱步。他那个样子,若是有第三者在场的话,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渐渐地,我觉得肚子饿了。刚好是晚饭时间,刚泡过澡的我更加觉得肚子饿。于是我向还跟精神病似的转来转去的松村建议说:“想不想去饭馆?”可他回答说:“对不起,你一个人去吧!”无奈,我只好一个人去了。

等我吃饱了回来,大吃一惊,松村居然叫来按摩师按摩呢!一个以前我们就熟识的盲哑学校的学生,正一边给松村揉肩,一边和他聊得热火朝天。

“喂,不要以为我奢侈。这是有原因的。你先什么也别问,在旁边看一会儿,回头就明白了。”

松村先发制人,像是防备我指责似的说道。昨天好容易才说服了当铺的老板,强抢一般到手的二十多元公共财产的寿命,被他六十钱的按摩费给缩短了,这不是奢侈,是什么呢?

我对松村这一连串非同寻常的态度,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兴趣。于是我坐在自己的桌子前,读起了从旧书店买回来的讲谈书,虽然摆出一副专注地读书的样子,其实一直在偷看松村的一举一动。

按摩师一走,松村立即坐到他的桌子前,好像在读一张纸片上的什么东西,然后,他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纸片,放到了桌子上。那是一张极薄的两寸见方的纸片,上面写满了小字。他好像在仔细地比较研究着这两张纸片,并用铅笔在报纸的空白处写了什么,又擦掉,擦了又写。就在这期间,天黑了,街上卖豆腐的吹着喇叭走过去,行人来来往往,就像去赶庙会一样。直到行人少了,便传来了荞面铺凄凉的唢呐声,不知不觉间,夜已经深了。然而,松村仍旧废寝忘食地埋头于这奇怪的工作。我默默地铺好自己的床,倒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只好重读一遍讲谈书。

“喂,你有东京地图吗?”突然,松村回头问我。

“我可没有那种东西。问一下楼下的老板娘怎么样?”

“嗯,好的。”

他立即站起身来,踩着咯吱作响的梯子走下去了。不大一会儿,他借来了一张折叠印处即将断掉的东京地图,一屁股坐在桌前,又继续研究起来了。我怀着越来越强烈的好奇心,望着他那古怪样子。

楼下的钟敲了九下,九点了。松村长时间的研究似乎告一段落了,他从桌前站起来,坐到了我的枕边,有点难以开口似的说道:

“喂,你能不能拿出十元来?”

对于松村不可思议的举动,我怀着深深的兴趣,因此毫无异议地立即给了他十元巨款——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那是全部财产的一半。

松村从我手里接过十元纸币,立即穿上一件旧夹衣,戴上鸭舌帽,什么话都没有交代,就出了门。

被扔在房间里的我,对松村下面的行动进行了种种猜想。就在我独自胡思乱想,偷着乐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尽管半梦半醒之间知道松村回来了,但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直酣睡到早晨。

我一直睡到差不多十点吧,睁眼一看,被枕边站着的一个奇怪的人吓了一大跳。因为那是个商人模样的人,穿一件条纹和服,束着带子,还系了一条藏青色围裙,背着小小的包袱,站在我跟前。

“瞧你这样,什么表情啊。是我呀。”

让我吃惊的是,这男子发出松村的声音说道。我仔细一看,他确实是松村,但由于穿着完全变了,所以我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你这是干什么啊?怎么背着个包袱,还打扮成这样。我还以为是哪个铺子的掌柜呢!”

“嘘!嘘!声音太大了。”松村伸出双手,像要捂住什么似的,用耳语般的小声说道,“我带回了特别好的礼物哦!”

“你一大早的去哪儿了?”

我被他的怪异表现牵引着,也不禁压低声音问道。于是,松村满脸洋溢着怎么也抑制不住的笑意,把嘴凑近我的耳边,用比刚才更低的似有似无的声音说道:“你知道吗,这个包袱里面,装着五万元钞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