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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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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老大一起来,看著张健那张死人脸又笑了,“你还真是讨厌我哥。”

他往下看去,花园里他哥正跟陈东在聊什麽,那英挺,气势又肃厉的老男人正敛著眉在说著什麽,两手jiāo岔相握时带著他一如既往的不动如山的深沈莫测。

张健喝著杯中的酒,瞥了眼谭老大,伸出手又把他从栏杆上拉了回来躺在躺椅上。

谭老大躺了回来,叹了口气,跟张健说:“你说我要是死了,他会怎麽样?”

“你关心?”张健冷冷地笑了一下。

谭老大苦笑:“怎麽不关心?这一辈子无论发生多少事,人能记著的还不是最初的那点小事?我只是想我没有了遗憾了,我也希望他没有什麽遗憾,既然选择了,都要试著去接受的。”

“我不希望他伤心……”谭老大靠著张健的肩望著天上懒懒飘散著的白云,“我希望他能像以前一样,一如既往坚决地走下去,以前,我的梦想,是永远和他都在一起,後来,直到我们在一起的这麽多年,我才发现,一切都无关紧要了,或许爱qíng就是这样的吧,爱到最後,都只是一个个人的事,爱也好,恨也好,都只是自己的,可能这就是爱qíng最真实的面目,而我,不管他爱不爱我,爱得深还是爱得浅,都希望他在得到了我最真实的爱qíng之後,也能跟他以前一样的坚决往前走决不回头……这样,他就可以好好活下去,做他一直都在做的事qíng,我也就觉得一切都完美了。”

张健没有说话,只是跟他一样的张著眼睛看著上空。

“你不骂我傻?”谭老大笑。

“没什麽好骂的,”张健抬起头,抚弄了一下他的头发,淡淡地说:“你已经放下了,已经平静了,放过了自己,挺好。”

“是啊,放下了,”谭老大接著笑,“所以,也只是希望他不要伤心,他要是伤心,我也没办法了……”

说著,他叹了口气,又直起身体看了看阳台下花园里的那个坚qiáng冷然了一辈子的男人,回头对著张健微笑平静地说:“我爱了他一辈子。”

张健走的那天,谭老大莫明有些伤感。

他难得的坐在那,不像每次与张健道别一样,说声再见,抱一下,转身就离开。

这次,他也没说再见。

张健自然也没有先说,看了他半会,然後这个冷硬的男人突然叹了口气,蹲在了他的前面,抱著他的头把谭老大这个快是老头子的男人抱在了胸前。

抱了好一会,他们都没动。

谭老大死死地回抱著张健,张健动了一动感受到了那力道,只动了一下就再也没动了。

好半晌,谭老大qiáng松了手,笑了一笑,想说再见,可还是没有说出口。

张健扯了下嘴角,说:“不是不见了,过阵子再来看你。”

谭老大“呵”了一声,等了一会,见张健没动,又叹了口气,说:“我其实,很怀念以前的时光的,虽然现在记不太清了,但以前是真快乐,那种快乐现在想起来都心悸。”

张健没有说话,只是用著冰冷又带著安抚人心的手指摸著他的眼角。

谭老大笑,摇了下头,又叹气:“哭不出来了。”

他长长的叹息著,真的,他想哭,可是,哭不出来了。

身体里关於眼泪的东西被漫长的时光蒸发掉了,就算真有悲伤,也是流不出来了。

“张健,”谭老大黝黑的眼睛里有著笑意,带著光,带著太多复杂qíng绪,他伸出他接近於黑色的铜色,十指都有老茧的手,把手指cha进张健的头发,捧著他的脑袋,在他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微笑著说:“我有没有谢谢过你爱我?还有,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张健笑了,他淡淡地说:“你死的那天,会死在我怀里的。”

“你保证?”谭老大笑,他知道,张健知道他要什麽。

“我保证。”张健点头。

谭老大点头,连续点了好几下,心又突然安稳了。

他爱的人早已经离他太远了,他这一辈子,只有前期是那麽癫狂快乐过,後来的时间总归是不轻松的,他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坚qiáng,只是时间与环境bī得他不得不心狠手辣,他不怕死,他只是想在最後一次死的时候,带著一点别人的珍惜离开。

他能苛求的,他能得到的,也就这一点而已了。

爱啊,这个东西,他总归是贪求的。

而他哥所说的他们的未来,他怕是等不了,也等不到了。

其实,时间对他们都是残忍的,给了最美好的时光,也把最坏的时光给予了他们……於是未来被抹杀了,它不在了。

而他哥的爱与不爱,都只能这样了,当他习惯没了他时,也习惯他爱不爱他都无关紧要了……当爱那麽少,少得可怜了,人也就不再习惯再去要了。

他已经做尽了所有能去爱他的事了。

至於他的其它,随便了。

张健还是走了,谭老大坐在那看著他们的车辆离开,当范宗明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时,他微笑著,叫了声:“哥。”

他起身,范宗明帮他穿外套。

伤感随著张健的离开消逝了,理智全部回笼,谭老大镇定自若地跟在范宗明的身边上了回去的车。

车内,他拿著PDA看著全球时讯,一直看到了家。

下车的时候,范宗明倾过身来帮他开车门,没有让外面的随行人员动手,谭老大抬眼时,很顺意地说了句:“谢谢。”

