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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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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想,以前陈东身上带着伤痕来找他,他的那些无动於衷,确实过於置身事外。

爱上他,陈东所经历的一切,确实痛楚要多於快乐。

可又如何,这就是他们的一辈子。

无论是疮疤累累的过去,还是这不咸不淡的现在,是伤害也好,是相守也罢,他们都在一起。

并且,熬到了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离不弃的地步。

他们之间,哪怕恨对方恨到要死,怕都是要死在一起,如今竟能平静谈起以前,不得不说,如流水一般的这几十年,还是彰显了它的力量,时光让人遗忘恩怨,眼睛里,只扫得到站在眼前的那个人。

往事在里面就算再不可能平复,但它会平息。

「大学那次从山上掉下来,我爸说让我死在医院算了,不许我再回家……」陈东靠在张健的怀里,五十多岁,发鬓有白发的硬朗男人手按着腹间的张健的手,沈浸在回忆中,「当天说完,老爷子犯了高血压,跟我住在同一个医院里。後来我妈替我求qíng让我回家,他气得到了病房里打算亲手掐死我,只是过了段时间,我回去一跪,他又不得不让我回了家,那个时候,他是真恨不得我死了算了,可是我一服软,再大的狠心也拿我无可奈何。」

「还好,那个时候没把他真气死,」陈东拉着张健的手吻了吻,满脸忆起亡父的悲怆,「他一辈子翻云覆雨,却不得不为我妥协,算起来,这辈子最对不住他的人是我……」

张健知道陈东说的是没有孩子继承的事,陈东一直都不要孩子,但他父亲与母亲却从没断过念想,虽然一直在妥协,并妥协到了直至死亡。

他们在一起,尤其像他们这种背後站着无数人的两个人在一起,其中忧患多於欢愉。

爱一场,差不多把所有勇气与坚持都用上了。

「都过去了。」听到最後,张健在好长的一段沈默之後,低头吻了吻陈东的额头,淡淡地说。

「都过去了……」陈东听了黯然地笑了笑,眉目间全是伤感。

那是从不会曝露在他人面前的脆弱,连自己面对自己,也不会也有此软弱表qíng,陈东却放任自己在张健面前流露哀伤,他知道,哪天生命到了底,躺在他身边的人会是张健。

就像他父亲旁边躺着他的母亲一样。

他的张健总是会守护他的。

陈东是个讲义气的人,生平好友知已无数,但因张健不与外人jiāo际,於是私生活跟平时的jiāo际都分得相当的开,就像两个平行的空间,找不到什麽jiāo集。

但他一退休,他的朋友们也差不多是收手不gān,半退休的状态,闲时间多了,找陈东的时间也就更频繁了。

这次来陈家追悼的那几个比较好的老朋友,更是在事qíng过後,没给陈东几天平复心qíng,就美其名曰说是来陪陈东了。

几十岁的老男人能gān的那些事,钓鱼,下棋,she击,打高尔夫,击剑这些事陈东都jīng通,也玩得jīng湛,那几个有点地位与名头的人在稍年轻的时候把风花雪月玩腻了,就想趁着这段时间跟陈东好好处好,免得以後玩伴都找不着。

毕竟陈东号召力向来qiáng大,只要他找人,就算是老头子,他也能聚集出一群老家夥玩出豪qíng来……

他们不请自来,根本没给陈东拒绝的机会,对上张健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这几个万年老狐狸也笑眯眯地当没看见,无声中透着赶我走我也不走的意味。

为了丰富热闹的老年生活,这几个打头阵的老家夥算是豁出去了。

张健不喜热闹,但也不是不可忍受。

陈东私底下跟他求了饶,老东西说话时明亮的眼睛里jīng光闪闪,透着十足的生气。

比之黯然,这样的陈东张健觉得更能看得顺眼些,於是在他的默许下,那些人也就住在了宅子里。

平时,竟然也能坐在一桌上吃饭。

陈东的老朋友都是见过张健,了解张健的人,自然知道他的脾气,只是看到张健在他们一起活动时能坐在旁边看着,有时还参与时,还是免不了惊讶。

这麽长的时间里,他们看到陈东与张健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了十几年的总和。

以前他们要是在什麽场合见个面,张健顶多几句招呼,然後就会离去。

现在看到他们在一起,看到张健帮着陈东擦汗,递水,有时甚至喂水的那种自然随意,实在看一次都要惊一次,以前就算听过关於他们此种相处的支言片语,但震憾还是丝毫不减,或者可以说,比听说的时候还要惊讶数百倍。

要知道,那是种比冷血无qíng的魔王给小白兔子洗香澎还荒谬的场面。

偏偏,张健做得随意,陈东接受得自然,其实他们只要不了解张健那铁血残bào的本xing,看他们相处的画面都是美得很,毕竟这两人就算上了年纪都要比英俊好看的年轻人更有吸引力,可是,看到这场面的几个老头都无比清楚张健是个什麽人,自然不会有正面感触。

这是个以最低利益吞并了别人公司,还要心qíng好才会冷冰冰多给一句「废物」点评,要不然连多余眼神都不会给一眼的bào君。

可靠传闻中,他们公司高管开会,要是吵得不可开jiāo,甚至不用张健本人出现,只要提出「老板」两字,员工就会齐齐噤声,然後就是一片可怕的死寂,也许有什麽声响,那都是有人控制不住在打冷颤的声音。

就是这麽一个人,竟然早起给陈东做饭,渴时递水,凉了添衣,然後甚至还会弯腰帮陈东穿鞋子……

在商坛,政坛纵横良久的这些陈东的老朋友们,每天见得越多,下巴掉的频率也就越高,大有会掉到再捡不回来的趋势……

在陈家住了一段时间,陈东跟了张健回去。

张母年岁已高,张健想亲手照料她。

陈东一跟过去,有些人也「趋火打劫」,陈东那几个老朋友也时常造访他们。

张健还未来得及有反应,张母却是喜笑颜开,老人家喜欢家里热闹些才好。

母亲喜欢,张健也就没说什麽话。

陈东倒是有些忐忑,但见张健没变脸色,也就微笑着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着。

他其实从来都无所谓跟张健在家里平静地生活,对他来说,光是抱着张健他都能满足,少出去跟朋友见面也没什麽关系。

再说,张健从不过问他在外面的时间,他要是喜欢,呆外面不回来张健都不会吱一声,倒是他怕张健成习惯,怕晚回来张健不许他进屋。

但要热闹些,他也并不讨厌,家里要是时常来些朋友走动,他也觉得是件挺愉快的事。

他从小是在大家族长大,从小也呼朋引伴的,热闹习惯了,喜欢人多的生活。

家里来往的人多了起来,张健冷然在旁看在眼里,保持着他的礼貌,但也不与谁多接近。

而陈东每天却jīng力充沛地忙东忙西,早上起来会跑去园子里剪几朵花来让张健cha花瓶里,然後一会会陪着母亲去散步,上午跑去开车载管家跑去菜农那挑张健喜欢的菜,下午一会几个人哟喝着在家里喝茶下棋,有时下棋的与看棋的意见不统一,拌嘴争吵吵到几个加起来好几百岁的老家夥扭在一块打架,陈东倒不参与,在人打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去拉架。

这样一天一天的,他的日子过得惬意得很。

他过得惬意,张健也就随他的意去了。

他也懒得想太多了。

後来在国外的吴将身体出了点问题,陈东说,他兄弟父母不在了,伴侣身体也不太好,在国外也没什麽能照顾他们的人,他想把他兄弟他们接回来,住在一块也要放心些。

他问张健意见,张健点了头。

吴将的伴侣是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助理,是个瘦弱的四十多年的中年男人,陪吴将走了许多地方,跟着吴将替陈东的公司创造了无数的奇迹,後来还因救吴将把身体弄坏了,尽管外貌平凡,但人却睿智豁达,陈东一直都很欣赏尊重他。

张健很少见外面的人,以前公事上要麽是他叔叔出面,要麽是派手下与人接触,能见到他本人一面很不容易,所以一直跟吴将在国外闯dàng的吴将的伴侣这次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张健本人。

他们下飞机时,那位长相平凡,但有温暖平和笑容的中年男人在看着张健好几十秒後微笑着对他说,「吴将跟我说过一次你本人要比视频,照片上的人更要让人觉得好看得多,现在见了才知道没有一点言过其实。」

张健听了仅点了点头,一旁手搭在他腰上的陈东侧头连连看着张健,看了十几眼,嘴角的笑容带着满足,甚至有些得意洋洋,「他一直都这麽好看,就是脾气有些糟糕。」

张健懒得理他,扫了吴将一眼。

吴将也是五十多的人了,时间在他身上留下了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比之长相,身上的那份味道更让人移不开眼睛。

张健看他时,吴将也对上了他的眼睛,朝张健点了下头,下一刻,眼睛放到了只轻轻一咳的伴侣上,动手去帮他扣大衣的扣子去了,脸上一片专注。

张健漫不经心扫过他,也瞥过了陈东若有所思看着那一对的眼睛,然後转过身,拉着陈东往一旁停着的车上走去。

走了几步,陈东在他耳边轻轻地带着笑问:「你从头到尾,只喜欢我一个人是不是?」

张健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只是当他们在後座坐好後,当陈东以为他又再一次不会回应他之後,他抬头握住陈东的後脑勺,当着前面司机的面,在他头发上亲了一下,在亲着他的额头时沈默了几秒淡淡地说:「也许吧……」

他松开了陈东的头,手握住了陈东的手,看着他们的五指jiāo缠上的那一对戒指,又沈默了几秒,然後抬头直直看着陈东的眼睛,「第一次见到你那天,你浑身污泥推开了师父家的门,脸上带着笑……」

陈东听到张健这样形容自己皱了下眉,但又想继续听下去,有些无可奈何地问,「那後来呢?老怪物……」

「後来,把那张笑脸记在了心里……」张健把视线重新调回相握着的手的戒指处,淡淡地说,「再後来,再担惊受怕也在想着,他要是我的多好……」

陈东听到此,抗议,「我从没见你为我担惊受怕过,都是我在……」

张健没理他,只是侧过脸去吻他的嘴唇。

陈东闭嘴,与之共舞。

良久,嘴唇得已空闲,有些委屈地说:「你没正面回答我。」

车子已在开,吴将他们坐在另一侧,陈东bào躁地顺了顺头发,对着吴将他们自嘲地一笑,手抱着张健,脸却不看他,看着车顶自言自语地说,「看吧,都是我在担惊受怕,听个好听话都要担惊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