他坐在院子里,身影有些孤单,但他抬起头,看到楼上的他时,笑了笑,还挥了挥手。

范宗明想,他现在这个样子跟以前真是天差地别,以前的无赖一点也不见了,他跟他一样成了一个举手投足都带著自我意识qiáng烈的男人了……长大啊老去啊,真是个好东西,能把最单纯的感qíng变得面目全非。

可这世上,有什麽是永止不前的呢?范宗明自嘲地笑笑,自己一直都是过於贪心了,他爱他家的孩子,想让他跟站在一起,真站在一起了,距离也就远了。

鱼与熊掌啊,自古就不可兼得。

谭老大回来的第二年,身体好了些,谭老三来了京,徒弟见著师父一点高兴也没有,说了好几次你跟我回去吧,那才是你的根。

谭老大好笑,问谭老三:是,是我的根,没错,但你是为什麽来的啊?

谭老三郁闷,不高兴,他来自然是跟军方谈判来的,确定这次东亚的战事军方不会来扯他们的後腿,作为代价,他们要确定上贡的数目跟其它军方要的东西。

这世上,其实都是一场土匪与土匪的战争,就看哪个土匪的势力大点,大点就从明,小点的就从暗,作为从暗的谭老三觉得窝囊,他家开家山主居然还得为了保全他们只能固守一地步步为营,真他妈丢人。

可是,世事如此,从来都是寡不敌众,这次“东亚战事”的突发,一打可能就得好几年,作为谭老大的身份,是死不得的,死了,这个当口那帮以正义之名的人肯定会趋著他们忙於发战乱财时对他们死吞活剥。

谭老三愤怒地走了,走的那天土匪xing格发作,把范将军的别墅给砸了个稀巴烂,聊以抒发一点bào烈qíng绪。

谭老三走後,谭老大看著满别墅的láng籍笑著摇头,沈默的随从人员收拾著,开会回来的范宗明脱了军大衣,看到谭老大朝他笑了一笑,然後上了楼。

他跟了过去,看著他上了chuáng,然後蹲在了他的chuáng边,问他以前一手带大的孩子,“你有没有相信过我会保护你?”

谭老大点头,笑著说:“小时候,信。”

“那现在呢?”

“七哥,”谭老大靠著chuáng头看著他,认真又缓慢地说:“从那次我离开北京後,我们就注定这样了,我不後悔,你也别後悔。”

“所以,你死也不死在我怀里?”范宗明拉著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抚弄著,就像以前他安抚著他睡觉时那样的带著亲昵的温暖。

谭老大疲惫地眨了下眼,“你别伤心,我不是不爱你。”

范宗明“嗯”了一声,吻著他的脸畔,“是,不是不爱我,只是把感qíng一点一点收回去罢了,连信赖也不给了。”

谭老大伸出手,半抱著他的头,笑:“你懂什麽,自一开始我就爱你,当然死了也是爱的,只是,七哥,如果有那个条件,我想死在爱我的人的怀里,而不是我爱的人的怀里,能死得安心一点,如果能得到,我想得到,你懂不懂?”

他七哥啊,是真伤心了,可是,没得办法的事啊,他们都没有办法,他们能跟人斗,跟自己斗,可是,跟既成了的事实是斗不了的。

他们要的,跟能得到的,总是有差距的。

他移了移位置,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他哥躺上来。

范宗明看他,冷硬的老男人无声无息地上了chuáng,他的动作跟他的一辈子一样,总是没声没响,做得太多,说得过少,承受过多,牺牲过多,只是,爱是那麽少。

谭老大把被子替他们裹上,靠著他的肩说:“你看,我们都老了。”

老了,还争什麽呢……争爱多爱少,争谁的牺牲大与少,争谁替谁想得多一点,争谁的立场更无奈一些?争著这些,其实没什麽意义了。

时间从不等人,人总是要死的。

“我是爱你的,从头至尾都是如此,”谭老大吻了下范宗明瘦削的下巴,很安然地说:“不管是我们的小时候,还是现在的你,我都是爱你的,你养大了我,还能有谁比我更爱你?那些别的人总是要从你这里得到什麽,以前,我也总是贪求你的爱,可後来我也想明白了,得不到就算了,反正我爱你,别人给不了你的,我给你……你看,你不要觉得我的爱少了,我只是爱得更安稳了,爱你是我的选择,我不要求你跟我附和,是因为我太爱你,而不是少爱。”

范宗明把他揽到怀里,坚硬的脸孔一动也没动,面无表qíng的脸上流下了眼泪。

“当然,我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可这种变化是我们谁都无能为力的,”谭老大伸手擦掉他脸孔的水渍,“如果你遗憾你已不能让我安心,那就遗憾吧,这确实是你欠我的。”

他们这一辈子,到底是他七哥cao纵了他的一生,如果他感到遗憾,那麽就遗憾吧。

“七哥,”谭老大靠著他叹了口气,“其实我们应该高兴,不管我们现在成了什麽人,可还是在一起了。”